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签约

　　按照华一山给的地址，没用多久，孙大力就找到了郑族玉。他的工厂在凝光市北边，靠近北郊的地方。这里聚集了一些商贩和工厂，有砖厂、纺织厂、食品加工厂等。孙大力几经打听，终于来到了郑族玉的食品加工厂。高大门牌上赫然写着“郑家屯食品加工厂”。
　　孙大力正欲迈进厂房的大门，被门卫大爷给拦住了。大爷问他来干什么，孙大力简要说明了来意，然后就将那封信递给了大爷，让他送给厂长郑族玉。大爷让旁边站岗的年轻小伙子将这封信送了进去。
　　孙大力站在门外，来回踱步，心里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脾气，会不会不见他。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回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女人。这女人浓妆艳抹，粉底涂得有点厚，似乎快要结茧子了。不过，她身上的香水味远远就能闻到。看上去，她只有二十来岁，非常漂亮。她就是老板的秘书，她挥挥手，示意孙大力跟着她走。
　　孙大力心神不定地跟着年轻的女秘书一路走着，东张西望。一路上，厂子里机器声此起彼伏，好似一曲激昂的交响乐。“嗡嗡”作响的搅拌机不知疲倦地旋转着，仿佛在诉说着食材融合的故事；“轰轰”的传输带持续运转，那声音犹如有力的鼓点，带着食品不断前行；封口机“咔嚓咔嚓”地工作着，节奏明快而又规律，像是在为食品包装进行一场欢快的演奏；还有那“滋滋”的烘烤设备声，伴随着热气散发，仿佛是在烘焙美味的旋律。这些机器声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整个食品厂。
　　孙大力一路走着，不时耸耸鼻子，一股股香味扑鼻而来。那是一股混合着烘焙糕点的香甜气息，仿佛带着阳光的温度，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腔，诱得人垂涎欲滴。其中有面包刚出炉时的醇厚麦香，带着微微的焦香，温暖而又亲切；还有糖果的甜蜜果香，似有若无地在空气中飘荡，俏皮而又诱人；牛奶的醇香也不甘示弱，悠悠地散发开来，给整个空间增添了一份醇厚与温润；更有各种酱料独特的香气，或浓郁或清新，相互交织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食香味交响曲，在食品厂里悠悠回荡，让人仿佛置身于美味的天堂。
　　果然是大厂，这里得有多少工人啊！孙大力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老板的办公室。门是半掩着的，透过门缝能够看到里面坐着一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女秘书轻轻地敲了敲门，说：“老板，他来了。”
　　“进来吧。”里面传出一种浑厚有力的声音。
　　女秘书轻轻地推开门，老板微笑着说：“来，大力，坐坐坐！”说着，便示意秘书去给客人倒杯茶。
　　这位食品厂的老板，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却已在行业中闯出了一片天地。他有着微胖的身形，给人一种敦实可靠的感觉。他圆圆的脸上总是带着自信的笑容，笑起来时眼睛会眯成一条缝，透露出和蔼与亲切。谁能想到，这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凝光市郑家屯区红卫兵造反派骨干之一——红卫兵队长郑族玉。此刻，孙大力看着他，想象着一幅幅波澜壮阔的斗争画面。
　　“大力，你在想啥呢？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华医生，可是那也不能怪我，我们都是被运动裹挟而行的。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因为整天搞运动，耽误了学业，现在想学都难了。”
　　“哦。我听着呢。”郑族玉的话打破了孙大力的想象，将他拉回了现实中。
　　郑族玉接着说道：“你看，我这脖子上的伤疤也是拜他所赐。就因为这个，我一直没有找到对象，被人嘲笑了好几年。现在好了，我敢闯，敢拼搏，我成功了……”
　　孙大力边听边盯着郑族玉的脖梗处，果然有一个浅浅的牙印状的伤疤。这一口下去，难以想象力度有多大，仇恨有多深！不过当时华一山也被打得遍体鳞伤，要不是他自己懂得医术，恐怕也难挺过来。记得被下放到清风村时，他的腿走路还有点跛，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时代的漩涡让两个本不相干的人生活交集在一起，从此也彻底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郑老板，你这食品加工厂，需要枸杞吗？”孙大力突然打断了郑族玉的话，他最关心的是枸杞的销售问题。
