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步行去了潜艇驻地

　　许多天后的一个晚上，梁征南在楼房外面意外地遇见了小李子。
　　小李子说：“这两天为了转场，飞机全都拉出来了，排了好长啊！机场外面的老百姓还以为要打仗了呢！”
　　梁征南没有马上问话，他静静地听着小李子的讲述。
　　“在南方当了几年兵，真想到北方去看看。听说到了北方，我们地勤也发皮衣服。”小李子对这里也留恋，但更多是对新机场的向往。
　　“发皮靴吗？”梁征南始终羡慕着飞行员们那油亮的皮靴。
　　“应该有的，北方的西北风大，不是皮的东西都会被吹透的。”
　　“那谁来接替你们呢？”
　　“D师，我们先走，他们随后就到。”
　　“D师有歼-7吗？”
　　“没有，海军还没有歼-7，我们国家现在歼-7还很少。”小李子说话的语气显然有些低落。
　　小李子匆匆地走了，消失在夜色中。
　　虽说别的部队来了同样会有飞机，梁征南纯还是有说不出的惆怅。这几天，他一有空就往飞行员宿舍前的那条小道上走一下；希望能遇到那两位歼５飞行员，就是再聊两句也好啊！可飞行员宿舍却显得比以前安静了……
　　梁征南和梁申站在山脊野草间的一块斑驳的岩石上，午后的阳光在冬季里也有几分暖意。D师的歼-5和歼-6都已经进场完毕，最后从头顶飞过的是数架喷成黄绿迷彩的米格15比斯。知道海航没有歼-7后，这次转场对于他们来讲已没有什么新鲜感和刺激。头顶上掠过的一架架飞机并不显得比在操场上看到的距离近，飞机飞过后，消失在视野中。数公里外的外场上，转场的飞机正在着陆；一个个移动的小白点隐约可见，内场和外场的巨大跨距第一次在梁征南心中涌起波澜。
　　转场的机群过后，山顶上又恢复了宁静，阵阵的松涛让这里像是远离尘世。梁申望着机场更远方的地平线，那里是大海，也正是从那里，在盛夏为营区送来调节温度的凉风。他侧过脸来看着梁征南：“有没有兴趣到大横岛去一趟？”
　　“有车去吗？”梁征南挺有兴趣。
　　“没有车，我的意思是咱们自己走去。”
　　梁征南粗略计算了一下路程：“来回可要三十公里左右啊！”
　　梁申看出梁征南内心的热情，他知道只要打消梁征南对步行的顾虑就可以说服他，便开始谈自己的设想：“步行不是更有意思吗？我爸说他们当年打仗的时候，一夜行军九十华里是经常的事情，那可不是空手走，背着枪，还有手榴弹背包什么的。我们这点路算不了什么，主要我们可以去看看潜艇。”
　　“那次坐登陆艇去定海，护卫舰倒是有几条，那里没有潜艇。”梁征南好像已经被梁申说动了，他看着梁申，眼中透出一丝憧憬，“好吧！”
　　早晨的气温还很低，梁征南和梁申开始长途步行。
　　两个人都把蓝色的棉军帽护耳放下来遮住耳朵。斜肩而挎的军挎包里是他们带的面包和军用水壶。家属灶一星期只有一天早晨卖面包，他们没舍得吃，都留作这次行军的干粮。
　　他们穿过露溪镇，小镇有一段沿着河流的路，水畔是一排眷恋着河水的柳树。河的对岸是一座制酒厂和他们曾经的学校，在河道交汇处，对岸形成了三面临水的半岛，工厂和学校隐到了绿树的后面。他们的学校就在稍远处，梁征南望着隐隐约约的学校，说不出是亲切还是陌生。
　　小镇很快走到头了，城外没有景致可以观赏，道路显得枯燥而漫长，只有脚下的解放鞋发出“沙沙”的节奏。
　　“那年和我爸到上海去配眼镜，我觉得在大城市的街上走不太觉得累。”梁征南望着视野中散落的农舍，像是在回忆上海的繁华。
　　梁申很有感触地说：“过去我们家住在上海的时候也不觉得那儿有什么好，现在想起来还是大城市好，见得多，买什么也方便。不过这里也挺好，有这么多飞机。”
　　梁征南听了梁申的话，思索了一下：“其实上海也有飞机，还有军舰，可能是好玩的地方太多了，那里的部队子弟当然不会对飞机、军舰感兴趣了。”
　　梁申侧过脸来和梁征南对视了一下：“是啊！那时候住在市区，都没有注意过这些。如果诚心想看飞机、军舰，根本不难，路都不远。”
　　梁征南说：“我那次去上海，住在舰队招待所，天上飞过的都是歼-5。跟我爸去长海医院，看见空军江湾机场刚起飞的歼-5，近得连编号都可以看清楚，机场肯定就在附近。”
　　梁申说：“空军和海军在上海都有机场。”
　　一个放下起落架的歼5在梁征南眼前闪了一下：“是啊！不知道我在舰队招待所看到的是不是海军的歼-5。”
　　脚下的公路正经过一个劈开的小山脊，路面也有了些向上的坡度。
　　“如果将来我们离开这里，再也看不到飞机了，你会怀念吗？”梁征南在想象着他们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在未来失去后情形。
　　梁申只是朝着梁征南微微侧过脸，应付地微笑着，因为公路的坡度，他稍稍有点气喘：“那就没意思了！”
　　梁征南突然有个美妙的奇想：“如果将来能够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一边是机场，另一边的军港，每天打开窗口就可以看见飞机起飞和军舰出航。”
　　梁申笑出声来，那声音只是轻轻穿出口腔：“你倒想得好！”
