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1
　　牛树茂的茫然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刚刚在家休息了一周，那股子连续作战的乏累还没有完全从骨子里消去，便接到了学校里的电话。
　　新一届的初四又要开始了！
　　照例是抓阄分班，照例是轮流上一个半小时的大课，一切和去年的此刻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学生们的面孔都不一样了！
　　牛树茂仍旧是担任班主任，不过这回是三班，教室的位置也变了。虽然结束了“光杆司令”状态，手下再次有了大批“兵马”，但刚开始的几天，看着这些陌生的面孔，回忆着刚离开的那些熟悉的面孔，牛树茂却经常会有一刹那的恍惚和惆怅。好在时间总能磨灭一切，渐渐的，那些感觉淡了下来，他又不知不觉进入了角色，不论是精力还是感情。
　　王道古同志形容道：“这就像是驴拉磨。刚套上的时候还找不到方向，慢慢地认了命，就埋着头往前拉了。哈哈！”话糙理不糙，细想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在认命拉磨之前，小胡子叔叔王平安曾与陈校长爆发了一场争吵。但，有些虎头蛇尾。
　　分班那天，从一接到校办公室的电话，王平安的脸就一直阴沉着。到了学校，第一句话就对副校长叶光说：“今年我想教初一！”
　　叶光一愣：“初四教师已经定下来了！”
　　“定下来也可以改！”王平安的口气就有些生硬了。
　　“这个，我说了不算！”
　　“那谁说了算？”
　　“还能谁说了算？”看着王平安的脸色，叶光机智地选择了矛盾上交。
　　于是，王平安赌着一股气进了校长室。
　　“陈校长，我今年想教初一行不行？”
　　“为什么想教初一？”
　　“我连续教了八年初四了，想歇歇！”
　　“不行！你想歇歇？谁不想歇歇啊？难道都去教初一？初四谁教？”陈校长这时候的语气还算平静。他能理解王平安的想法。连续多年教初四，那个累，那个苦他都明白。可是，有什么办法？蜀中无大将啊！鉴于师资，学校里能胜任初四的教师实在是有限，就算是想换人现在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我就想教初一！”听陈校长这么一说，王平安书生气上来，大声强调道。
　　“啪！”桌子一声巨响，陈校长猛地站了起来，一阵阵雄狮般的怒吼随即响起：“你想教初几就教初几吗？啊?都像你这么自私自利没有奉献精神，咱们学校干脆关门算了！你想教初一？偏不让你教！你就是教初四！明年还教，后年还教，一直教到你爬不动了！别人谁都可以不教，就是你不行！哼！不教也行，你现在马上写辞职书，我马上批准！什么态度你是？啊？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如小青年的境界高呢！”其实他也不想发火的，但王平安的语气实在是让他按捺不住。
　　王平安当即哑火，扭头就走。他从内心里实在是有些怕陈校长的。但回到初四
　　办公室，不免嘟嘟囔囔发了半天牢骚：“老陈就知道熊人！就知道霸道地指挥！初四老师就不是人吗？拉磨的驴还有歇的空呢！我们连驴都不如吗？……”如此这般发泄了一番。叶光、石怀玉还有老师们又一番劝慰，他也渐渐平静下来。不管如何，工作还是要干的！更何况，看看身边，自己就算是头拉磨的驴，也有一大群同伴，注定了不孤独。
　　事情过去几天后，陈校长主动找到王平安，当着很多老师道歉：“那天我也不冷静，说话有些过分。你不要往心里去。在一起工作，勺子还有不碰锅沿的吗？打过去闹过去就算了！明年吧，明年你教初一总行了吧？我说话算数！”
　　王平安窝在心口的那口恶气也就顺了，回头又不免和大家说：“老陈脾气不好，但也还算是个论理的人！”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明年暑假，上至中心校、下至各学校都面临着一次换届，陈校长干不干校长还不一定呢！
　　2
　　万众期待中，中考成绩单终于到达了学校。
　　这一天，新初四放假，老初四到校。
　　早晨七点不到，就有不少学生早早到校了。学校的生活固然枯燥，但在家的日子似乎更难熬。他们有的三个一堆四个一伙在树荫下眉飞色舞地讲述暑假见闻，有的则是满校园疯跑着追逐打闹，有的打篮球，有的打乒乓球……今天，他们是绝对自由的。不论怎么玩耍，也不用担心有老师过来阻止了！
