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赠送种子

　　孙大力这才回过神来，他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块不足一亩的地里竟然用去了2斤多枸杞种子。按照这个用量，七亩地全部种完只需要十几斤，那剩下的足有50斤枸杞种子该如何处理呢？这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情。那可是50块钱啊！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将那个卖枸杞的瘦老头打得鼻青脸肿。他明明知道自己只有几亩地，用不了那么多种子，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真是人心险恶啊！
　　要不送去退给他，哪怕便宜一点也行啊！至少能拿回一点钱，用来买肥料。都怪自己太冲动了，可是那老家伙会同意吗？他会怎么奚落自己呢？他肯定会说：“我又没逼你买，这能怪我吗？”是啊，这一切都是自己自愿的，能怪谁呢？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垂着头，眼神中满是懊悔与自责。心中仿佛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有些艰难。做错了事的他，只觉得胸口烦闷无比，好似有一团乱麻纠结在那里，怎么也理不清。那股深深的郁闷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的脸色变得灰暗阴沉。他不断地在脑海中回放着自己冲动的那一刻，每一个细节都如尖刺般扎在他的心上，让他痛苦不堪。悔恨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像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着他的整个世界，让他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而无力，仿佛每走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家里。此时，老父亲已经在做饭了，见儿子才回来，便好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孙大力哭丧着脸，冲着父亲扑腾一声跪下了，将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
　　“儿啊，这回吃亏咱也就认了，下回得多长几个心眼。”孙麻子说完这话，便下灶塞柴去了，灶膛里的火光映得他的老脸上的麻子一闪一闪的。老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这点小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要儿子种的这东西能赚钱，这点亏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父子俩正在为这事发愁时，兰翠花突然闯了进来。还没看见人，就听到了她那甜美的笑声：“叔，我知道你跟大力哥还没吃饭，特意给你们送来了一碗鸡汤。”说是送鸡汤，其实里面还不少鸡肉，在那个年代，这简直就是美味佳肴，哪怕放在今天，也是不错的食物。
　　“翠儿，跟你妈说，不要再这么客气了，每次都吃你们的，搞得我们家都不好意思了。”孙麻子一边做着饭，一边说道，脸上却没有显出半点高兴的劲儿。
　　孙大力呢，满脸愁容，好像别人欠着他好多钱似的。见兰翠花来送鸡汤，也没有笑脸相迎，只是淡淡地说：“放那儿吧，我们吃不下。”
　　“为什么呀？”兰翠花不解地问道。在翠花的再三追问下，孙大力只好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切，就为这事啊，我全包了。”翠花呵呵一笑，拍着胸脯说道，“剩下的种子我全买了。”
　　孙大力将信将疑地看着翠花，她哪来这么大的本事？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呢？
　　“你就信我一回吧，大力哥。”翠花娇嗔道。孙大力点点头，脸上的愁容立刻烟消云散，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着她。其实他并不是心疼那五十元钱，主要是目前家里没钱了，以后地里买肥料、买农药的钱从哪里来？靠借？靠贷款？都不太可能。只怪他前天一时糊涂，没有通盘考虑。
　　孙大力正准备留兰翠花吃饭，没想到她一转身就跑了。临走时还说：“我下午还有课，就先走了啊！等种完了，就把多余的种子都送到我家去。”
　　经过几天的连续播种，剩下的五块田地终于全部种完了，果然还剩下四五十斤种子。那个瘦老头的种子质量还真不错，这颜色，这质量，都是杠杠的。
　　这天，孙大力闲着没事，便背着剩下的枸杞种子朝村长家走去。虽然他和翠花家不在一个生产队，但也就隔了一条小河和一座独木桥，站在这边猛喊一声，对面都能听到。翠花和她娘对孙大力都非常不错，可村长兰开天对孙大力却没什么好印象，觉得他除了有点力气，一无是处，连生产队的副队长都不让他当。不过，今天孙大力也是硬着头皮来到兰家，这也是无奈之举。他知道，只要兰开天接纳了他，那他娶兰翠花就不是没有可能。他不想看未来岳父的脸色生活，所以他不会低声下气地去求他。
　　孙大力走到桥上，又退了回去，然后又上去，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最后，他咬咬牙，准备回家，却被兰翠花叫住了。原来翠花早就发现他背着袋子过来了。这一叫，孙大力不得不跟着翠花进了兰家。翠花的母亲笑吟吟地将他迎了进去，并拿出了一些吃的招待他，这让他非常拘束。
　　“兰叔呢？”孙大力怯生生地问道。他坐在木椅上，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他去村里处理一起村民土地纠纷的事去了。”翠花回答道。
