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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法官错判行政案 战士漫说戎马史

作品名称:草根女神      作者:大悟      发布时间:2024-09-09 07:02:42      字数:8148

  司法改革后的一年之中,金山县人民法院及下设八个法庭共受理案件三千零五个,仅有三十七个上诉案件,其中有一件是上诉成功的,这个上诉成功的案件是:
  金山县驼峰镇雕崖村有一位老革命叫钟德乾,在硝烟弥漫的战争年代,他任我党的地下通信员,曾多次冒着敌人的炮火去给他的上级送情报和我党的地下出版物。原中共金山县金纪发(1987)第32号文件中记载:
  钟德乾一九三九年入党,一九四三年冬在原金山五区彦庄村工作时,被济阴日本宪兵队逮捕入狱,在狱中三十多天始终没有暴露共产党员身份和变节自首行为。后经彦庄村村长刘玉亭托济阴商会会长王禄的关系,并由彦庄村群众摊钱保释出狱。
  现在他已经是一百零四岁的老人了。身体多病,不能自理,每月只有六百块钱的老党员补助费做零花。家庭也不富裕。但是,他从来也没向党和政府提过要求。
  二〇二四年三月,国家民政部和财政部联合发文《关于向在乡抗日老战士发放一次性生活补助金的通知》。《通知》称:
  为进一步弘扬爱国主义精神,体现党和国家对为取得抗日战争胜利做出贡献的老战士的关怀,中央财政部将再次按照每人一万元的标准,对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至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期间入伍的在乡抗日老战士,发放一次性生活补助。
  钟德乾的儿子钟玉莹与他人聊天,得知此事,就去金山民政局代父申领老战士补助金。接待他的小侯问:“你家那个爷爷有退伍证吗?”他就拿出中共金山县金纪发(1987)第32号文件给小侯看,并说:“这上面记载了我父亲革命的时间和事迹。”小侯看完文件后,摇摇头说:“这个不行,必须有退伍证。”钟玉莹说:“他老人家革命一辈子,出生入死,并不比在部队的军人贡献小,凭什么给他们不给俺?”小侯说:“这是上级的规定,我也没办法。如果没个凭证,其他人就容易造假冒领,岂不乱了套?”玉莹说:“我父亲有病,俺还等着这个钱治病呢。他老人家从来没向政府伸过手,这是国家下的文件,凭什么不给俺,俺想不通。”小侯见玉莹有些激动,便劝道:“大爷,你别着急,俺也想给你这个钱,也很同情你,可是这文件上写着‘对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至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期间入伍’的抗战老战士发放补贴。你家爷爷在地方做地下工作,没有入伍,我们要是给你不是犯错误吗?”玉莹看到文件上真有“入伍”俩字,骂道:“这是什么狗屁文件?穿军装的有,不穿军装的就没有,不都是拿命打鬼子吗?”小刘说:“大爷,这文件就是狗屁文件,你去找制定文件的去吧,找俺没用。”就这样把钟玉莹推出了民政局的大门。
  钟玉莹越想越憋气,一纸诉状把民政局告上法庭。该案的主审法官是周茜。这天她接到民政局闵局长的电话:“小周吗?钟德乾那案子你用用心,不能让他赢。他只来过一次,也没和我见个面,就起诉了,哪有这样办事的?”周茜回道:“闵局长,都什么时代了还说这种话?你这话若在三中全会前说还管用。如果人家告得有理,我要是听了你的话,我就得回家种田去。”闵局长说:“好了,好了,算我没说。”咔嚓就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天,这周茜仔细看了全部诉讼材料和相关文件,又觉得原告确实无理。考虑到以后她家人也有用着民政局的时候,便又给闵局长打了电话:“闵局长,那天我态度有些那个,对不起了。要不这样吧,我尽量按您的意思办,大不了,我承担他的上诉费。”“怎么?你不是回家种田吗?”周茜说:“新规定:故意错判的才回家种田,疏忽错判的只承担上诉人的上诉费用。就这样了,我尽力而为。”她就挂断了电话。
  经过审理,周茜下达了济阴市金山县人民法院(2024)金行初字第6号行政判决书,主要内容如下:
  
  本院认为,原告虽然属于抗日老战士,但不属于入伍的抗日老战士,被告对工作认真负责,要求原告提供退伍证,以证明其是否符合本次优抚条件,并无不当。应予支持。原告只提供了自己系抗日老战士的证据,未提供自己系入伍抗日老战士的证据,故本院对其诉求不予支持。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五十六条第(一)项之规定,判决如下: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
  
