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生存信念
作品名称:局长的一生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0-16 11:28:01 字数:3324
吃过午饭,贤春和仲江到井口了解排水情况,工作人员告知水位下降速度比预料要好,根据专家推算,明天凌晨五点左右可将积水基本排完。二人慢步走到松林中,继续闲聊。谈自己的工作经历,熟悉的人和事。贤春问及那位名叫张明勇的记者时,仲江回答:“现在已是《乌江报》副总编了,写了不少反响强烈的文章,做了不少好人也做了不少‘坏人’,其中写牛维贵支书的《人生最后一笔也精彩》和《大嘴巴吃垮小企业》《山村红烛情》影响较广”。
“前两篇在报上看过,《山村红烛情》写的是谁?”
“牛世发,牛老师。”仲江显得有些激动,“青龙坝小学,不管省地县哪一级领导来参观,都说仅教学楼造价就在十五万元以上。事实上,学校倒塌租借民房教学两年后,我们才拨了十万元。那十万元修的是主体工程,有七间教室和一间办公室。修建时,牛老师将所需砖块的烧制承包过来,与村民签订青砖泥坯制作合同。装窑时组织老师学生排队传递,装完窑,请来烧砖师傅,师生自己踩煤巴运煤,晚上由老师轮流加煤,没有雇用一个民工。当窑火烧到第三天清晨,一个烟囱突然坍塌。如不立即排除故障,这窑砖就全部报废。心急如焚之际,牛老师下到三米深的烟囱里,将稀泥一捧一捧地装进竹筐,由上面的老师往外提运。已经烧了两天的砖窑,里面气温高达摄氏40度左右,热气让人难受。他索性脱掉衣服,任凭气流敷裹全身。就这样,在让人窒息的环境里,伴随汗水、泪水的稀泥,被一筐一筐地运了上来。身上擦伤头又晕眩时,他就喝两口白酒止痛解乏。别的老师想来替换,他总说他能行。还开玩笑说,万一出事,他五十大几的人,儿孙满堂,死也死得了。连续忙了六个多小时,才将稀泥清理完毕。从烟囱里钻出来时,他从头到脚都敷满了稀泥,踉跄几下,栽倒在地上,再也撑不起来了。人们将他头脸洗净换衣脱鞋袜时,发现他的双脚烫起了血泡,多个指甲被磨掉一截,有两个指尖出了血。
“建房中,牛老师利用课余时间带头给包工头做小工,接着是学校的老师,后来又通过他当村主任的小儿子号召村民投工投劳,以此作为捐款。尽管如此,结算时还是超了预算,他又将自家定期三年已存了年半的一万元存款取出来借给学校,不计利息损失,也不收学校的利息。教学楼修好了,摇摇欲坠难以遮羞的木房厕所,让人看着感到羞愧。牛老师跑上跑下申请,结果乡里给了他三千元,我给他批了五千元——和你们县一样,我们县的教育危房太多了,我得撒胡椒面四处应付一下。他得了这八千元又如法炮制,自己带头,教师、学生参与,动员学生家长投劳,凿粪坑,采乱石,租碎石机打石粉石子制作水泥砖,建成了180平方米40个蹲位的厕所,第一次将学生和教师厕所分开,也有了严格意义上的男女厕所。接着,我在县里给他要了十吨水泥,他组织人投工投劳硬化了操场,竖了一个校门……
“去年局党组讨论推荐上报优秀教师,工作人员念到他的名字时,我将话接过来说,牛世发的事迹我来介绍。介绍完毕我说,如果像牛老师这样的人都不能推荐上报为先进,那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先进了。后来一路过关斩将推荐到省里,省里将他推荐评为全国优秀教师。前不久去领奖,我看到他穿的中山装有些破旧,摸出六百块钱揣给他让他上街换身新装,推辞中我开玩笑说,不要把乌江县的皮臊到北京去了。他回来用奖金还我的钱,我说教育工会的听说后已经给报销了,他就将这笔奖金捐给学校还了账。”
“江华有消息吗?”交谈中贤春突然想起了仲江的老表、古成竹外出多年的儿子古江华。
“有,隔一两个月江华都要打电话来,问问他母亲的身体,乜妹的学习成绩。江燕提前一年参加高考,吴义勇找人帮忙舞弊,被省师大数学系录取了。江华曾经给我来过一封信,说一天早晨他去砖厂上班途中,捡到一个高级女式坤包,包内没有现金,但有不少证件、一份合同和两张银行卡。他用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给对方打过去,是个女的,喊他在原地等她,她开车一会就过来。他们厂里有规定,迟到一分钟罚款十块,此后每增加一分钟加罚一块。如果怕罚款不去,就按旷工算,每半天扣一百元,如果干脆走人,那当月工资和交给老板的一千元押金就没有了。他想,就算耽误一早上,比起人家重新办这些证件花的钱来,要少得多。
