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8章 继往开来

　　站在颜仲江面前的是楚娟，黑黝黝的长发披在她肩后、肩上和胸前，穿着辛娅送给她的桃红色衬衣和牛仔裤。楚娟被辛娅喊来家里将近一月，时常深夜才回家的仲江，与她仅见过几次面，也从没有认真观察过她的脸庞，现在面对面地站着，觉得她活脱脱一个阮云琴。灯光映照下的楚娟，脸色比她母亲阮云琴红润康健，身材也比她母亲修长。
　　“叔叔，换鞋。”楚娟接过仲江的手提包，将手中的一双毛线拖鞋弯腰放在他面前。仲江换鞋时，她将皮鞋放进鞋柜里，把皮包提到条柜上，又转身从饮水机里倒一杯冰水，递给坐到沙发上的仲江，“叔叔，喝水。”刚站直腰又问，“叔叔吃饭没有？没有我去做。”
　　“在街上吃过了。”仲江回答时，看到弯腰低头的楚娟，额上头发遮盖了蚕眉和杏眼，用嘴吹着头发,站起时用手捋到了耳际，多数头发随后又掉回额前。他说，“额前的头发留短些不行？把眼睛遮住舒服点？”仲江看了一眼她的双唇，又问，“你在擦你阿姨的唇膏？”看到楚娟摇摇头说“没有”，为避开楚娟疑惑的目光，掩饰自己的窘态，看着正在播放连续剧的电视机说，“一天少看点电视，多翻两页书，那电视看不完，一晃这高中就去大半了。”
　　楚娟回答：“我下晚自习回来，换衣服洗澡后才打开的，等头发干。”
　　看到海菊的门关着。
　　“海菊呢？”得知海菊已睡，又问，“你阿姨呢？”
　　“阿姨没有回来吃饭，说要加班，绘制人口普查图。她说不要等她了，他们今天晚上可能要加班到天亮。”
　　仲江打开石牛的房间，见里面没有人：“石牛又去哪里了？”
　　“吃晚饭后上自习去了，我回来没有看到人。”
　　“这个崽崽呀，可能又到游戏厅去了，我去找找。”仲江说着换鞋出门。
　　他在街上的游戏厅一家一家地寻找，找到第五家时，看到了石牛。他伸手拧了一下正聚精会神打游戏的石牛的耳朵，石牛站起来正要骂人，看到是仲江，闭上张着的嘴，跟着他出门。来到游戏厅门口，仲江指着石牛对老板说这是他侄儿。半真半笑说：“你挂着严禁未成年人入内的牌子专进少年儿童。以后不准他进来，否则我喊人找你麻烦！”老板唯唯诺诺答应着“是是是”。进屋后，他恶狠狠地对石牛说，“今晚你给我写份保证书，写好了才睡。再进游戏厅，你给老子滚回去！”睡上床后，想着石牛吊儿郎当，想着辛娅对石牛来家的埋怨，烙了半夜床板才沉沉睡去。
　　听到衣柜开门声，仲江睁眼发现，是辛娅在拿衣服，打开手机一看，已是上午9点。便问：“你们加什么班加到现在？”
　　辛娅边脱衣服边回答：“是人口普查图。这次普查特别麻烦，层层都要制图，县里的要包含乡（镇），乡（镇）的要包含村，村的要包含小区，小区要标出各户分布位置。省里突然通知提前上报，前天催了一天，昨天和晚上分头审查，制作、复印、装订，到现在才结束，今天直接送省人普办审查。”
　　“你亲自去？”
　　“我不去其他人不了解全面情况。”
　　“睡一会再走。”仲江歪在床上看着辛娅嘻笑着说。
　　“你瘾大得很！”脱得一丝不挂的辛娅看了他一眼嗔怪说，“其他人在一中门口等我。”
　　“睡一会嘛,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睡了。”仲江跳下床从后面抱住正准备穿衣服的辛娅。
　　“不要闹了，睡了不休息不舒服。”辛娅摇摆了一下身子，将他的手拍开，“又不是出去好久，两三天就回来。”仲江嘟囔着“晓得你回来又是哪里不舒服哟”，悻悻地倒在床上，翻身俯卧，将脸埋进枕头。辛娅走出门边又回过头来说，“刚才我回来炉具又没有关，你喊楚娟记住关液化气，关了汽罐还要关炉具，大意不得。”听到辛娅出屋关门后，仲江起来洗漱。
　　出门前顺便到石牛房间看了看，见写字台上摆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保证书”，弯腰仔细一看，鼻子差点气歪，上面歪歪斜斜写的是：
　　
　　读书日当午，上课真辛苦。
　　一本小破书，一坐一上午。
　　
　　保证书，保证书，保证以后不读书。
　　读书苦，读书累，不如参加黑社会。
　　黑社会，有地位，包吃包住不收费。
　　上街购物不排队，拿了东西不交费。
　　每天专收保护费，要比读书强百倍。
　　
　　仲江将“保证书”撕摔在床上，转身出门向单位走去。刚到单位，吴义勇说：“颜局长，县委通知你参加常委会，打手机关机，打家里电话，老是占线，可能是没有放好，后来通知王书记去了。王书记说，如果你来了，就去替他，他怕议题多，轮到讨论我们的事等得太久。”
