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反复挣扎

　　李烁优在县医院挂了两天水后，一家三口才回到南洛。刚到家李卉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出来给李烁优睡，那是家里唯一的大床是最软和的，她自己则挪到靠窗的木床上睡。女儿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全，挨着她，她才放心。
　　李芸做完家务临睡前过来了一趟。二十多天没见，两姐妹把发生的事以及想说的话全说尽了，到十一点才停住。
　　“哎呀，明天要早点出工我回去睡了。”说了三遍要回去李芸终于起身往外走。李卉也跟上去把家里用铁皮拦起的大门给拴上。
　　李烁优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这个病越发猖狂了，以前总要等到月经才发病，现在几乎随时都会发作。
　　有一次她拎了半壶水要烧，突然一阵刺痛从小腹传到大腿根部，一瞬间她感觉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背上一阵发寒，她缩着身子胃里开始恶心。她急忙躺到床上，不一会就呕吐起来。这一次到镇上挂了两天水才平息了。
　　又一次李卉刚进厕所李烁优就让她快出来。李卉肚子也痛让她等一分钟，李烁优蹲在水泥地上只觉得心慌，随即就开始发抖发冷很快又发病了。
　　李卉听到她呕吐，忙跑出来说:“怎么又吐了，憋这么几秒钟都会发作，到底什么情况？”
　　李烁优也搞不清楚，明明她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征兆。李卉也无法只好把她扶回房间。李烁优又吐了一天一夜到村上医务室挂了两天水才又好了。
　　两个月里李烁优莫名其妙就发病，村里看不好就到镇上，镇上看不好就到县里，许多医生都认识她了。两个月来李烁优暴瘦七公斤，眼看着就剩一把骨头了。李卉虽然心疼但毫无办法，毕竟她借不到更多钱了，只愿每次发病能压制住就行。
　　反复的病痛让李烁优心态产生了变化，她渐渐开始绝望，她感到永远也没有痊愈的那天。有时候稍微不舒服就使她害怕，一旦害怕她立马就犯病。这是她完全无法掌控的，难受极了她就大哭，大哭一场疲惫了还能稍微眯一会，歇一会儿后她才有力气继续抗。
　　“活着是如此痛苦……”她和叶七颜说。
　　“活着才有希望，坚持住，放假的时候我去看你。”叶七颜并未想到，短短半年她怎么就变了一个人，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李烁优待在南洛身边确实没有同龄的朋友，这不禁让她感到孤独，她不相信叶七颜真的会来看她。她说:“不要为了安慰我而骗我。”
　　“真的，我最近在织围巾，你看看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你送我？”
　　“对啊，冬天这么冷，你又经常坐摩托去医院，我送你一条围巾一来让你暖和二来给你好运。”
　　“好运……那就红色吧，我要轻飘飘有毛的那种。”
　　“行，半个月后不见不散。”
　　李烁优不确定她会不会来，毕竟到昆明的时候两人也没见面，现在离得远了反而会亲近吗？可怜她只能在手机上寻求一些安慰罢了。
　　紧接着李烁优到了经期，肚子疯狂疼痛过后，她冷汗直冒衣裤全部湿透。吐了几次她感到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吸着空气也好像在做无用功。她心跳加快，浑身又疼又不自在。她在床上打滚，觉得冷了又拉过被子，觉得热了又踢掉被子，反反复复发了疯一般。她看整个卧室都不顺眼只想逃离。
　　她哭喊着挣扎出房间到堂屋沙发上滚来滚去。十二月的天，沙发皮冰凉，她靠上去后不断打着冷颤。一时间又要吐，赶紧飞奔出来对着垃圾桶大呕一番。
　　李卉听到动静连忙跑出来，见她失控眼睛早已湿润了，但又只好哄着她，把她带进卧室。
　　“放开我，我要自杀，我要死。”她不知哪里来的劲，推开妈妈就冲了出去。
　　李卉惊恐地在后面尖叫。李满以为只和以往一样难受所以胡乱哭喊，没想到这次叫着要自杀，他连忙跑出厨房去追。
　　李烁优不知道往哪去，前方倒有个鱼塘但她不敢跳也不甘心跳下去，于是站在边上又气又痛哭。李满以为她下定了决心，冲上来就扣住她的脖子将她又拖又拽拎回了家里。
　　“读这几年书都白读了，父母养你这么大了一点都不知道省心！只有憨人蠢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李满边骂着边将她扔回床上。
　　李卉泪流满面凑上来拉着她的手说:“妞儿，不能这样搞，你走了我们怎么办！看看你妈，可怜可怜你妈！”
　　李烁优大口喘气又吐了一回，看到妈妈无助的样子也留下心酸的泪水。她大叫着控诉自己委屈又无奈的现状。她跪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使劲憋着气，慢慢才觉得好些，呼吸也恢复了正常。
　　小姨和姨夫听到吵闹跑出来看，又见李烁优被拎回去便跟了过来。姨夫李瑞说:“这个小娃儿疼得意识不清醒了，要么就是中邪了，你们得好好盯着不要让她做傻事。”
