第十五章 生死两茫茫
作品名称:望月 作者:俞勒大叔 发布时间:2024-11-11 18:52:20 字数:5459
第二节课他到二班与迎春聊天。迎春喜滋滋地说:“我正想去找你呢,你就来了。”肖振笑问:“找我干什么?”迎春凝视着他,真诚地说:“大哥,你知道吗,这个假期我梦见你好多次呢。”肖振好奇地问:“都梦见我什么了?”迎春现出回忆的神情:“有一回梦见你和我走在草地上,不知道怎么一来,忽然又在水底了。奇怪的是在水底一点也不影响呼吸,还能和鱼儿们一起游上游下的,真好玩!其余的梦我倒记不清了,不过大多是和你没完没了地说话。”
肖振心中感动。
于凤被两人说话吸引,满脸笑地朝着他们。肖振打趣地道:“你有没有梦见我?”于凤吓一跳,忙摇手说:“没有,没有。”肖振、迎春一齐笑。
回到宿舍,各人久别重逢,不免打闹亲热了一番。然后503宿舍尹洪德来召集人马过去打扑克,511宿舍有五个人立刻响应,跟着走了。
宿舍里只剩赵星、胡小峰和思念着凌玉的肖振了,三人交谈几句,钻入被窝。刚要入睡,窗外“唰”地一亮,接着“咔嚓”一声,吓得赵星“啊!”的大叫。
一阵异响从远方迫近,只听满校园的树叶“哗哗”地响成一片,之后宿舍楼上下“啪啪”“哗啦啦”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知又碎了多少块玻璃。
风是雨头。大风“呜呜”地怪叫了一阵,暴雨接着就倾泻下来了。
肖振在风声雨声里辗转返侧。不知为什么,今晚上心里阵阵发冷,感觉阴森恐怖。凌玉为什么没来呢?这个问题困扰着他,种种猜想在脑子里闪过。
不知多久过去,雨小了,风也停了。
肖振翻身下床,因怕开灯影响老大和老八,便点上一支蜡烛。
打开窗户,清凉的空气马上驱走了室内的闷热,但一群飞蛾也涌了进来,争先恐后地扑向烛光。“咝咝”声伴着焦臭味不绝于耳,桌上不一会儿就落满了垂死的小生命。
“明知是死,为什么还这样义无返顾呢?”肖振呆呆地看着飞蛾扑火的悲壮景象,心中恻然,忽又想到:“每个人是否也是一只糊涂的飞蛾呢?”
烛火“扑”地灭了,传来振翅声。黑暗降临。
肖振瞪大眼睛看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深不见底且无始无终。人在棺材里是否如此?他不由深思起生与死的问题.
“生命很脆弱,很短暂。正如这烛火,谁也说不准何时会灭的。”他思想越走越远,他无比恐惧地看清了人死后的真相:蓝天、白云、鲜花、绿草、……人世间一切的一切,与死者再无半点关联。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直至永远永远,也不会再有关联。“气作春风肉化泥”,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活。什么能证明你曾来过?……
心脏越跳越快,一股血猛冲上来,满头血管乱跳,似乎一下子涨大了千百倍。脑子里“轰轰”地响,太阳穴也“砰砰”地跳。
肖振用最快的速度点起蜡烛,光明重临!
“啊——”他长出一口气,“我还活着!”
次日晨,大家吃惊地发现,教学楼前一棵粗大的梧桐树拦腰断了,庞大的树冠扑倒在地上。
这树曾经多么美丽,但灾难并不因美丽而不降临!
中午时,凌玉还没来。肖振只觉心里空空荡荡,没有着落,便在吃饭时喝了瓶啤酒,昏沉沉地直睡到上课。
醒来后肖振马上发觉班里的气氛不对。高欣哭得一脸泪,几个女生陪着她,也不时地擦眼。
“怎么了?”他茫然地问周围的同学。同学们都用怜悯地目光看着他。这目光让他一惊,立即又大声问:“出什么事了?”直觉告诉他,一定与自己有关。
同桌项海少有的严肃,伸出手,握住肖振的手。而张涛也走过来,挨着他坐下。两人都不敢看他。
恐惧从心底升起,肖振推开两人,慢慢走到高欣面前,尽量平静地问:“告诉我,为什么哭?”
