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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九、十)

作品名称:故里春秋      作者:寸心知      发布时间:2024-10-07 08:41:07      字数:4782

  (九)
  
  福源学校孤零零地趴在团山垴下,原来是一座庙宇,只有两个公办老师,他们也喜欢打麻将。星期六下午,都要回家,李医师、牯子便呼朋引类到学校打几圈。如果公办老师陈校长、丁老师不回家,那就再好不过,角子齐,更有味道。
  这一次,大队干部都到区上开会去了,机会难得,必须抓住,好好过一把麻将瘾。
  陈校长年纪并不大,因为是一校之长,在文革中自然成了走资派(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受到造反派冲击乃至通缉。牯子记得通缉令上白纸黑字写着:“陈犯XX,男性,现年38岁,鲫鱼脑壳泥鳅嘴,八字眉毛招风耳,足蹬皮鞋,操L县口音……”陈校长看了,一笑置之,还揶揄造反派说:“就算抓到我,剐冇皮,杀冇血,他们也太不划算了,何苦呢。”大有替造反派惋惜之意。
  丁老师教语文,也喜欢胡诌几句逗人发笑的打油诗,人缘很好。比如他曾在课堂上讲解唐代江孜那首打油诗《雪》,并改写成L县白话:“天上好懵懂,打翻石灰桶。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乐得同学们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来。
  钱老多大名赵钱多,大概其父辈贫穷希望他能大把赚钱,发家致富,可惜未能如愿以偿。他属于酷爱打麻将的老农,也肯学习。一听说陈校长、丁老师这个星期天不回家,高兴极了,马上通知李医师赶往学校“砌长城”。李医师也高兴,带着牯子立马就走。
  钱老多早到了,美滋滋地把牌都码好了。陈校长眉开眼笑地说:
  “贵宾驾到!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娱乐一下,欢迎钱老多、李医师,哦,还有铁牛同学。招待不恭,望多多海涵!”
  大家都有点受宠若惊,怎么这么客气呢?
  丁老师接着说:“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我看还是要先学习最高指示武装头脑。毛主席教导我们:‘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今晚你们几位光临我校传经送宝、指导打牌,那就既要认真打,也要认真罚!”
  李医师不动声色坐好。钱老多面有怯色,说:“要认真?”
  两位公办老师一脸严肃,说:“那当然。输了,不戴草帽了,改戴篮球!”
  钱老多吃了一惊:“怎么改了?真戴篮球?”
  “当然。军中无戏言,一言为定!”陈校长回答得斩钉截铁。
  说话间,丁老师给每人发了9个粉笔头,算大筹码,抵900番;9根长香签,抵90番;10根短香签,抵10番。共1000番。并宣布:“筹码打完,篮球上头!”
  四个人开始打牌了,牯子乐得在一旁观战。
  李医师一直不言不语,稳扎稳打;陈校长说说笑笑,举重若轻;丁老师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只有钱老多心事重重,压力山大。
  不一会儿,筹码开始向陈校长、丁老师集中,李医师的筹码少了,钱老多的筹码更像热水泼雪,少得更快。
  钱老多心慌了,虽然是冬天,脑门上仍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慌了。可越是心慌,牌打得越烂,他看着像孔乙己所说“多乎哉,不多也”的几个小筹码,急得抓耳挠腮,抓牌的手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钱老多,怎么手也抖起来了?慌什么,你不还有几个筹码吗?!”陈校长幸灾乐祸地奚落钱老多。
  “我不慌,陈校长,不要‘看险’。石头也有翻转时呢,我就要胡牌的。牌儿啊,现在是脖子上磨刀——危险万分了,你可要争口气,胡一首呀!”钱老多强作镇定。
  关键时刻到了!
  钱老多的牌还是不好。他急了,大叫:“牯子,你也不过来‘挑土’,看着牛吃禾!快呀,快过来!”
  看着钱老多坐以待毙的可怜模样,牯子于心不忍,赶快走到钱老多后面看牌:哦,听牌了,就差胡了,可以翻身呀!牯子赶紧在钱老多耳边轻轻说道:“钱叔,没事。胡六万,20番!”
  “哦,真的?没错?”
  “对,真的没错!”
  钱老多高兴极了:你陈校长想“看险”?没门!
  福源人说的“看险”,就是“幸灾乐祸”的意思。
