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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作品名称:中考春秋      作者:俞勒大叔      发布时间:2024-09-24 13:00:23      字数:14427

  1
  政教处主任、团支部书记高柳是教初三语文的。他的讲课有个特点,那就是老是喜欢拉呱讲故事,一开始还是好好地带领大家学课本,但不久看到一个地方引起联想就顺着讲下去了,然后讲着讲着就天马行空不知道讲到哪里去了。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下课铃一响,他这儿才醒悟过来,一拍脑袋:“哎呀,怎么又说远了?”然后怨学生:“你们也不知道提醒提醒我。”由于他的这个特点,所以教学成绩一直与他的领导地位不相称。
  不过他在学生管理上十分投入。隔三差五就在大喇叭里嚷嚷着让班干部去开会,布置这种征文那种征文,规定下周的黑板报出什么内容,提出班级布置的样式标准,要求检查学生们的发型、鞋袜是否符合标准,对学生们开展社会实践的宣传……等等等等,花样层出不穷。
  由于这类事情过于频繁,而初四的班主任们时间本来就紧,工作头绪也多,应付了几次之后就都烦了,于是一商量,统一不听他的指挥了,并且也不让学生去开会。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我就当耳旁风了。于是,初四成为了政教处管理的一个盲区。
  高柳曾经就这个“不听指挥”的问题去找过初四主任石怀玉,但石主任关键时刻也不含糊,一句话就把他顶出来了:“这事儿我也管不了!”他也很烦,但同为领导,又不好明说。什么事儿是大事?是抓好教学啊!你这些措施等于是专门浪费时间,给教学拖后腿啊!
  但高柳是个天生闲不住的人。清明节过后几天,他又创造性地制定了一项学生管理的制度。从初一到初三,每个班每天轮流派人在校园各处执勤。以教学楼为分界,南边、北边的地面上用石灰画了十几个圆圈,执勤的学生下了课,还有吃了饭,就要进去“站岗”,看到随地扔垃圾的,追逐打闹的,破坏花草树木的要及时制止,并且记下班级姓名。本来,高柳还想让初四参加的,理由有二,一个是“校园管理,人人有责”;二是低年级的小学生往往害怕初四的大哥哥、大姐姐,就算是看到他们违纪也不敢管,或者是管不了。但此项提议又被石主任毫不客气地回绝了。两人为此差点吵起来。石主任后来在初四例会上气呼呼地说起这件事情:“中考马上就要到了,初四都要火烧眉毛了,谁有时间去管你这些乱七八糟!”
  初四不管,这个新制度还是要执行的。于是,大柳树中学的校园里从此就多了一个特殊的风景:课间和三顿饭后到上课的时间,校门南边、教学楼周围、篮球场地、跑道上的十几个白圆圈里面,各有一个小学生直挺挺地站着,就算下雨,也是打着伞在那忠于职守。经常见到有小学生从圆圈里奋不顾身冲出来,追赶刚刚扔了一块废纸或者零食袋的高年级同学。追不上就算了,一旦追上了,就撕扯着衣服不撒手。一周以来,已经发生了几起初四或者初三学生打哭执勤小学生的事件。一般这么认真的都是初一的小孩,刚刚从小学升上来,孩子气还没去,干啥事都不打折扣。眼看自己的学生老是吃亏,初一的班主任们不干了,都到政教处和高柳理论,说再这样下去,就不配合执勤了。高柳没法,只好放宽要求,要执勤的小学生看到违纪的不要追了,认识的记下名字,不认识的记住长相。这样一来,执勤的效果就差了很多,很多时候就是形同虚设了!但高柳仍然坚持让各班执行,不为了别的,这是自己的一个成绩不是?得让领导们看到啊!
  不久,本县报纸上就登出了一则消息,名曰:“全天执勤,严抓纪律,大柳树中学校园管理出新招!”同时,还配发了一个小学生以立正姿势站在白圆圈里瞪着眼睛的照片。
  不少老师看了这个报道直摇头,议论道:“这完全是浪费学生的时间!执勤一天,至少要耽误一个小时,学生不做作业吗?”
  “哎呀,用得着这样吗?难道学生们就没了自觉性,非要有人监督才行?”
  “这个高柳,讲课老是跑偏,这弄一个制度也是跑偏!”
  ......
  王道古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也发布言论道:“校园里的卫生问题多让班主任说说就是了,让学生们执勤,实在是脱裤放屁!但,也不是没有作用。语文老师们一定要抓住这个事例,给学生们讲讲成语‘画地为牢’的意思。什么是‘画地为牢’,看看外面就知道了!既形象又生动!哈哈!”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其实,这个制度还有不完善的地方,那就是执勤时间的问题!学生们违纪难道只在白天吗?晚上也违呀!所以,我建议,改成二十四小时执勤!然后再写个新闻,发到全国的报纸上。那样,大柳树中学一下子就出名了!哈哈哈!”
