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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往事悠悠(5)姐姐的路遇

作品名称:彩云之南      作者:李卫荣      发布时间:2024-09-25 09:17:57      字数:7203

  那天是5月18号,张丽萍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今年的雨水特别多,大庄稼“噌噌”往上窜,往年这时候的棒子秧也就齐腰高,今年都快没人的脑瓜顶了,在路上骑车都能听见棒子秧“咔吧咔吧”拔节的声音。
  那天张丽萍在大孙庄北边的棒子地里的小道上骑着车,被周围“咔吧咔吧”的声音吓得心惊肉跳,感觉好像自己被很多拔着枪栓的流氓包围了。正害怕着,忽然从棒子地里传出一阵男人唱歌的声音,再仔细听,好像又不是唱歌,曲调特别婉转,声音如泣如诉,感觉似乎有点儿熟,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听到过。张丽萍下意识地朝着歌声传出的地方望去,看见大海一样的棒子地里,有一个男人的头在海面上晃悠。
  可能被男人和他的歌声分神了,张丽萍忘记看路了,自己和自行车同时歪倒在路边,张丽萍的左半边身子整个被压在加重二八飞鸽车的下面,疼得她不由“哎呦哎呦”叫唤起来,想把身上的自行车掀开,可掀了两下没掀动。
  可能张丽萍弄出的动静惊到了唱歌的男人,歌声戛然而止。然后她就听见一阵哗啦啦的棒子叶声音,片刻,男人来到张丽萍跟前,什么也没说,弯腰先搬起压在张丽萍身上的自行车,放一边支好,又把张丽萍扶起。看到她花衬衫和蓝裤子上沾着很多泥,男人就从兜里掏出手绢,一点儿一点儿把张丽萍衣裳的泥擦掉。张丽萍说谢谢大哥,您刚才唱的歌真好听。我就是光顾得听您唱歌忘记看路,才摔倒了。
  那男人爽朗地笑了,说小姑娘你真会说话,合算你摔跟头全是我唱歌的过错。好,那以后我再也不唱了,省得小妹妹你再摔跟头。张丽萍赶紧说我的意思是大哥唱的歌儿太好听了,我都着迷了。那男人说我只知古代伯牙弹琴遇知音琴弦断了的典故,还没听说过唱戏遇知音,听戏的摔跟头的典故呢!好了,你今天的一摔,摔出了一个新的典故,知音听戏摔跟头。男人又问,你既然爱听我唱的歌,那么知道我今天唱的什么歌吗?张丽萍说我好像小时候听过,忘了叫什么歌了。又想了一会儿,张丽萍说我想起来了,是昆曲,还是六岁的时候跟着舅舅和妈妈在城里看过昆曲。
  “太棒了,没想到在农村还能遇见知道昆曲的美丽姑娘。”男人拍着手说,“既然你爱听,今儿个我就多唱几段,让你听个够。我下面就唱《游园惊梦》里柳梦梅的一个唱段。知道《游园惊梦》吧?”见张丽萍懵懂的神情,男人说干脆,我索性给你把剧情介绍一下得了,“《游园惊梦》是明朝戏曲家汤显祖写的京剧《牡丹亭》里的一折。我刚才唱的不是京剧,是昆曲。《牡丹亭》写的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大家闺秀杜丽娘,有一次瞒着家人独自游园,看见园子里姹紫嫣红的花儿,和残破的断井颓垣,心里感慨万千,觉得自己就像园子里美丽的花儿,没有男人爱慕,只能与断井颓垣在一起。当晚,杜丽娘就做了一梦,梦见自己和风流英俊的书生柳梦梅相爱,两人在花丛中解带宽衣,相互搂抱而眠。梦醒后苦苦思念梦中情人柳梦梅,抑郁而死。三年后,杜丽娘复生,与柳梦梅结为眷属。我一会儿给你唱的就是两个相爱的男女在花丛中相拥而眠的这一段。”
  男人看张丽萍听得如醉如痴,就说要不把车子推进棒子地里吧,过往行人看我在路上又唱又跳的,还以为我是神经病呢!那男人就去推自行车,可是半天也没推动一步,原来自行车的左大腿儿摔弯了,卡住自行车的链套,所以自行车动弹不得。“把自行车先锁上,听完我的唱段,再帮助你收拾自行车。”那男人说,两人就走进了快没头顶的大海一样的玉米地里。
