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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作品名称:奔腾的茨河      作者:铁犁      发布时间:2024-10-22 08:07:23      字数:3187

  3.
  
  她跟着老大家的一起来到上房。平时做饭什么的都是厨房,今天却不同,专门将案板搬到上房来。上房里已经坐了几位客人,朱杨氏一一地介绍过了,李贞也一一地向客人们过了称呼,问了好。然后开始绾起袖子舀面。三天来碰面儿李贞哪敢抬头直视?她只能低着头,借着这个机会,李贞用眼睛的余辉注意了一下朱杨氏,这是一位她要打一辈子交道的老女人。只见她穿着一身黑靛泥染的老棉袄,花白的一头乱发在脑后绾了个发鬏儿,额头勒着一条黑绸抹子,正中缀了一块半青不白的南阳玉佛。一张肥肥胖胖的脸上,一双眼睛像谁不经意意刻上去的,小小的眼珠儿像秋天刚刚炸开口儿的两颗野花椒,虽然小,却极有神,瞧谁都滴溜儿地乱转。
  这个女人丝毫引不起李贞的兴趣。她只管兑上水将面粉和成了面块儿,擀成圆圆的透亮的一大张面饼,正要一折一折叠起来准备切成面条,朱段在一旁看着,越看越来气,蹭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叫道:“你自己瞧瞧,这是你擀的面?你瞧瞧这象人做的活嘛,啊?薄的薄厚的厚,切出来的面条有的煮塌了,有的还是生的呢,捞到碗里还能吃吗这?啊?!说着说着我就想揍你!”话未说完,从案板上抄起把刷子照着李贞的脑袋打了下去。当她再次将手中的刷子举起来又要往下打的时候,发现李贞左手沾着手的面捂住左边鬓角,一行红红的东西从小指缝里流淌来。朱段氏吓坏了,慌忙上前拦住那婆子。
  再看李贞,她转过身来,怒目圆睁,右手里刀攒得紧紧的,盯着朱杨氏好一阵子,将切面刀“叭”地一声甩在案板上,捂着脑袋愤然离去。
  客人们的脸上无限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纷纷起来劝解。老婆子分明从李贞的眼中看出一种东西,是什么她说不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神,这种眼神已经十分令她感到恐惧,以致后背发凉。她举在手里的刷子老大一会儿都没有放下来。
  新婚大喜,这三天李贞过的,跟地狱也没差多少。好在有朱段氏,朱石滖儿的大嫂,她唯一的妯娌。这里到底还有这么一个好人。她有事儿没事儿的也会到大嫂的房里,妯娌俩说说笑笑,家长理短,唠唠家常。
  杏花营周边的杏花开了,满山遍野银白色一片,花香随风洒落,淡淡的给人带来许多遐想。李贞这天心情很好,自从到了朱家,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好心情。看看家里没人,她想叫起大嫂一起去赏花。“大嫂,大嫂!”一连叫了几声,没人支应。她只得挎了竹篮儿自个儿下地去了。
  春天的杏花营像一幅画,杏花的海洋里,半露着几处农庄。李贞一会儿跑到这棵树下,一会儿跑到那棵树下,哪一棵树都是开得满满的杏花。她伸手采了一大朵儿花,斜插在鬓角。几只小蜜蜂飞来飞去,蝴蝶穿着漂亮的衣裙,翩翩地跳着舞。她的眼睛不住地看着。看着看着,不知道从哪儿又飞来一只。两只蝴蝶忽前忽后,上下翻飞,追逐着,嬉戏着,蝴蝶从这一枝飞到那一枝,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以致又从花簇中飞起来,朝着更远的地方飞去。她久久地注视着,一直朝一块大石头飞去,并在那块大石头的顶端处落了下来。突然,她发现大石头的后面露出一块黑色,像是有人,还不是一个。她急忙躲在一棵杏树的后面。那两个人显然受到了惊动,慌里慌张,走出来拍打着身上的草屑。她一眼就看清楚了,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四十多岁,一头苍白的头发,二指宽的抹子上缀着一块南阳玉。“是她!”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原来是她的婆婆朱杨氏,那个男的她没见过,只见他五尺七八的个头儿,八字眉,连鬓的胡子刮得铁青,两只眼睛闪着凶光。杏树虽然上百年,树身儿也不过比碗口儿粗些,不足以遮挡李贞的身子。李贞将自己缩了又缩,还是被他们看见了,他们知道来不及,还是重新在石头后面躲了起来。李贞分明已经觉察到他们发现了自己,顾不得思索,拎起竹篮儿转身往家走,心里骂道:“真晦气!”
  那男的叫朱收,是个杀猪匠,杏花营方圆左近杀猪都来请他。虽说不上富有,手上也经常有得钱花。和朱杨氏同住一条街上,平时来往,少不了眉来眼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个人姘在了一起。寨内的人看透看不透不说,破人撞破还是头一回,想不到还是被朱杨氏的儿媳妇亲自给碰上了。
  “咋弄吧?”朱杨氏一脸的羞惭、无奈、尴尬。
  朱收哭丧着脸,本来黝黑的面孔更加阴沉起来。
  “你倒是说话呀?!”她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
  “要不宰了她!”
  “胡扯!她可是俺孩儿家的!”
  “那你说咋办?”
  朱杨氏想了又想,俯在他的耳根上轻轻说了一席话,朱收边听边点头。
  “拿过来。”
  “拿啥?”朱收诧异地问。
  “酒钱呀?装啥糊涂!”
  朱收从怀里掏出几张一万块的纸币,朱杨氏朝他手上打了一把掌,“现洋!这年月谁还要纸洋!”朱收沮丧地掏出一块现大洋,放在她手上,本以为也就了啦,不料她还在那里伸着手。“咋?不少了。”
  “装啥嚅装?你大远让我跑到这儿来,完了就一块钱了事儿?”
  他长叹了一口气,又摇出四块大泮,放她手里说:“可是真的没了,不信你搜!”
  “那几张花纸呢?”
  “你不是不要嘛,怎么这会儿又要了?”
  “哼,这会儿老身改主意了!”
  “你可真趁钱!”
  “别忘了,还有那事儿呢,那事儿完了,可这多得多,到时间不许跟老身抵赖!”
  “那是自然。”朱收半笑着回答。
  