  老师们的言论辗转传到了高柳耳朵里,令他很是恼火,但却没有办法。现在可不是过去某个时代,言论已经自由了,难道因为老师们说三道四就要给他们记过吗?他也没有那个权力。
  为了能使这项新制度长期地执行下去,高柳赌着一口气采取了新的举措:只要他有时间,就亲自在校园里转悠,看到违纪的就亲手抓捕。几天下来,被他抓住的学生不少。
  这天中午,他吃罢午饭,从餐厅东门口出来,一转过教学楼和实验楼之间的通道,就看到有个高个男生正在北边的花池边伸手折下了一枝玫瑰花,一看就是初四的。而不远处就是一个站在圆圈里执勤的初一小女生,正眼睁睁看着,也不敢说话。
  他当即怒喝一声:“哎,干啥?”
  高柳经常管学生,学生们都认识他。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那男生一跳,回头一看是他,不由暗叫一声“坏了”,想跑也不敢跑,只得低着头站在那儿,手里还捏着那支玫瑰花。
  “你哪个班的?叫啥?不知道折花是违犯纪律的吗?”高柳厉声喝道。
  “我是四年级一班的,叫李东东!老师,我错了!”男学生一看就很老实的样子,一点瞎话没有。
  “好吧!既然你折花,那这枝花就归你了!你就举着花站在这儿吧!直到你抓住了另一个来折花的为止!哼!”高柳冷冷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走!要是被我看到了,后果自负!”说完,他背着手上楼了,留下一个站在花池边举着花的李东东。
  不过知道了是牛树茂的学生,高柳心里可是有点犯嘀咕。牛树茂可不是一般地护犊子。但既然已经抓到了,还有这么多同学看到,不惩治一下还真是说不过去。嗨!管他呢,牛树茂怎么了?你的学生违纪,就是你教育的不好,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看你能怎么样?就是在校长面前说起来,咱也站在理上。这样一想,他又感到底气足了起来。
  李东东举着那枝玫瑰花站在花池边,看着来来往往不停地看自己的同学们,心里后悔得不得了:刚才折花的时候怎么就没先侦察一下“敌情”呢?
  这个位置就斜对着四年级一班和二班。很快,一班的同学们就发现了这里的情况,不少同学就站在窗户前看,幸灾乐祸地冲李东东指指点点。任文魁、马海鑫、何有水、牛玉龙四个家伙更是直接出来,走到李东东面前,你一言我一语地取笑:“哟,这是谁呀?举着花挺帅的嘛!”
  “这不是我们班的帅哥李东东吗?怎么有这个雅兴啊?”
  “哎,李东东,你的姿势不端正啊,挺胸抬头!”
  ......
  “滚!都滚!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李东东站在这里本来就够羞愧的了,听这几个家伙不仅不同情,还来落井下石地冷嘲热讽,实在是气不过,连连咒骂。
  “哈哈哈!”几人看到李东东如此愤怒,越发高兴,都笑起来。
  “李东东同学,不要激动嘛!有道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会在这儿陪着你的!哈哈!”马海鑫这个大胖子更是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
  “就是啊!我们是兄弟嘛!”牛玉龙也道。
  ......
  四人团团围着李东东寻找着某种恶趣味,却没有发现,不远处教室里的同学们都把目光投向他们的身后,脸上也出现了某种很常见的笑容。
  牛树茂已经站在一边的树后面好几分钟了,四个家伙把快乐建立在李东东痛苦之上的“卑劣”行径,他都看在了眼里,不由好气又好笑。
  李东东本想反击几句的,但一抬头发现了藏在树后的身影,便闭住了嘴,再次低下头去。
  “哎,怎么蔫了?啊?抬起头来,小娘们!让大爷看看你长得怎么样?哈哈!”只听何有水笑道。
  “哎呀,还挺害羞的嘛!来,给大爷笑一个!把棒子粒(牙齿)露出来!”竟是班长任文魁在说话。没看出来,任文魁平时一本正经的,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牛树茂的脸顿时黑了。这些家伙,从哪学来的这些混账话?啊?按理说他们没时间看电视剧啊?
  “我说,你还不笑......”牛玉龙刚说了半句就戛然而止了,因为他一回头看到了最害怕的那个人。其他三位也傻在当场。
  “滚到班里去!”牛树茂不和他们废话,直接下命令。
  四人立刻抱头鼠窜,心里暗想:“老板怎么老是无声无息、神出鬼没的?是不是练过轻功啊?”
  听李东东说完事情的经过,牛树茂一挥手:“你也回去!”
  李东东迟疑道:“可是,高老师说,他不允许我就不能回去!”
  “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哪那么多废话!”牛树茂不耐烦道。
  李东东把花一扔刚想走,牛树茂又叫住了他:“把花拿上!好不容易摘下来了,扔了可惜。找个塑料瓶装上点水插到班里!”
  “嗯?”李东东一愣神,这是什么意思?
  “没听见吗?”牛树茂瞪眼。
  “噢,听见了!”李东东忙又弯腰拾起那枝玫瑰花,用最快的速度向教室方向跑去。
  这些,都落在不远处执勤的小女孩的眼睛里,她困惑地看着牛树茂,心里有些搞不明白:“这个老师怎么就不惩罚那个折花的大哥哥呢?还让他把花拿走了?!”
  牛树茂走到小女孩面前,亲切地问道:“你在执勤吗?”
  “嗯!”小女孩点头。
  “困不困?”
  “困。”
  “你刚才看到那个大哥哥折花去制止了吗?”
