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1
　　虽然事情最终解决了，但身为班主任，牛树茂的心里却还是感到很窝囊。不管怎么说，事情是自己班里的学生引出来的，归根结底就是自己教育得不行。其他老师会怎么说？学校领导会怎么看？所以，一直到第一节下了课，他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下课以后，他也没回办公室，点上一支烟到操场里溜达起来。他这一溜达不要紧，整个校园里的夜间秩序都好了不少。几对本来想到南边黑影里说说话的男生、女生看到那一闪一灭的火光，只得取消了计划。
　　而这个时候，四年级一班的学生们利用上厕所和到其他班级借书的机会正在添油加醋地传颂着自家老板威风凛凛的事迹，个个眉飞色舞，指手划脚。听得其他班级的学生意动神驰之余都后悔无比：“怎么这样的老师就不教我们呢？”四年级三班的学生们更是感到幸运，跟着这样的老师学习，生活还真是精彩啊！
　　当牛树茂在操场里心情烦闷地散步的时候，金燕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初四西办公室门前。她在犹豫：“到底进不进去呢？”徘徊了好久，她一咬牙，来到门前，打了声“报告！”
　　“进来！”
　　金燕走进办公室一看，只有六班班主任邢辰在。
　　虽然叫不上金燕的名字，但因为她曾经担任牛树茂的语文课代表，经常出入办公室，所以邢辰也知道她是一班的学生，也就没有多想，继续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地喝茶，同时考虑着下一步怎么给学生们的思想再上上弦的问题。
　　看到牛树茂不在，金燕心里一松，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迅速往他的办公桌上一放，转身出了办公室。一路往回走着，一边忐忑不安想道：“他看了会怎么样呢？”
　　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响了，金燕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一节是语文阅读课，她不确定牛树茂现在有没有拿到自己放在办公桌上的东西。
　　牛树茂端着茶杯走了进来，面色平静，只说了四个字：“开始阅读！”便径直坐到了讲桌前面。
　　看到牛树茂这样的表现，金燕不由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没有看到。
　　牛树茂喝了几口茶，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了讲桌上面，好奇地猜测着。
　　第一节课因为那几个社会青年的事情耽误了点时间，所以没来得及拿茶杯，直接就到二班教室上课了。但今天的精力耗费太大，第一节课竟然连续打了几个大大的呵欠，引得学生们笑了几次。为了防止在课堂上睡着的历史重演，他围着跑道转了几圈，调整了一下心情后，回了趟办公室端茶杯，结果就在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封粘住了口的信，顺手装到了兜里。
　　现在这封信就躺在自己面前。没有邮票，没有收信人和寄信人。他断定，这一定是学生写给自己的。里面会写了些什么呢？他很是期待。又喝了几口茶以后，他终于撕开了信。里面是几张横格的信纸，一看那熟悉的娟秀字迹，他就知道是谁写的了，不由抬起头看了金燕一眼，心说：“这个丫头，有什么话不会当面说，用得着用这么麻烦的方式吗？”他猜到，可能和昨天金燕跟自己要书而自己没有答应有关。不过，怎么写了这么多呢？他开始看信。
　　如果他能事先知道信里是什么内容，那他宁愿把这封信烧了也不会看的。可是，世上没有如果。不过看了三行，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接着看下去，一股怒火在心头升了起来，越看这股火就越大，最后，几成燎原之势！烧得他头昏脑胀，烧得他心慌气短，烧得他五内俱焚！
　　“啪！”他猛地一掌拍在讲桌上，那块用来盖着座次表和值日表的大玻璃顿时四分五裂。
　　全班同学都被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老板。只见老板面容扭曲，眉眼歪斜，明显是被气得！不由都很是诧异！