　　梁征南还在美好的憧憬中：“不过有一样还是可能的。”
　　他们从脚下已经感觉出前方的路开始向下倾斜，两个人加快了脚步。
　　渡口建在一片浑浊的黄水岸边，尽管大横岛就在对岸，往返却要坐渡轮。
　　渡轮开始慢慢地移动，给人的感觉好像不是去靠对岸的码头，而是和对岸平行地行驶。甲板上是一些老百姓和三三两两穿灰色军服的海军军人，穿麦尔登呢子军服的军人比穿棉军服的岸勤人员数量多，一看就知道岛子上有舰艇。一条船上军人占到这么大的比例，很容易想到这是一个很小的海岛。海面上潮湿中夹带着腥咸的空气使人感到了离开大陆的寒冷。
　　岛上除了山、公路就是农田，公路的一侧是浑浊的海水。水边有一个简陋的小码头，一艘潜艇孤寂地停靠在那里，这让梁征南想起机场那架被冷落在一旁的比斯飞机。这里显然不是潜艇部队的主要停泊地。
　　灰色的潜艇静静地横卧在那里，让人很难想象里面还会有人。码头连接陆地的那个灰色的钢铁小栈桥被踩踏时发出沉重的声响，像是在夸张人的体重。过了栈桥，当他俩小心翼翼地踩在一个架在潜艇和码头间的铁梯子上时，已经可以看见潜艇甲板上的圆舱口竟然开着。
　　从窄小的舱口进入潜艇后，他们分不出东西南北，便朝着一个方向走。看见鱼雷发射管了，才知道这是艇艏，再慢慢地一边观看一边掉头。水兵的吊床比火车的卧铺还要窄，那个座便器有些异味，肯定很久没有清洗了。艇内除了管道就是仪表，让人感受到海军武器的复杂。
　　从艇舱探出头再次见到了阳光和视野，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了潜艇水兵的辛苦和艰难，心中庆幸今天的收获。
　　“你们干什么？”潜艇甲板上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穿蓝色夹克工作服的军人。他说话时身子仍旧朝着大海。
　　“我们是家属小孩。”刚刚半个身子爬出艇舱的梁申本能地说了这句挺管用的话。
　　潜艇水兵不再言语，只是稍稍回过头来看了一下正在离开的他们。
　　走出几十米后，梁征南回过头再次看了眼远处的潜艇：“这条艇肯定是淘汰的，不然我们根本不可能进去！”
　　梁申没有转过脸来看梁征南，淡淡的微笑洋溢在嘴唇四周：“运气好，没白来！”
　　梁征南像是在看梁申的表情：“可能是我们都戴着老式海军棉帽，那个当兵的还真把我们当这里的家属小孩了。”
　　公路边有一条上山的小道，梁征南和梁申顺着小道来到一片坡度很缓的草地。嘿！大半个海岛都呈现在眼前。两个人坐在地上吃着面包，慢慢咽着已经冷透的开水，观赏着海面的一切。
　　透过山坡上的树木，远处几条灰色的潜艇和几栋灰色的楼房依然清晰可见。梁申侧过脸来看了一下梁征南：“看见了吧？整个支队差不多都在这儿了。”
　　梁征南在把眼前的潜艇基地和露溪基地做对比：“这也是师级，可比我们营房差远了。地方也不大，我还没把外场算进去呢！”
　　梁申的表情有点得意：“舰艇基地怎么能跟航空兵基地比。飞机起落要占多大的地方？我们这个基地是二级机场吧！跑道都有两千五百米。如果是舰艇支队一级的基地，差不多也就是我们内场营房再加个码头就够了。”
　　梁征南看了一下自己脚下的草地：“那不够吧！还要把鱼雷仓库，修理厂什么的算进去吧？”
　　梁申看了眼梁征南，继续把视线对着远处的潜艇：“那我们外场还有气象站、发电厂呢！”
　　一艘０３７型猎潜艇从他们的眼前缓缓驶过，轮机舱的噪音都可以听得见。渐渐地，猎潜艇在前方转向，向着岛外驶去……
　　望着远去的猎潜艇，梁征南面部的表情有些凝重，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太小了！”
　　梁申想起什么，微笑着：“有一次学校开会，教导主任当着全校的同学说，美国的航空母舰就是怕我们的鱼雷快艇，那时我们还信以为真呢！”
　　梁征南感慨道：“是啊！顾海青在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制作舰船模型的书，那里面有一套鱼雷快艇图纸，我们都兴奋得不得了。哎！该淘汰了。”
　　梁申往前伸了伸腿，像是准备了一下：“听说我们国家已经开始装备导弹艇了，这个小艇才厉害，几十公里外就可以把大舰干掉。鱼雷快艇过时了，你根本靠不近人家。”
　　梁征南接着梁申的话题谈着自己的想法：“以前我以为航空母舰除了飞机就是个挨打的笨家伙，上次看了顾海青他爸发的那个介绍美国海军的蓝色小本子，原来航空母舰的甲板四周下面有这么多的火炮。现在才知道海军强大一定要有大舰。我上次听指挥连的那个大连兵说，我们国家已经在造自己的驱逐舰了，不知道吨位是多少。”
　　梁申脸上露出了喜悦：“不管怎么说我们终于开始造驱逐舰了，不然就青岛那四艘苏联货也太少了，而且也太老了。”
　　梁征南眉宇间的凝重已经完全得到释放：“前两天《人民海军》上还登了一张203舰的照片，将来我们自己的驱逐舰大批出来了，这些老家伙就该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