  “我不敢!怕他打我!”小女孩实话实说,声音竟然带着些奶气。
  看着小女孩可爱又可怜的样子,牛树茂从心里感到疼爱,伸手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说:“别怕!他要是敢打你我就打他!打得他屁股开花!”
  “咯咯咯!”小女孩开心地笑了起来。
  听到这童真的笑声,牛树茂的心情受到感染,顿时也好了起来。看着眼前的校园,他在心里感叹道:“这就是校园,这就是我的职业啊!”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摸摸口袋,正好带着几块糖,他伸手递给小女孩:“给!”
  “谢谢老师!”小女孩对糖根本就没有抵抗力,从牛树茂手里接过来,立刻剥开一块放到了嘴里,鼓动着小嘴眉开眼笑地吃了起来。
  “哈哈哈!”看了一眼小女孩吃糖的好玩样子,牛树茂笑嘻嘻地向教室走去,心里想道:“对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快乐就是这么的简单!”
  看到老板走来,教室里的喧闹很快平息了,刚才的五个主角却不免都心中惴惴。
  “那枝花插起来了吗?”牛树茂首先看向李东东。
  “那不!”李东东向后面一指。
  果然,那枝玫瑰花插在一个矿泉水瓶子里,就放在盛放碗勺的木橱子顶上。
  “把它拿过来放到讲桌上!”
  李东东忙跑过去把花拿过来。
  牛树茂看着讲桌上的这枝玫瑰花,问全班道:“谁知道玫瑰象征着什么?”
  “爱情!”一说这个词大家就不由得兴高采烈,都高声答道,很多人的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象征爱情就象征爱情吧,你们这么兴奋干啥?”学生们的表现自然没有逃脱牛树茂的眼睛,他感到十分可笑。这些家伙,都在想什么啊?
  “哈哈哈!”一片笑声。但没人蠢得去回答老板的问题。
  牛树茂又看向李东东:“你说你这个家伙,去折什么花不好,偏偏去折玫瑰花。难道,你想送给哪个‘窈窕淑女’?”
  “不是,不是,不是!”李东东吓得摇头不迭。
  “你这个笨蛋,折花不是不行。可你折的时候别让人发现啊?以后,再折花的时候,一定要先到处看看!”牛树茂笑道。
  “我不折了,不折了!”李东东连忙道。
  同学们当然也不会认为老板这是鼓励他们去折花。长期的朝夕共处中,他们早就学会了如何正确地理解老板的某些话语。老是正话反说,还说得煞有介事,这是老板的一个极其不良的爱好。
  “行了,刚才你也丢人了,不惩罚你了,回去吧!”
  李东东一溜烟跑到座位上,偷偷笑起来。
  牛树茂看着讲桌上的这枝玫瑰花,忽然很是担忧地说出了一句话来:“你说这枝花放到这里,你们英语老师会不会认为我送给她的?”
  班里顿时笑翻了天。老板的脸皮实在是太厚了!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老师,英语老师来上课的时候,我就告诉她是你送的!”英语课代表魏月眉笑着大声说。
  “哎呀!千万别呀!你英语老师真要误会了可就麻烦了!”牛树茂吓得连连摆手。
  看着老板那装出来的害怕样子,女生们尤其忍俊不禁,脑海里不由想象起英语老师拿着玫瑰花害羞无比的样子。
  牛树茂当然不知道女生们的想象力这么丰富,等班里的笑声停歇,他又转头瞪着任文魁等四人,严厉地说道:“你们四个人在同学落难的时候不仅不同情,反而幸灾乐祸,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品质很是恶劣。更令人气愤的是,你们的思想很不健康,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妇女’,你们说,怎么赎罪?”
  “嗯?”其他同学感到刺激之余都是一头雾水,这“调戏良家妇女”从何说起?
  四人拼命憋着笑,互相看看,都没说话。
  “大家看看吧,这四个人调戏了良家妇女还这么高兴,什么品德啊?”牛树茂义正辞严地指着四人对同学们道。
  四人再也憋不住,“吭哧吭哧”笑了起来。
  看看预备时间快到了,牛树茂也不和大家开玩笑了,对四人道:“以后,你们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不能做坏事了!听见了吗?”
  “听见了!”
  “回去!”
  四人笑着你推我搡地跑回座位了。
  看牛树茂走出了教室,很多好事者立刻围过去打听“调戏良家妇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四人连比划带说,把当时的情况描绘了一遍。听到的这才明白了原委,都笑得不行。
  李东东下了座位,一人狠狠擂了他们一拳,这才解了心头之恨。
  还别说,经过刚才的事情,大家都笑得满脸通红、浑身舒畅,困意也自然是不翼而飞。相信今天下午的课应该效率很高了!难以想象,如果没有老板,初四的日子该怎么过?