　　“同学们！大家先不要读作文选了！”牛树茂极为冷静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下面，我给大家读一封信，一封我们班的一位同学写给我的信！你们没听之前，根本不会想象到她写得多么好！你们听了以后，一定会为她鼓掌的！”
　　同学们愕然相顾，怎么听着老板这话全是反着说的呢？
　　金燕低下头去，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2
　　牛老师：
　　你好。作为你的学生，我本来不想写这封信给你的。可是，我发现，如果不写，不把一些事情说出来的话，你还是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你一定要说：“我有什么错误？”
　　是的，你没有错误，你永远没有错误。因为你是老师，是班主任，就算是有了错误，同学们也不会说，不敢说。我想，你一定每天都沉醉在幻想里，沉醉在自我高大的形象中。你一定以为，你是大柳树中学里面最好的老师，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我这样猜想没错吧？但事实上呢，是这样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是！这是我的看法，也应该能够代表很多同学的看法。下面，我将把你在我眼中和很多同学眼中的真实的形象描绘一下，希望你能够做好心理准备。
　　牛老师，也许，你总认为自己对待同学多么的和蔼可亲。可是，你知道吗？我们是多么的怕你。当同学们违犯了纪律的时候，你要么是大发雷霆，要么就是用各种方法取笑甚至是羞辱同学。从开学到现在，你骂过多少次人了，你打哭过多少次人了，受到过你嘲笑和挖苦的同学有多少，你统计过吗？我想你肯定不清楚吧？你是发泄过了，你是高兴了，你是满意了，可是，你想过吗，同学们受到这些不公平的待遇以后会多么的难过，还能不能在班里抬起头来，自尊心受到了多大的伤害？他们只能默默地忍受，默默地吞咽着你塞给他们的苦果，他们有泪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牛老师，难道你就只会这些方法吗？你就不会慢慢地说，细细地讲道理，或者温柔一些处理吗？从这一点来看，你就不配当一个老师！透露一个秘密给你，可不要生气啊！你知道同学们背后怎么议论你吗？他们说你是个暴君，是个独裁者，你的班级管理是法西斯统治！“老板”这个称呼，你以为全是褒义吗？
　　还有，你知道抽烟危害健康吗？你危害你自己不要紧，可你为什么要危害我们的身体健康呢？也许，你自己说，我并没有危害你们啊！但是，当你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你知道你的身上都是烟味吗？只要是闻到了，就是对我们有危害！你就不能不抽烟吗？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呢？
　　当然，你讲课讲得好，朗读课文也水平高，口才也很高明，也很会忽悠。可是，这些并不能掩盖你的缺点！你的这些缺点是慢慢显露出来的，我也是现在才发现的。记得我上初一那年，第一次给你当语文课代表的时候，你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可是，这才隔了几年，你怎么就完全变了呢？那一年，你总是和颜悦色的，总是循循善诱的。你从来没有批评过我，更没有打过我。我那时候虽然还小，但我却认为你是个难得的好老师。可是，我今年才知道，我错了！我错得太离谱了！你不是个好老师！你是个坏人！
　　今年，你批评了我好多次了，还打过我至少两次。这些账我都给你记着，永远都记着。我不会原谅你的！我知道，作为学生，我是不能把老师施加给我的一切都还回去的，哪怕他给我的打击很残忍。因此，我只能在心里恨你。我恨你，永远恨你！只要我还有记忆，我就会不间断地恨你！
