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定调儿

　　校长坐在老板椅上，驱动着老板椅不慌不忙地走了两个整圈儿以后，冲忧心忡忡的大哥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折腾去吧。连厅长都折腾来了，也就这么回事了。他再怎么折腾，还能怎么样啊？”
　　大哥点点头，说：“也是。”
　　校长说：“这个生死关口，咱基本上算是闯过来啦，刘铁。不过，后续工作也来了。我们需要反思的东西还有很多。有时想想，我们的老师还真是好老师呢！他们任劳任怨，没有比初中、小学、幼儿园的老师多拿一分钱，也没有了职称评聘、工资晋升的任何优惠，却承受了超倍的工作时间、工作强度和压力；他们对我们不得不进行的违规挤压，给予了最大限度、最难能可贵的理解和配合，我们还怎么有脸面、还有什么资本再对他们横加指责，再加苛求哪？”
　　大哥的情绪明显受到了感染，说：“我们的老师，确确实实都是好老师。”
　　校长站起来，一杯温润馥郁的“金骏眉”下肚之后，抹抹干裂的嘴唇，说：“你说怪不怪啊，刘铁？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忽然竟然对赵钢已经没有了那么大的恼怒和怨恨了。仔细想想，他不过是一直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表达着他对我们难以满足他的合理诉求的强烈不满而已。当然了，他不应该丧失基本的师德，对学生的学习和前途命运完全抛弃掉了。”
　　大哥说：“是的，校长。你这么一说，我竟然也不那么憎恶他了。”
　　校长笑笑，摇摇头，说：“这之前，我还有个计划，找个适当的机会，对这小子进行一番反击；现在看，算了，随他去吧。”
　　大哥说：“老师们都在关注着学校对这件事的反应，赵钢肯定也在揣度着学校会对他有怎样的制裁。”
　　校长说：“你是担心老师们，尤其赵钢之类的，在观风，一旦学校没有明确的、强硬的反应，会削弱了我们的威严，从而导致他们今后得寸进尺？”
　　大哥未置然否，在校长的深思中承接着校长的问题与思路，静等着校长布置下阶段的工作，见校长一时半会儿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说：“那倒未必。”
　　校长抬起脸，望着大哥：“说说看。”
　　大哥说：“因为在赵钢和类似赵钢的老师的心目中，对我们最致命的风浪，让我们有惊无险地闯过来了；其他老师，本来就没有动过上访举报这种极端的念头，更没有付诸行动。”
　　校长点点头，说：“有道理。”
　　大哥说：“我的意思是，下一步，咱用什么调子，对待省厅的这次督查，这件事用不用向老师们做个反馈。还有，高一高二的期中模块检测，‘五一’节过后就进行，高考也只剩了一个半月的复习备考时间了，咱怎么组织和动员老师们加紧下阶段的工作？”
　　正在这时，校长接到了教育局办公室的电话。
　　校长放下电话，对大哥说：“明天上午9：00，在滨海市教育局召开全市普通高中教育教学工作专题会，各县市区教育局业务副局长带队，全市高中校长、业务副校长和教务主任参加。我估计，肯定跟这次省教育厅到咱学校来有关。这样吧，等明天开完会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工作怎么做。”
　　
　　滨海市普通高中教育教学工作专题会议，由常在理副局长组织召开，内容跟校长预判的基本一致。
　　常在理副局长开门见山，说：“今天是个临时紧急重要的会议，本来由发信局长要亲自开，但他临时被通知去参加市里组织的一个活动，特意委托我来开这个会，转达他的意思，也是滨海市教育局的意思。我离开由局长办公室的时候，由局长反复叮嘱我，要我把滨海市委周书记的亲笔批示转达给大家。噢，刚才忘了告诉大家，周书记的这个亲笔批示是怎么来的。昨天上午，滨海市教育局接到了省教育厅转发的省政府《关于进一步规范全省普通高中素质教育办学行为，巩固素质教育改革成果的紧急通知》，这个通知已经挂在省教育厅网站上，可能大家都已经看到了。周书记看了这个通知以后，又听取了由局长关于当前我市普通高中规范办学中出现的问题汇报，之后，做出了这个批示。”