  一路回到家里,李贞说不出的胆颤心惊。朱石滖儿不知道干啥去了,还没有回来。她心里像是被一把桑叉挑过,难以言表的杂乱无章。“娘的,在本姑娘面前耍不尽的威风,谁知道在背地里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不要脸事儿。这回终于被本姑娘捉了正着,我看她还有啥说!”她后悔没有当场没有将他们捉去见官,看看她当婆婆的都做了些啥事儿!捉奸捉双,应该当场将他们按住。转念想来又有些害怕,常言说,一人不捉奸,二人不看井。幸亏当时没有发昏,如果真的发昏去捉,反过来再让他们这对狗男女反咬上一口,如何是好?这事儿过来了,还不能往外说,无凭无据,弄不好引火烧身,可不是好闹着玩儿的!她又自己懊恼起来,真不该没事儿跑出去赏杏花,在家呆着做些家务有什么不好,跑出去干嘛呢?都快二十的人,还是小孩子吗?且又是嫁了人的,不是娘家里的小姑娘。这倒好,看了不该看的,是福是祸,尚不知可知,还是自己小心行事为妙。
  半夜时分石滖儿才从外面回来了。她一直没有睡意,就在当门儿坐着。见他回来,忙迎上去问:“你回来了?”随手给他打了盆洗脸水。他一边洗着脸,一边扭过头来看她,“怎么了你是?”
  “没怎么,好好的。”
  “好好的脸色恁不好看,脸白的吓人!”
  “你刚进屋,外面太亮,屋里暗,所以你看着我脸白。”
  这一夜两人相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就听上房朱杨氏在喊:“滖儿,你过来!”
  朱石滖儿应了一声,拿起手巾将脸擦干,朝李贞微微一笑,出门去了。
  打进门儿到今儿个,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的笑脸儿。他也会笑?李贞诧异地想,今天是他遇上啥好事儿了,是跌倒拣钱了?还是怎么的?婆婆那边儿叫他做什么?好事儿还是坏事儿?这些天了,但愿不会再有什么事儿吧,她心里暗暗地祈祷。
  石滖儿迈上台阶,跨过门槛来到上房,见母亲一脸怒气坐方桌旁边,一只手里拿着一串桃木做成的佛珠,慢慢地边盘边说:“娶了媳妇子忘了娘是不是?你不用一天到晚贴媳妇儿离不开。你也让她跟你大嫂学学,看看人家那叫贤慧哩。别让她一天到晚没事儿总在外面翻舌头。”
  “咋了娘?”朱石滖儿不解地问。
  “咋了?这才来这杏花儿营几天,就满世界跑着造谣生事翻舌头,翻舌头不说,都翻到你收叔头上来了。这婆娘你档好好管教,久后还不知道生出什么妖娥子来呢!”
  朱石滖本来就是个半吊子,没有人浇油还好,一有人浇油,麦秸火腾得就上来。别人说的可以不信,娘说的啥话哪能不信,他低头回了一句,“甭管了!”转身出门下了台阶朝西厢房走去。
  “滖儿哥!快走啊,去晚了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好!立马!”
  他快步进屋,李贞正在收拾屋子。“往哪儿呢?”她问。
  朱石滖并不回答,草草地拿了几样随身的东西,转身就往外走。到了门外又倒身问:“你又咋惹咱娘生气了?”
  李贞一脸的茫然,“没有啊,我哪儿敢呢?”
  “哪儿敢,老子今儿没空儿,不跟多说,等老子回来,看怎么收拾你!”说完扭头便走。朝着上房叫道:“娘,俺跟盐车去了,啊。”算是给他娘打了招呼,匆匆地出了院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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