  下午一点多,高柳一觉醒过来,洗了把脸,走到窗户前面拉开窗帘,伸头向外面看去。政教处就在二楼最东头,从这里向下面看,教学楼前面的一切都在眼底。一看之下,他不由心头冒火。他想看的自然是李东东还站没站那里,但现在那个地方除了执勤的小女生,就再没有人了。他已经猜到,必然是牛树茂的原因。但还是下了楼找到执勤女生询问了一下。小女生这时已经吃完了牛树茂给的几块糖,正站在那里无聊地抬着头看树上的几只鸟呢,听高柳一问,她自然是一五一十把自己看到的都说了出来。
  照这么说,那个李东东根本就没站上几分钟牛树茂就给放走了?还把那枝玫瑰花也给带走了?你让学生走也不要紧,你打个电话和我说一声总行吧?这明显就是不把自己这个领导放在眼里啊!也是不把校规校纪放在眼里啊!高柳听得火冒三丈,他也不想和牛树茂正面冲突,但现在看来,不冲突还不行了!
  此时,牛树茂已经到教导处签上了到,回到办公室里趴在桌子上打盹了。下午和晚上三个班都有课,他要好好养养精神才行,要不然顶不下去啊!他可再不能在课堂上睡着了!那事不占理,还吃亏扣钱。同样趴着的还有王平安,他从一吃完午饭就来办公室了,这会儿睡得正香呢。
  “哎哎,小牛,老王,起床了,起床了!太阳晒着屁股了!”田彩云签上到进来,看到两人还在大睡,便咋呼道。
  “吆喝啥,彩云!乱死了!”牛树茂趴着嘟囔道。
  王平安也醒了,从办公桌上艰难地抬起头,伸手从一边摸索着眼镜戴上,恼火道:“你这个田彩云,你就不会小点声嘛?没看到我们在睡觉吗?”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由于睡觉的时候脸贴在办公桌上,所以右半边印上了一道道纹理,看去很是可笑。
  田彩云看着王平安的样子,“哈哈”地笑了起来,一指墙上的挂表:“签到啊!再不签又锁起来了!今天是‘机器人’值班!”
  “还有十分钟,慌啥?我定了闹钟了!哎!要不是你叫,我还能睡五分钟!”王平安抬眼看看表,不满道,但还是站来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牛树茂也道:“我早签上了!”
  “哈哈!哎,你看看王老师的脸上啊!开了花了!”这时裘桂花也来了,一进来就指着王平安的脸笑了。
  王平安走到门口一照镜子,也笑了,洗脸的时候就使劲搓了搓。
  大家都陆续来了。牛树茂也不再睡,抬起头,扭了扭肩膀,晃了晃腰,用力搓了把脸。站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茶杯里上午喝的茶倒了,泡上一杯新茶。不喝茶不行啊!刚才他趴下不过一会儿功夫,就迅速睡着了,还做了个梦。这令他对自己的身体有点担心,精力怎么就不行了呢?记得刚参加工作的第一年,那是什么精力?为了备课、批作业,经常到深更半夜,但白天从没有困的时候。这才过了几年啊?身体怎么退化到这种程度了?胡乱想着,他端起茶杯,吹着浮在表面的茶叶喝了一口。
  高柳就在牛树茂这口茶刚刚落肚的时候进来了。于是,一段经典的对话猝不及防地展开了:
  “李东东是你班的学生?”
  “没错!”
  “他折玫瑰花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我还知道玫瑰花象征爱情!”
  “你......我让他站着你为什么让他走了?”
  “因为那是我的学生!”
  “你的学生也不行!”
  “我的学生当然行!”
  “你这是公然无视学校领导!”
  “我确实没有看到学校领导!”
  “你......你这是纵容学生违犯纪律!”
  “我没有纵容!我回去批评他了!”
  “你怎么批评他的?”
  “我说让他以后折花的时候别让人看见!”
  “你......牛树茂!那个李东东我查了,他是团员!我现在就宣布,开除他的团员资格!”
  “你没那个权力!”
  “我有!”
  “你没那个胆!”
  “我......牛树茂,我找陈校长评理的!”
  高柳气哼哼地摔门而去。他一进来连口气都没喘就和牛树茂激烈“交火”。大家只听两人“噼里啪啦”一段对白,根本就没明白出了什么事情,高柳就已经走了。无不瞠目以对!
  “咋回事?”一家人问。
  牛树茂把经过一说,大家都笑了起来。这事儿很明显,是牛树茂不按常理出牌,但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却都觉得牛树茂这样做很对!很痛快!尤其是班主任们,都坚定不移地站在他一边:谁家的孩子谁家管,你来伸什么爪子?爪莫伸,伸就剁!
  “行了,一回又一回,在领导们的眼中,我这个孬种是当定了!”看大家支持自己,牛树茂不由苦笑道。
  “牛哥,你确实是个孬种!”邢辰摸着圆滚滚的脑袋凑过来道,“不过是个好孬种!”
  这种自相矛盾的话立刻把牛树茂气乐了,一巴掌拍过去:“闭嘴!你这个大脑袋的伙夫!”
