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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父亲心硬如铁

作品名称:向阳而行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09-10 18:47:46      字数:4433

  雷雨终于躲到了幕后,空气里弥漫了雨后的山野里特有的泥土的味道儿。
  于小颖浑身透湿,没精打采,回到家,走进自己狭小拥挤的房间。
  中考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被她丢到炕前那张破旧的学习桌上。
  于小颖坐到凳子上,愁容满面,神态黯然。
  于得福佝偻着腰身,推开房门,进来,一脸谦卑,说:“小颖……你……回来了?刚才,听邻居说,你去了后山……”
  于小颖摸把泪水,转脸望着窗外。视野太狭窄。她的目光只能越过狭小的院落和低矮的院墙,移向前面邻居家的房瓦,然后越过房脊,望见不大的一片天空。天空依旧阴暗,像一张哭丧着的大脸,了无大雨过后的洁净与清亮。
  于得福瞥眼破旧的学习桌上的中考成绩通知单和山海县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转向于小颖,干咳一声,说:“小颖啊,还是认命吧。”
  于小颖不为所动。
  于得福故意费力地干咳两声,说,“小颖啊,真的不是爹不想供你念这高中,可你是知道的,你妈死得早,当初,我答应过你后妈,不让她和大宝受丁点儿委屈,才有了这个家……”
  于小颖嘴唇翕动,欲言又止。
  于得福瞥见于小颖细微的表情变化,心里升腾起一股微弱的希望,说:“再说了,要不是当初爹说服你后妈,你根本捞不着念完初中,你早就下来干活儿了……”
  于小颖眼闪泪花,目光幽冷,说:“谢谢爹。”
  于得福盯着自己脚尖,说:“小颖,当初,当着我和你后妈的面,你亲口说过,只是愿个初中毕业证……初中念完了,就下来……”
  于小颖拿出一脸的真诚,试图说服父亲:“爹,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违背你和妈的心思、去念这个高中的,而是……爹,我好不容易读完四年初中,当时,我真的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打多少分,愿个初中毕业证,可是,当我拿到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突然觉得,这高中,我得去念。”
  于得福意外,惊讶:“小颖啊,爹知道,这几年,家里的活儿,大都是你干的,地里的活儿,你也干了不少,你落了那么多功课,竟然还能考上重点高中,太不容易了;爹也知道,有多少孩子想念高中,可是没考上;这书,你要是不去念,可惜了。”
  于小颖眼前一亮,趁机说:“爹,可不是?我……保证,去念高中以后,也还跟以前一样干家里的活儿,念书的花费,能省一分就省一分。”
  “还跟以前一样干家里的活儿?嘁,你也不想想,事情哪儿像你说得这么简单呢?不说别的,念高中,你得住校,能天天往家跑?”
  “完全可以啊,早出晚归,爹,我跟你保证。”
  于得福摆摆手,艰难地连咳几声,说:“小颖啊,念高中,什么都得自己掏钱。你妈死得早,咱家这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儿,就算爹求你了,这书,你无论如何不能念下去了!”
  “爹——”
  “你难道真的忍心,看着这个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家,散了?”
  “爹——我是你亲生的,难道你真的忍心把我窝在这山沟里一辈子?我真的搞不明白,天底下,哪个爹妈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啊?怎么偏偏就你不是这么想的呀?”
  “哎,有了骡子谁还骑驴呢?有了脂粉谁不愿意擦脸上呢?你以为爹背着个只顾自己、不管闺女的名声,心里好过啊?爹这不是没有办法了嘛!这不争气的腰腿……”于得福故作夸张地捶着自己的腰腿。
  于得福的腰腿有没有毛病,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还是张贵凤得了精神分裂症的前一年的冬天,于得福被逼无奈,跟张贵凤一块儿上山砍拾柴草,准备过冬。下山坡的时候,于得福扛着一棵柞树,脚下一滑,跌坐在山坡上。从那个时候起,腰腿疼就成了他摆脱家务活和农活的理由。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这种摆脱家务活和农活的好日子没能维持多久,转过年的春耕春播时节,过重的生活负担下的张贵凤,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于得福死活不让于小颖继续学业,只是张贵凤潜意识那牢不可破的让于小颖念书的念头,加上以死抗争的努力,让于得福败下阵来。张贵凤操劳家务和干农活的劲头明显大不如以前,总不能眼睁睁地等着一家三口的生活质量进一步恶化,于得福只能失望、抱怨、有时掺杂着打骂张贵凤的同时,在成天喊着腰腿痛的情况下,承担着大部分的农活。
  现在,于得福又拿出腰腿有毛病,试图让于小颖放弃读高中的打算,一心一意担负起家里家外的重担。
  静。除了小闹钟格外清脆的滴答声,于小颖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于得福在这种沉静的、可怕的对峙中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这压力急剧膨胀着,把他心底生长了几十年的威严挤出体外。他背着双手,在于小颖跟前晃来晃去,神态又变得威严起来,说:“看来,真是让你妈说对了。当初,我就不该让你念下去,下来也就下来了;这下可倒好,你有主见了,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对不对?”