高欣看他一眼,“哇”地一声哭出了声。
肖振吓得目光发直:“难道,难道凌玉……?”他转回来,一把抓住张涛的衣领,沉声说:“快告诉我!”
“说吧,老三。”项海摇着头,无奈地望向张涛。
“二哥,你先坐下。”张涛小心地扶肖振坐好,“你不要太难过了。”
肖振的心“砰”地沉到了地底。
“凌玉在假期里死了,心脏病。”张涛艰难地说了出来。
肖振连人带椅摔到地上,后脑与地板相撞,“咚”地一响。
……
肖振来到凌玉所在的山村,找到她的埋身之地。
那是一片杨树林,到处是高低起伏的坟头,坟头上是迎风招展的色彩艳丽的花圈。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肖振慢慢地走在坟头中间,耳边响起了苏轼悲怆的声音。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了这首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两茫茫!”肖振反复念诵着,仿佛看到白衣如雪的凌玉正俏立在身边。
一座新坟赫然在目。花圈还很鲜艳,在风中“哗啦啦”地响。坟前一块灰黑色的石碑,上写“爱女凌玉之墓”,碑下纸灰飞扬。
肖振全身抖颤,扑倒在地上,用力撕扯头发。
怎样表达真正的悲哀?
一群野鸟“扑楞楞”飞起,“嘎嘎”地叫着,在空际盘旋。
阳光灿灿,万物生机勃勃!
肖振睁着模糊的泪眼,看着眼前这一切,感觉似乎做了一场大梦。坐在坟前,他一支连一支的吸烟,神情忽喜忽悲,全忘记了是何年何月,更不知身在何地!
……
怎样上的车,怎样返的校,肖振全不知道。他双腿僵直地走进校门,忽地明白了什么叫“行尸走肉”!像现在的自己就是吧!
时已傍晚,图书馆前的甬路上人来人往。肖振斜靠在一棵纤细的洋槐树干上,呆呆地看着从眼前走过的女生,失望地发现:每个女生都是丑陋到极点:有的是马脸,有的是狗脸,有是鸡脸,……或许她们前生就是这些畜类吧!
杨小爱一阵风般地扭过来,看到肖振,愣了愣,向他挥了挥手,走了。肖振在刹那间,清晰地把握到她晔众取宠的内心,不由泛起一股深刻的厌恶。
没有一个女孩与美丽沾边,除了凌玉!
郑龙悠闲地走来,自自然然地坐到肖振身边,轻轻地说:“我听说了。”
肖振慢慢点点头,把烟递过去:“陪我抽一支吧!”郑龙说:“好!”
两人聚精会神地抽烟。郑龙不说话。他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也是废话。肖振需要的,只是有人陪。
校园广播开始了。不远处的喇叭里传来女播音员甜美的声音:“下面,请听张学友的〈情网〉。”
“请你为我点燃一盏烛光,
因为我已迷失了方向。
我抑制不住的慌张,
在迫不及待的张望,
生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
爱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轻易就把我困在那网中央。
我越陷越深越迷惘,
路越走越远越漫长,
如何我才能抓住你眼光。
情愿就这样守在你身旁,
情愿就这样一辈子不忘。
我打开爱情这扇窗,
才发现长夜是凄凉,
问你是舍得我心伤。”
肖振泪流不止,心底大骂:“张学友,你这个混蛋!”
路过的人对肖振指指点点。
郑龙皱起眉头,伸出手紧握住肖振的手。
肖振站起来,用衣袖一擦脸上的泪,转头对郑龙说:“陪我喝酒去!”郑龙说:“好!”
两人拉着手走出校门。这刹那间,肖振突然觉得,郑龙才是真正值得信赖的人。
“小星星”酒馆里,肖振一杯一杯的灌着烈酒。郑龙坐在对面,喝茶相陪。没有菜。肖振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一点东西了,现在仍不想吃。吃饭、吃菜在他心中都成了奢侈的行为,成了背叛凌玉的象征!