　　其实，今天老师们就是能阻止也没这闲心，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上午九点，上一级初四的各班主任集中到了教导处里，分成几拨迫不及待地撕扯连成一体的中考成绩单，一边撕扯，一边喊学生的名字。
　　陈希亮校长、叶光副校长、初四主任石怀玉就在一边等着。陈校长的心情明显很不稳定，不停地催促：“快点，快点！”一边大口地吸着烟，弄得屋里很快就烟雾腾腾的。叶光和石怀玉见一时半会完不了事儿，也忍不住加入了撕扯成绩单的队伍。
　　“甘法强！”
　　“我的我的！”
　　“马艳！”
　　“我的我的！”
　　“王旭浩！”
　　“我的我的！”
　　“孟文凤！”
　　“我的我的！”
　　……
　　千篇一律的对话不断响起。
　　如同分赃一般，各班主任很快将中考成绩单瓜分完毕。然后急火火回到办公室，打开微机建立电子表格，将自己班里的学生成绩输入进去。其实，在成绩单到来之前，他们早已通过电话查分查出了班级前十几名学生的成绩，基本上心中有点数了。不过，总不如成绩单来得全面罢了。
　　两位校长和石主任自然又忙不迭跟到了初四西办公室。陈校长似乎不会说别的话了，只是说：“快点，快点！”叶光没事做，但校长这么着急，自己总不能只陪站吧，于是就在这儿伸头看看，又到那儿伸头看看。天气很热，虽然风扇在“呼呼”转，但他的上半身仍然是被汗水湿透了，肚子的巨大轮廓从衬衣下显现了出来。但却是顾不得这么多了！
　　很快，成绩输入完毕，又用公式算出了学生们的总分还有各科的平均分。最后，石主任将各班成绩拷到了一起，一排序，全校所有学生的总分排名和各科的平均分就一目了然了！
　　“怎么样？”陈校长一步就站在了微机前面，声音有点颤抖地问道。他的额头上是一颗颗晶亮的汗水，头顶的“一撮毛”也很是紧张地忽闪着。
　　石主任眉头紧皱如“川”，仔细看了看表格中显示出来的各种数字，旋即脸上显出喜色，但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陈校长，根据现在学生的成绩和往年的录取分数线，初步估计今年我们学校能走四十到六十个一中、二中生，比起去年要多上一半左右。各科的平均分虽然我不知道其他学校的，但根据往年经验判断，今年我们的语文、数学、英语三大科肯定不会垫底，语文学科尤其好，估计能进前六。文科综合和理科综合的成绩难说，不过也应该不会太差，也垫不了底吧！”
　　叶光还有各班主任也都凑过去看了看，一番论证后，基本同意了石主任的判断。
　　牛树茂和王平安两人看着全校的语文平均分，不由相视一笑。看来，每个人教三个班好像能够提高成绩啊！不过，这样的经历两人是再也不想有下一回了！
　　“不是倒数第一就好，不是就好！再要是倒数第一，这个校长我就不干了！哎呀，可热死我了！”陈校长的心总算是放在了肚子里，笑呵呵说完这几句话，脚步飘飘地回校长室吹空调去了。
　　很快，校长室里就响起了锣鼓声和京胡的旋律，还有一个如同破锣般的嗓音，虽然唱得很不着调，但贵在感情丰富。
　　隔壁的孙如玉十分惊讶：“校长什么时候会唱戏了？真是奇哉怪哉啊！不过，好像是自学成才啊！这唱得也实在是太吓人了！”坚持着听了一会儿，他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走出办公室到外面透气。一出门，就看到初四班主任们从办公室里出来，纷纷下楼而去。
　　石怀玉来到孙如玉面前，笑着说道：“孙主任，我进你的办公室广播一下，喊喊学生！”
　　看石主任满脸喜色，孙如玉就猜到今年的中考成绩肯定比往年要好了，不由心里也很是高兴。学校的升学成绩是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它会影响到整个学校在社会上的口碑。成绩好一家人自然都扬眉吐气，成绩不好那就都会觉得底气不足，在外面挺不起腰杆。
　　刚要往校办公室里走，石怀玉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唱戏声，不由咧着嘴问道：“谁在杀猪？”这话也够损的。
　　孙如玉闻言大笑：“陈校长！”
　　石怀玉瞪大眼睛看孙如玉一眼，随即恍然，憋住笑，进入了办公室。很快，他的声音就通过大喇叭传遍了校园：“原初四的同学们请注意，原初四的同学们请注意，现在请迅速回到原来的班级教室，向各班主任领取中考成绩单！……”