  于小颖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所以,极力争辩道:“爹,这不是听不听话的事儿……”
  于得福驻足,顿脚,威严发酵成恼怒,声音抬高了八度:“好了,你什么都不要说啦!今儿,老子就把话说绝了——在这个家里,你是大的,必须下来照料这个家,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你弟弟!”
  “爹——”于小颖眼里涌出泪水,望着扬长而去的于得福,喊声里浸透着无尽的委屈和无助。
  于得福走到门口,转过身,盯着于小颖,态度冰冷,如八尺厚冰:“你要是觉得委屈,就怨命吧。你和大宝,手心手背都是老子的肉!你也别怪老子偏向。要是大宝大,你小,自然,大宝就得下来,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你!”
  破旧学习桌上,小闹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两点。
  于小颖趴在学习桌上,睡着。胳膊下面压着一摞纸,露出来的地方,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字:怎么办?读书?重点高中,庄稼地,刷锅洗碗……
  天麻麻亮,山寨最勤快的那个农人还在梦游,于小颖已经挑着一担青草进了院子,脸上、脖子上汗水横流,上衣被汗水湿透大半。
  于小颖将青草担子放在羊栏前,青草撒给四只羊,然后抓过铁锨,清理羊粪。没过多久,于小颖挑着满满一担羊粪尿,吃力地行走在山路上。
  日升月落,日子重复着亘古不变的轨迹。
  于家沟山寨的村民们也在重复着自古不变的生活方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最勤快的那拨儿农人荷锄挑担走进这层层贫瘠得皮包骨头的山坡薄地里的时候,于小颖已经在自家那块地瓜地里翻弄开一大片爬绞在一起的地瓜蔓……
  极度疲累的一天终于谢幕。
  于小颖家昏暗的屋子里亮着一盏5瓦电灯泡。
  东间狭窄的土炕上,大宝呼呼睡着。
  于得福丢了手指夹着的燃烧到尽头的烟头,扳过背对着他的阮秀兰,说:“哎哎,别生气了,老婆大人,小颖通了。”
  阮秀兰猛地挡开于得福的手,仍然背对着于得福,说:“你亲耳听她说,不去念这个高中了?”
  “还用听?今儿,她干了一整天的活儿,就没见她闲着……”
  阮秀兰忽地坐起来,杏眼上的眉毛一挑,说:“这就能说明她不打算念高中了?”
  “认命了呗。这闺女,脾气倔,轻易不会说嘴上。”
  “你咋知道她不是在发泄?”
  于得福思索半天,不敢正视阮秀兰。
  阮秀兰懒洋洋地躺下去,甩给于得福一个肥嘟嘟的后背:“老娘看着呢,真不去了,才是通了。”
  “放心吧,秀兰。我的种儿,啥性子,我懂。”于得福趁机躺下去,拉灭电灯,抱紧了阮秀兰。
  “一边去!”阮秀兰猛踹于得福一脚,差点儿把他踹地上,“小颖没放弃读高中之前,想都别想!”
