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识歼6
作品名称:跑道上的轰鸣 作者:海静江澜 发布时间:2024-11-05 08:39:21 字数:5012
一架大后掠翼战斗机从营区的上空穿过,飞机的三点起落架清晰可见。夏日的晴空亮得有些耀眼,从地面上看到的是逆光下微黑的机身,显不出原有的银白色,却勾勒出更为清晰的轮廓。
飞机在营区尽头的上空向左做了一个漂亮的倾斜,拉出转弯的弧线,朝着数公里外的外场飞去。发动机的声响听起来仍旧很雄壮,伴随着战机的身影越来越远。
飞机轰鸣声刚一过去,梁征南就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走廊,点踩着楼梯下到一楼。他冲出这栋二层楼房进入大操场,兴奋地望着飞机出现的方向。刚才他打开窗户,因为视角的原因,没看见飞机。他断定刚才的那架飞机是今天的第一架,因为很少有飞行训练是单机,后面还会有大批的飞机到来。
整个营区观察飞机的最佳位置就是这个大操场。
这是一片很大的,被整齐排列的楼房围绕的草地,草地的外围是一圈冬青树。草地的中心是个足球场,说它是足球场,无非是那两个球门在宣示着它的主权范围,这空荡荡的球门也只有正式比赛时才挂上球网。
大操场的南头排列着漆成天蓝色的各种训练器材:双杠、单杠、廊木、吊梯、秋千、抗晕眩旋梯、固定滚轮、飞行转轮……,这些绿草中的天蓝囊括了舰艇部队和飞行部队所有的训练器材。这个海军航空兵基地并没有舰艇水兵,既然是海军兵营,那就来个全套海军器材吧!
大操场北头,中轴线的东面是一个灯光篮球场。北头正中央有一个长满青草的台子,台子的外墙由大石块砌成。每逢营区在大操场放电影,影幕就挂在台子上。台子的后面还有一片不宽敞的草地,有的孩子喜欢清净,放电影时把竹制的小靠背椅子放在这里,虽说看到的电影画面是反的,但清晰度完全和正面一样。
梁征南打开手里的黑色眼镜盒,把浅黄色的学生眼镜戴好。
轰鸣声在第二架飞机来到头顶时布满了整个天空,这轰鸣声对于梁征南来讲比最好听的音乐还要悦耳。他在听音乐时,感情会深深地沉入到乐曲的最内层,而这歼击机的呼啸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加速了流动。
第三架飞机来了,这架飞机没有完全沿着第二架飞机的航迹。梁正南可以从这架飞机的斜下方观察:机头前面有一根空速管,大后掠双翼下挂着一对细长的副油箱,整架飞机看起来轻捷、锐利、有着势不可挡的雄健。
几年在外地读书的生活,梁征南对喷气战斗机的发动机声都有些生疏了。转学回来后,他再一次融入了这座高科技的海军航空兵军营。他现在知道这种飞机叫歼-6,完整的称呼是歼击—6型。直到不久前,他对飞机型号的概念还很模糊。记得上学以前和爸妈去外场,那是刚刚搬家到这里,他第一次看见喷气式战斗机起飞的场景:一架架银闪闪的战斗机在跑道上快速滑动后跃向天空,巨大的声波伴随着战鹰。这身临其境,震撼人心的场面成了梁征南最深的记忆。打这以后,电影里和连环画中,这种翘着十字形尾翼的战斗机在他脑海中扎下了根。他现在知道了飞机的型号后全明白了,上学以前看到的是米格-15,后来几次寒、暑假期间,他在营区林荫道上溜达的时候,听到飞机发动机声,抬头看到的是我们国家仿制米格17的歼-5。哎!谁叫米格15和米格17这么像啊!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她俩就是一种飞机。歼-6则让他看到了水平尾翼装在后机身上的,全新战斗机外形。
间距拉得很开的着陆编队依次掠过营区的上空。梁正南摘下眼镜,他只有在看远处的时候戴眼镜,而且是搜索和关注感兴趣的目标。这个年龄戴眼镜太引人注意了,尤其在这个露溪小镇上的小学。尽管他的长相比较文静,可他却并不喜欢戴眼镜的那种斯文。在学校里,零星的戴眼镜同学会被大家注意,这对他来讲简直难以忍受。
梁征南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短袖衬衣,衬衣的下摆束在深蓝色短裤里。
梁征南亢奋的心还没有平静下来,他盘算着哪天去外场近距离看一下歼-6。怎么去呢?做交通车,回来太晚了,到了中午谁给你中饭吃呢?他想起顾海青,海青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出生在青岛的人,而且男女通用,海军的子女叫海青的特别多。顾海青他们家是两年前从青岛搬来的。梁征南想起顾海青喜欢打篮球,他本能地戴好眼镜望了一下灯光球场,这么热的天谁会打篮球啊!他又朝顾海青家住的那栋几户人家连在一起的小平房看了一眼。
顾海青的家和梁征南的家在操场的东西两侧,可以说是遥遥相对。
梁征南朝顾海青家的方向迈着步子,棕色的塑料凉鞋压在草地上有隐约感觉到的弹性。
一辆自行车从梁征南的侧后方过来,车铃“叮铃铃”地响了一下,骑车人在和梁征南打招呼。梁征南随意地侧过脸:顾海青骑着他家的那辆黑色永久牌自行车,自行车的把手上挂着一条红色的游泳裤。顾海青看上去比梁征南壮实,黝黑的皮肤是因为夏季里阳光照射留下的标记,深蓝色的背心与剪得短短的平头十分协调,米黄色咔叽布短裤裤筒下伸出的是健硕的双腿。自行车已经在减速,顾海青右腿从自行车书包架上方绕过,然后他把右脚贴住左脚的后跟;身体与自行车形成一个V字型开始滑行,直溜到梁征南跟前:“你在干嘛?”