　　学生们纷纷归笼，偌大的校园很快就没了人影。
　　走进一班教室里，牛树茂不由眼前一亮。
　　只见所有人都脱下了那身标志着学生身份的校服，穿上了各式各样的休闲服装。不少男生穿着背心、裤衩。可惜，除了高帅、高华、马海鑫等有限几个大胖子外，大多数男生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都又瘦又细，好像难民似的。这是长期伏案学习缺乏锻炼的必然结果。不少女生穿上了连衣裙，配着乌黑的头发和红扑扑的面容，真是花枝招展，美不胜收，青春少女的魅力不可抵挡地散发出来。有的男生偷偷摸摸看女生一眼，又急忙移开眼光。
　　“哇！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么多的帅哥、美女啊？！”
　　牛树茂的话立刻让大家笑了起来。
　　“这些天过的怎么样？”
　　“爽！”大家笑着回答。
　　“那就好！”牛树茂晃晃手中的中考成绩单，“谁来帮我发？”
　　“我！”
　　“我！”
　　“我！”
　　......
　　一帮男生、女生“呼啦”抢着跑了上来，接过成绩单，喊着名字在班里分发。不时有惊叹声响起，也不时有同学沉默下去，还有几个女生当场就哭了。其实，大多数同学早就通过电话查询知道了自己的成绩，但当成绩单到手，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当然，这个“放下心”是从两面说的，有的是真的“放心”，有的就是“灰心”甚至是“死心”了！
　　很快，成绩单发完了。班里再次热闹起来，大家互相询问着成绩，估计着可能会被录取的学校，又乱了一阵。最令大家意外和气愤的是一直稳坐倒数第一交椅的李兵，别的学科倒是不怎么样，但他的英语竟然得了六十五分，差点儿就及格了。这个成绩至少要比十几个同学的要好！面对大家的祝贺，李兵还是憨厚地笑着，什么也不说，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牛树茂打趣地问道：“李兵，最后了，向大家公布一下你英语考试的经验吧？要说实话，不要藏着掖着！”
　　只听李兵呐呐道：“英语都是选择题，我没一个会的。我是团了四张纸片，上面分别写上A，B，C，D，然后抓到哪个就写哪个！就这样！”
　　“啊？！”全班同学瞪大了眼睛：“这样也行？”随即，一阵大笑。想想也是，英语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都是选择题，就算是蒙也能得不少分。很多同学也都是蒙的。但像李兵这样运气如此之好，却是太少见了！
　　最后嘱咐了一下假期安全问题后，牛树茂半真半假道：“同学们，录取通知书来的时候，你们就不要来找我要了。因为，我那个时候，肯定已经不在学校了。我会在一个新的单位工作了！”
　　“老师，你会在什么单位？”
　　“是这样，我找的这个工作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是一家奶牛场，我可以一边给奶牛挤奶，一边尽情地喝！”
　　牛树茂此言一出，全体大笑，某些同学心中惜别的惆怅顿时被冲散了不少。
　　看看再也无事，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牛树茂站在讲台上目送。
　　穿着一身米黄色连衣裙的金燕走过讲台的时候，笑着对牛树茂说：“老师，送你一件礼物！你可要好好保存哟！”
　　虽然不知道礼物是什么，但牛树茂仍然笑着点头：“一定，一定！”然后，他的掌心里出现了一张心形的树叶，上面写着：“老师，好好工作，早日戒烟！祝你身体永远健康！你的学生：金燕。”
　　这是一张很特别也很珍贵的礼物，牛树茂当着金燕的面，珍而重之地把它夹到了一本书里。
　　“老师，我走了！”走出教室门口，金燕回头向牛树茂挥着手。有好多好多的话她想对眼前这个人说，可是，事到临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虽然脸上在笑，但她的心里却是滋味难明。简直不敢相信，她的初中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好出乎意外，好猝不及防啊！真就像歌里唱的：“总以为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各分东西”......