  男人说我不光唱,还要表演,当然,为了更好入戏,你最好配合一下。假设你就是《牡丹亭》里美丽的少女杜丽娘,我是梦中和你相爱的柳梦梅。我搂着你的肩膀,先酝酿一下感情,然后再唱。
  “行。”张丽萍答,看着面前这个英俊的男人,心想我要真是杜丽娘他要真是的柳梦梅多好,我和他就可以……
  “这样,这样。”正想着,男人的手已经搭在她的肩上,“你身子离我再近一些,脑袋就靠在我胸前。”
  按着男人的指导,张丽萍把头靠在他的胸前,男人那只空着的右手就比比划划唱了起来:“则为你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比比划划的右手伸过来,和左手一起,轻轻地把张丽萍拥揽在怀。突然,男人脚下一滑,和被搂在怀里张丽萍同时倒在棒子地的笼沟里。“别动,听我把这个唱段唱完。”男人道,一只手就去解张丽萍衬衫的扣子,“和你把领扣儿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沾边/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唱完了,男人道白,“小姐,小生与你在花丛相眠,做一对儿快乐的人儿。”男人的嘴唇就压到张丽萍的嘴唇上,一双手轻轻地揉搓着张丽萍的乳房。二十岁的少女,哪儿受得了眼前这位英俊的男人如此之爱抚?嘴里喃喃着,任男人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两个男女在棒子地里颠鸾倒凤了几个回合,终于感到累了。男人从张丽萍的身上爬下来,扶起张丽萍,相互看着身上泥巴,兀自笑了。
  张丽萍在棒子垄沟挖了一个小坑,很快坑里就深渗出不少水,张丽萍掏出手绢沾水给男人擦身上和衣服上沾的泥。男人同样用自己的手绢沾水为张丽萍擦身上和衣服上的泥,说你长得美声音美身段美,假如当个昆曲女演员,不出三年,管保红遍全国。张丽萍说我倒是想当演员,可我们家坟头没这棵蒿子。男人说你就是你们家坟头上的那棵蒿子,如果你愿意当昆曲演员,我可以介绍你去。我是燕山昆曲剧院当红小生,如果我推荐,剧院领导肯定答应。既然咱们两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就是我女朋友了。你把姓名年龄及文化水平都告诉我,我还剩五天的假就不休了,明天就回单位向领导写推荐信。我就说你是我这次回家休假时父母给介绍的女朋友,你的父母都是咱们县里评剧团的名角。
  两人走出棒子地,男人说你扶住车,我把弯了的车大腿给你扳过来。车子弄好了,男人从兜里掏出五块钱,说本想请你在大孙庄的那家小饭馆儿吃一顿饭,可是咱两这样太显眼,农村喜欢捕风捉影,这事传出去对你没好处,对我这个名角也没好处。咱们就此别过,两周之内,最多一个月之内,燕山昆曲剧院就会给你寄去录取通知单。
  张丽萍很兴奋,本不想去彭善财家帮助他奶奶拆洗被褥了。一想到很快就会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帮助他们的机会了,所以还是去了。
  在彭善财家,张丽萍先把彭善财和她奶奶的被褥拆了洗干净晾在院子里的铁丝上,又在压水机前压了一盆水,在彭善财家的西屋把自己洗干净,换上彭善财奶奶的衣服,把自己的衣服洗净晾上。那天的太阳特别好,又有点儿小风,只一个多钟头都晾干了。就在彭善财家的东屋炕上,张丽萍开始做被子。午饭是彭善财奶奶做的,老太太心疼张丽萍,特意从自家的豆角架上摘了一把豆角,做炖豆角粘卷子。彭善财奶奶粘的卷子真好吃,那天张丽萍一气儿吃了三个。临走,张丽萍把他给的五块钱给了彭善财奶奶。
  彭善财奶奶哭了,怎么也不肯收,说孩子,你爸妈也是庄稼人,供你姐妹两个人念书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呀!奶奶不要钱,只要你多来几趟,奶奶老给你做粘卷子吃。张丽萍骗彭善财奶奶,说我现在不念书唱戏挣钱了,以后成了角儿了还要唱戏给您听呢!那天回学校的路上,张丽萍一路上都在唱,是模仿他唱昆曲。
  听姐姐说完路遇的事,张丽英问姐姐:“你现在还在想着他吗?”