  轮到钱老多摸牌了,他伸出右手,抓了一张牌,用手指摸了摸,翻开一看:六万!
  钱老多一激动,脱口而出:“六十番!”
  霎时,其余三个人都傻眼了,钱老多手气怎么那么好,眼看着就要死翘翘了,竟然胡了大番子,那就死里逃生了,真气人!是什么大番呢?
  三个人自然团结一致,要钱老多把牌倒下来:查验!结果让他们大跌眼镜:哪有60番,勉勉强强凑够20番,也就是能胡牌而已。明目张胆的诈胡,无效,罚!
  丁老师早把篮球拿了出来,交给牯子。牯子露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把篮球悄悄放到一边。
  陈校长见了,厉声喝道:“铁牛,怎么拖拖拉拉?今晚你是行刑官,要铁面无私,执法如山,照章办事,坚决执行!”
  牯子勉为其难地对钱老多说:“军令如山倒,钱叔,怪不得我,只能委屈你了!”边说边把篮球扣到了钱老多头上。
  那是一个什么篮球啊!是一个已经打破了的橡皮篮球,外面的橡胶颗粒早磨平了,里面的气泄了,瘪了,刚好凹进去,能容下一个头。把篮球戴到钱老多的头上,不大不小——刚好,头顶凸起光秃秃的一片蛋黄色,额前快把眼睛遮住,影响视线,钱老多只能用手不停地把篮球往上推。篮球的重量足以让钱老多的脖子有些支撑不住,又酸又胀,好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三个牌友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牯子强忍着没笑。钱老多被压在破篮球下面,很憋气,心里更憋气,委屈地骂牯子:“好你个牯子,刚开始你看着牛吃禾,不来帮我;要你挑土,又搞成个60番,害得我赔了夫人又折兵;现在又落井下石,要我戴篮球你倒是蛮热心!你说到底是帮我还是害我?!”
  牯子也装作一肚子委屈,争辩道:“钱叔,你真是‘好人当作贼,鸡屎当作墨’呀,我怎么不是帮你:说得清清楚楚——胡六万,20番。你硬要说成60番,怎么能怪我呢?你要他们三个评评理,我是帮你还是害你?”
  陈校长、丁老师马上表示:“这还用说,当然是帮你呐。只能怪你20、60都搞不清,稀泥糊不上墙,你还拉屎不出怪饭煮得硬,莫名其妙,活该活该!”气得钱老多半天说不出话来。
  忘了打了几圈,夜深了,大家兴致盎然,看着钱老多戴篮球的狼狈相,更来了精神。钱老多头上顶着一个破篮球,晕晕乎乎的,输得更惨了。虽是三九寒冬,他的脸却胀得通红,浑身燥热,汗水从额头不断渗下,鼻尖上也挂着一滴汗珠,摇摇欲坠。他越急越输,越输越急,终于受不了了,大喝一声:“牯子,快来给我出出气!”
  牯子蒙了,李医师他们三人也蒙了:怎么回事?还真怪上牯子了?
  钱老多气呼呼地说:“快帮我把头上这个破篮球的气挤出来!”
  原来如此。
  四个人都长长出了一口气。牯子把篮球从钱老多头上取下,使尽全身力气挤压,其实也没挤出多少气,再重新戴回钱老多头上,还关切地问:“钱叔,这下好多了吧?”
  钱老多没好气地回答:“是啊,你是尽了心,还问好多了?我戴在头上怎么还是那么沉甸甸的呀?!”
  陈校长和丁老师对视了一眼,会意地笑了。看着戴了一个晚上篮球、被折磨得疲惫不堪、无精打采的钱老多,又不禁压抑不住,放声大笑。李医师和牯子则强忍着把笑声压在肚子里,让钱老多在一边把满腹牢骚发泄了一通:“真见鬼了,整整一个晚上,破篮球没离头,好像生了根,我怎么这么倒霉?比白天出工还累!你们说我这是图什么呀?!”
  陈校长喜形于色地接过话题说:“钱老多,图什么?图个高兴,好玩呗。看着你戴篮球,我们多开心啊!来,你今天也确实不容易,一个晚上自始至终戴着个破篮球,好像上了锡焊,就是取不脱,真辛苦了。这样,我仿照毛主席《卜算子·咏梅》送你一首词,聊表安慰:‘篮球送你归,草帽迎你到。已是筹码打完时,我们旁边笑。笑也由我笑,怎么又输了?孔夫子行李尽是书(输),哭也只能笑。’”
  李医师和牯子一齐喝彩:“好!”
  丁老师装出惺惺相惜的样子,作深沉思考状,也迸出一阙仿古词来:“麻将筹码今不在,只是面色改。小楼今夜打东风,钱老不堪回首篮球中。问君能有几多愁,请看一头汗水满面流!”
  钱老多十分气恼,发狠道:“好,谢谢你们送的好诗,让你们幸灾乐祸!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也不会倒一辈子霉,还有下回。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走着瞧吧!”
  李医师气定神闲,还是微微地笑了笑。
  一伙人说说笑笑走出门来,只见万里晴空,月色如水。此时已是凌晨,万籁俱寂,寒气袭人,李医师和牯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钱老多颤抖得更厉害,整个人佝偻着差不多缩成了一团。
  