　　那次金涛老师实习结束了走，别说我只是跟着刘金霞她们去的，就说那事情本身，错了吗？金涛老师毕竟教过我们一段时间，尽管他只是来实习的，但也是我们的老师啊。我们去给他送别有错吗？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是怕我们这些女生喜欢上年青的金涛老师，你不好和我们的家长交代。你是个老封建！而且，你那样想也是严重地侮辱了我们的人格。我们是多么纯洁的师生情感啊，叫你想成了那样？你还踢了我两脚，把我都疼哭了。那是我第一次挨你的打。可是，那次我忍了。但你太过分了，接着，你竟然撤掉了我的语文课代表。你知道，我并不是贪恋那个职务。那个职务有什么好贪恋的，为你跑腿不说，还要为你端茶杯，为你服务，还没有什么权力！可是，你那样做让我在同学们面前丢脸了！虽然没人说，可是大家肯定都在笑话我。你还让杨志豪当语文课代表。我知道，你就是故意羞辱我。你的意思我明白，就是让一个傻子来当，也比我当强，也不用我当。是不是？你当时是不是这样想的？不当就不当，那也没什么的。可是，你竟然当众用书打我的头。那本书虽然是爱情小说，可是内容很健康，我表姐都整天在看，我看看怎么了？你竟然用那本书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狠狠地打了我的头。我当时受不了你的虐待要走，你就威胁我。我怕爸爸、妈妈难过，屈服了，又回座位了。但我这里要说明，我可不是怕你。昨天，我跟你要书，你又不给我。我并不是想看，我是想还给我的表姐。那也不行吗？你真是太不通情理了！
　　就是昨天回去以后，我就写了这封信。我就是要让你知道知道，我不是个软弱好欺的人。我也是会反抗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怎么样，看到这里有什么感觉？一定很不是滋味吧？我知道，作为一个老师，一定是希望他的学生们总说他的好，总是崇拜他。可是，事实却不会总是那样的！我把你的真实形象揭露出来了，以你的性格，你能接受吗？你肯定接受不了。但是，不接受也要接受。因为，这就是真实的你！我们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更何况，狡辩代替不了事实！
　　昨天，我临走的时候曾经说过，会让你后悔的。怎么样，现在你后悔了吗？我没有食言吧？哈哈！希望你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改正自己的错误，做个真正合格的老师，做个让学生们都不怕的老师！也做个不被骂作“暴君”、“独裁者”的班主任！
　　学生金燕
　　四月二十五日夜
　　2
　　当牛树茂用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读完后，教室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那是真正的鸦雀无声！同学们都被这信上的话给吓傻了！
　　金燕同志，你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了，你怎么能向老板宣战呢？更加令人气愤的是，你自己骂老板不要紧，别把我们都拉上垫背呀？我们什么时候说过老板是“暴君”、“独裁者”还有什么“法西斯统治”啊？好吧，就算我们说过，那也是在杨老师的历史课上，看到相关的词语说着玩的，课上说过了就忘了啊？再说了，老板打我们、骂我们、取笑我们，挖苦我们，我们没你说的那么难过好不好？自尊心也没有受到伤害好不好？反而，我们觉得那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我的姑奶奶呀，快中考了，你写这样的信，到底要干啥呀？
　　很多同学都用极其复杂的眼光看向低着头的金燕。
　　丁雅紧紧皱着眉头，歪头看了看同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说道：“金燕啊，你糊涂了啊！你就是想再当课代表也不应该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吧？”
　　金燕根本没有想到牛树茂会当众念这封信。送完那封信后，她还曾经有些快意地想：“你不是撤掉我的课代表吗？你不是打我吗？我就气气你！看你再欺负我！”可是，当牛树茂当众一念，她也傻了！当时一气之下写的时候没感觉到太离谱啊，怎么现在听着这么刺耳呢？这些字字诛心的话语真的是我写的吗？天哪，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啊？她好像感觉到全班所有的同学都用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脊背。
　　金燕的思维已经呆滞了！她不敢抬头，不敢动弹，如果她有在地上钻洞的本领的话，她一定会马上钻下去，用土把自己埋起来，不让人看见自己！
