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还是故乡好

　　在家乡的这些日子里,郭平无时不感受到家乡的亲情和温暖,这种感觉是他自打离开家乡后头一回如此强烈地感受；尤其是见到年迈的父母双亲,更让他自责不已,为自己没能为父母尽孝而自责。
　　一大早，郭平和雨花又来到湖边席地而坐，他顺手扯下头上垂荡下来的柳枝含在嘴里，仰头对着阳光眯着眼睛说：“哎呀，到底是家乡啊，你瞧这有水的地方就是有灵气，这里真是一个养生的好地方。等我们都退休了，咱们干脆一起回老家，咋样？”
　　雨花把手搭在郭平的肩膀上说：“我随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郭平扭头调侃道：“就像当年跟我去朝鲜打仗一样？”
　　雨花点点头说：“对，这辈子就跟定你了。”
　　两人正说着，身后传来雨山的声音：“对呀连长，军区后勤部吕部长昨天还给我打来电话，说军区党委已经原则同意在我们洪恩县建造疗养院和干休所，让我帮助他们出出主意，看看选址在哪里比较合适，我看就咱郭家庄合适。”
　　雨花起身问道：“哥你咋又来了，你不上班了？”
　　雨山挥挥手说：“嗨，大妹你都糊涂了，今天是星期天不上班，看来这日子过得不错，连星期几都不知道了。”说完转入正题，他对郭平说，“连长，今天有好几个你的老战友要来郭家庄看你，让我告诉你一声。”
　　“老战友？都有谁呀？不会有什么事情吧？”郭平警惕地问。
　　雨山嘿嘿一笑说：“放心吧，连长，都是当年和你一起参军或者一个老部队的老战友，我就说一个人的名字，保管你感兴趣。”
　　“哎呀哥你快说呀，别卖关子了。”急性子的雨花憋不住了。
　　雨山这才收住笑容问：“连长，卓延长你还记得吗？”
　　“谁？卓延长？我的老首长？”郭平“霍”地起身追问。
　　“对呀，就是他，前天他给我打来电话，说听说你回来了，让我转告你，他要来看你……”雨山边说边观察着自己的这位老首长兼妹夫的表情。
　　果然，郭平原本平静的脸上渐渐地泛起波澜，他的思绪开始升腾。
　　雨山开着警车去接郭平的老战友了，郭平迫不及待地和雨花军容整齐到村口迎接，老大郭晓宇很懂事,见状马上带领弟弟妹妹跟着一起来到村口。村里的乡亲们很久没有见到这么多军人出现在这里，知道一定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就自觉跟随着他们到村口围观。
　　远处终于出现了雨山的警车，晃晃悠悠地沿着乡村土路出现了，郭平抖擞起精神迎了上去。
　　雨山下车后拉开了后座的车门，车上下来三个看上去都有六十多的老人，他们一下车忙着去搀扶里面的另一位满头白发的人，一辆轮椅被雨山从车后备箱里拿出。郭平心里一惊，忙跑步上前帮忙，郭晓宇也赶紧上前帮忙。
　　车上下来的老人被年轻的郭晓宇抱下了车，小心翼翼地放到轮椅上坐好，郭平呆呆地望着老人空荡荡的裤脚管，心里一阵心酸，把目光投向了老人，两人的目光正好相遇。
　　“你……你是副连长？”郭平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白发老者竟然是自己当年的老首长。他后来究竟去了哪里？为什么双腿没了？又为什么在老家？按理他是抗战时期的老革命，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在农村生活呀，这到底是为什么？郭平不敢往下想，恭敬地向轮椅上的老人行军礼，身后的雨花和儿子郭晓宇、女儿郭晓华也都向老人敬军礼。
　　轮椅里的老人嘴唇颤抖着，右手缓缓举起送到太阳穴，两行热泪滚落下来，左手伸向了郭平。
　　郭平双手握住了老人的左手。
　　老人正是当年郭平的副连长卓延长。此刻他握着当年自己的老部下的手百感交集，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的，可是这一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晃动着郭平的手。
　　还是雨山打破的沉寂，他向郭平介绍其他三位老人，郭平显然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
　　当介绍到一位高大的壮汉的时候，郭平终于想起来了，他兴奋地握着对方的手说：“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我们五班的机枪手魏铁汉。”
　　壮汉咧着嘴爽朗地笑着：“对呀，对呀，我就是魏铁汉，看来你没忘了咱这老伙计呀。”说完竟也哽咽了。
　　雨山一看这样老是伤感不行啊，他弯下腰对卓延长说：“老首长，我们边走边说吧，外面凉。”
　　郭平点头道：“对，光顾着说话了，我们走。”说完就推着轮椅走，轮椅上的卓延长摆着手说：“哎，使不得，我这农村的破老头子哪能让你这个师长推我呀，使不得啊……”