　　“再见！”牛树茂也挥着手，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谁能真正明白它背后的无穷含义啊？
　　……
　　闹腾一阵，学生们陆续离开了校园，这回是真的离开了，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再来了！离开的时候，有很多学生还是依依不舍的。虽然这里没有自由，但却有着很多美好的回忆，有和同学的，有和老师的，有在课堂的，有在宿舍的，……这些，组成了他们的初中生活，是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3
　　梁如月骑着自行车出了校园，心头如同铅坠。
　　最后一场的严重失误，使她的中考成绩很不理想。她已经通过和班里同学的总分比较，知道了自己在班里的名次，十五名！在班里还十五名，那在全级呢？她问过班主任，可是班主任不和她说，还笑着安慰自己，说录取通知书没下来之前，不要胡乱打听和猜测。但她最终还是到数学老师也就是初四主任石怀玉那里软磨硬泡问来了自己在全级的排名：第六十五名！
　　怀着最后的希望，她问数学老师：“我这个成绩能上二中吗？”
　　石怀玉摇摇头：“够呛！”实际上不是够呛，而是根本不可能！这个学生在最后一场意外睡着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对此，他感到很是惋惜。但有的时候命运就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发生的事情是谁也没法改变的。看着梁如月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他再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梁如月的心随着数学老师的话沉入了深渊里面。走出办公室，她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悔恨无比：早不睡晚不睡，怎么偏偏就在考场上睡着了呢？出校门以后，她没有骑往家的方向，而是径直向西骑去。几个同学喊她，她也没应声。现在，她的心里感到很难过很乱腾，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静一静，想一想。
　　与她同村的四班女生李丽追上去问她：“如月，你往西干啥去呀？”
　　梁如月面色木然道：“我想到河边去坐坐的！”
　　“噢！那你可早一点回去啊！”李丽也没多想，随口道。
　　“好的，我一会儿就回去！”
　　李丽猛蹬一会儿自行车，想追上同村的几个同学。可是，蹬了一会儿车，同学没追上，刚才梁如月的神情和话语却是不停地在心里闪现和回响，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越琢磨越觉得有一种很是不祥的预感。
　　她猛地刹住闸，把自行车停下。“不好！梁如月到河边干嘛？该不是……”她不敢想下去了。转回头，拼命向着学校方向用最快的速度骑去，一口气到了校门口，汗水流了满身满脸！“啪嚓”摔了自行车，她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校门。
　　叶光、石怀玉还有六个班主任还在办公室里兴高采烈地说着话，说的当然无非还是各班的成绩。大家越是分析越觉得今年铁定比去年考得好，越分析越是有一种功臣的感觉。
　　但此时，已经临近中午，大家不走可不是因为高兴过头了，而是刚才孙如玉过来传了话：今天中午，陈校长要在大酒店请客，给初四庆功，谁都不许走。既然不让走，那便等着吧！更何况，谁也不想走。此情此景，正该一醉方休啊！
　　“哎，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叶光忽然扬声道。
　　“什么事情？”
　　“嘿嘿嘿！”叶光奸笑一声，冲着牛树茂和章治国各指了一指，笑道：“大家想想，去年暑假，这两位同志干了啥？”
　　一愣之后，大家一齐鼓噪起来：“兑现赌注，兑现赌注！请客，请客！”
　　一听这个，章治国拉开抽屉，将那张打赌的字据往牛树茂面前“啪”地一拍，得意洋洋道：“小牛同志，请客吧！哈哈哈哈！”
　　“凭什么我请？”牛树茂瞪眼道。
　　“凭什么？你不会没看一班和二班的成绩吧？想不认账？”章治国大怒道。