  钟玉莹输了官司,心里堵得不行。他也不看看官司输在什么地方,就只认一个死理儿:穿军装的是抗日,穿长褂做地下工作的怎么就不是抗日?为何不同等对待?他要上诉。别人告诉他,你要上诉得请个律师,不然,上诉也赢不了。他想起侄女女婿陈宝虎是律师,便找了他去。陈宝虎读完一审判决书,告诉他:“大爷,你这官司若在三中全会前,是百分之二百的输,现在法律有真事儿了,我就帮你试试吧。”玉莹问:“得多少钱?”陈律师说:“算了,代理费你也不用拿了,但是你需要到村里开一个贫困户证明。”钟玉莹说:“我做不到,因为我们那里都脱贫了,没有贫困户了。”陈律师说:“那就算了。”玉莹说:“不收钱行吗?”陈律师说:“我要收你钱,你侄女知道了就得骂死我。”玉莹说:“你们所里能允许吗?”陈说:“你老就不用管了。”
  很快,陈律师就给他写出一份上诉状,主要内容是:
  
  一审判决对《通知》理解有误
  《通知》中“对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至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期间入伍的抗战老战士发放补贴”一句中的“入伍”应作何理解?,上诉人认为,如果没有其他证据支持的话,可以有两种理解:一种是指加入具有部队番号的抗日队伍,另一种是泛指加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组织。但是,民政部负责人在说明会上对“抗日老战士”的概念做了如下解释:“抗日老战士包括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新四军、华南抗日游击队、东北抗日联军、各地游击队的老战士和从事地方工作与地下工作的老同志等。”可见,一审判决对‘入伍’一词理解狭隘,导致误判。被告在本次优抚活动中唯退伍证论英雄的做法没有规范性文件的支持。希望二审撤销一审判决,做出正确判决。
  
  接着,陈律师通过网络将上诉状传到济阴市中级人民法院。中级人民法院将上诉状副本分别发给被上诉人(一审法院)和第三人(一审被告)
  周茜看了上诉状,写出答辩状,主要内容如下:
  
  被上诉人认为,上诉人所引用的民政部负责人在说明会上对“抗日老战士”所作的口头解释仅代表个人观点,不是规范性文件,不能作为裁判本案的依据。被上诉人为准确落实《通知》精神和防止冒领,要求上诉人出示退伍证并无不当,故请求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第三人金山民政局答辩状主要内容如下:
  
  第三人作为国家的基层行政机关,有权制定与法律法规不相冲突的行政办法。在这次对抗日老战士的优抚活动中,第三人采用查验退伍证的办法并无不当,一审支持第三人的做法实属合法公平,故请求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周茜将答辩状传上去,觉得还不放心,就给二审法官何方民打电话。何方民说:“现在比不得三中全会前了,谁也不敢马虎。我如果维持原判,上诉人势必申诉,申诉时,一切卷宗材料全国人民都在网上能看到。到那时,当人们看到一个曾经为革命出生入死、现已过百的老战士却遭遇如此冷遇时,群众会一边倒地支持申诉人,甚至还会骂我们缺乏人性。在愤怒的群众面前,申诉法官更不敢马虎。我看你就打算承担上诉费用吧。”周茜一腚坐在沙发上,哆嗦着嘴唇说:“有这么严重吗?”“绝非危言耸听。好在你这属于疏忽误判。”周茜还想挣扎:“上诉状中提到的民政部有关负责人对‘抗日老战士’的解释是否可以作为定案的依据?”何方民说:“怎么不可以,难道你在审案前就没有认真审审民政部负责人的这个解释?”周茜说:“怎么没审?我以为那不是规范性文件,不能作为定案的依据。原告在一审时没提这个问题,我也没提这个问题。”何方民说:“那虽不是规范性文件,但那是证据,判案不仅要靠规范性文件,还要靠证据。总而言之,你的判案习惯、作风还没有转变过来。”周茜嘱咐:“麻烦您快一点,尽可能缩短上诉期。”“好的好的。”
  周茜万万没想到,自己将成为金山县首个承担上诉费的法官。十天后,二审判决下来了,主要内容如下:
  
  本院认为:被上诉人和第三人对“入伍”一词理解失当。根据民政部有关负责人的解释,优抚对象应包括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至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期间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抗日组织的尚在的在乡老战士。民政部负责人有权就民政部文件中不清晰的问题作出公开解释,其效力与民政部文件是同等的。这个解释虽然不在规范性文件之内,但作为一个事实,可以成为判案的证据。这个证据证明了民政部在《通知》中所说的“抗日老战士”并不限于加入具有部队番号队伍的老战士。而《通知》上也没有规定只有具备退伍证的才能享受该补助。由于一审对“入伍”一词理解失当,导致疏忽误判,剥夺了上诉人享受优抚的权利。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诉讼法》第八十九条第(二)款之规定,判决如下:一、撤销济阴市金山县人民法院(2025)金行初字第6号行政判决书。二、第三人金山县民政局应在本判决送达之日起十日内向上诉人发放抗日老战士补助金一万元整。
  