　　郭平推着轮椅边走边说：“老首长啊，这么说可见外了啊，你是我的老班长、老排长，后来又是我的副连长，我在你面前可不是什么师长团长啊，我是你的兵。”
　　郭晓宇见状忙上前帮忙，被父亲拒绝了。雨花对儿子使眼色，告诉儿子，让你爸自己来吧。
　　卓延长含着热泪坐在轮椅上被郭平推着，不时抹着眼泪，两侧围观的乡亲们都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感人场景。
　　郭家宅院里，郭平正和几位老战友聊着天，雨花带领孩子们给老五郭本夫妻俩打下手，准备饭菜。
　　郭平忍不住问卓延长：“老首长，你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了咋回事啊？”
　　恢复平静的卓延长呵呵笑着摆摆手说：“嗨，别叫老首长，听着别扭，叫老班长吧。”
　　郭平点点头说：“嗯，老班长。”
　　卓延长笑眯眯地接着说：“渡江那年在江滩上你和雨山不是都受了重伤了吗？我们的部队就一路追击到福建沿海，开始准备打台湾，可是后来朝鲜战争爆发了，我们军被第一批抽调到东北入朝了，在杆子岭战役中腿被炸没了，后来就……”
　　“杆子岭？”郭平和雨山异口同声地问，连屋里的雨花都瞪着眼睛出来望着卓延长。
　　卓延长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你们后来也参加了杆子岭战役，可是那时我已经受伤被送回了祖国，可惜我的腿没保住，被送到了荣军院休养。可是我不愿意就这样混日子等死，在装上假肢后我坚决要求组织上给我安排工作，于是我就转业到了一家工厂干上了书记。”
　　卓延长说到这里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郭平一看赶紧制止，对屋里说：“晓宇给爸爸烟拿来。”
　　郭晓宇应答后从屋里拿着一条红彤彤的中华烟出来了，撕开后给在座的每一位发了一包，然后又拆开一盒给每人递上一根，用火柴给各位长辈点上，一旁的郭平满意地看着，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
　　雨花憋不住了：“老班长后来呢？”
　　郭平和儿子郭晓宇相视而笑，雨花瞪了爷俩一眼。
　　卓延长猛吸一口烟慢腾腾地说：“后来，我感到这假腿毕竟是假的，给我工作和生活带来很大不便，我一寻思既然不能为国家建设出力了，那干脆咱就回老家当农民算了，也算是叶落归根，这样挺好的。”
　　郭平和雨花都无语了，卓延长欣慰地看着郭平说：“幸好咱们这些老战友当中还有你，留在部队干到现在，算是给咱们露脸了。”
　　郭平深情地说：“老班长你别这么说，当年我年纪最小，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是你一手带着我学打枪，教会了我很多很多，这辈子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师和兄长。”
　　卓延长挥挥手说：“别老说我，你听听他们的吧。相比他们，我已经好的不得了啦，还保留着离休的待遇，生活无忧啊，可是他们啥也没有，你得关心关心。”
　　郭平一愣：“怎么？你们仨儿没落实离休待遇吗？”
　　魏铁汉大手一挥说：“嗨，啥离休啊，咱现在就是普通农民，啥也没有。淮海战役的时候，我不是负了重伤吗？在老乡家里养伤，等我伤好了，你们早就解放南京，准备打台湾了。我也不知道部队在哪里，打听了好一会也没打听到，后来我寻思既然找不到部队，干脆回老家得了，就这样一直到现在。算了……国家也不富裕，咱也没几年活的啦，就不给国家添麻烦了。”
　　另两位老战友也老实巴交地跟着点点头，郭平心情沉重。
　　雨花追问：“为什么没有？凭什么没有？你们不是和郭平一起参军的吗？按说你们都应该享受抗战离休待遇啊。”
　　魏铁汉把郭晓宇递过去的中华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夹在耳朵上，从口袋里也拿出一盒皱巴巴的烟说：“咱还是抽这烟吧，你这烟太名贵，不舍得啊。”
　　郭平拿起桌上的中华烟全部拆开，分发给四位老战友。
　　魏铁汉小心翼翼地把烟装进衣兜里喃喃自语道：“这辈子头一回看到这么名贵的烟，真是开眼呐。”
　　郭平和雨花眼睛都湿润了，郭平紧紧握住魏铁汉的手说：“老魏，你放心，根据政策，你们仨儿完全应该可以享受到离休的待遇。我一定联系几位老战友给你们证明，帮助你们争取到离休待遇，军区的徐副司令和后勤部吕部长都是我的老首长、老战友，我回去就和他们联系，请他们帮忙。”
　　正说着，雨山从外面进来说：“连长，吕部长来了。”
　　郭平嘿嘿一笑：“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