　　“谁不认账了！你怎么知道二班的成绩一定比一班好？你有什么凭据？”牛树茂站起身来，叉腰面对着章治国。
　　章治国尽管个子矮，却也不肯示弱，也站起来大声道：“二班的总平均分要比一班高四分半，这不是凭据是什么？大家评评理，这不是凭据什么才是凭据？”
　　“老章同志，如果是平时考试，我也不和你争。可这是中考啊！中考最后比什么？比一中、二中还有其他学校的录取人数啊？你敢说，你们班录取的人数比我们班多吗？”
　　“小牛，你这是不论理！我们当初打赌比的就是总分！”
　　“是吗？可是这字据上怎么没写着比总分呢？没写着的话就不算！”
　　……
　　一时间，两人互不相让，争得面红耳赤。
　　大家正看得好笑，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接着办公室门被“砰”地撞开了，一个女生满脸汗水冲了进来，径直跑到牛树茂面前，变声变嗓地说道：“牛老师，你快去看看吧，你们班的梁如月自己到河边去了！”这个女生正是去而复返的李丽。
　　“啊？！”牛树茂看李丽的表情，立刻联想到了什么，头皮猛地一炸，大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李丽喘了几口气，把刚才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说了一遍。
　　“不好！”叶光叫道，猛地站起来，“走，我们都去看看的！”他是恐怕万一有事，牛树茂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哎呀，坏了！”石怀玉猛地拍了头一下，“梁如月临走的时候还来问过我，她在全级第几名，能不能上二中！”
　　叶光目光一凝：“你都告诉她了？”
　　“可不是怎么的！”想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石怀玉后悔不迭，“我不告诉她她不罢休，我只好对她说，她在全级排名六十五，上二中够呛！哎呀！”
　　“你呀，你呀，……哎！”叶光想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采取措施，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再说，就算是真出了事，也追究不到哪个人的责任啊！
　　牛树茂脸色煞白，第一个冲出办公室的门，他现在可没有心思说别的。救人要紧啊！
　　老师们慌手慌脚也跑出办公室，李丽跟在后面，吓得心“砰砰”跳。
　　下楼梯经过校长室的时候，叶光没有敲门就推开了校长室。一报告情况，陈校长“腾”地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大喝一声：“啥也别说了，快走啊！”他心里最清楚，如果真的出了事，就算是今年本校考个全县第一名也没意思了！甚至连考个倒数第一都不如！
　　牛树茂早已发动起摩托车“突突突”地冲出了校门口往西飞驰而去。随后，老师们先后跟了下去。
　　李丽的自行车刚才在校门外一摔，车轮歪了，扶起来试了试没法骑，只好跳上了班主任田彩云的自行车后座。
　　4
　　大家赶到人工河边的时候，见牛树茂正站那儿，看着河水呆呆出神。河水清澈，缓缓流淌。但此刻看在老师们眼里，却是显得很是可怕。
　　“小牛，看到那个学生了吗？”陈校长大声发问。
　　“没！”牛树茂回过头来，脸色阴沉。
　　“大家都散开，围着找一圈，看看哪里有脚印！”陈校长冷静下令。
　　老师们即刻散开，一边喊着“梁如月”，一边在河边仔细寻找。其实这人工河岸，从南到北数千米一览无余，除了草就是稀稀拉拉的数十棵小树，哪用得着寻找啊。
　　李丽站在老师们后边，眼睛恐惧地看着河水，浑身瑟瑟发抖。她不敢想象，现在，梁如月到底在哪里！
　　徒劳的寻找之后，老师们面色沉重地聚在一起，一筹莫展。
　　“李丽，梁如月确实说要到这里来？”田彩云问道。
　　“嗯！她就是那样说的！没有错！我也是看着她向这里走的！”李丽颤抖着声音说道。
　　“你为啥不跟着她来！”石怀玉喝道。
　　“我……”李丽被吓得话都说不出了。
　　“石主任，你干啥呀？她还是个孩子，能想那么多吗？她能觉得不对跑到学校报告就不错了！”李丽的班主任田彩云不乐意了。
　　“哎！”石怀玉又何尝不知道李丽没有责任，真要追究起来，好像是他的责任大一些吧。
　　“小牛，打电话，给那个学生的家长打电话，看看她有没有回家！”陈校长想了想说道，声音也有点发抖。随即摸出一支烟，点了好几下才点上。
　　牛树茂急忙掏出手机，哆嗦着手拨通了梁如月爸爸的电话。