“我刚要去找你。”梁征南回答着,一眼看到了挂在自行车把手上的那种一侧是两颗扣子,腰部用一根细带子扎紧的游泳裤,“你在游泳?”
顾海青咧嘴笑了一下:“刚才是指挥连游泳,我跟在他们后面混进去了。”
梁征南听到顾海青说游泳,眼神明显露出羡慕:“中午那场你还去游吗?”
顾海青看上去像是是刚刚收获了什么似的:“当然去啦!干嘛不去。”
刚才看见歼-6的兴奋还没有在梁征南心里消退:“你刚才看见歼6了吧?”
“看见了,在游泳池那儿看得很清楚。”
顾海青把“看”字的音稍稍拖长了一点,似乎是出于本能在迎合梁征南的兴趣,他已经好多次在外场看过歼-6的起落。
梁征南觉得约顾海青一块儿去外场应该有把握,随即对他说:“我们哪一天到机场去一趟怎么样?”
顾海青想了一下说:“过两天有车去机场割稻子。”
梁征南听说是去割稻子有一丝失望,因为这毕竟不是最佳的机会,但去外场对他来讲肯定是充满诱惑。
“我们可以不用这么卖力,最主要的是那一天有没有飞行。去了再说吧!”顾海青像是看透了梁征南的心思,他是挺愿意陪梁征南去外场的。
顾海青右脚在草地上向后一蹬,自行车向前滑动了:“我先走了哦!”
自行车很快出了大操场,隐到操场外的冬青树后面了。那些依次排列的白杨树,树叶在微风中抖动着。
梁征南转身朝着家里住的那栋楼快步走去,他脸上仍挂着隐约可见的笑容。
天刚蒙蒙亮,梁征南和顾海青就已经在出发地点等车了。他俩每人背了一个军用水壶,拿了一条遮挡阳光的湿毛巾。两辆苏制吉斯150卡车从军营车库开了过来,人们开始上车。大人们怕太阳晒都穿上了长袖衣服,带上了草帽。军人们灰色的65式军装和草帽显得格外朴素,梁征南总觉得这灰军装和当年的红军军装很相似,但他内心更怀念改掉的58式海军服。
梁征南和顾海青抢在大人前面从汽车后轮位置熟练地爬上汽车,随后靠在贴着驾驶室的卡车围板上。汽车启动了,穿过营区的南门,在早晨清新的微风中向着外场驶去;那里更靠近大海,飞机起飞后直接融进浩瀚的海空。
靠着栏板的人们,衣服被汽车行进带起的风吹得鼓胀起来,夏季清晨这种扑面的凉风来自大海,是被大地分享后的气流,钻入衣衫时是透彻而轻柔的凉爽;往往在这种时候让人觉得夏天是最美好的季节,甚至联想到江南水乡河畔的傍晚,拂动柳荫的那种让人激动流连的意境。
车轮碾过碎石子马路发出“沙沙”的响声,随时有几粒不安分的石子从旋转的轮胎底下蹦向两侧或撞击在轮胎的挡泥板上。汽车周围的大地都披上了一层金黄色,可梁征南的视线仅仅在辽阔的稻田上停留很短的时间,他眼前出现了银白色战斗机从跑道滑过的画面。
梁征南把头转向驾驶室的正前方,他的手臂已经放在了驾驶室的顶上。车头在微微抖动着,梁征南随意把驾驶室和马路做了一个瞄准,它们在同一条中线上,而两侧的白扬行道树向后移动着。
外场的大门已经出现在前方,汽车在抵近营门口时稍稍有点减速。在战备紧张的时候,即便是军车,卫兵只要看到车上有不穿军装的人也会横出小红旗示意停车。
挎着56式冲锋枪的卫兵已经站在了岗亭的外面,他把手里两面小旗子中的那面蓝色旗子,向着机场内笔直地挥了一下。
卡车冲进外场,道路两侧的房子和内场有着相同的青砖结构,却几乎都是平房,排列得也不像内场那样整齐。前方是一片开阔地,那一定是飞行区了。按照外场和内场在一起的机场标准:从飞机滑行道算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外场。
激动的梁征南注视着进入眼帘的一切:高高的木杆上,那个红白相间,测风向的“布口袋”在风中摆舞。
卡车上了滑行道,只见在滑行道边停着一排排草绿色的苏制嘎斯63牵引车和深绿色的吉斯150加油车。
卡车在滑行道上行驶,在滑行道和停机坪的连接处开始转弯。停机坪上五架担任白天战斗值班的歼-5和三架歼6已脱去绿色的罩衣,在晨光中泛出亮亮的银白。歼5飞机头部的进气口像是张开的嘴。歼5,从前侧方看,机头加上伸展的机翼像是鸟类,可梁征南说不清到底像鸽子还是母鸡。汽车已经接近跑道,在转弯处,是一条条飞机轮胎摩擦留下的黑色印痕,这些飞机滑动留下的印痕,已经让人感到了军用机场巨大的能量。