  二审法院将判决书邮寄到一审法院和双方当事人住处。一审书面向二审表示不申诉,同时向上诉人送达了一份通知:“钟德乾同志,请持身份证和上诉必须的费用支出单据于一周内到一审法院财务科报销,过期不候。”
  钟玉莹来到财务科办理报效手续。报销的费用有:因二审传讯两次误工两天,补偿误工费二百元;乘车他因年老没花钱;被传讯的时候,中午吃了一顿饭,按规定报销三十元,两次六十元;上诉期十天,每天待案费五元,共五十元。以上总共三百一十元。财务科的同志说,这个钱是由一审法官出的。钟玉莹听说如此,说:“别算了,俺不要了。俺以为是公家报销呢。”抬腿就走。工作人员撵出门外问其故。他说:“法官给我审了案子,还要自己掏钱,天下有这种事吗?判错了案这不是改过来了吗?怎么还让人家拿钱?俺不要。”头也不回就跑了。
  周茜得知这个情节,竟然流出两行热泪:多憨厚的农民啊,当初,我完全有能力给他们双方协调一下,让钟玉莹给闵局长说句客气话,让民政局把这个钱给了他不就完了,连官司都不用打啊。想到此,她带上三百一十元钱来到钟玉莹的家里。玉莹和老伴都不认识她。她自我介绍说:“我就是为你判案的那位法官,由于我的疏忽,案子判错了,对不起。”
  玉莹定睛一看,不错,就是她!由于她没穿法衣,差点没认出她来。他说:“周庭长,我上诉给你惹了麻烦,请您原谅。”周茜说:“不要这样说,上诉是你的权利,依法公正判决是我的义务。我没有尽好义务,今天是来向你道歉的。”说着她就把三百一十元钱放到桌子上。玉莹的老伴拉着周茜的手说:“周法官,不要这样说,人非圣贤,谁也不能每件事都办得那么好。这钱俺不能要。”说着把钱又塞给周茜。周茜就把钱装到玉莹大嫂的口袋里。说:“大嫂,你听我说,我判错了案,就应当承担责任。如果有错不担责,谁还认真审案?”钟大嫂说:“俺活这么大年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法官。”玉莹说:“可能,也就咱中国的法官能够做到这点。”
  钟大嫂不解地问:“周庭长,要是俺上诉输了,谁赔俺这些钱?”周茜说:“你上诉输了,如果你服,你自己承担因起诉和上诉所发生的费用;如果你不服,就提起申诉。如果你申诉赢了,我承担因上诉发生的费用,二审法官承担因申诉发生的费用,被告民政局承担因起诉发生的费用;如果你申诉也输了,那么,起诉、上诉、申诉中发生的一切费用都由你承担。”玉莹和老伴都觉得长了大见识,笑得不得了,玉莹说:“国家定的这规矩太好了!谁造成的损失就叫谁承担。要是早实行这样的办法,法官都害怕判错了,都往公平处判,社会上那些目无法纪者就不敢胆大妄为了,我们的国家不就早安定了吗?”
  钟大嫂笑完问:“现在被告民政局应该陪我多少呢?”周茜说:“被告除了给你那一万元的老战士补助费外,还应该陪你一审期间的律师费、起诉费、待案费以及其他有单据的必需费用。”
  玉莹又问:“什么是待案费呀?俺没听说过。”
  周茜说:“待案费就是诉讼当事人因等待案子的结果而产生的费用。”玉莹说:“我等待案子又没损失,凭什么给我钱?”周茜说:“怎么没损失?你每天都在忧虑案子的输赢,这不是一种精神损失吗?另外,由于诉讼的原因,有一些大型活动你就不能进行,如出国旅游等,这就是损失。”玉莹问:“如果我输了,是不是也要承担被告的待案费?”周茜说:“是的。”
  钟大嫂说:“噢,我这才明白了,现在打官司总是让有过错的人承担费用。”周茜说:“对!只有这样才能使诉讼参与人慎重行事,尽量少出错。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法官犯错造成的损失让当事人承担,这合理吗?这是封建社会官老爷作风遗留到现在的一种痕迹,早就应该扫除。”玉莹说:“可是西方国家的法官也是把自己造成的损失让当事人承担啊。”周茜说:“咱们国家是社会主义国家,在法制建设上理应比西方国家更文明,所以就一步到位了。”玉莹又说:“这样就显得法官没大有权威了。你看人家香港那法官,头戴方便面,项系白纱片,多神气。”周茜说:“权威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干出来的。你判案好自然就有了权威;你判案不好,就不应当享有权威。”钟大嫂说:“嗯,也该这样。你想啊,老百姓赶集不小心踩了别人的脚都知道说声对不起,而法官判错了案,给当事人造成那么大的损失,竟然像没事人儿一般,一点致歉的意思都没有,也太不懂礼貌了吧。”周茜说:“不是法官不懂礼貌,法官若踩着别人也会说对不起的。这属于国家不懂礼貌。好在现在国家懂礼貌了,在上诉审中,将一审确定为被上诉人,将对方当事人确定为第三人。”