  姐姐点头:“他是我今生唯一爱的男人。”
  “姐夫呢,你不是也爱吗?而且姐夫都快死一年了,你至今还没从失去他的痛苦中走出来。这又怎么解释呢?你两个男人都爱?”
  “肯定都爱。”张丽萍毫不迟疑地说,“但是,是两种不同的爱。在我心里,把丁瑞旺当成了父亲,当成了兄长,对他是爱是亲人的爱。当然,无论我心里把丁瑞旺当成什么,在外人眼里,在自己家人眼里,包括你,我的亲妹妹眼里,他是我丈夫,我们是夫妻,这是不可更改的。我们之间爱也好,恨也好,都是夫妻之间的爱与恨。这也就是我为什么在丁瑞旺活着的时候,不肯让你到我家里来,不肯与你见面的原因。我因为丁瑞旺是我的丈夫羞于见你,羞于见任何人。甚至听到建国喊他爸爸喊我妈妈,我心里都无法接受。我之所以编那个故事贴布告栏里,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不想我儿子长大永远被人骂成野种。有时我心中也埋怨过丁瑞旺当初为什么答应妈妈的请求和我结婚?哪怕永远被人骂破鞋呢,我都不愿意做这样一个丑八怪男人的妻子。丁瑞旺死了,我才明白这几年里,他为我和一个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是怎样无私地付出。也正是他的付出,才有我和儿子这些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丁瑞旺凭借他伟大的人格和对我和儿子无限地疼爱,征服了我,让我难以从失去他的痛苦中走出去。”张丽萍哭了。
  “姐姐,苦了你了!”张丽英抱住姐姐,两张满是泪痕的脸紧紧贴在一起。
  回去的路上,张丽英跟姐姐说:“你今年还不到三十岁,碰见合适的再找一个吧。我听说现在北京有专门管介绍对象的婚介所,只要交俩钱登记了,一般都能找到合适的对象。”
  “我不想再找。我想过些日子等我情绪平静下来,去燕山昆曲剧院找他。”
  “你知道他的姓名吗?”
  “不知道姓名没关系,他既然是角儿了,就应该好找。”
  “找到了他已经成家了,你怎么办呢?莫非让他离婚,娶你?”
  “当然那样最好。如果他实在离不了婚,我也愿意为他守身如玉。毕竟他是我孩子的爸爸,我唯一爱过的人。而且,我相信只要我为他守着,他肯定不会不管我们娘儿俩。我不需要妻子的名,只要他经常来看看我们娘儿俩就心满意足了。”张丽萍说这些话的时候,张丽英发现姐姐的两眼放光,仿佛他真的来找她了似的。
  “姐姐,你醒醒吧!”张丽英说,“你那个所谓的昆曲名角儿,今生唯一爱的人,根本就是玩弄女人的流氓骗子。假如他不是,他为什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肯告诉你?假如他不是,为什么后来没给你来信?即便他的推荐不成功,也应该把结果告诉你吧?”
  “他肯定给我来过信。”
  “你这样说有凭据吗?”
  “当然有,咱班的杨秀珍你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他爸爸在市里一个挺有名的评剧团里当大师傅。杨秀珍长得也算咱们班第一美人了,但是脑瓜子笨,学习不太好。因为她爱唱歌爱跳舞,他爸爸就想让他考自己当大师傅的评剧团。那天上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课,孙老师手舞足蹈地正讲得兴致勃勃,教室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四五十岁大高个儿的老头儿。孙老师下讲台刚要轰老头儿出去,杨秀珍站起来,说老师他是我爸爸,找我有事。孙老师就让杨秀珍和她爸爸出去了。后来杨秀珍又进来,说孙老师我家里有事请假,就好几天没来学校。第三天,杨秀珍回校了。姐姐你还记得杨秀珍回来那天晚上在寝室里她宣布的消息吗?”