　　仲江赶到县委常委会议室，主持会议的包章莲正在讲话，安排全县职工救灾捐款事宜，几大家领导与她并排坐在对门一边的圆桌一边。自从县委书记到省委党校学习后，县委除人事变动以外的工作都由包章莲主持，重大事项是事前协商，事后通报。
　　仲江刚在王林佳和任齐芳之间的座位上坐下，就听王林佳附耳说：“救灾已经安排结束，全县倒塌学校上百间，我说了我们上年的教育集资已经全部安排完毕，只有暂时租住民房上课。我听齐芳说，税费改革后，农村所有的收费都将取消，修建学校，只有到省里争取资金。”仲江点点头。
　　汇报“税费改革”方案的任齐芳说，税改后，将取消屠宰税、烤烟以外的农业特产税，取消“三提五统”，取消所有集资性收费，包括教育集资。这样，有利于控制乱收费，农民负担将大幅下降，初步测算在40%以上，差额部分由中央财政实行转移支付。征收成本也将降低，干群关系将得到改善。重新核算的农业税，以当地常量产量和耕地面积计算，按一定的比例进行征收。汇报完毕，在耕地面积上出现了争执。
　　土管局长说：“经航空测量，全县耕地面积是102.4万亩。”区划办主任说：“经过各村组上报，全县耕地面积是57.6万亩。”农业局长说：“全县第二轮承包面积只有33.2万亩。”统计局副局长说：“统计上报的习惯面积是37.8万亩。”
　　“我们这些地方的耕地，三亩当不了平原地带一亩，我认为，即使有100万亩按30万亩算也不会错。”寻着声音，齐刷刷的目光集中到了王林佳身上。
　　包章莲没有搭话，总结说：“我基本同意税改办的税改方案。税改涉及各家各户的利益，航测数据已经过去五六年,那些开荒地、石窖地都计算了,后来陆续弃耕较多，也无法计算出各家各户的税负,用二轮承包数不麻烦些。再说上面已经定了，以二轮承包面积为基数，但农业局和统计局的数字要协调一致。你们两家的数据都是习惯面积，为什么统计局这‘法定数’要比二轮承包多四万多亩？承包中还有建设占地没有计算在内呢。究竟是开荒增加的，还是自留地未算承包，或者统计有误？你们统一口径后，再召开全县费改税工作会议。”
　　下面的议题是第二次讨论城东片区开发和城区防洪堤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作为无关人员，王林佳和仲江、任齐芳退了出来。仲江问齐芳：“你怎么也不参加？”
　　“有局长！”齐芳回答说，“我这税改办常务副主任的事已经够多了，不说别的，有的乡村，连二轮承包证都还没发，不少乡（镇）的承包数牛头不对马嘴的，仅这一项清理核实就够呛。还有常年产量估算，不注意一个比一个估得少。”仲江附和说，这税改真是一件大好事。
　　王林佳说：“听她们那口气，好像是对农民施舍了极大的恩惠。我听懂了，说到底，不管天干水涝，还是要农民交税。”
　　齐芳停下来侧头看着王林佳问：“王老夫子，按你的说法，那农民不用交税了才好？”
　　“不但不交税，还要按种田土和生产粮食的多少计发工资才是道理，对无力劳动和达到年龄的农民要发给病休费和退休费；生病住院也要像职工那样报销才对。”王林佳边走边回答。
　　齐芳赶了两步说：“你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我们县每年上千万的农业税不收用什么来弥补？差不多可以发一个月的工资了。如果全国都这样，还要农民干什么？”
　　“你是搞经济工作的，你不知道？农业税在全国所占比例小得很，中央财政根本不靠这点，他们随便拔根汗毛就把各地收的农业税给弥补了。再说了，不交税农民也是各行各业产品的间接制造者嘛；钱发给他们，他们还得用出来吧，通过间接交费纳税，钱又回到了国家手中。不说农业生产资料消耗了，如果农民的购买力下降，大多数行业的日子都难过；如果回到计划经济时代，农民的收入是要减少，生活水平是要下降，但绝对没有城市居民下降幅度大。甚至可以说，没有农民工，许多城市都将陷于瘫痪……”
　　“我不相信离了农民不能活。有工业品就可出口，进口的粮食比自己生产还便宜。”
　　“呵呵，这主意不错。只是我想，如果全国田土都荒芜后，某一天你拿斤金换斤粮人家外国人也不卖怎么办？”
　　“不和你老夫子打嘴巴官司了。”齐芳嘟着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