  第三天大清早,慵懒的于家沟山寨人大都还在睡梦里,于得福家灶间锅底下的柴火已经燃烧了大半个钟头了,锅盖儿缝隙里正往外冒出浓烈的热气。
  锅台旁边的菜板上放着于小颖刚刚切好的土豆片和芸豆丝。
  于小颖蹲在偏里的地上一个洗衣盆前,在搓衣板上飞快地搓洗衣服,不时地擦把脸上、脖子上的汗水。
  锅灶底下燃着的柴火掉出来,冒出的浓烟迅速弥漫开来。
  于小颖丢了衣服,跑过去,蹲下,把柴火填进锅灶里。
  对面锅里油开,冒烟。
  于小颖忙转头把锅台菜板上的土豆片和芸豆丝掀到锅里,抄起铁铲子,翻炒起来。铁铲子深知不能惊扰了东间土炕上还在酣睡的三个人闲适慵懒的美梦,所以,尽管飞快地触碰着幽深的锅壁,如紧锣密鼓,却又自觉地放弃了尽情放歌……
  夏日的骄阳缓缓地爬升起来。
  于家沟山寨的人们,荷锄挑担,陆陆续续地走向山里,于小颖一家人才开始吃早饭。
  于小颖望着低头吃饭、板着脸的父亲和一脸张扬的继母阮秀兰,几次欲言又止。
  阮秀兰夸张地咳嗽一声,菜碗里夹起几块肉,送到大宝碗里。大宝看看于小颖,看看妈妈和继父,说:“我不想吃这么多肉了。”说着,把肉夹到于小颖碗里。
  阮秀兰冷笑一声:“哼,傻儿子,你姐都要去念重点高中了,”白一眼低头吃饭的于小颖,继续往大宝碗里夹着肉块儿,“咱这破家啊,砸锅卖铁都供不起她花费,这点儿鸡零狗碎的臭肉算什么?”
  于得福的口气就有些虚浮,说:“有话说话,别越来越不着调儿了哈。”
  “啪”的一声,阮秀兰把筷子拍到饭桌上,声如钢丝抽打着铁锅:“好你个于得福!今儿当着你宝贝闺女的面,你倒是把话给老娘说清楚了,到底谁不着调儿了?啊?当初,你宝贝闺女亲口说的,读完了初中就下来干活,把念书的机会让给大宝,结果呢?还不是报考了高中,还要去念这高中!”
  “小颖背着家里报考高中,是她的错;她考上了高中也不假,可她只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学了个啥样儿,跟念不念高中,是两码事!”
  “那好,”阮秀兰盯向于小颖,“小颖,今儿,你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话挑明了:这高中,你到底去念,还是不念?”
  于小颖泪眼模糊,内心充满了不甘和祈求:“妈,爹,对不起,这书,我得去念……”
  阮秀兰冷笑一声:“听听,听听听听,于得福,你耳朵里没塞满驴毛吧?你听见你宝贝闺女说啥来着?还你的种儿,你懂!懂个屁呀你!”
  “你敢!”于得福摔了碗,指着于小颖,大吼。
  于小颖跑进自己的房间,趴在学习桌前抽泣。
  于得福跟进来,弯腰曲背,走到于小颖身边,咳嗽几声,与饭桌前的大吼判若两人,说:“小颖啊,爹知道你心里难受……”
  于得福望着哭得更伤心的于小颖,共情的话语里多了明白无误的祈求,“可看在爹养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你,就断了念书这念想吧,啊?”
  于小颖抬起泪眼,说:“爹,你……权当没养我。”
  “可我明明养了你啊,怎么能权当没养呢?我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我?你是大的,你弟弟要升初中了,你应该不用我说,就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他。”
  望着恢复威严的父亲,于小颖收住泪水,平静如冬日里冰冻的水塘:“爹,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再花家里一分钱。”
  于得福意外,望着于小颖,半天,说:“念初中的时候,亲戚都让你借了个遍,你还想转着圈儿再去借钱?你这不是光着腚推磨——转着圈儿给我丢人嘛!”
  于小颖脸转一边。
  于得福转到正面,与其说是祈求,不如说是威逼:“爹求求你,别再光着腚推磨——转着圈儿丢人现眼了,行不行啊?”
  “不去借了。”
  “笑话!你难道想去偷去抢?”
  “不偷,也不抢。”
  “开什么玩笑?老子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你除了乖乖地下来帮衬家里,干农活儿,料理家务,什么都别想!”
  于得福气哼哼走向房门。
  “爹!”于小颖这一声喊里,包涵着太多的不甘、无奈和祈求。只是,这太多的不甘、无奈和祈求丝毫没有打动于得福那颗已经冷硬如铁的心!
  于得福转回身,目光如炬,神情冰冷,说:“你给老子记住了,老子让你坚持念完了初中,就已经对得起你了。我答应过你妈了,你一念完初中就下来,你也是点过头的。这做人,不能不讲信用!”
  “可是爹,我从今往后,真的真的不再花家里一分钱!”
  “那也不行!”于得福话硬如铁,“我腰腿有毛病,你妈又不想出大力干活,刷锅洗碗都懒得干,你是大的,拍拍屁股抬起腿走了,家里谁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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