不到半个小时,肖振已经喝下了一瓶56℃的浇酒,但头脑还清醒,他又要了一瓶。郑龙并不阻止,只说:“慢点喝!”他明白,喝醉了是肖振今天最好的选择!
意识终于开始模糊,肖振把剩下的半瓶酒猛的摔到地下,发出“啪”的巨响。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郑龙架起肖振的胳膊说:“走吧!”
两人走向学校。
过马路时,一辆卡车打着闪亮的灯从百米外飞驰而来。肖振猛地挣开郑龙的手,迎着卡车摇摇晃晃地跑去,卡车猛一转向,“嘎”地停在了路边。司机奇怪地没有下车,呆了一会儿又开走了。郑龙一身冷汗的抱住肖振,把他强拖着离开了马路。肖振“哈哈”笑:“那开车的一定吓坏了,哈哈!”“回宿舍吧?”郑龙问。
“不!我要到教室,凌玉在等着我!”肖振严肃地说。
郑龙叹口气,架着他走上教学楼。
肖振推开教室前门,在郑龙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向凌玉的座位。他紧闭着嘴,眼里闪着热烈的光。
班里的同学们雅雀无声地看着他们。
肖振走到凌玉的座位前,摇摇头说:“她不在!”然后回到家似地坐下。张涛和倪兵急忙走过来。
肖振抬头看看三人和远远近近各式各样的目光,惨笑道:“我没醉!酒是不能醉人的!老三、老六,你们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管我!”又转头对郑龙:“老郑,谢谢你啊!行啦,你也挺忙的,回去吧。”
郑龙嘱咐了张涛他们几句,从后门走了。
肖振深情地抚摸着凌玉的书桌,不放过任何地方。他能闻到凌玉的体香,他能听到凌玉的呼吸,他能看到凌玉的笑脸!打开桌洞,十几本书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肖振抖着手拿起一本,一页一页地翻看。每一页上,都做着各种符号,每一页上都有凌玉的笔迹,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眼泪滴滴滚落。翻了十几页后,他终于忍受不住,狂喊一声“凌玉”,趴在桌上放声痛哭!
班里的同学们大惊之后,纷纷离去,不少女生走出门口就哭了。
张涛、倪兵、胡子峰、马成、尹洪德等人围在肖振身边劝。
肖振忽然“哇”的一声吐了!张涛急忙过去给他“咚咚”地捶背,倪兵赶快端来一缸子水让他漱口。
“回宿舍吧!二哥!”
“好吧。”肖振无力地答。
张涛、倪兵一人架着他一只胳膊走出教室门。一个外系女生走过。肖振一看那背影,立刻惊喜地大叫:“凌玉!”甩开两人,冲过去拽住女生的右臂。那女生吓得失声尖叫。张涛被那尖叫声惊了一身冷汗,忙冲上去拉开肖振!但各教室的门已打开了,露出了不少看热闹的脸。张涛红着眼吼道:“都回去,关上门!听见没?看什么看?”那些人头立刻缩了回去。倪兵眼泪汪汪地问:“怎么办?怎么办?”张涛气道:“你哭什么!拖着老二走就是了!”但肖振认定了那是凌玉,拼命挣着去追。张涛、倪兵用尽吃奶地劲阻拦他,累得一身汗。
幸好迎春来了,她从前面搂住肖振,在他耳边轻声的说:“大哥,大哥,别闹了。回宿舍吧,啊!大哥!”说来也怪,肖振竟马上安静了,笑着抓住迎春的手说:“是我妹妹吗?对不起,大哥喝多了,喝多了啊。”回头对张涛、倪兵说:“走,老三、老六,我们回宿舍!”这时项海气急败坏地来了,一把揽住肖振的腰。
目送肖振走下楼梯,迎春的泪“涮”地流了下来。
当天夜里,肖振又吐了好几回,感觉胃部如刀扎般地疼痛。项海他们也被折腾得一夜没睡好。好不容易到了凌晨1点,肖振才昏昏睡去。
第二天清晨,大家起来洗漱吃饭。只有肖振不起,仰面朝天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倪兵打了一兜油条来,走到肖振床边喊:“二哥,吃饭了。二哥!”肖振不应声。倪兵慌了,竟把手指伸到肖振鼻子底下去试。
项海又好气又好笑,一推他:“走走。”自己坐到肖振床沿上,用力一推被子,喊道:“二哥!二哥!”