　　“大家说，这封信写得怎么样？”牛树茂有些黯哑的声音打破了教室里的沉默。
　　没人回答。
　　“哈哈！震惊了吧？”牛树茂“笑”道，“我可以评价一下。如果这是一篇作文的话，我一定给她得满分。不仅通顺，而且带着极其强烈的感情！希望大家以后多向这位同学学习！她是大家的偶像！如果谁还要给我写信的话，就按照这个模式来写！”
　　没人搭腔。
　　“我觉得，我确实不配当一个老师，更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但，临时找不到老师来替我，怎么办？大家说，怎么办？要不然，你们觉得哪位老师合格，向我推荐一下，我去把他请来给你们当老师，当班主任！”
　　“这位同学在信上说，我被大家认为是个‘暴君’，是个‘独裁者’，是个‘法西斯’，还是个“坏人”！是个“老封建”！我个人认为，你们的评价很准确！很有思想！”
　　“我承认自己的错误，我在这里，向每一个我伤害过的同学道歉。我发誓，我不会再打、骂、批评任何一个同学。我说到做到。哪怕你们去拦路抢劫，去抢银行，我也一定不会批评你们一个字！”
　　……
　　听着老板这平静得异常的话语，同学们的心都在颤抖。他们知道，老板是真的被气惨了！
　　金燕的眼泪“刷刷”地流下来，除了流泪，她已经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牛树茂迅速地扫了金燕一眼，心里不由一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勉强压下胸中的闷气，用比较正常的语气说道：“好了！下面，继续阅读！”
　　只是，谁还读得下去？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节下课，听到铃声，同学们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牛树茂从讲桌前站了起来，把那封信叠了叠，“珍而重之”地塞到了衣兜里，看看一讲桌的碎玻璃，说了一句：“值日生把讲桌收拾一下！”便端起杯子走出了教室。
　　金钟和何有水追了出去。
　　“老师！我们的检讨书！”两人说着，将两张纸递了过来。
　　“不用了！你们做得没错！以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再管你们了！”牛树茂冷冷地说完，自顾向前走去，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大多数同学也赶紧离开了教室。这里太压抑了，虽然老板已经离开，但空气里的沉重仍然可以感觉得到。
　　金燕全身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丁雅、刘金霞、岳静等几个平时与她比较要好的同学都围过来，想安慰，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们是有些了解金燕的心理的，那封信绝对不是她的初衷。所以，她们并不像有些同学那样看待金燕。
　　“金燕，燕子！别哭了！你看，不如我们去和老板说说？我们就告诉他，你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这么多人去，老板肯定会相信我们的！”丁雅推了推金燕的肩膀道。
　　“我就是那个意思！你们别去！”金燕抬起头喊了一句，又趴下了。
　　“哎！”刘金霞叹口气，无奈地道：“老板现在教着三个班，很累了！今天又出了金钟和何有水挨打的事情，心情肯定不好。金燕，你也要为老板想想吧？我们快毕业了！一旦毕业，他就不教我们了！到时候，你和谁赌气去？你想不开，慢慢想吧！”
　　几个好友也相继离开了，金燕心里的后悔却是更厉害。不错，刘金霞说的不错。老师本来就很累，心情也不好，自己那封信不是雪上加霜吗？那天晚上，牛树茂在讲桌上睡着的一幕又出现在面前，她的心里更难过了，立刻就有一种冲动，想到办公室里给牛树茂道歉，可是，转念一想，这么严重的事情，仅仅是道歉就能让老师消气吗？可是，不道歉，又怎么办？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3
　　今晚牛树茂还是和办公室主任孙如玉在学生宿舍值班。