  和高主任的一番激烈“交火”,也不是全无好处的。现在牛树茂困意全无,精神也抖擞起来,于是拿起教材雄赳赳地去上课了。至于这事情的后遗症,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2
  三天后,周日上午十点多钟,校长陈希亮抽着烟和副校长叶光在校长室西墙根的沙发上并肩而坐,状极亲昵。春天的阳光斜照进来,屋里烟雾腾腾的。
  最近一段时间,牛树茂上晚自习睡觉被王道胜抓住被记了旷工,又因为学生折花的事情和高柳发生激烈冲突的事情,陈希亮都已经知道了。事情发生后不久,两位没受到应有尊重的领导就都跑到他办公室,一五一十地把经过汇报了。
  “叶光,小牛还真是年青人啊!火气怎么总是那么大呢?”陈希亮吐了一口烟,扭头问叶光,神情中看不出喜怒。
  叶光“嘿嘿”笑道:“照我看,牛树茂和你年青时候真是越来越像了!哈哈!”他这样说是有策略的。你说牛树茂火气大,我就说和你年青时候像,不知不觉转移了话题,还能引起陈希亮的共鸣。
  果然,陈希亮笑了起来:“也是!我和他这么大的时候就总喜欢和上级作对,哈哈!哎,不说了,英雄不提当年勇啊!”
  叶光心里暗笑:“你是‘英雄’吗?再说了,当年你和各级领导挥拳‘战斗’,那是‘勇’吗?”但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出口,老陈现在的神情很是有些自豪的样子,自己当然要全力配合了,于是他不动声色拍马屁道:“这种刚硬的性格,正是当大领导的素质啊!你年青时候要是很老实,现在也当不了大柳树中学的校长了!哈哈!”
  陈希亮坦然受拍,笑道:“咱就是个中学校长,谈不上什么大领导啊!”又评价牛树茂道:“小牛这种性格,虽然缺乏城府,但没遮没拦的,敢说敢做,比起那些三杠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绵羊’们来说,我可是喜欢多了!老话说的好,没脾气就没营生!总是畏畏缩缩、唯唯诺诺,啥事不敢说,啥事不敢做,那这个人也肯定不能成活!”
  “三杠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绵羊们’”指的是谁,叶光很清楚。现在大柳树中学的绝大多数老教师应该都是吧?他们每天按部就班、循规蹈矩地上课下课,无论哪个领导说了话,不论对错就照着做,从来不会背违。就算心里看不惯,也不会说反对意见。他们除了对学生敢发发脾气,其他任何时候都“修养”很好,忍耐力极佳。他们的生活目标也很低,就想保住这份工作,拿这份工资,平平安安熬到退休。所以不想惹事,也不会惹事。谈到真正的理想,尤其是教学理想,对他们来说更是个在天上飘着的稀罕玩意。每天都是那样机械地照本宣科,除了批评、体罚和大量布置作业,对于如何教育学生,如何从根源上提高学习成绩,他们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对他们来说,考得比打平行班的老师好,勉强也算是个“理想”吧!而在这些老教师潜移默化的“传染”下,很多年青老师,刚刚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还血气方刚、干劲冲天,但不过一两年,就都变得老气横秋、死气沉沉了。不过反过来讲,这些“绵羊”群体的形成和陈校长本人的强势以及他选择的领导班子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吧?
  这些想法在叶光的心里很快闪过,随即连连点着头,对陈校长批评“绵羊”的话表示赞同:“就是,就是!”
  陈校长忽然看向叶光:“我说什么你都点头。我看你也是一只‘绵羊’!”
  叶光哭笑不得:“陈校长,有我这么胖的‘绵羊’吗?”
  陈校长促狭地瞄了一眼叶光的胸脯和肚子一眼,笑道:“那可不一定!”
  两人笑了一阵。
  陈校长摸着自己也早就隆起的肚子,与叶光感叹了一阵发福的苦恼,接着问道:“今天小牛上课吧?”
  “是!他上着三个班,上午下午都有课!”叶光看看表,“还有半个小时左右,上午的课就下了!”
  “那,今天中午,我们三个出去吃顿饭的!咱们好好地聊聊!”
  陈校长的话让叶光不由一愣,这是为啥?但嘴里却是连忙答应:“好!树茂下了课我就通知他!”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吧?那好,你看看这个!”陈校长说着,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叶光。
  叶光伸出肥厚的手掌把这张纸接过来,一看正是前一阶段自己下发的“大柳树中学合理化建议表”,上面是牛树茂的名字,而下面的合理化建议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表格,反面竟然还有。心里顿时有点明白了。
  “看看吧!小牛尽管老是和他们冲突,但很有思想!”陈校长丢下一句,便起身坐到自己办公桌上前,在微机上玩起了“斗地主”。
  很快,叶光就看完了牛树茂的合理化建议,汗不由得从额头上滴落了下来。这个牛树茂啊,你怎么能这么不管不顾地乱说呢?就算是真的是那样,你也要措辞温柔点啊!陈校长提出搞这个合理化建议的时候,他虽然答应着,但并没有当回事。他还不了解老师们吗?谁会真提意见?顶多就是不疼不痒地应付几句算了。所以,发下建议表之后,他就直接撒手了,让各年级主任直接收了给陈校长看。早知道牛树茂会放这么大的炮仗,他说什么也要把这张建议表给扣住啊!陈校长虽然表扬牛树茂,但谁知道他的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不定很生气呢!叶光越想越是为牛树茂担心起来。