  钟大嫂又问:“要是以后没人干法官了怎么办?”“哈哈,你放心吧嫂子,国家就是让那些素质低、能力差的法官早点改行,好让那些法律知识多、思维水平高的人补充到法官队伍中来。高水平的法官在这样的制度下比在其他行业收入多,因为他判案快、水平高,立案庭就可以多分给他一些案子,他除了基本工资外还可以在诉讼费中抽出一定比例的数额作为奖金。”
  渐渐地他们就熟了,说话也不那么客套了。玉莹问:“周庭长,在三中全会前,你们法院用什么办法让法官认真负责呢?”周茜说:“法官每年都搞年度考核,考核结果分优秀、称职、基本称职和不称职。如果被评为不称职,扣发本年度奖金。”“有不称职的吗?”“没有。我在这里十五年了,还没有一个被评为不称职的。”“有优秀吗?”“有,很少,绝大多数都是称职。”“那优秀长钱吗?”“不长。”“那称职扣钱吗?”“不扣。”“哈哈!”周茜说:“你笑什么?”钟玉莹说:“你这考核制度,这不是聋子耳朵摆设吗?”周茜说:“就是摆设啊。不过评上优秀的可以作为评选先进个人和晋职称的条件。名额有限,都是领导安排。普通一线法官,如果不托关系基本都是称职。这话别出去乱说。好了,光剩了说话了,忘了时间了,我得走了。”钟大嫂拉着周茜的手说:“中午就别走了,在俺家吃了饭再走吧。”周茜说:“可不行。”玉莹问:“怎么?回去还点名吗?”周茜说:“名倒是不点了。要在从前,一天点四次名,上下午上下班都点,现在一次也不点了。有了给力的新制度,从前那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全免了。”周茜一边说一边走,钟大嫂把她送到大街上。
  钟玉莹上诉成功获得赔偿的消息不胫而走。陈律师得知后,肠子都悔青了。他对同事说:“我真傻,我还是律师呢,传出去够丢人的吗?”同事探过头来问其故。他说:“这个钟玉莹就是委托我上诉成功的。因为他是我妻大爷,没让他拿代理费,我竟忘了这代理费是由错判法官赔偿的,我白白损失了两千元!那法官只赔了我妻大爷三百一十元,便宜了她,她也不会感恩于我。”对桌王律师说:“呵呵,习惯成自然,要是我,我也不会想到这一点,毕竟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啊。”高律师说:“她虽然只赔了原告三百多,但她的实际损失也得上千,因为她不能在起诉费中提取奖金了。”董律师说:“现在这法律光往实处定,不像从前定的那些法律,貌似很完备,但人们感觉起来有与没有差不多。”段律师说:“以后,错判法官赔钱是轻的,这种情况只适用于疏忽误判,如果被认定为故意错判,最轻是取消法官资格,终身不得再做法官;造成损失的还要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或刑事责任。”
  翌日一早,玉莹夫妇来到父亲的床前,说:“爹,今天给你看病去,起床吧。”老战士面容呆滞,耳目皆朽。他张了张嘴说:“那钱要不来就算了,我每月六百元不少了。四区那个送信的被日本人打死了,我负责五区没死了,比他强多了。”玉莹掏出那一万元给父亲看:“爹,您看,政府给咱钱了。”老战士看到儿子手里真有一叠钱,皱了一下眉说:“打官司花了多少钱?”“爹,没花钱,还赚了三百多呢。”老战士回过脸去,面朝里,不再搭理儿子。儿子不知何故,把脑袋探过去,只听老父亲自言自语地说:“自古养家不治气,治气不养家。说打官司不花钱,还赚钱,俺不信。”儿子说:“真的,爹。”老父亲说:“你爷爷和你那个没出五服的鑫奎爷爷,兄弟俩为了一道伙墙打官司,最后两家都把地卖光了,也没争出个四五六来。后来家里越来越难过。无奈,我就参加了八路军。唉!也亏了那场官司,要不咱家起码也是个富农,运动来了就挨整。”