  “当然记得。那天大家正在洗脸,杨秀珍说我向大家报告一个我个人的好消息。然后就说她这两天没来,是在北京评剧团考试来着。老师就是新凤霞。当时新老师坐在轮椅上,让她表演刘巧儿采桑叶那一段,她表演完了,新凤霞一个劲儿伸大拇指。后来还有别的考生表演,就再没见过新老师伸大拇指。考完以后新老师让回去准备准备,过几天来评剧团上班。杨秀珍一宣布完,寝室里同学都向她投来艳羡的目光。谁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新凤霞呢!既然杨秀珍做了她的徒弟,肯定过不了多久,中国就会出现一个叫杨秀珍的新凤霞第二。”
  姐姐说妹妹你不知道,那天晚上听完杨秀珍的好消息以后,我一宿都没睡着,特羡慕人家杨秀珍有个在评剧团做饭的好爸爸。我甚至还私下里央告杨秀珍,等她进剧团跟新凤霞老师熟了,把我也给新老师介绍,让新凤霞老师也收我做她的学生。“我还记得杨秀珍当时瞥了我一眼,不屑一顾地说,就你长得那干干巴巴的样儿,新老师怎么会要你做她的学生呢?再说你一点儿文艺细胞都没有,新老师要你表演,你表演什么呢?总不能给新老师念课文或者做一道数学题吧?”张丽萍说,“妹妹你不知道,杨秀珍说这话时那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她已经是新凤霞第二了似的。”
  “没错。那几天杨秀珍张嘴新凤霞,闭嘴评剧团,班里都搁不下她了。可是她当时说得那么确凿,为什么没去呢?”
  “咱班的于淑静你还记着吧?她家和杨秀珍家是街坊,她说杨秀珍妈到她家串门时跟她妈说过,那回考完试的当天,新凤霞就跟她爸爸说了,让您的孩子好好学习,准备今年考大学吧!您孩子长得不错,唱得也不错。可是先天就不具备做旦角的条件,个儿太高,手脚太大,嗓子先天沙哑。”
  “这么说合算那天晚上杨秀珍是瞎吹呢!”
  “没错,后来我还揶揄过杨秀珍,问她怎么没去评剧团给新凤霞做学生呀?是人家嫌你先天就不具备当旦角条件吧?听了我的揶揄,杨秀珍说就算我没能做新老师的学生也比你强,我爸爸在剧团做饭,我要想见新老师,想请教新老师,随时都可以。你呢,别说没见过新凤霞,长这么大怕是连北京都没去过吧?从那以后,杨秀珍和我就记仇了。”
  “姐姐你也真是的,杨秀珍做没做新凤霞的学生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何苦无缘无故得罪她呢?俗话说得好,得罪一个人等于给自己堵了一条路。”
  “丽英你说得没错.我不光犯了这个错误,还犯了和杨秀珍一样的错误。那回去彭善财家半路上发生那件事以后,我还私底下向杨秀珍显摆,说你当初不是说我长得干干巴巴没文艺细胞吗?告诉你吧,我就要去燕山昆曲剧院做昆曲演员了。过不了几天,人家就把录取通知书寄来。从打我和杨秀珍说完以后,我就觉得从来没有信件也不去传达室的杨秀珍忽然常常去传达室。几乎每次我去传达室看信,都能在传达室里看见她。”
  姐姐咽了一口吐沫:“有一次我去传达室她正好出来,我看见她手里攥着一封信,见着我故意儿把拿信的右手放进裤兜里,脸上鬼鬼祟祟的。我问传达室大爷,刚才这个女同学是不是拿了一封信呀?大爷说是,好像是北京什么剧院的信。我问是不是燕山昆曲剧院?大爷说他记不清了,也许差不多吧?我从传达室回来以后就问杨秀珍,刚才是不是从传达室拿了燕山昆曲剧院给我的信。她竟矢口否认。杨秀珍不承认我也没办法,我又不能翻她的书包。所以,我认为不是他没给我寄信,是他来的信,让杨秀珍给偷偷拿走了,他没考上评剧团嫉妒我。”
  又一阵冰炸声,张丽英说姐咱们回家吧,我害怕。
  “好。”
  那次,姐妹俩在父母留下的老屋里一直住到初七,姐姐张丽萍上班了,张丽英才回到燕郊公婆的家。一进家门,就听见儿子柳山溪哭喊着要叔叔。见张丽英进来了,爷爷奶奶赶紧对孙子说:“妈妈回来了,快让妈妈抱。”
  张丽英从包里拿出姐姐给买的遥控小汽车递给哭闹的山溪:“大姨给你买的,快开车玩儿!”山溪看都不看小汽车:“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叔叔。”
  老两口说云蟒吃完午饭就走了,这孩子睡醒了看不见叔叔,就非得哭着闹着找叔叔,谁都哄不好,都一个多钟头了。婆婆说也都怪老二忒疼山溪了,除去吃饭睡觉,山溪成天价长在云蟒的背上,晚上睡觉也得跟叔叔睡。
  听完婆婆的话,张丽英心里挺感动的,没想到小叔子头一次见到山溪就这么疼。从打大学毕业以后她就再没见到过柳云蟒,小叔子因为喜欢云南地区的丝竹乐,一放假就到云南少数民族聚集地区采风。今年不是公婆三令五申非让他回来,恐怕还得去采风。她不明白柳云蟒对音乐这么痴迷,当年为什么不去报考音乐学院,却要考师大数学系呢?