　　“哦，这袋里一共49斤半，就算49斤吧。”孙大力说着，看了看翠花的母亲张秋菊一眼。张秋菊一脸疑惑地看着女儿：“什么呀？”翠花连忙跟母亲解释道：“妈，大力哥做事也不容易，咱们就帮帮他吧。”
　　“不是我不想帮，你爸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张秋菊的话还没说完，只听门咯吱一声响，兰开天回来了。他看见孙大力，便问道：“大力，有事吗？”
　　“我，我……”孙大力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翠花见状，连忙跟父亲解释。原来，她还没有把这件事跟父亲商量。孙大力又气又恨，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种求人的方式，跟乞讨有什么区别？
　　“这个嘛……”兰开天犹豫了一会儿，掏出了一根大前门，划着一根火柴，悠然地点了起来，然后缓缓地说道，“按道理呢，你跟翠花是同学，我跟你父亲也很熟，年轻人想干一番事业，叔应该帮忙。可是村里现在也没钱，我不能以权谋私。大力，你说呢？”
　　兰开天的话说得合情合理，孙大力无言以对，他背起半袋枸杞种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兰家。只听身后传来了兰家人的争吵声。
　　回到家，孙大力倒头便睡，父亲问破了喉咙，他却只字不提。这可把孙麻子急坏了，额头上的青筋突兀，仿佛一条条小蚯蚓在蠕动。最后，还是翠花登门道歉，孙麻子才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面对儿子的消沉，孙麻子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剩下的种子与其砸在自己手里，还不如做做宣传工作，将它们送给村民，带着大家一起发财。
　　孙大力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每家每户地送种子。这个不大的小村庄，总共也就几十来户，每家送了半斤八两的，跑了大半天，终于送完了。村民们议论纷纷，有的充满了感激，有的反而嘲笑他，有的持怀疑态度，还有的觉得无故接受人家的东西不好意思，送点鸡蛋什么的东西，表示还礼，就是没有人愿意花钱买。也就是说，孙大力将四十多斤种子送出去了，没有收回一分钱。
　　茶余饭后，这件事成了人们的谈资。
　　“他叔，你说孙大力能成功吗？”狗胜的妈对着正在抽着旱烟的邻队的大老黑说。大老黑，人如其名，是一个又黑又高又壮的庄稼汉子，浓密的胡须胜似许多人的头发。
　　“怎么就不可能了？”大老黑声如洪钟，这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让狗胜的妈不敢再开口，心里暗暗地骂道：切，也不知道孙大力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
　　此时，孙麻子正好挑着担子经过这里，见几个人在这里嚼舌头，就知道这些人准没憋什么好屁。他故意干咳了几声，示意这些人快点闭嘴，别让自己难堪。见孙麻子缓缓走来，人们大多闭上了嘴巴，只有一个呆傻的老女人——狗娃的奶奶，仍在喋喋不休。突然，她被老伴狠狠地揪了一下臀部，疼得直咧嘴：“唉哟哟哟——放手！”在众人的一阵哄笑中，孙麻子渐渐远去。
　　枸杞这东西，不是当地的特产，所以了解它的人并不多。村民们接受归接受，种种又是另一回事。有的拿着这东西放在稀饭里煮着吃，有的学着孙大力在自家菜园的一隅试种，也有的种了整块地。这些人种地大多出去走过江湖，对枸杞有所了解。还有极少数人把它当茶泡着喝，更有甚者，把它放在家里的旮旯里，最后发霉变质了。至于村长兰开天，完全可以以村委会的名义发给村民们，再引导他们种植，然后找找营销的路子。可是这一切在当兵出身的村长兰开天看来，就是在胡闹，甚至还有点冒出资本主义尾巴的嫌疑。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讨厌孙大力，不希望女儿喜欢上这个穷小子——尽管自己以前也是穷小子，但自己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也负过伤，也算战斗英雄。根正苗红，退伍回到地方后受到人们敬重，被上级任命为公社书记，后来因酒后狂言，有损党的形象，所以书记被撤，降为村主任。
　　“兰主任，你说这孙大力种植什么枸杞有用吗？”有人遇到兰开天时问道。毕竟兰开天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物，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单凭他身上的多处伤疤，就能说明一切。用他的话说，这是拿命拼来的新中国。
　　“别听他的，你们还是种粮食吧。”兰开天斩钉截铁地说道，丝毫没有之前的推诿与圆滑之气。他是有文化的，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并不是人们印象中的大老粗干部。开会的时候，他条理清晰，说得头头是道。只要没有喝醉，对党的政策动向都了如指掌。现在改革开放了，他的行为并没有守旧，改变了以前的工作作风，鼓励农民加油干，力争第一年填饱肚子，第二年有盈余，第三年盖上小瓦房……可是他对这种冒险式的种植是持反对态度的，肚子还没有填饱就想发大财？战场上他可以冒险，生活中他不愿意冒险，哪怕是村民的行为他也会反对。至于孙大力的作死行为——种植枸杞，他就任由其自生自灭——如果失败了，也能让女儿死了那颗心；如果成功了……那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成功呢？
　　“好的，兰主任，我听你的。”这个村民说完，回家就把枸杞种子炒着吃了——当然，这样做有点愚蠢，可他并不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