  车来了,玉莹和妻子要把老父亲架到车上。老父亲不去,他说:“给我看什么病,我没病。你能把我治得和年轻的一样?”玉莹和老伴还是把他架到车上,去了县医院。检查完毕,医生说:“他就是老了,一切器官都不好用了,拿点药回家维持着吧。多陪老人说说话,多给他吃点粥之类的软食。”花了一千多。回到家里,老父亲说:“我说不去吧,白花钱了吧?有俩钱给我重孙子上学用不好?不是过日子的样。”儿子儿媳都离他干活去了。
  但是,老战士还是惦记着那一万块钱是怎么来的。就叫:“小莹,小莹。”玉莹过去问:“爹,什么事?”“我问你,打官司到底花了多少钱?”“不是告诉你了吗?没花钱。”“没花钱那一万块钱白给你吗?鬼才信。”玉莹说:“爹,从前,你们八路军小米加步枪,能打败美式装备的国民党王牌军,你相信吗?只要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什么样的好政策都可能想出来,外国没有、但对老百姓有好处的政策,党也制定。现在老百姓打官司,如果有理,真可能赚钱。就拿咱打的这个官司说吧。咱有理,一审判咱输了,咱又上诉赢了,按新规定,法院就得赔咱因上诉花的费用,包括误工费、乘车费、吃饭费等还有什么待案费。因为这个钱是法官粗心导致的,由她赔天经地义。”老父亲裂着嘴笑道:“头一回听到这么好的政策。”玉莹说:“你信了就好,我要干活去了。”老父亲没听到。他闭着眼,还以为儿子在跟前。便说:“你刚才说,八路军小米加步枪打败了国民党,可真不容易啊。那解放济阴的时候,那个机枪一个劲儿地哒哒哒地响啊,那个伤病员一个劲儿地往回抬啊。有头上缠着白布的,有断了半截腿的,还有烧光了头发面目全非的。咱家还住了三个伤病员,都疼得哼唷哼唷的。那时候又没麻药,动手术就直接割肉,疼得伤员鬼叫一样。”
  重孙子小明说:“奶奶,奶奶,俺老爷爷又讲故事呢。”奶奶说:“你在那儿好好听你老爷爷讲故事,别调皮,啊。”
  老战士听到重孙子的叫声,闭着眼,讲得更起劲了:“往前线送军饷的群众回来说:‘那解放军穿得破破烂烂的,像要饭的一样,可是没想到,打起仗来,还真厉害呢,个个都不怕死啊!扛着炸药包就向前冲啊!五个国民党兵也不顶一个解放军能打啊!国民党不败才怪呢。’到了反击阶段,地下工作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前线又缺人,我请求转到队伍上去,到战场上打敌人,过过瘾。那时候压根儿就没想到死。我走后门托的咱村李云亭,才转到部队上。那个时候李云亭就是解放军的营长了。后来人家随军南下,解放后在浙江当了农业厅厅长;我没随军南下,你老老奶奶拉着我的手,长短不让我再去南方打仗了,所以,我就落在家里了。我要是去了南方,现在起码也得是个县长级的干部了。”玉莹在那边听到老父亲这样说,心想:你要是死在战场上,连这六百块钱也领不到了。
  小明问:“老爷爷,你到了队伍上怎么啦?”
  老战士说:“我到了队伍上,我以为解放军的官不揍人呢,也是揍。我亲自看见的,那个张连长一脚就把那个小顺子,一个新兵蛋子,踢到泥巴窝里了。为么踢他?部队路过他家门口,在附近休息时,他都没回家看一眼爹娘,连长熊他:‘你哪怕回家看一眼爹娘,说上一句话,接着出来也不耽误行军。’骂他是不孝之子。小顺子说:‘俺害怕,俺害怕俺奶奶不让俺走了。’后来听说张连长也挨熊了,营长说他是军阀作风,太过分了。”
  小明兑了一杯温开水,插上一只吸管儿送到老爷爷嘴上。老战士就喝起来。喝完了就接着讲:“可惜,文革时期,我把退伍证丢了,不然,是用不着打官司的。好在赶上好政策,最终还是给了钱。我就知足了,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友,一分钱不给,我也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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