  用眼角的余光看看叶光的表情,陈校长意味深长地笑了。说实话,他开始读到第一遍的时候也被刺激得不轻,甚至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自己领导下的大柳树中学在牛树茂为代表的老师们眼中竟然是这样地千疮百孔、“罪行累累”?但当他抽着烟,仔仔细细,一字一句地看到第三遍的时候,却不由“啪啪”地拍起了桌子:“好!有见地!一针见血!”校长室里的巨响惊动了隔壁的孙如玉,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跑了过来。……
  当初,牛树茂本来也不想写什么合理化建议的。他和王道古的看法一样,你就是提的意见再合理,又有什么用?能改变大柳树中学的现状吗?再说了,能被采纳吗?说不定,不仅不被采纳,还在领导心中留下个牢骚满腹的坏印象,那就不如不写了!但当天晚自习第三节他在讲台上睡着被王道胜记了旷工的事情直接刺激了他的神经,回到办公室就对着月亮一鼓作气写出来了!第二天往石怀玉主任那里一扔,然后就抛到脑后了。他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这些建议会给陈校长带来这么大的震动。
  他的合理化建议标题是:大柳树中学教学管理的最终幻想。标题是这样,内容也确实是奔着“最终幻想”来的。如果这是篇作文的话,那批语就该是“文题紧扣”了!具体如下:
  一、把君主型、大爷型的管理模式扭转为服务式、公仆式。
  二、学校各级领导要自觉学习口才学、处世学、心理学、邓小平同志1978年前后的讲话等。
  三、任人唯才,任人唯德。
  四、少开会,开短会,说正事,都张嘴。
  五、明确政教处、团支部职责,废除一些干扰正常教学的命令和制度。
  六、取消那些历史性、习惯性、纯应付的造资料工作。
  七、坚决制止大规模体罚学生的现象。
  八、鼓励老师们矫正扭曲的人格,做正常人,敢于追求基本权利和自由,不当牛,不做狗。
  九、领导要放宽心胸,不因小事给老师穿小鞋、戴小帽。
  十、不怕丢脸,不怕揭皮,坚决改掉一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教学管理制度和学校管理制度。
  十一、能不应付的不应付,能不检查的不检查。
  十二、听听老师们说什么,猜猜老师们想什么,看看老师们怎么活。
  十三、允许不同,允许反对,允许创新。
  十四、不要总是说了不做,也不要总是不做只说。
  十五、不压服,不吓服,只说服。以情动人,以理服人,人性化管理。
  十六、反对官僚主义,反对等级制度,反对一言堂,反对一刀切。
  十七、领导要以身作则,率先垂范。要说在后面,走在前面;要私在后面,公在前面。要求老师做到的,领导必须首先做到。
  ......
  3
  当叶光正汗流浃背地读着牛树茂那些夹枪带棒的合理化建议的时候,牛树茂正在三班教室里上一堂别开生面的课。他的这种上法要是让某些语文教育家看到了,肯定会惊得眼睛蹦出眼眶不可。而大多数语文老师恐怕也会狠狠地吓上一跳,但绝对不会去模仿。
  这节课开始的时候,牛树茂本来是领着大家做课内阅读分析题的,选段是来自鲁迅先生的《孔乙己》。本来他以为,这篇课文早就学过了,又复习了多遍,学生们做起来应该很轻松才对。不料一提问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大多数同学一问三不知,就算是能够答上点的,也是回忆着原来老师讲的答的,错误不少,也不全面。牛树茂只好一个一个地再订正答案,他说一句,下面记一句,还都嫌他说的快记不下来。牛树茂火了,拍着桌子就发了脾气:“语文是这样学的吗?啊?你不要死记硬背好不好?只要理解了,怎么答都行!不要不敢离开标准答案,不要总去想老师怎么说的!你们呀,脑袋瓜子简直是榆木做的!作为一个中国人,几乎是一出生就开始学语文,学了八九年,就学成这样,我很怀疑,你们到底是不是中国人......”
  三班的同学终于见识到了牛树茂的另一面,自然都是低着头趴在桌子上噤若寒蝉。不过,虽然挨了批,但心里都很服气。老师说的对呀,语文不应该这么累呀!可是,实在是没什么好方法啊!
  发过了脾气,牛树茂也不讲题了,就让大家找出课本,翻到《孔乙己》这篇课文,然后说道:“任何同学现在可以就这篇课文的任何问题随便提问,看看能不能难住我!谁要是能难住我,我奖励他一支钢笔!”
  同学们一听,顿时都跃跃欲试。一个同学当即站起来:“‘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老师,请你分析一下这句话!”
  牛树茂即刻分析道:“这句话表现的是长衫人物的那种优越性。有四个地方我们注意。一是‘踱’字。什么是‘踱’?它不仅仅是走路慢,还要有种悠闲的心情,悠闲的神情。它不同于散步,往往是在一种特有的情境下表现一种特有的东西。比如这里的长衫客,为什么要‘踱’?就是为了在那些短衣帮的穷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身份地位,就是为了显摆。只有有身份和地位的人才会‘踱’,要饭的是不可能‘踱’的,他没那个心情。哈哈!虽然文中没有写长衫客的手是怎么样的,但我可以断定,他极有可能是背着手的,说不定手上还带着一个扳指!”说到这里,他在讲台上背起手,昂起头,板起脸,迈着方步“踱”了个来回,然后笑道:“看到没有,这就是‘踱’!有目的,有心理活动!你见过谁散步这样走的?你要散步这样走,大家肯定认为你精神不正常!”