肖振恼怒道:“不吃!”翻过身去,把头朝着墙。
项海从肖振微红的脸色上发觉不对劲,把手在额上一放,发觉滚烫滚烫地,吓得说:“二哥,你发高烧了,到卫生室去看看吧。”肖振又怒道:“不去!”他这臭脾气谁也对付不了。吃完早饭,项海嘱咐张涛、倪兵去卫生室给肖振买了些消炎药、退烧药、感冒药之类,好说歹说哄肖振吃了。倪兵还特地去买了袋奶粉和一个苹果罐头。
大家走后,肖振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流着泪说:“兄弟们,谢谢你们!”想及凌玉,又哭了很长时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是这样的软弱无助。本来没可能发生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而且偏偏降临到自己身上。难道真的是“任君用尽千般力,命里安排动不得”吗?
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屋顶,他把眼皮合上,思想沉入了黑暗当中。全身上下各关节处又酸又疼,冷热交替。肉体在受苦,但头脑却异常地清醒,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各种各样的图像在脑海呈现。释迦牟尼的四句话忽然响起:“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对呀!对呀!这才是人生的本质啊!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人本来就不可能拥有什么的!
胡思乱想中,肖振昏昏睡去。醒来时,他觉得有一只凉浸浸的小手正放在额头上,十分舒适。睁开眼,见迎春菩萨般的脸容近在咫尺,她那清如山泉的眼睛里满是焦灼。
肖振往四周看看,没有别的人,问道:“什么时候了!你不上课了吗?”
迎春心疼地说:“听说你病了,我怎么上得下去?请了两节课的假就跑来了。”
肖振伸出手,握住迎春的小手,亲兄妹的真情在心里激荡。
“听项海他们说,你好几顿饭没吃了,我买了两罐八宝粥,喝了吧。要不然,你可能真会长大病的。”迎春说着,把一瓶八宝粥启开。
“你以为我怕长病吗?”肖振苦笑,“我盼不得一病而终呢!”
迎春责怪道:“怎么这么说话?”
肖振认真地说:“迎春,经过这么一回,很多东西我看透了,人活着真的是受苦来的,也许死了才有真正的解脱。我甚至在想,我在阳间为凌玉难过,说不定凌玉会在阴间幸福快乐地过日子呢。”
迎春有些害怕地劝道:“大哥!你可不要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啊。人活一回不容易,再说了,你这条命也不完完全全是你的,也是父母的,朋友的啊……”
肖振苦笑:“你以为我会自杀吗?唉,我现在是想自杀也没那力气呀!来,让我吃完这罐八宝粥再想想怎么死吧。”
迎春气道:“乱说!”伸手挡住肖振伸过来的手,“我喂你!你乖乖躺着!”
肖振只得躺下张大嘴。迎春一口一口地喂他吃,吃完两罐八宝粥后,又喂他喝了一杯水。
“怎么报答你?”肖振问。
“尽快好起来就算是报答我吧。”迎春赌气道。
一天后,肖振起床了,到班里一看,凌玉的课桌、椅子都不见了。一问才知,系里应部分女生的要求搬走了。
“应部分女生的要求?”肖振大惑不解。
老七王昊知道的比较详细,就大略地给肖振讲了讲原因。
原来,就在肖振醉酒的那天深夜,曲晖睡到半夜起来小解,自然而然往对床一看,立刻失声惊叫。全宿舍人都吓醒了,忙拉开灯问怎么了。曲晖脸无人色地指着对床说:“凌玉!凌玉!我刚才看见凌玉躺着睡觉!”
“快别说了!”女生们都汗毛直竖。
第二天,凌玉的桌椅和床以及课本、被褥等物就被搬走了。而且好长一段时间,女生们都不敢单独在教室和宿舍,尤其是晚上。
肖振听后对空不语,心里祷告道:“阿玉啊,你若在天有灵,就来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