　　“这个嘛，我们厂里没有这种食品的加工流水线，但是我们可以尝试一下。进行市场调查之后才能答复你。”他看了看孙大力，若有所思地说，“别想多了，我不是照顾你，也不是为了赎当年的罪，我做生意当然是为了赚钱。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们厂的电话，我在三天之内答复你。你先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我就在这儿等您三天吧。”
　　“为什么呀？”郑族玉不解地问。
　　“因为我们村里没有电话。”这倒是实话，别说清风村，就是清风乡也不一定有电话。
　　“那好吧，我会尽快回复你。你就在我们厂里的食堂里吃住吧。如果没事干，就帮忙打打杂。”
　　这敢情好，不但解决了住宿的问题，还解决了吃喝问题。
　　这两三天，孙大力在职工食堂跟着几个中年大妈后面刷刷盘子，洗洗碗，洗洗菜什么的。这些活比起农村的那些庄稼活，不知道要轻松多少倍。吃得也不错，有点肉，还能吃饱；睡的是食堂后面的单人床，本来是供加工不回家的厨师睡的，不过厨师们这几天都回家睡了。这样的生活对于孙大力这么一个乡下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堂般的生活。
　　其实在这里，孙大力最急的是老板的决定。每天，他都问身边的人：“老板来了没有？”他们的回答总是令他失望。
　　到了第三天中午，郑族玉突然来到食堂吃饭。要知道，这种情况是非常少见的，他一般有自己的小灶。不过今天来，他是要告诉孙大力相关情况。
　　孙大力很快就被人叫到了老板的面前，郑族玉扶了扶墨镜，边吃边说：“是这样的，我们调查了一下市场，枸杞可以制成大约十来种食品、副食品，有一定的销售前景。不过呢，由于我们厂资金有限，无法扩大生产，只能将一条老旧的生产线拆了，改成枸杞食品加工，这要冒一定的风险。你卖给我们的枸杞，我会以高出市场价20%的价钱收购，但是我们不能马上付现金，先打欠条，等卖出产品，有了钱再付清欠款，你看可行吗？可以的话，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当然了，如果将来我们赚到了钱，可以扩大生产规模，你们那里的人都可以靠种枸杞发家致富。”
　　郑族玉的话令孙大力热血沸腾，但是这打欠条确实有点为难他。他现在缺的就是资金。孙大力补充道：“可以是可以，我欠了村里人几百块钱，你能不能先把这个钱让我预支了，好还他们，不然他们会扒了我的皮。”
　　没想到郑族玉哈哈一笑，嘴里的饭都差点喷出来了：“这点钱也叫钱？我运行资金动辄就是上万，这点钱在我眼里根本不算钱。行，我答应你。如果没问题，下午来我办公室把合同签了。”
　　“合同？”孙大力听没听说过，听了郑族玉的解释，他似乎有点懂了，就是保障双方权益的保证书，相当于古代的卖身契之类的字据。想想也有点令人害怕，不过孙大力凭直觉，郑族玉这人感觉很实在，不像当年当红卫兵时那般猖狂，现在似乎倒是可以信他一回。
　　下午，他便去了郑族玉的办公室。郑族玉拿出一份合同递给他看，孙大力只有小学文化，而且当时成绩还不咋地，有些字都看不懂，拿着合同翻来翻去，双手微抖，迟迟不敢签字。
　　“唉，这样吧！我让秘书读给你听，然后你认为可以就签，不行，就请回去吧。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郑族玉改变了之前谦和的态度，这令孙大力有点压力，他没得选择，只好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女秘书一条条地读着，孙大力听得很仔细。他基本搞懂了合同的内容，不断地点头表示认可。郑族玉呢，靠在椅背上，头看着房顶，微闭眼睛，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什么。这种合同他几乎都可以背了，这对于他来说太熟悉了。这两年多，他签了好多这样的合同，其实都差不多，有固定的模式。
　　当女秘书读完时，郑族玉问道：“可以签了吗？”
　　孙大力点点头，在合同上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孙大力。他这人有的是力气，但唯独在写字上用不上力，字写得跟狗爬似的。不过这样也好，没人能模仿他的签名。
　　双方签好了字，女秘书又递给了他一份，他有点惊愕地看着她：“这又是什么？”
　　“合同都是一式两份啊！甲乙双方各持一份啊！”姑娘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她没想到，这个土包子什么都不知道。
　　签好合同，孙大力带着一份，回去采摘枸杞，加工，交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