　　熄灯以后，牛树茂和孙如玉说了一声，开了宿舍楼东门，独自来到校园里，盘着腿坐在跑道边的路牙石上，仰头看着满天的星斗，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金燕信中的话语，不断地在脑子里响着，想忘记也不可能。现在，他最初的怒气已经消失了，脑子也清醒和冷静下来。想到自己当众读信的冲动，不由苦笑起来：不论她写那封信的目的是什么，她还是个孩子啊，是自己的学生啊！自己当众一读，那对她会造成什么影响？哎！但，这个丫头，说的话也太尖刻了！简直是字字如刀，刀刀见血啊！那封信，换了谁去读能受得了啊？
　　坐了一会儿，牛树茂站起来，围着操场走了起来。
　　夜风吹过，校园里的树木和花草连续不断地发出各种各样细细密密的声音，似乎在倾诉着什么，似乎在讲述着什么。那倾诉的讲述的内容，是那么的真诚，那么的朴实，又是那么的玄妙莫测和博大精深！满天星斗，无穷无言，默默地发散着微弱但洁净的光亮，似乎就是老师们的群体形象。
　　一个抬头的瞬间，牛树茂心里亮光一闪，脑际一片清明。他无比清晰地看清楚了一件事情：金燕的话语虽然难以接受一些，但说的确实就是自己啊！多年以来，自己就是那样教育学生和管理学生的啊！从刚参加工作开始，自己就有一个教育理想，要做个让学生们都喜欢的老师。自己很努力了，很尽力了！有时候还感觉很辛苦！但现在看来，自己没有实现理想，而是很悲哀地失败了！看看现在班里的学生们吧，都被自己管呆了，管傻了，管得成了胆小鬼了！管得畏畏缩缩，管得唯唯诺诺，管得痴痴呆呆！管得成了木偶人，成了机器人，成了心灵扭曲、丧失了天性、丧失了兴趣、丧失了活力、泯灭了创造力，只知道被动地接受知识，只知道麻木上课的木雕泥塑！自己对不起他们啊！就算他们很多人不怨恨自己，甚至还热爱自己，崇拜自己，但确实如同金燕所言，就算自己是真的为了学生着想，是一片好心，但事实是自己真的伤害了很多的学生。尽管不是故意的，尽管是打着提高学习成绩的旗号，但自己就是个不合格的老师啊，自己就是不配当一个老师啊！这一点毋庸讳言了！那么，既然不合格，既然不配，那自己还在这里干什么？继续厚着脸当老师吗？继续为了每个月的工资害学生吗？继续打着为了学生命运地旗号扼杀学生的命运吗？不，不！不能！
　　这样反反复复地想着，牛树茂多年来的教育信念轰然崩塌，他浑身一震，心里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念头：“辞职不干老师了吧！”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他竟然感到浑身一阵轻松起来！
　　“谁？”一道手电光照了过来，是门卫老王起来巡逻了。
　　“是我啊！王老师！”
　　“小牛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失眠了！睡不着！”
　　“噢！还是去躺躺吧，时间长了就睡着了！”
　　和牛树茂聊了几句，老王就又打着手电筒到别处查看了。他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
　　时间确实很晚了！
　　“辞职的事情慢慢考虑，送完这一届毕业班再说！”这样用力地想了一下，暂时打断了自己乱纷纷的思路，牛树茂向着学生宿舍楼走去......
　　恍惚中，牛树茂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操场上，面前雾气蒙蒙，到处是学生。有自己班的，也有其他班的。更多的从没见过。他们都是一个表情，麻木而呆板，不知是死是活。可是，大柳树中学哪来这么多的学生啊？这时候，他听到一个冷酷的声音在耳边蛊惑道：“杀！”然后手里就突然出现了一把大刀，顺手掂了掂，竟然十分顺手。接着，脑子就糊涂了，他举起大刀，疯狂地冲着面前无边无际的学生们砍去，一个个学生相继倒在了自己面前，身后是一条鲜血淋淋的路。学生们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躲不闪，任由自己屠杀。忽然，又有很多陌生的老师出现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也是拿着砍刀，威风凛凛地冲进学生们的队列当中！他看到，四年级一班很快就所剩无几了，任文魁、楚安涛、刘金霞、金燕、马海鑫......都倒在了地下，没有了声息。“当！”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下，他清醒了过来，绝望地狂喊起来：“不要啊！他们快中考了！不要啊！”可是，没人听到他的呼喊，那些老师们还是机械地拿着刀，杀、杀、杀......