　　“喂！梁大哥，是我啊，牛树茂，梁如月的班主任！”
　　“噢！牛老师啊，什么事啊？”
　　“梁如月到家了吗？”
　　“没啊！她不是到学校拿成绩单了吗？怎么了？”
　　“没什么！要是她回去了，你要她给我打个电话啊！就说我找她有事儿！”
　　“那好！哎，这孩子考得怎么样？”
　　“考得很好，很好！梁大哥，我有点急事，先挂了啊！就这样，好，好！抽空再再聊！”
　　牛树茂挂掉电话，冲大家摇了摇头。
　　大家都沉默了。
　　李丽低声地哭了起来。
　　“哭啥！”田彩云急忙拍打了李丽一下，“这还不到哭的时候！”
　　一家人都对田彩云侧目而视，你这叫什么话？但谁也没有搭腔，此情此景，谁又有那个闲心呢？
　　“陈校长，要不到村里找人来帮忙吧！”叶光低沉着声音建议道。
　　陈校长自然知道到村里找人帮忙什么意思。前年的时候，一个孩子溺水，就是村里人用渔网捞上来的。听了叶光的话，他沉思了一下：“先不急！事情还没有确认！别闹了笑话！”
　　随即大家陷入了绝望的沉默。站在河边的太阳地里，虽然都是汗流浃背的，却没人想到阴凉处歇歇。看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
　　突然，牛树茂的手机响了。
　　“嗯？”大家的目光立即投过来。
　　牛树茂拿起手机，一看之下很是激动，正是梁如月的爸爸打来的，急忙接通：“喂，梁大哥吗？什么事儿？”
　　“老师，是我！我回来了！你找我有事儿吗？”竟然是梁如月！
　　“啊呀！你怎么才到家啊！”牛树茂大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怒火和喜悦！
　　这一声喊立刻使大家解脱了！叶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伸出胖手擦着脸上层出不穷的汗水。陈校长喜上眉梢，把抽了一半的烟扔掉，又抽出一支来点上了，这回手也不抖了，一次成功！
　　“我骑着自行车转了个圈，刚回来不多会儿！”梁如月道。
　　牛树茂欲哭无泪！我的小姑奶奶，你转个圈转得倒是很恣啊，可怜了你班主任我了，还有这些老师们，大中午的都因为你在太阳底下受罪呢！但他当然不能说这些，只好道：“回去就好！别多想啊，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一切还没有定论呢！”
　　“老师，我知道！我想通了，要是不能上统招二中，那我明年就复课。老师，明年你还教初四吗？我要是还到你班里你欢迎吗？”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牛树茂有气无力地说完，挂了电话。
　　“喝酒去！”陈校长大喝一声，当先走去。众人紧紧跟随。
　　……
　　5
　　当天中午，在陈校长一口一杯的模范带头作用下，所有人都不知觉放开了酒量。结果，无一例外都喝醉了！连田彩云都没有例外，出来的路上不停地拍着手唱一首古怪的歌：“两只蝴蝶，两只蝴蝶，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闻者无不大笑！
　　期待已久的胜利终于到手,陈校长心情可知，足足喝了一斤白酒，另加啤酒若干。不过，这也到了他的极限了。回学校的路上极力撑着还显得比较正常，但一进校门就不行了，脚底下一个绊子接一个绊子，眼看就要栽倒，好在及时抱住了那棵大柳树。抱住之后，陈校长晃了晃只有一撮毛的头，回忆起这么些年来当中学大家长的艰辛，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哭道：“爹！爹呀！你睁开眼看看吧......”竟然是泪流满面。看来是把大柳树当成陈树人老校长了！
　　叶光等人顿时被吓得酒醒了三分，慌忙上前，连拖带拽将陈校长弄到了校长室。往沙发上躺下不过一分钟，陈校长就酣然入梦，脸上犹带泪痕，状甚可怜。最后孙如玉留下照顾，其他人各自离去。
　　安顿下陈校长，牛树茂、叶光两人互相搀扶着先去了一趟厕所，然后站在操场中央手拉着手说了半天话，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反正是推心置腹，直到都感觉实在站立不稳，这才挣扎着回到宿舍，各自“扑通”摔到床上。不过片刻，叶光的口鼻就“呼噜噜”地发动起了摩托车，然后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奔驰不休......