  那年的暑假,小叔子给公婆寄来了路费,要公婆带着山溪去云南游玩。公婆接到云蟒的信时,张丽英刚带孩子来姐姐家。姐姐说建国那个好朋友的爸爸在部队,母子俩随军去了。姐姐希望丽英带着孩子来北京,帮她带建国一个暑假,所以张丽英一放暑假就带着孩子来姐姐家了。
  张丽英公婆买好去昆明火车票要走的这天,正好街坊家自己开的印刷厂要去北京给一家出版社送书,这家出版社离北京站很近,下车走两步就到北京站。老两口六十多岁头一次进北京,心里挺怵的,怕倒车倒晕乎了,就搭了邻居的车,省钱又省事。因为是货车,白天不让进京,130夜里一点多钟拉着一车书和老两口就出发了。
  坐在车厢里一捆捆的书上,夜风习习吹着,老两口感觉挺凉快,就靠着书打起盹来。也不知走到哪儿了,睡梦中的老两口忽然被一声巨响惊醒,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熊熊大火包围了。
  一车书被烧光,司机和两个装卸工及张丽英的公婆都被烧死。张丽英后来才听说,送书的司机疲劳驾驶,打盹时追尾前方一辆油罐车,造成此次事故。
  柳云蟒只在山溪两岁那年的寒假回过一次家,从此再也没回来过。丈夫把父母的死归罪于弟弟柳云蟒,与弟弟联系见稀,后来基本没啥联系了(丈夫和她说的)。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山溪的儿子小水都四岁了。
  小水长得聪明伶俐,特招人喜爱。可能从一生下来就由姐姐带的缘故吧,他管张丽萍不叫姨奶奶,也不单纯叫奶奶,而是在奶奶前边加上两个字:漂亮奶奶。张丽英就逗他:“孙子,你管这奶奶叫漂亮奶奶,那管我叫什么奶奶呢?”小水歪着小脑瓜想了一会儿:“那就叫丑奶奶呗!”从此,这个家里漂亮奶奶和丑奶奶不光挂在小水的嘴边,大人也这么叫。姐妹俩逗孩子玩的时候,也自称漂亮奶奶和丑奶奶……
  金英提着暖壶过来:“张老师,您一个人坐这儿好几个钟头了,茶水怕是早凉了。我给您往壶里续上些热上水吧!”张丽英机灵下子,才意识到自己是坐在金英的小饭馆里:“你说我都坐好几个钟头了?”
  “是呀!我干爹走的时候七点,现在都十点半了。不是好几个钟头了吗?”
  “啊?”张丽英大吃一惊,嘴里连声说着“对不起”,赶紧起身往外走。
  “欢迎张老师下次再来。”金英一直把张丽英送到门外。
  张丽英到家脸都没洗就上床了,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两天小水被姐姐带到她城里的家,没有孙子在跟前捣乱,她的写作进度明显加快。三天了,每天都能敲万八千字,有时甚至一万多。在网上连载小说也跟过日子一样,过日子都讲究要有结余,不能够挣多少花多少。连载小说也这样,不能写几千字就连载几千字,得有点儿存货。
  张丽英先把写好的文字储存在电脑里,每天保证连载至少四千字。而她给自己规定,无论多忙,每天必须在键盘上敲六千字以上。连载四千敲六千多,剩下的就是节余。万一遇上突发事情没工夫写,就连载以前节余下的文字。比如这几天吧,丈夫柳云龙与红颜知己出去旅游了,儿子出差没回来,小水被姐姐带到城里的家。家里就剩下张丽英一个人,她心无旁骛,每天就是敲键盘,哪天都能敲一万左右的字。她只连载四千字,因此每天都可以存下六千多字。她正在写的长篇小说《夜半魅影》已经写了二十一个章节二十三万字,蓝绿文学网上才连载到十八章十九万字,也就是说已经存了四万字。
  能让她退休后从容地写网络小说,多亏了姐姐,她的思绪又回到姐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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