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第八章 真假

　　更多的时候，同样的一句话，在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那引起的效果，也是大不相同的。
　　方荃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随后，还饶有深意的打量了一下王极东，仿佛是第一次见到王极东这么个人一样。边上的夏芸，不由得有些为王极东紧张，脱口而出，说道：“方荃姐，你该不会是想要考考小东子吧？他可不是你们工作组的成员，……”
　　话还没说完呢，方荃的眼神就是一亮，冲着夏芸笑着说道：“还真别说，你这一提起来，我倒是真有这么个意思了。……对了，听夏芸这么‘小东子’、‘小东子’地喊你，你叫什么名字？”
　　“王极东！”王极东也不在意对方没有记得自己的名字。
　　“嗯。”方荃点了点头，转身往自己的位置那边走去，“你跟我过来一下。”待到坐在转椅上，方荃才打开了一个抽屉，哗啦啦地一下子拿出了好几个的小盒子来，大大小小的不等，说道，“这里面可都是玉器，有我自己淘换来的，也有别人的，有高古玉，也有近代仿制的，真真假假，都有不少，反正每一件吧，都有点说头。不如，你来给看看？”
　　说完之后，还用手推了一下，把这些装着玉器的盒子，给推到了更靠近王极东站着的这一边。
　　“你赶紧上啊。……”有那么瞬间，王极东还没有怎么开始动手呢，公司里的其他人，可不乏好事者拥堵了过来，眼巴巴地等着看热闹。夏芸见王极东神情微愣，还以为他对自己没信心呢，不由得就推搡了他一把。
　　而更多的，则是像王超这样的，以奇怪的神色，打量着王极东。倒不是说方荃的这番举动，让众人迷惑。说实在的，公司里只要是有谁自认自己的眼力不弱的话，完全可以毛遂自荐，让工作组的人给试试水，只要能过关的话，还是很容易博得大家的赞赏的。
　　说不得有那么一天，你的位置就给提正了，参与到工作组呢。
　　只不过，大伙儿对于王极东，却并不是一致看好，哪怕是他有了刚才那番精彩的说辞，也被方荃初步认可了。恐怕除了王极东自己之外，就是夏芸对他也没有多少信心吧？
　　一件一件把盒子都给打了开来，暂时的，并没有取出所有的玉器来仔细打量，而是任由它们安静地摆放在工作台上。王极东只是大致扫了一眼，神情微微有了些许错愕。许是想到了什么吧，王极东还特意地抬起头来，看了方荃一眼。
　　巧合的是，这会儿的方荃也正在打量着他呢。两人这么一相视，方荃的眼神，有些直愣愣的，毫无顾忌，反而是王极东颇有点不习惯，下意识地就躲闪了开来，把自己的注意力给重新集中到了玉器上。
　　不过，王极东脸上的神情虽然有些不自然，手头的动作，可是不慢。
　　只见他很快就把几个盒子给推到了边上，似乎对它们并没有多大的在意，然后，抬眼稍微寻找了一下，就在方荃的工作台上，拾起了一枚放大镜过来。和一些老行家们所经常用的那种黑色塑料圈的放大镜不同，王极东找到的，是一个个头小了一号的，此外，在边圈的颜色上也是湛蓝的，颇为明亮的放大镜。而从手把的光洁发亮的程度来看，应该是方荃经常使用的吧。
　　要不然的话，估计也不会是摆放在桌子上了！
　　然后，王极东才对着剩余下来的靠近自己身边的两件玉器，认真地观察起来。其中一件是为玉美人，大约有两手指宽，比手指的厚度要薄上很多，所雕刻的，是一位翩翩起舞的女子，应该是一件挂坠；另外一件，则是一条玉龙，也是玉佩，有简单的背景，似高耸的群山，上面盘着一条巨龙。
　　“这应该是一件碧玉，至于年代上，倒是比较好确定，碧玉盛行的时候，也是到了清中期了，这件东西，也应该能到那个年代。”约莫看了几分钟，王极东才在众人的期待中，抬头说道，“只不过，在质地上，这件碧玉美人不是很上佳，而且，在雕工方面，更是要逊色很多，估计是属于清朝的某个大户人家的佩件吧。……”
　　“那应该能值多少钱呢？”有人好奇地询问了一句。
　　“价值方面，这个，还真是不太好说。”王极东笑着说道，这也算是他最大的弱点之一了，能判断一件东西的真伪，却是不太容易估出准确的价格。好在，对于这些玉器的鉴定，王极东的潜意识里，还是比较感兴趣的。
　　一来，可以拿来练练手，观察把玩一阵子，顺带说几句自己的见解，哪怕就是说错了，这不是还有方荃在边上把关嘛，他倒是也不虞担心误人弟子了；二来，却也是王极东在为自己争取着利益。
　　总这么在公司里干杂工，也不是办法。
　　而一旦能够成为工作组的正式员工的话，却能够方便很多。所能够直接接触到的古玩，也更多一些。唯一有些遗憾的，可能就是方荃拿出来考究的，是一堆的玉器，而不是瓷器了。