　　李芸忙说:“她太难受才这样的，一点办法都没有，要是有什么药吃着倒还好，偏偏又没有对症下药的。”
　　李卉才想起来从昆明开回来的镇静的药，忙问:“昆明那个药吃不吃？吃完睡一觉。”
　　李烁优摇头:“要是管用早就好起来了。”说完又撕扯着嗓子呕吐了一回。
　　“我帮你们留意着，看哪里有看妇科的草医，有时候乱碰碰也会好。”李瑞不光嘴上说也放在了心里。
　　李满挠着头说:“我是没法了，你们帮问了我就带她去看。”
　　李卉怕她又寻死便把门锁上了在里面陪着她，上厕所也跟着去。一天的高度警惕后累得沾床就睡。
　　第二天李烁优又心率失常想往外跑，门上了锁她便一个劲踢门，门被踢得哐哐作响。李卉被吓醒后说:“不要太使力，以后妇科会更不好的。”李烁优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踢门。
　　李满在门外说:“不好好待着等下把你绑起来你就高兴了。”
　　李烁优冷笑一声疯了一样把门踢得震天响。十多分钟后折腾累了，她才趴到床上又吐了两回。身上好似无数蚂蚁在叮咬又酸又疼的，李卉便上前来帮她捏背。一般的揉捏完全没有效果，李烁优便让妈妈又揪又抠，直到把背揪红她才安静下来。
　　李烁优数着日子，这一次难熬了五天。相比第一回发病又更加严重了。下一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生不如死。也许在朋友看来她只是不接电话不回短信消失了几天而已，但是这一分一秒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连自己都不敢深想……
　　李烁优发病的时候最受累的除了父母就是大姑了。大姑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就接到李烁优喊痛喊病的电话，听着她痛苦的哀嚎，她的心揪在一起被锤了千万次。有时在夜里都会被惊醒，生怕她又病了又难受了。为了侄女她的心脏病都快生出来了。
　　大姑家里活也多，又是在山里不常到南洛去，有时李烁优扛不住了她总是丢下家里到南洛一趟。她知道自己不能替李烁优受苦所以尽量把自己的私房钱偷偷塞给她，哪怕她能多看一次病也好。家里养着好几头猪她不便在南洛久待所以早上去晚上便回。偶尔李烁优苦苦哀求着不要走她便住上一晚，可第二天也是非走不可的。
　　李烁优知道大姑对自己特别好，因此想她多陪陪自己。大人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家里总有做不完的事，她理解但还是舍不得大姑回去。她好几次像小孩一样哭着拉着她不让走，大姑原谅她的任性也总是流着泪挥手告别。
　　病痛的时候李烁优被折磨到人不人，鬼不鬼，发狂也不算什么大事。等稍微好了她又像个正常人一样爱笑爱聊天了。她不禁感慨人是多么伟大啊，拥有如此强大的意志；可人又是多么脆弱，一个病魔就能将她击倒。
　　痛不欲生的时候，李烁优萌生过好几次寻死的想法，那是她能想到的最后的解脱。然而真的走到那一步了吗？她问着自己想寻求一个答案，于是在某个下午她得到了回复。
　　那天一直有风好在阳光比较暖和，李烁优拜托嘉嘉带她出去转转，两个人就坐在单车上沿着大路小路将村庄转了好几圈。
　　“你还记得大河边怎么走吗？”李烁优问。
　　嘉嘉只知道田的尽头就是大河，她便拐进小路里。两个人颠颠簸簸走了一段路，沙土总使轮胎陷进去打滑就只好下来走。
　　许多年不曾到河边，嘉嘉笑着说:“还是小时候好，在哪里随便干一件事都能玩一整天，而且一整天都开开心心的。”
　　“对啊，那个时候一大群人待在一块多热闹啊……”说着李烁优踩着碎石绕过沙坑弯弯折折走到河边。
　　这条川河贯穿了整个县城，小学的老师说叫把疆河，校歌里唱道:“弯弯的川河水南流到远方，我们迎着初升的太阳，走进我们的学堂，为了美好的明天，我们要去打开知识的门窗，探索知识的宝藏……”多么简洁却富有力量的歌词啊……
　　李烁优正想着只听脚边“咕咚”一声，她看着浑浊的川河水连忙后退了两步。十多年前川河水还没这么深，大人们直接趟水就到对岸去了。那时河水也清，水底黑压压的水草被大人们一背篓一背篓弄回家喂猪，天快黑了还敢下河打捞……如今河水变沉重了，流的慢还打着漩，岸与岸的距离更远了。
　　李烁优看着大大小小的漩涡感觉头也晕了起来，她急忙转身走开一段距离。听说这条河埋葬过许多的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理由不尽相同……她不禁为他们伤感起来，同时她也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绝不能屈服。
　　绝不能屈服。也许这个病让她失去了心气，让她胆小懦弱，但是一死了之并不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她决定继续忍受，哪怕有一天油尽灯枯也好过不做挣扎就自我了断。
　　想明白之后，她走到小路上招呼嘉嘉回家。她虽然倒霉好在父母亲人都陪伴着她，她祈求爱能帮她度过难关。在这之前她尽量撑一撑，活着才有希望才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