卡车驶向跑道外侧的草地,宽宽的草地外侧是一块块水稻田,这些稻田都是机场农场的。今天可以过瘾了!这是看起飞的最佳位置。
梁征南和顾海青从一个装了一大堆镰刀的筐子里各拿了一把镰刀,这镰刀不大,弯弯的刃口上是一排细细的斜齿。军人和家属们开始收割,梁正南和顾海青在两个人的收割宽度上开始向前推进。灼热的阳光照在身上,梁征南的额头、鼻尖很快渗出汗水,他开始后悔没有带上一顶草帽。毛巾上的水分很快就蒸发殆尽,失去了分量的毛巾更难挂在头上了,他索性把毛巾塞进裤兜里。
停机坪方向传来发动机的嘶鸣!从开始轻轻的尖厉声逐渐加强成像是连续雷声的轰鸣,这巨大的声波向着四周极快地滚动着,像是要冲击着大地上的一切。梁征南第一次看到米格-15的记忆被清晰地唤醒,他已经戴好眼镜,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
那个轰鸣的中心随着一架歼-6极快地移动,几乎在一瞬间就在眼前完成了飞机视角的前方到后方的转换。梁征南新的发现:歼6尾部竟有两个喷着火舌的喷口。
看着银闪闪的歼6滑向天空后,梁征南连忙在自己位置上割了几把稻子。割稻子不能掉队,他得为下一架飞机的到来留出时间。他知道第二架歼6马上就要来了,因为停机坪方向又响起了飞机刚开车时的那种“嘶嘶”声。
第二架歼6吼叫着来了,似乎是不想在气势上向第一架示弱。梁征南这次注意看飞机的机头:歼6的进气口比歼5小了一点,进气口下方的那根空速管让人觉得飞机更加坚硬;红色的八一机徽在阳光下是那样的耀眼,垂直尾翼上有些红色的斑点,他知道那是毛主席语录。
最让梁征南振奋的是两架斜排着的飞机一前一后离开地面。
“后面的那架飞起来的时候稍微摇晃了一下,是不是飞行员技术差啊?”他问身边的顾海青。
顾海青似乎肯定地说:“后面的那架是僚机,技术要差一点。”
飞机全部升空后,大地又恢复了平静。梁征南和顾海青定下心来开始认真干活,这片稻田很快割到尽头的田埂了。他们的镰刀在新的位置上推进时,返航的飞机开始着陆了。
着陆比起飞更好看:昂着机头的飞机对准跑道下滑,发动机已经减速,声音不似起飞那样气吞山河;轻松的“嘘嘘”声像是飞机吹出的口哨,姿态也因重归大地的怀抱而显得温和优雅。飞机已经几乎在贴着跑道飘了,两个主轮着地的一刹那,在粗糙的跑道上摩擦出两股青烟。翘首的飞机在跑道上滑过一段距离后前轮也落地了,飞机随即从机腹后端抛出一股线,继而撑开了一朵洁白的减速伞,飞机滑跑的速度立刻减下来了。在抵达跑道尽头转弯后,飞机的“嘘嘘”声一下子随着发动机的关闭而消失,活生生的的战鹰又回到静止的状态。
休息的间隙,所有参加收割的人都可以享用一个灰色大铁桶里的绿豆汤。梁征南和顾海青端着绿豆汤的碗朝向跑道的方向坐着,毛巾从头顶直挂到脸的两侧。顾海青望着远方,微笑着对梁征南说:“我第一次看见歼6的时候问当兵的,歼6机头那根管子是干什么的,他们对我说那是空中拼刺刀用的,我还以为是真的呢!”
“要是再近一点看就好了。”梁征南若有所思地看着跑道。
顾海青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对梁征南说:“穿越跑道,塔台上要朝你打信号弹的,起飞的时候离跑道太近了可能也会打你的。就是滑行道,训练时也是不能随便上去的。”
梁征南认真地看着顾海青,微微点了一下头。
汽车离开外场的时候,第二批起飞的飞机都已经在着陆了。在汽车上,梁征南还不停地向跑道张望,他内心的占有欲使他希望在他们离开的时候飞行训练就停止。滑行道上,绿色的嘎斯63牵引车拖着在烈日下亮得耀眼的飞机缓缓朝着机窝移动。
“飞机都拖回去了,今天的训练结束了。一般在夏天到中午就不飞了。”顾海青像是看透了梁征南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