　　如果是后者的话，王极东无疑会更有把握一些。毕竟，王极东可是瓷器方面的做旧高手不是？只不过，玉器的鉴定，虽然稍微地弱了一些，那也是相对于他瓷器方面的造诣而言的。就鉴定眼前的这几件小玩意儿，还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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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这件玉龙呢？”夏芸看到方荃在王极东说话的时候，一边认真地听取着，一边点着头，显然是认同了王极东的说法，这让夏芸对王极东有了更大的信心，不由得指着其余的几件玉器，问道，“还有这些玉器，都有个什么样的说法？”
　　“这边的？”王极东指了一下，一开始就被他推到一侧的几件玉器，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边的几件玉器，都是方小姐用来混淆我的视线的吧。”言语中的意思，却是这边的几件，从玉器的材质到刀工，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大家看着王极东的眼神，顿时就变了。
　　稍微懂点行的人，能够判断出一件玉器的真伪，并不是太过艰难的事情，但是，大家都注意到了王极东在先前的时候，可是只扫了一眼啊，光是打开盒子的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就能够一眼发现内中玉器的大致情况，这份能力，可就不是三两天的工夫，能够做到的。
　　除非你是玉石一行的行家。
　　而在大家的印象中，王极东怎么看，怎么也不应该是一个鉴定玉器的行家吧？
　　一时间，不少人的目光，都纷纷针投向了方荃。在场的这么些人里，恐怕也就是方荃的话，还有点说服力了。尤其是王超，这会儿倒是非常期待，从方荃的嘴里能说出一个“不”字呢。
　　不过，让王超很失望的是，从王极东上手开始，方荃就一直都是这么恬静地看着，偶尔点一下头什么的，并没有出言反对王极东的鉴定结果。
　　如此一来，隐隐的，众人的心头浮现出一种猜测：莫非，王极东往常的时候，真的是在装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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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暂且不论其他人的心中，是如何的想法，夏芸的心中，还是美滋滋的。再看王极东的时候，越看越是觉得了不起，仿佛王极东刚才所说的话语，全部都是她事先传授的一样。而能够发现王极东这么一个“鉴定行家”，也正是她的功劳。……
　　“说得很精彩。”方荃应了一句，指了指被推到一边几件玉器，解释道，“这些玉器，的确是不值得一提，做旧的、现代工艺品、甚至不是玉器材质的都有。你能够一眼就看出来，可见你的眼力，已经不需要这些玉器的考验了。那么，……”
　　说到这里，方荃的语气，忽然间一顿，指着那件玉龙，问道，“这件玉器呢，又是怎么个说法？”
　　“这件，应该是汉代的吧。”王极东琢磨了一下说道，并且很快瞥了一眼方荃的反应，只见对方的脸上，明显有了几分失望的感觉，虽然一闪而逝，还是被王极东给注意到了。心头微微的就有了些许的了然，不过，在表面上，王极东却是一脸的冷静。
　　许是也有其他人注意到了方荃的神情变化吧，立马就有人提出了疑问：“汉代的？怎么判断出来的？”
　　而更有一位，在边上惊讶了一句：“汉代的古玉，那得值多少钱啊。”
　　似乎一件古玩的市场价值，永远是一些人心中最大的好奇。
　　王极东的嘴角，倒是流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来。有时候，一件古玩，并不是其年代足够久远了，就一定会具备相应的高昂价值的。就说是战国时期的刀币吧，至今，流通在古玩市场上的就有无数，其价格，几乎低廉到一个让人诧异的地步。
　　反倒是第一个问题，究竟是如何判断出这件玉佩是汉代的，颇有些技术含量。
　　王极东反复端详着玉龙，在造型上很是写意，玉件上除去龙和群山的景象之外，还有一些显而易见的卷云纹和小方格纹，其做工表现得非常细致。略微考虑了一下，王极东才解释着说道：“其实，古时候的玉器，都是用机具和手工互相结合制作而成的，和我们现在的玉器制作有些不太一样。你想啊，直到汉代才出现了锻打后的铁器，所以，机具的精准度才能有所提高，而在此之前的机具，恐怕都还不能达到雕刻这件玉龙的标准吧。”
　　“那你所说的，也无非就是这件玉龙最早可能是属于汉代的而已，并不表示，它就是汉代的吧？”边上的王超听出了王极东的话外音，可没有放过这个打击王极东的机会。
　　“呵呵，你应该知道‘汉八刀’和‘游丝毛雕’这两种雕刻手法吧？”王极东有些深意地看了眼王超。
　　“这个我知道。”边上的夏芸仿若是抢答，又或者是炫耀一样地说道，“所谓的汉八刀，其实就是反映的汉代玉雕总体的雕刻风格，简洁明快。刀法很是简洁有力，雕琢的地方却有是极少，好像只用了八刀就雕刻而成了一样，才称之为‘汉八刀’。而游丝毛雕，则是指线条纤细如丝，好似游动的感觉。……那个，我说的对不对？”说完，夏芸还有些得意地看了看王极东，见到王极东默许了之后，才又下意识地瞧向了方荃。