  同学们被牛树茂刚才的动作还有话语逗得笑起来。
  “第二、那长衫客踱到哪里去了?他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去了!店面隔壁的房子是什么?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雅座,是单间。在过去,那也是有钱有势的才能进去的。你没钱没势,就在外面老老实实地站着吧。”
  “第三、要酒要菜。他进入以后可不是和短衣帮一样只要上一碗酒,‘咕嘟咕嘟‘地喝了就出来,他很讲究。先是要了酒,这酒也肯定和短衣帮喝的不一样,不仅仅是不掺水,还一定是好酒,很贵的酒。拿我们现在来说,真没钱,又想喝酒怎么办?喝几块钱一瓶的烧刀子啊。那有钱呢,就喝几百块钱的甚至上千上万的什么茅台呀五粮液呀这样的酒。两相比较,那能一样吗?再是要菜。长衫客要的菜也不是像孔乙己那样只是一碟子茴香豆,有小孩来要还吓得用手捂上说什么‘多乎哉,不多也’。长衫客要的菜肯定不是一个,再就是也肯定是好菜。比如说猪头肉啊,比如说红烧鲤鱼啊,比如说辣子鸡呀什么的。”
  他这一说不要紧,下面有的同学不免咽开了唾沫,其中一位的喉咙里还发出很响的“咕嘟”声。
  “第四、慢慢地坐喝。注意,短衣帮是怎么样?站着喝,而且是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地喝,喝得很快。而长衫客呢,是坐着喝,而且是慢慢地喝。我们可以想象,他一定是‘啧’一口,‘啧’再一口。那喝酒的东西也一定不是大碗,估计是酒杯的可能性多。短衣帮为什么站着,还喝得那么快呀?他们是累了,喝了好解渴解乏。长衫客为什么坐喝?还慢慢地?他们整天什么也不干,不累也不乏,来这里人家是来享受来了,是来摆谱来了......”
  就这样,仅仅一个问题,牛树茂就站在讲台上,连说带表演地讲了半天,生动、形象、细致、透彻!同学们的眼睛里都闪着信服的光芒!他们相信,刚才牛树茂说的这些,教科书上肯定没有,有也是一点点。练习答案上也肯定没这么全面。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他刚才边想着边说的!你能想象吗,边想着边说,还不待停顿的,说出来的答案还让人心悦诚服!这不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语文能力吗?
  接下来,又有几个同学不死心地起来提问。牛树茂仍然很是轻松地很是悠闲地甚至带着点表演性质地当众回答了出来!
  没人提问了!大家明白,再提问也难不住这个“变态”的老师!
  牛树茂得意地笑了:“咱们来点有难度的吧。这样,你们从练习册上找那些课外阅读文章,有答案的那种,然后根据后面设计的问题提问我,再把我说的和后面的答案对照,看一样不一样。或者,你自己设计问题提问也行。”
  “一定要难住语文老师!”同学们嚷嚷着,兴奋地翻开手头的语文练习册。新一轮的考验随即展开。
  可惜,事实证明,站在讲台上的这个人太强大了!在学生们看来再难的题,只要念出来,他总是很快给出答案,和标准答案八九不离十。有的甚至比标准答案还要简练和有针对性!而有些同学即兴设计的几个刁钻古怪的题目,也在牛树茂面前失去了挑战性,都是随口就是一大串解答。虽然没有答案可以比照,但大家的判断力却是告诉他们,绝对正确。
  三班的同学们彻底服气了!
  临下课的时候,牛树茂总结道:“同学们,只要按照我指的方向走,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这样有语文方面的‘特异功能’的!哈哈!再就是,《孔乙己》这篇课文虽然是鲁迅先生写得,但我敢打赌,如果现在让鲁迅先生拿过我们手里的题目,他也肯定傻眼!所以,不要灰心,鲁迅先生自己写得都不会,我们有什么好灰心的!”
  随着一声“下课”,牛树茂高大的身影离开了教室,留下了对刚才那节课回味无穷的三班的同学们。
  4
  一到办公室,牛树茂就看到叶光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不由问道:“老叶,有事?”
  “有啊!有好事!今天中午老陈请你吃饭!”叶光诡异地笑道。
  “老陈?哪个老陈?”
  “还能是哪个老陈?陈希亮,我们的陈校长!”
  牛树茂一惊:“老叶,你不是忽悠我吧?他没事请我吃饭干嘛?”
  “怎么没事?”叶光没好气道,“你不是写了很多合理化建议吗?老陈想和你交流交流!”
  “啊?”牛树茂咧开了嘴,连忙上前拉住叶光的胳膊,“老叶,老陈说什么了?”
  “表扬你了!说你写得好啊!还能说什么?”
  “不会吧?老陈不是气疯了吧?”
  “你也知道你写得那些东西能把人气疯了?”叶光一脸怒其不争的神气:“你就不能老实老实啊?隔几天就给我折腾出个事儿来。还都不是小事!哎!愁死我了!”
  “生命贵在折腾嘛!不折腾活着没意思啊!”牛树茂嬉皮笑脸道,“老叶,你和我说实话,老陈真生气没?”
