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仿真演练（一）

　　周末上午，大哥进了“官房”，请示校长，什么时候对学生进行撤换学习资料的仿真演练。
　　校长从电视屏幕上拿下眼睛，面朝大哥，揉了揉，说：“噢，你不说，这事我还忘了。”
　　大哥说：“已经过去一个周了。如果要搞，最好别再往后拖了，时间一长，学生都忘得差不多了。”
　　校长点点头，说：“你觉得有没有必要搞啊？”
　　大哥说：“我也拿捏不准。不过，从防备‘万一’上考虑，我觉得，还是搞一搞比较好。毕竟，把自习分到学科，自习课双休日统一安排考试，都是硬伤。一旦被督查组碰个正着，我们一点儿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校长又点点头，说：“我也赞成训练学生这种临危不慌、随机应变的能力。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对学生做了专项培训，而且达到了预期效果，有没有必要时隔这么短，再去干扰学生？”
　　大哥说：“如果要保证学生在一旦督查组的人真的闯入教室而能够达到我们期望的那样——不留痕迹地完成学习资料和学习行为的转换，造成学校没有统一组织自习、没有统一组织考试的假象的话，就需要及时地对学生进行一次高仿真的演练。否则，时间一长，大多数学生会无所适从。结果是，一片慌乱，欲盖弥彰。”
　　大哥见校长还在思考、犹豫，一时间难以下定决心的样子，又加了句：“毕竟，学生的这种能力，跟他们需要掌握的学科知识和能力一样，需要不断反复的复习和训练，才能固化成一种技能。简单的招数也需要练到极致，才能成为一种绝招儿。”
　　校长欠欠身，同时云雾笼罩的脸上终于呈现出一丝云开雾散的迹象，说：“你说得很有道理，那咱就搞个仿真演练吧。只是，我有个担心，演练成功了，自然是好；可是，一旦这个演练不成功，学生在我们安排的假督查组成员面前露出了马脚，现场的老师和学生不知道督查组是假的，这样，就势必会在整个校园掀起轩然大波：某某级别的督查组查到了山镇高级中学统一组织自习或者考试，学生伪装也没有骗过督查组的眼睛，看看下一步的处理结果吧。这个轩然大波，一定会冲破学校的围墙，扩散开来。实话说啊，刘铁，这件事，在老百姓当中散布，倒也没什么，形不成什么大碍；可如果影响了主管局的形象，落得个‘耍花样儿’‘搞形式’‘不作为’的嘲讽和非议，可不得了啊！引发的后果不可想象！而如果假督查组的事暴露了，被演绎成笑话，直接传到郝副厅长博客上，或者被原原本本地直接捅到省教育厅的违规办学举报平台上，那我们可就不是弄巧成拙、‘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那么简单啦！”
　　校长的话高屋建瓴，又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令大哥不寒而栗，同时，心生一股浓烈的对校长的敬仰感佩之情。
　　看来，校长就是校长，校长不只是工作时间忙中偷闲，搞应酬，观看抗战和打国民党的电视剧，研究历代帝王将相，曾别出心裁地雇来李旗开、丁得胜打开高三学生奔赴高考考场的大门……校长自有校长的战略思想、战略眼光和战略视野。
　　大哥说：“我还真没考虑得这么深呢，校长。仿真演练既然有这么大的风险，那就取消吧，我再阶段性地提醒提醒班主任，在适当的时机，用适当的方式，提醒一下学生，组织一下学生演练。这样，就变成了民间行为，既维持了学生的应变技能，又不伤学校大局。”
　　校长深思片刻，站起来，拍拍大哥的肩膀，摇摇头，说：“咱不能太左，可也不能太右啊。我在想，要是不组织仿真演练的话，我们怎么知道学生究竟能不能真的在那危急关头临变不惊、从容完成学科资料的撤换呢？”
　　大哥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如刚做完压光处理的白纸，只能虚怀若谷般地静等着校长的锦囊妙计。
　　校长边思考，边踱着自信的步子，说：“仿真演练还是要搞的，问题是如何搞才稳妥……这样吧，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想想，你再回去跟田野合计合计，下午咱碰碰头。”
　　
　　大哥便马不停蹄，带着校长布置的作业，坐到我办公桌对面。
　　我说：“既要检验学生的伪装造假技能水平，并借此对学生进行一次战场状态下的实战训练，又不能留下话柄，产生后遗症。这种让驴上树的高难作业，也只有你跟校长大人能提得出。”