　　方荃倒是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笑道：“小妮子，还真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啊。说不定你再努力努力，我这位置，就该让给你来坐了呢。”
　　“方荃姐，你就寒碜我吧。”即便是夏芸大大咧咧的，在这个时候也不虞被方荃打趣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方荃轻轻地摇了摇头，转而对着王极东，说道：“你的意思就是说，这件玉龙上的雕刻手法，是属于典型的汉八刀和游丝毛雕工艺喽？”
　　“这个是自然的。……”王极东的话语还没说完，夏芸就“哇”地惊讶了一声。毕竟，这两种雕刻手法，可是有着近两千年的历史了。夏芸喜欢古玉是没错，但是，真正能够近距离接触这两种雕刻技艺，却是从未有过。一直都只是只闻其名，而不知其具体的模样呢。
　　这会儿，她自然是兴匆匆地从王极东的手中，抢过了玉龙、放大镜，细心观察了起来。
　　果然，当你没往这个方面去想的时候，的确是不觉得玉龙的雕刻有什么特别的，而一旦有了准确的目的性之后，却是能够轻松发现在细微处，的确有着神奇的手工雕刻手法。
　　而伴随着夏芸的聚精会神，和脸上显现出来的惊讶、惊喜等诸多表情，众人的心中，似乎也开始接受了王极东的鉴定是正确的。
　　要知道，汉代的小件玉器的琢工最细，每一件都是有特有的刀法的。以此来鉴定玉龙的年代，倒也还算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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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的时间里，待到夏芸放下手中的玉龙之后，一瞬间里，就有不少的人，赶紧凑到了工作台边上，开始轮番观察起来。有时候，还会有人一惊一诧的，从嘴里下意识地蹦跶出几句赞美的话语来。
　　王极东可以肯定，如果不是他先前的鉴定的话，哪怕就是把这件玉器同样摆放在这些人的眼前，估计也没有几个是会发出如此的赞叹的吧？
　　就连吴敏起，在这会儿，也是认真打量、把玩着玉龙呢。
　　不过，王极东也知道，以“汉八刀”和“游丝毛雕”的名头，两千年前的手工刀具，估计一刀只能划出一条白痕的技巧下，一个玉器的局部就需要千万刀、万万刀的工夫，但工艺却又是表现得如此精细和工整！
　　那种虔诚，和对于艺术的追求，即便是只在脑海中随想一下，也是颇为让人心动的。而一个喜好收藏的人，时而沉迷其中，不就是因为古玩本身承载的这种历史和文化的底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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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王极东有点儿沉醉其中的时候，一个很不适适宜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还没说这件玉佩究竟能值多少钱呢。”
　　王极东的脑海里，猛然间就窜出一个想法来：俗，简直就是俗不可耐啊！
　　在这种时候提钱，是不是有点伤感情了呢？不过，话又说话来，一件古玩，要真是没什么市场价值的话，估计也没多少人乐意收藏吧？
　　“那个，说到市场价格的话，其实，还是需要从玉器的质地、刀工等多方面考虑的。”王极东让自己脱离出刚才的那份美妙的臆想，说道，“首先，这件玉佩的颜色并不是很白净，算不得和田白玉中的极品。雕刻工艺上，虽然是汉八刀和游丝毛雕，名头是很大了，但是这条龙给人的感觉，却还是欠了点儿意境。……”
　　说到这些的时候，王极东的心头，不由得感叹起民国的那个家伙的自身修养来。若不是如此的话，王极东再欣赏鉴定一件古玩的时候，感触也没有现在这般的深刻吧？与此同时，也更加感受到，古玩收藏，并不是一个俗人，所能够真正的玩得转的。
　　都说好的艺术，是相通的，是没有界限的。
　　但是，在王极东看来，难道你能跟一位整天劳作在田间的农民讨论时装的艺术？若是自身没点文化底蕴的话，收藏什么，都会觉得缺少了点儿意境吧。
　　想到这里，王极东也不再藏着揶着，直接看了眼方荃，似乎他这边的解说，对于方荃而言，都没有太大的意义一样，看向王极东的眼光，也是非常平静。王极东不由得心下里好笑，说道：“综上所述，如果这件玉器，是属于汉代的话，应该能够值个不错的价钱吧。但是，很可惜的是，它不是。……”
　　这话还没说完呢，蓦然间，王极东就感觉到，方荃的眼神似乎一下子就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