“一辆红色宝马在江华面前停稳走出一位女子时,他说他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漂亮如演员不说,年龄也比身份证上少了十来岁。他疑心中核对过她包内的东西递给那人时,那人激动地说,皮包昨晚被盗,现金不多,只有一万多点,留下来的,对别人没有用,但于她价值却是不可估量,重新办那些证件花钱事小,时间和精力都顾不过来,特别是那合同,无法用钱来估算。那人当场掏出身上的钱谢他,大概有四五千吧,他谢绝了,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最后那人问他愿不愿去他们公司干。他从那人口中得知她开的是家建筑公司,他说没有学过,那人说去办公室或者做保安都行,工资按别人的两倍算。他说等他到砖厂这边给老板打一下招呼再说。第二天,砖厂老板给了他全月工资,退还了押金,说那女老板是他们的合作伙伴,是好朋友,她要个人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江华到建筑公司后在办公室上班,工作就是坐在空调房里,接接电话,写写通知。他说,就像我们这些坐办公室的国家干部一样了。在公司他没有见到过男老板,后来从别人口中得知,老板的男人死于一场车祸——开了二十多年车子的他,因机械事故,车子撞断护栏飞到高速公路桥下,车毁人亡。交警勘查判断,认为有人为迹象,也不知是工人所干,还是日常中的竞争对手所为,至今未能破案。老板父母早逝,老板与前妻离婚,与她结婚十年依然无子,原因是老板精子存活率太低。
“一天上班中途,人声喧哗,许多人疾步往公司外面跑,原来是有人要炸老板。江华跑去看到,一个工人手持炸药包,要老板马上给他支付上半年拖欠的工资,说因为没有钱,他妻子难产死在家中,孩子也没能保住,他也不想活了。老板也不吃他这一套,说她无牵无挂,要命有一条,要钱没有。在那人准备点燃炸药包老板面色如土之际,江华飞扑过去,将那人按倒在地,踢开了炸药包。远处大胆的人见势跑回来,帮着把那人捆绑送到了派出所。第二天,老板奖给他十万元,调到保安部做主管。从此老板外出,基本上都要带上他。后来江华劝老板,没有必要拖欠工人工资。老板说,拖欠原因,一是甲方以这样或那样理由,不能按进度支付工程款,甚至久拖不予验收决算;二是如果将全部工资结算给工人了,工人们容易离开,新招工人又得重新培训。老板最终还是采纳了江华的建议,公开承诺拖欠工资不超过三个月,还保释了准备炸她那个工人。结果离开的工人反而变少,赊三不如现二,不少在外打工的人都经历过这种感受。”
凌晨五时,矿井里的积水基本排干,抢救组下井搜救,结果让人既欣喜又悲伤。三个坑道的工人,只有辛文这一班全部活着。其余两个班,一班由于坑道低洼被淹,九人无一生还;另一班的九人,本来坑道地势较高,没有被全部淹没,那里离通风井不远,水位也没有全部阻塞通风,显然不是窒息而死;从他们挖向通风井五米远的洞穴看,他们试图用这种形式向通风井求生,结果累饿而死。
仲江、辛娅和贤春在一片呼天喊地的哭声中,乘车跟随抢救辛文等人的救护车离开矿难地进城。他们从救援人员那里得知,救援人员赶到时,辛文只说了句“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呀”,就昏了过去。在医院醒来时,面对喜极而泣的母亲和辛娅姊妹等亲人,简要诉说了他们的经历。
辛文发现透水涌来,立即通知其余八人赶快跑往高处。他们从头顶的矿灯看到水位在迅速上升,不久就将坑道通往井口的路堵死了。惊慌中,有人喊完了,有人在哭泣,有人说干脆挖条洞到通风井,七嘴八舌说个不停。辛文听到头顶有嘀嘀嗒嗒的滴水声,抬头看去,那里有一道十多公分宽数米长的裂缝,感觉有一股风从裂缝挤进来。就说,大家听我的,外面的人不可能不管我们,只要他们想办法,我们就有活着出去的希望。现在我请大家保持体力等待救援,不要做劳而无功的事,万一出不去,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我们兄弟九人这次做到了,到阴间也有伴。他还瞎编说,他打工挖煤遭遇过塌方,那次是等了八天才被救出来。大家想想有道理,更多的是相信辛文的经验。先前大家怕消耗体力,除了到裂缝处喝水,不愿走动,到后来是无力走动,如果再迟一两天,不敢保证九人都能活下来。
不久,仲江和贤春联合采写的长篇通讯《生死一线间》,在省地报纸发表,许多人读后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