　　全体与会人员凝神静气，聚精会神，听着常在理副局长讲话，思考着，揣度着，等待着批示的具体内容。
　　常在理副局长喝过一口水，把有点儿沙哑的嗓子润过之后，说：“下面请各位校长、主任听好。”
　　下面的校长和教务主任们屏住呼吸，接纳着滨海市市委周书记的亲笔批示：
　　
　　由局长：
　　请严格按照省政府和省教育厅的通知要求，严格督办好各高中学校，贯彻落实好素质教育工作要求！违规办学，加班加点，政府不允许，家长不满意，社会不认可，教师怨声载道，这是何苦！！！
　　
　　常在理副局长用一种殷切、激情、慷慨的缓慢语调，读着周书记的批示，连同中间的一个感叹号和末尾的三个感叹号也表达出来了；不仅如此，常在理副局长似乎觉得大家的领会还不够透彻，触动还不够深刻，扫视大家一遍，说：“我再读一遍。”之后，又极富感情、极具感染力地读了一遍，然后，总结通报了全省违规办学行为有所反弹的形势，分析了省教育厅争取省政府出台这个《紧急通知》的现实意义；接着，通报了一年来滨海市违规办学比较严重、被省教育厅举报信息办结回复平台上挂牌督办的几所学校；最后，没点名地通报了最近某县某高中被省教育厅副厅长亲自查办，并由此举行了全县高中校长座谈会的情况。
　　常在理副局长虽然没点出是山海县山镇高级中学，但这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整个滨海市的所有高中学校，连同全省其他地市的许多学校，早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常在理副局长接下来的讲话，全部擦着校长和大哥的四只耳朵滑走了。直到会议最后，校长和大哥才捕捉到了常在理副局长情至深处慷慨激昂、贯通肺腑的忠告：
　　“校长们，主任们，让我们静下心来想一想，虽然我们身上还有这么一点儿职务，戴着这顶官帽儿，可相比职务高的人，我们就是一介草民，什么时候别人还拿着我们当‘人’来看待过？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我们严格按照上级的政策和要求办事，谁又敢不把我们当‘人’看待？！”
　　
　　从滨海返回山镇的路上，校长对大哥说：“你觉察出来没有，今天的这个会议，虽然是严令各市区和各高中学校严格落实省政府的通知精神，但是，如果没有郝副厅长亲自对我们的督查，这个会议不会开得这么急促，并且这么火药味儿十足，又加了个如此打动人的、声情并茂的市委书记《亲笔批示》；当然了，也未必会开这个会，滨海市教育局只是转发一下这个通知就行了，没有必要临时开这个紧急会议。换句话说，我们这次虽然十二分侥幸地闯过了厅长大人给我们设置的火焰山，但是，我们已经在滨海市委书记那里都挂上号了！”
　　大哥点点头，说：“应该是。表面上看，常在理副局长列举了滨海市前段时间以来被举报的学校，但都是过去很长时间的事了，应该还是郝副厅长的这次光顾，轰动或者触动了滨海市领导的神经，才有了这个紧急会议。”
　　校长说：“那你觉得，咱们下一步还敢挤压老师备战高一高二的期中考试和高三的高考吗？”
　　大哥无言以对。
　　
　　下午上班的时候，校长差大哥叫我到他的“官房”。
　　我说：“不行啊，老大。我正要找你请假回去一趟呢。”
　　大哥说：“怎么啦？”
　　我说：“林娜身体不舒服，已经好几天了。”
　　“真的？”大哥惊讶。
　　我白大哥一眼：“这种事还能有假？都怪我，粗心了……”
　　大哥面露难色，说：“可校长有重要的事商量，你能不能等……”
　　我火了，说：“什么事也没有我的老婆孩子重要！你跟校长的事，你俩先商量着吧，要是非得我参加不可，就等我回来再说。”
　　大哥拉我一把，说：“别急啊，兄弟。弟妹的状况很严重？”
　　我没好气地说：“你说呢？以林娜的性格，如果不是很严重，她肯在我上班的时间打电话过来吗？我本来应该这两天晚上回去的，可你跟校长偏偏说什么特殊时期，这几天待在学校盯一盯。这下好了，学校是盯住了，可我好几天晚上没回家，出问题了吧？”
　　大哥忙不迭地说：“那你赶紧回去看看吧，如果需要我帮忙的话，就赶紧给我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