　　“啊----！不要啊！不要啊！”牛树茂猛地挣扎醒来，睁开眼的一刻心脏“砰砰砰”跳成一片。“呼！”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值班室里模糊的一切和从上方小窗上露出的几点星光，他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他连连自言自语着，拥着被子坐起来，脸上满是后怕与悲伤。
　　“Goodnight！Goodnight！”忽然，另一张床上的孙如玉开口道。
　　牛树茂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
　　只听孙如玉继续道：“大家跟我读，高声点！Goodnight！Goodnight......”原来是说梦话。
　　沉沉的夜里，牛树茂忽然泪流满面。
　　
　　4
　　一连两天，四年级一班的同学们都觉得心头沉重无比，连喘口气都觉得不舒坦，某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压力就在身边不远处，让他们不得放松。
　　这两天，老板的脸上都没有笑脸，不论是上课还是下课到班里转悠，表情总是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会“下雨”。
　　这就是那压力的来源。
　　不再发脾气，不再骂人打人，也不再以取笑、戏耍同学为乐的老板还是老板吗？牛树茂的这个样子，令全体同学极端地不适应。
　　老板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大家自然是心知肚明。那个“罪魁祸首”就在班里。女生们多少知道点内情，虽然也觉得金燕有些过分，但还不至于当面指责。但以金钟、何有水为首的一些男生可就不顾忌那么多了，经常故意在班里指桑骂槐地讽刺和谩骂金燕，似乎这成了他们的一个节目。这些家伙们平时被牛树茂“折磨”的次数最多，但现在，最为老板鸣不平的也是他们。
　　周四上午第一节课前，这几个家伙又开始了：
　　“某些人自己以为很聪明，实际上是个笨蛋啊！还敢骂班主任，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要是个男的，我早就给他几巴掌了！幸亏是个女的！”
　　“我们不用你给我们喊冤。班主任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最清楚！”
　　“要是我，早就没脸在学校里了！哎呀，脸皮厚了真是没治了！”
　　……
　　他们故意把这些话在班里说出来，让金燕听见。
　　金燕就算是听到了能做什么？她只有趴在桌子上，把手捂住耳朵。反驳吗？不能。他们说的没错。自己就是个笨蛋，就是脑子进水了呀！要不然也不会写那样一封伤人的信了！自己那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失心疯一般写了那些话？自己真正想说的是那些吗？不是呀！自己其实就是想告诉那个人，要他和过去一样，和初一时候一样对待自己----自己不论在他面前说什么，做什么，哪怕是把他的烟从嘴里夺下来，他都和那时候一样不生气呀！可是，现在呢？恐怕他的心已经被自己伤透了吧？那个他最喜爱的小丫头，那个他最疼爱的课代表，竟然从背后狠狠地捅了他一刀，而且是直接扎进了他的心脏里！
　　……过去那温馨的一幕幕不觉闪现在脑海里，金燕心痛如绞，眼泪又流了下来。她知道，那过去的一切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她和他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现在的感觉，就如同本来手里捧着一些珍宝，自己却随手把它们丢弃了！悔恨无时不刻不在啃咬着她的心，就连夜里做梦也都是他的面容！上课根本就学不下去，满脑子里都是那天晚上他当众念信时候的表情！她这才知道了他的“恐怖”之处，原来，“得罪”了他，竟然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有精神世界里都无路可逃啊！……
　　“哭，还知道哭！你哭有什么用？你没看到班主任被你气成什么样了！哼！……”金钟仍旧在说着，虽然他是看着窗户外面，但谁也知道他是在针对着谁。
　　“金钟！你够了没有！”丁雅站了出来，“你没看到金燕已经很难过了吗？别说了！”