  “没生气!你等会儿过去啊!”叶光站起来要走。
  “等会儿上哪儿去啊?”
  “学校斜对过那间酒店,203!”
  半个多小时后,大柳树中学的大校长陈希亮、二校长叶光还有一个叫做牛树茂的年青老师围坐在了一起,开始喝酒谈心。牛树茂一开始借口下午有课坚决不喝酒的,架不住陈校长坚决让他喝,只得也端起了酒杯。
  “陈校长!”酒过三巡,牛树茂刚要说话,就被陈希亮截住了。他和颜悦色地说道:“小牛啊,今天咱们是私人场合,就不要叫校长了,那多见外啊。这样,你不是叫叶光‘老叶’吗?你就叫我‘老陈’吧?”
  “啊?”牛树茂一愣,“老陈”自己倒是经常叫,但当着本人的面还真没叫过。
  “啊什么啊?今天谁也不能叫我校长!”陈希亮瞪眼喝道。
  “老陈!”牛树茂终于叫出了口,但却很是不自然。心里暗叫古怪,背后怎么叫怎么顺溜,这一当面了却是怎么叫怎么别扭。
  “好!”陈希亮“哈哈”大笑,“来,喝酒!”
  牛树茂这才发现了陈希亮豪爽狂放不拘小节的另一面,受他感染,再加上酒的作用,也渐渐放开了,话也多起来了。三人东拉西扯说这说那,气氛十分融洽。
  “小牛啊,你的合理化建议我都看了!”陈希亮终于说到正题,“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完了以后,差点气得去揍你一顿!你这个家伙,用词就不能委婉点。你那些话,一般人还真是难以接受啊!”
  牛树茂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发,笑道:“陈校长,不,老陈!你可千万别生气!我那里面写的,也不全都是针对学校里情况来的。也有我的即兴创造。很多是想到什么就写了出来!我是写着玩的,你可千万别当真!要不,回头我去你办公室拿回来烧了!”
  “不能烧!”陈希亮摆手道,“我还要留着好好参考一下呢!刚开始看的时候我确实有些不好接受,但后来又仔细看,觉得你有思想,说的有道理!”
  叶光看着牛树茂笑道:“他有什么道理?我看,那就是一种幻想!还不能说是一种理想!你那些建议,要实现太难了,简直没有可能啊!”
  陈希亮摇头:“叶光,也不都是那样。有些东西还是可以实现的!比如领导的工作方法问题!下周咱们要开个领导班子会,就这次的合理化建议好好地说道说道。不可否认,有些人就是不会当领导,连句话也不会说,老师们能不烦啊?是不是啊,小牛?”
  “是,是!”牛树茂忙点头。
  “是什么是?”陈希亮酒劲上来,说话也不客气了,“你不要我说什么就同意什么。我不过是个校长,不是圣人!我说的就都是真理了?我说的就不能反对了?小牛,不是我说你,你敢提那样的建议,你就要敢于反对我!”
  牛树茂不敢说话了,再说“是”就是要反对校长了!
  “从历史上到现在,有个现象是永远存在的,也是不可能消除的!小牛,你要记住!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你提的建议很好。但是,有一些也只能是提提罢了!你哥哥我现在就可以答复你,大多数的我办不了!就算是我开会说了也没有用!”陈希亮摇着头道。
  “对!树茂,你的建议尽管有对的地方,但不够全面。你很多都是说领导的不对,可是老师们呢?他们就都做得很好吗?偷奸耍滑的有没有?迟到早退的有没有?心不在教学上的有没有?故意挑拨离间的有没有?很多时候,也是咱们老师自己不争气啊!不能把所有的账都算在领导身上吧?那样不公平。”叶光也道。
  牛树茂点头。这二位倒不是故意推诿,都言之有理啊。
  ......
  因为下午上课,牛树茂没敢多喝,但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也有了点酒意。刚泡了杯茶坐下,就听到有人在门外打报告,是金燕的声音。
  “进来!”
  金燕走了进来,闻到有酒味,不由皱起眉头,伸出手在鼻子前面扇了扇。
  “金燕,有事吗?”牛树茂问道。
  “我来要书!”
  “什么书?”
  “就是你从我那里没收的那本书!”
  不说这个牛树茂还不生气,金燕一说,牛树茂的火就上来了:“你还想看?现在什么时候了,马上就中考了!”
  “不是!那是我表姐的,我想还给她!”
  “别找借口!我不会给你的!”
  “你给我!”金燕有些恼了,大大的杏仁眼瞪着牛树茂。
  “你......”牛树茂怒道:“你看爱情小说还有理了是不是?金燕,马上回去学习的!那本书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中考完事了就给你!现在不行!”
  “我现在就要!给我!”金燕执着地向牛树茂伸出了小手。
  “立刻走!要不然挨打!”牛树茂站起来,浓眉倒竖,大喝道。
  金燕被这声大喝吓着了,哆嗦了一下,眼泪流了下来。“你就会打人!好,书我不要了!不过,你别后悔!”哽咽着说完这句话,她哭着跑出门去。
  “哎!”牛树茂长出了一口气,颓然坐下,手按上太阳穴:“这个丫头,气死我了!我就会打人吗?这绝对是诬陷!”他并没有把金燕最后那句话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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