　　牛树茂虽然闭着眼睛，却是睡不着。酒喝得不少，但醉的是身体，脑子反而更清醒。过去一年来大大小小的事情在眼前飞速地掠过，似乎在演电影。首先是夏小雨单薄的身影和梨花带雨般的面容，然后，岳静、高梅梅、杨书高、马海鑫、金钟、牛玉龙、李东东、刘金霞、孟文凤等学生的面孔也相继在精神的天幕上轮番出现。……最后，金燕站到了他面前，手里拿着那封刀光剑影的信，冷冰冰地念道:“……你知道吗？我们是多么的怕你。……你想过吗，同学们受到这些不公平的待遇以后会多么的难过，还能不能在班里抬起头来，自尊心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你就不配当一个老师！……你知道同学们背后怎么议论你吗？他们说你是个暴君，是个独裁者，你的班级管理是法西斯统治！……”
　　好不容易摆脱了这封信,喝酒间隙刘明亮和邢辰对他说过的事情又浮现脑海。县里的公务员考试八月份举行。这两位都已决意参加，而且早在中考前，就已经偷偷买来了教材开始了秘密地备考。两人都反复劝他:“时间还来得及，你也考吧！总不能干一辈子教师吧！太累了！太亏了！”……当时，牛树茂带着酒意对两人大声斥责道：“你们这两个叛徒！要考你们考吧，我也不会告发。但，我就是要干一辈子教师，最后，看谁活得有意义！哼！”
　　但现在，牛树茂又觉得，当时的话似乎并不能代表自己的真心。可是，让他真离开讲台，又感到万分不舍。想着想着,不由头痛欲裂。耳边忽然有人大声问道：“何去何从？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这个声音锲而不舍，连续不绝，而且越来越大，最后如同滚雷般在牛树茂的心里不断炸响。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啊......”牛树茂捂着耳朵大喊。
　　叶光鼾声依旧，听而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那耳边的声音渐渐停息了。牛树茂的意识陷入了恍惚中。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飘到了云端。抬头往下望去，只见一望无边的大地上景物大变，出现了一座座连绵不断的学校，有小学，有初中，有高中，也有大学！
　　看着看着，他听到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首歌，一首没有曲调、没有声音的歌！这首歌，似来自下方的那无数学校，又似来自远古，似来自地底，似来自无数人的灵魂！它无比纯净，无比宏大，还多少有些苍凉和苦涩！
　　无止无歇绵绵不绝的歌声里，无数画面在他的眼前闪过！这些画面，有他上课的情景，有同学们追逐打闹的片断，有粉笔在黑板上滑动的轨迹，有一张张试卷，一摞摞作业，一份份试卷，一个个分数......
　　最后，抬头间，他无比惊讶地看到：无边的天地之间，缓缓地升起了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莹莹白光的讲台，讲台上站立着无数尊高大的身影，看不清楚面目，他们在挥动着手臂，他们在大声地讲述。那里面，似乎就有他的身影......
　　讲台下，则是无数双晶亮纯洁的眼睛，正在虔诚肃穆地看向上方，如同看着心中的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