　　“我就是说，就是说！你能怎么着我！还有，我说金燕了吗？我提她的名字了吗？我是说的一个不知道好歹的人，又不是说的她！”金钟很是无赖地冲丁雅撇撇嘴。
　　“就是！丁雅，你管什么闲事啊！她是你同桌怎么的？你应该和她划清界限！这种人，根本不应该在咱们班！”何有水在一边帮腔。
　　“哼！你们等着！”丁雅跺了跺脚，气冲冲地出了教室。
　　“等着咋了？难道她还敢找人来打我们？”金钟不屑地笑道。
　　“就是！我就等着，看她能把谁给找来！”何有水也昂着头。
　　不大会儿功夫，丁雅找的人来了。金钟和何有水一看这个人好像在冒着火的眼睛，顿时就闭住了嘴巴，心里惨叫一声：“怎么是他？”
　　“滚出来！”牛树茂喝道。
　　没有点名，但两人自然知道，除了是叫他们还能是谁？于是，两人狠狠瞪了丁雅一眼，立刻“滚”出教室。
　　“下午第四节课，到操场跑二十圈！”牛树茂冷冷下令。
　　“啊！”两个家伙惨叫，“老师，我们是为了给你报仇啊！你不能……”
　　“是不是准备再加二十圈？”
　　两人顿时紧紧闭住嘴巴。
　　“你们这两个家伙，不好好学习，总是给我惹事！你们给我报什么仇？我被谁给害了？啊？金燕不就是写了一封信吗？还能把我打倒怎么的？再说了，她说的没错啊！你看，我现在不就是她说的那样吗？从现在开始，停止你们的行为！有那个精力，你们不如看点书！听见了吗？”
　　“听见了！”
　　“再让我知道你们有精力欺负同学，就每天下午到操场跑步！进去！”
　　两人灰溜溜地进了教室，心里都感叹着：“这年头，好人还真是没好报啊！”
　　丁雅看着两人狼狈的样子，不由笑了出来，低声骂道：“活该！”
　　两人在走回座位的路上，都瞪了丁雅两眼。
　　丁雅不怕他们，立刻毫不示弱地回瞪。瞪完眼之后，她附在金燕耳边低声说道：“看见了吧？我去一和班主任说他们欺负你，他就马上跑来给你报仇了！你呀，抽空还是和班主任道个歉吧！死要面子活受罪！”
　　刚才，牛树茂的那声怒喝金燕听见了。她的心里充满了不知名的滋味：“老师，我那样说你，你还管我干啥？”丁雅的话令她心中一动。对呀，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伤了老师的心，那就在全班同学面前让他找回面子。那样，一切不就能挽回了？
　　5
　　预备铃响，牛树茂站到讲台前面，大声但缓慢地说了几句话：“同学们，我现在要说一件事情。周一的晚上，我读了金燕同学的一封信。这个行为给金燕同学造成了一定的伤害。我现在，正式向她道歉！我也希望，大家不要再提这件事情，赶紧把精力放到学习上来。再过几周就要照毕业照，进行毕业会考，我们没有时间再来玩这些游戏了！我特别针对某些同学下个命令，任何人不准再拿那件事情针对金燕同学做文章。谁要是敢抗命不尊，小心脑袋！听见没有？”说到最后的“小心脑袋”，他的脸上不由出现了笑容。
　　同学们顿时明白，那个熟悉的老板又回来了，立刻一齐笑着大声道：“听见了！”教室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很是轻松。
　　刚才，丁雅跑到办公室给牛树茂说了几句话，除了给金钟、何有水告状外，她特别报告了金燕的情况：“老师，这样不行。金燕这两天，在宿舍还有在班里都跟变了个人似的，我都看见她哭了七八回了！你想想办法吧！她写得那封信你就当小孩子说冒话不就行了。我们女生们都认为，你当初就不该撤掉金燕的语文课代表。金燕这是被你刺激的！老师，我代表女生们求求你了！再这样下去，金燕就没法参加中考了！”
　　正是丁雅的这番话惊醒了牛树茂。是啊，自己是在干什么啊？整天沉着个脸，和孩子怄气呢？难道自己也是个孩子？这两天班里的气氛他感受得到，金燕老是低着头的样子他也看得见，这一切还不是自己造成的吗？时间紧迫，中考临近，把学生们的心情稳定下来，营造一个和谐宽松的学习环境才是最重要的啊！这事儿还不能拖，要赶紧的。所以，他在教训了金钟和何有水之后，立刻在班里说了那番推心置腹的话。看到同学们听了这番话后的反应，他的心也一下子轻快了起来。早就应该这样了啊！
　　在牛树茂要走的时候，金燕猛然站了起来，出声叫道：“老师！”
　　“金燕啊！什么事？”牛树茂微笑着看向这个让自己好几天都在生气的丫头。
　　金燕从丁雅身后的课桌间挤出来，走到讲台前面，对着全班同学站好，没等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她哽咽着说道：“同学们，我现在当着你们的面给老师道歉，是我让老师生气了！”说着，她面向牛树茂鞠了一个躬！