　　大哥一脸的无辜，说：“这可完全是校长出的题目，跟我丁点儿瓜葛都没有哈，你别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好不好？”
　　我说：“你要是不腚轻眼朦地去校长那里请示什么仿真演练，给校长创设出这么个出题目的鸟背景，校长能出这么个骚题目？你怎么说跟你丁点儿瓜葛都没有呢？”
　　大哥便收起脸上的无辜，做出半无奈半诚恳的姿态，说：“好好好，是我跟校长联合给你出的这个骚题目，行了吧？你想想，怎么完成这个骚题目吧。”
　　我说：“什么我想想啊？你刚才明明说校长让你跟我合计合计，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让我一个人做作业了呢？”
　　大哥灰不溜丢地说：“我想不出来，就剩下你了。”
　　我说：“我也想不出。”
　　
　　下午上班的时候，大哥电话打到我办公室，说：“校长现在在办公室，要咱俩过去说说咱俩的想法。”
　　我说：“好。”
　　校长端坐在老板椅上，习惯性地吹着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金骏眉”，等着我和大哥呈交他上午布置的作业。
　　大哥坐在校长斜对面的真皮沙发上，我坐在大哥对面的位置，刚好跟校长平行并排。
　　我浑身舒展，面带笑意，但等大哥开口。
　　大哥呢，望望校长，又把目光转向我，见我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把目光转向校长，那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让我顿时觉得可怜、可气又好笑。可是，这种感觉仅仅持续了两秒钟的光景，便陡然又生出一种莫名的紧张：这家伙该不会什么都没想，完全把宝押在我身上吧？我可是什么都没想，哪里来的完美答卷啊！
　　果然，大哥干咳两声，逡巡的目光，在我身上有气无力地滑过之后，便停在我和校长之间洁白的墙壁上，然后，迅速瞟向校长，说：“上午，我跟田主任合计了一下，觉得确实应该及时安排这个仿真演练，既能切实掌握学生的应变能力水平，又能对学生进行一次实战性的训练，进一步固化学生的应变意识和技能。关键是，如何组织这次仿真演练，才能避免可能产生的不良后果，包括极有可能引起一些老师到郝副厅长博客上炒作，甚至举报到省教育厅平台上，以至于造成我们无法挽回的损失和被动……”
　　校长脸上的笑容渐渐走向凝重，如同不小心洒在桌面上后，又渐渐风干的两团胶水，眼里原本清澈柔和的光亮也渐行渐远，浮上来一层薄雾。意思是，怎么回事啊，刘铁？说了半天，净是在重复我上午说过的话。我们现在探讨交流的是，怎么组织这次仿真演练最贴妥，你怎么这么不着边际啊？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心不由己，替大哥捏了一把汗；同时，迅速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感。心里说：“呵呵！老大，敢情你根本没想，就敢揣着一肚子草料来对付校长大人啊！看你怎么现想现编，应付过去……你真是混了头啦！你难道不知道，校长是你随随便便就能糊弄得过去的吗？”
　　大哥虚浮的目光捕捉到了校长的这种表情，连同目光加上其中的含义，话锋一转，就硬生生地把我推到了前沿阵地。
　　大哥求救般地瞥我一眼，故意放慢语速，似乎要给我尽可能留点儿现场发挥的时间，一字一顿地说：“我跟田主任仔细想了想，有了一些不太成熟的想法，嗯……这些想法，不知道行不行哈，校长，要是不行的话，我们回去再想。”
　　我刚才咯噔咯噔并洋溢着一丝幸灾乐祸之快感的心，立马就被心底迅捷升起来的另一个念头击打得懵懵懂懂，失去了目标和方向：该死的老大，你该不会把我推出来做你的替罪羊吧？
　　果然，这个念头还没落地，大哥就恬不知耻地说：“具体的措施……田野，你跟校长说说吧。”
　　我狠狠地挖了大哥一眼，又迅速转向校长，满面堆着自信的笑容，如春风荡漾。柔和的目光里散发出煦暖的气息，不紧不慢地说：“考虑到这个仿真演练，很容易引发不良后果，我和刘校长觉得，就不适合大面积铺开进行，是不是只选一个班级，这个班级的思想工作最薄弱，学生整体素质比较差，我们估计其随机应变能力基本上是最差的，我们从这个班级的应变状况，就能推想全校所有班级的应变水平；当然，也可以适当扩大一下范围，比如，再选一个我们认为整体应变能力最强的班级，还可以再找一个中等的班级，综合三个班级的应变反应，我们就能够得出基本准确的结论了。”
　　大哥点着踢上八百脚都不为过的脑袋，一副剧中人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