  (十)
  
  四和尚其实也喜欢打牌,但他家里没有麻将,牌瘾犯了,只好移步别人家参战。哪怕当时手气正好,兴致再高,他也一定回家吃饭,再苦苦挽留,他照样斩钉截铁,毫无通融余地。这是他的特点。打牌开局时发同样多的筹码,完了就戴草帽,当然是那种又黑又破、像“三花”唱戏戴的草帽。四和尚本来是光头,完全没有头发,有打抱不平的乡邻装腔作势地埋怨:凡师傅心眼好黑,给四和尚理发省了多少事,还是照收一个人的理发钱,没有任何优惠,实在说不过去。凡师傅点头称是,过后一如既往照收不误。四和尚不甘心逆来顺受继续出冤枉钱,于是再不请凡师傅,干脆不剃头了。他也不愿意像钱老多一样,打牌戴篮球“受冤枉罪”,因为戴了篮球他的光头就更容易出汗也更憋气更难受,所以他坚决不去福源学校打牌,只在屋场里打,因为屋场里不可能找得到篮球。
  四和尚对算番没那么清楚,底气自然不足。只要他和牌,牌友们就认真仔细地复盘清算,希望找出破绽罚他。四和尚知道是有意整他,便格外谨慎。只要看到他筹码快完了,大家就幸灾乐祸,千方百计要让他破产,让他出洋相。说来也怪,正在大家洋洋得意做好局,胜券在握的关节上,他总是喃喃自语:“天灵灵,地灵灵,各路菩萨快显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大家都用不屑的目光和嘲笑的神情盯着他,却意想不到地看着他摸了一张牌,瞄了一眼,然后重重地往桌上一拍,“自摸,和了!”大家不愿意相信,马上把他的牌倒下来,以挑剔的眼光一张张进行严格审查,最后无奈地承认“是和了。”自然不免一个个大失所望,四和尚见状不禁哈哈大笑:“怎么样,没错吧?这才是‘要人穷不穷,要人富不富’‘瞎眼鸡仔天照应’啊!我四和尚就是个‘嗮不死的马襻筋(一种生命力极强的野草)、打不死的程咬金’,就是有这个翻身劲,你们信不信?服不服?!”气得弥勒佛、李医师、钱老多三个老伙计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夜沉沉。
  拥军握着钢笔写入党申请书,心却老想着以前的一幕幕,思绪怎么也集中不了,写不出半句话来。狗叫声又响起来了,他烦恼地放下笔,拿出一支香烟抽起来。
  吸进吐出,烟雾缭绕。拥军思索半晌,忽然灵感来了,“沙沙沙沙”,在纸上写道:
  
  申请书
  敬爱的党组织:
  最高指示: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林副统帅指示: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战士。
  通过学习毛主席著作,我提高了思想觉悟,认识到: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李芳同志出身富裕中农,但是表现好,在宣传队积极宣传毛泽东思想。我认为富裕中农也是可以革命的。所以我想和李芳同志发展关系,互相帮助,为革命多作贡献。
  我向党组织申请,强烈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因为她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党,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她带领中国人民求翻身得解放,过上了幸福生活。我要永远跟着党,做名副其实的共产党员。请党组织考验、批准。此致
  敬礼!
  申请人:王拥军
  6月14号
  
  支部组织委员李虎接到拥军的申请书,不敢等闲视之。认真读了几遍后,感到这份申请书跟别人的不一样,它涉及具体的人和事,没有先例,有些把握不准,于是郑重其事地交给了王支书定夺。
  王大龙接过来,看到是拥军第四份申请书,觉得这小子还不错,多次迫切要求入党,看来在部队那三年没白呆,脸上现出赞赏的神色。李虎在一旁,见王支书打开申请书看完后,突然脸色变得很难看,忙问:“怎么样?”
  王大龙气呼呼地说:“还怎么样?这是什么申请书,还说要与别人发展关系!他是不是要否定大队支部的工作,为某些人鸣冤叫屈?还想入党?!”
  李虎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回答:“不是那个意思吧。只是说了一些自己内心的想法。这孩子还是可以的,再看看吧。”王支书脸色缓和了一些,权衡许久:“那好吧,再严格考验,看支部意见作决定。”李虎唯唯而去。
  那边拥军在等消息,李芳更是急不可耐。因为这事关系到她的正名,更关系她和拥军的终身大事。可是,王大龙却滴水不漏,一如往常地不露声色。拥军只能继续耐心接受党组织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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