　　牛树茂点了点头。
　　金燕再次面对大家，嘶哑着声音动情地道：“同学们，请大家说出心里的话，我们的班主任是不是我们心中最好的老师？”
　　“是！”全班同学异口同声地喊道。
　　“老师！”金燕转向牛树茂，“你都听到了，这就是同学们的心声！这也是同学们对你的真正评价！我那封信，完全是胡说八道的！老师，你不要再生气了好不好？我们快离开了这里了，我们也快离开你了！我们不希望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留下不好的回忆！老师，原谅我吧！”她再次对着牛树茂鞠躬。
　　班里掌声雷动。
　　“好！我不会再生气，我接受金燕同学的道歉！”牛树茂高声道。
　　又是一阵掌声。很多同学心里都很是激动。一向平静枯燥的初四生活，多了这段心灵碰撞的插曲，多了这些真情流露的场景，感觉一下子多姿多彩了许多！
　　金燕回到了座位，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这一次，她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到现在，她都感到双腿在微微颤抖！
　　“好样的！”同桌丁雅拍了拍金燕的手背。同一时间，刘金霞、岳静等好友都向金燕投来佩服的目光。她们也没有想到，金燕会这么勇敢地站出来当众向老板道歉！
　　真诚的笑容魔术般浮上了牛树茂英俊的面庞，他“哈哈”笑道：“同学们，我再说几句话啊。金燕同学虽然向我道歉了，我也接受了。但是，通过这件事情，我发现了，这个同学的意志力不坚定啊！你面对恶势力，不能因为有了点压力就低头啊？如果随随便便就屈服的话，怎么当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呢？大家说是不是？”
　　同学们没有回答他，报之以一阵开心的大笑。至此，他们真的相信，老板，他们崇敬的那个老板真的又回来了！生活忽然一下子显得那么美好！
　　牛树茂的话还没有完，他接着说道：“金燕同学给我道了歉，我虽然也接受了。可是，实际上，我认为，她的道歉没有诚意啊！”
　　“嗯？”包括金燕在内，大家都吃了一惊。
　　“我为什么说她的道歉没有诚意呢？那是因为，她只是给我弯了一下腰，没有给我买点好吃的！这不算哪！”
　　同学们这才意识到，又被老板给耍了！不由都笑了起来。金燕也忍不住“扑哧”笑了，这个“坏人”，一缓过劲来，就又开始原形毕露了！
　　“我希望，金燕同学能够拿出点诚意来，尽早地对我这颗受伤的心进行真正的道歉！”说完这句话，牛树茂从兜里掏出金燕的那封信，举在空中，然后掏出打火机，把信点上了。
　　在全体同学的注目下，那封信很快化作了一团灰烬。看着这一幕，“金燕事件”的阴影也似乎随着那红色的火焰消失不见了！
　　“现在，我宣布，正式聘请金燕同学担任我们班的语文课代表！”大声地宣布完毕，牛树茂步伐轻快地走出了教室。
　　“嗷！---”金燕的几个好友都欢呼起来。
　　金燕喜极而泣！自己之所以和老师赌气，归根结底不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吗？现在，自己重新成为了课代表，实在是太好了！她使劲擦了擦脸，挺了挺胸，暗暗发誓：“一定好好学习，争取在中考的时候取得一个好成绩，回报班主任，回报家长！”
　　不知道为什么，此情此景的刺激使很多同学的心里同时响起了一首动人的歌曲：“你曾对我说，相逢是首歌。眼睛是春天的海岸，青春是绿色的河......相逢是首歌，同行是你和我，心儿是年青的太阳，真诚也活泼......你曾对我说，相逢是首歌。分别是明天的路，思念是生命的火。相逢是首歌，歌手是你和我。心儿是永远地清醒，坚定也执着......”
　　无声的大合唱里，裘桂花走进教室，看到大家个个脸上带着笑容，一片喜气洋洋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都这么高兴啊？”
　　班长任文魁笑道：“老师，我们一上英语就这么高兴！”
　　很多同学都笑了，这个“大头”，还真敢说。大家一上英语就头疼才是真的！
　　也不知道裘桂花有没有听出来“大头”说的是真是假，笑咪咪地说道：“既然大家上英语这么高兴，那好，我们现在就开始听写二十个单词。错一个我布置抄一篇课文！准备开始！”
　　“啊！---”一片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