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孙家新亲走后，大爷夫妇回了东院，小香伺候开饭。二爷到南园子安排好明天会亲家的席面后，便回到中厅，小顺、小安排二爷、张管事开饭。后院气氛有些紧张，姑奶奶回来以后，只是落泪，这时二奶奶，小花、小玉、小翠围着姑奶奶笑脸相对，用心解劝。
　　二奶奶心里明白，老妹子是恨自己有残疾，才找了一个这样的女婿。姑奶奶走到桌前，提起笔来写了八个大字，“红颜薄命，悲也命也。”大家围着姑奶奶，二奶奶笑着说：“要说咱老妹子，就是个明白人，女人来到这个世上就是来受苦的。大家看我都很羡慕，其实我也有我的难处，这百十口的大家，要吃要穿，哪用钱都找我要，再有些家务事，我就更难脱身了。”
　　小丫头们趁势端盆、打水、送手帕、拿镜子，几个笑脸围住了姑奶奶，这也是姑奶奶平日善待丫头们的结果，姑奶奶只得收起悲伤堆出笑脸，梳洗收拾，准备用饭。
　　二爷吃过饭，灌洗洁净，张管事、小安、小顺跟着二爷到村里去安排明天唱影、办会事情。因心中有事，村里事办完很快到家里后院，吩咐小花去请姑奶奶、大哥、大嫂三人，来到后便亲切地讲话交谈，无非是家长里短，新闻笑话，就是很难说到正题，虽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然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
　　二爷在想，爹妈都已经不在了，哥、嫂有责任照顾好老妹子，大哥又不管家事，只管他的地，还有那些长工们。虽说有表兄老田打头，但每件事他还是要亲身去做。所以家中之事就落在了自己身上，可心的是李氏夫人很是能事，给自己减轻了很大负担。老妹子的婚姻大事，还是要多管些才行；再说，老妹子身体有残，在交流上有障碍，遇上孙浩这样的后生也不容易。一是孙家不是普通人家，虽然是穷也是书香门第，二是孙浩的学问也是可人，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尚且通晓，他的残疾只要不做重活，不走长路没有影响。经济上家里也能帮助他们，农忙时去两个长工什么活都会干好。在村里为小孩子们启蒙也有些钱进，最可人的是人长的实在是挑不出毛病，脾气又好，老诚稳重，要不是有残疾也轮不到咱家，说出这些话又怕伤了老妹子的心，真不敢直面相对。
　　李氏夫人和二爷的想法相彷，而且也多给妹子开导，但这个弯子并非一时半晌就能转过来，整天看到她落泪，心里也着实不好受。再者，有些话哥嫂也不便说，尤其是嫂子更不好说，要是公婆还在这事就好办多了。玉清心里更是矛盾重重，哥嫂为自己的事已经操碎了心，就是父亲还在也是多年不管家事了，还是哥嫂关照自己，尤其是二哥、二嫂，二嫂待我如同亲姐一般。再说孙浩无论是长像，人品都无可挑剔，学问又好，就是因为自己有残疾，也找一个有残疾的人，虽说不太明显，但走不了长路，干不了重活，这对以后的生活还是要有影响。我不能一辈子都依靠娘家，要是嫁过去，就必须要下定决心，要有经得住大苦大累的思想准备，对我这样人家出身的人还是有些害怕。
　　大家甚是沉闷，玉清只好打开僵局，拉拉二嫂比划起来，李氏夫人准确的讲给大家听：“哥嫂对我的关心，终生难忘。这门亲事，孙浩人品好，也有学问，虽说有些残疾并不明显，我也做好了思想准备，一定要照顾好他和他的全家。唐家姑娘都是贤惠媳妇，我也一样，哥嫂你们请放心，不要多想，我落泪是想到要离开家，离开你们，还有过世的父母。”这一番话说得大家一阵心酸，女孩家必竟是要出嫁的，谁都有这一出。玉清接着又比划，“因为我是个女孩，又落下了残疾，当然要比别人多吃些苦，我出阁以后，哥嫂不必挂念，我能照顾好自己，也不要过多帮助我，我一定要自己努力过上好日子，学会所有的活计，让孙家发达起来。”玉清虽是这样说，脸上还挂了笑容，但心里是在滴血，这就是我，一个残疾女孩的命运。
　　二爷不住点头，李氏一直伴随小妹，不断交流，当然对小妹的心思极为了解，也不好再谈什么。二爷慢慢开口说：“老妹子，你的心思我们知道不愿服输，最好还是量力而行。找婆家说白了就是要找一个好女婿，孙浩人品好，有学问，把你交给了他，我们就放心了，至于活计那好办，我已有打算，只要有哥哥在，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你一生。”说完又说，“还有你嫂子，大哥、大嫂。”看了看李氏夫人笑了起来，这时，玉清也笑了，大哥、大嫂、二爷夫妇这才放下心来。
　　二奶奶吩咐小花陪姑奶奶回房休息，此时已是深夜，大家各自安歇不提。
　　唐屯家正处在僵局之中，气氛异常紧张，大头气的走来走去，心神不安，要不是碍着父母真想打二头一顿。大锁和他爹说：“我妈喊咱们呢，咱们回去吧。”并向花二叔、唐屯夫妇、大头告辞，拉着他爹回家去了。
　　屋里只剩下了老哥儿俩，花老板抱歉地说：“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真是对不住了，大哥。”
　　唐屯一听这话，再也止不住他的话头了，急忙说了起来：“二头这小子就是他妈惯的，不通人情想风就是雨，小妹和他就是不合适，年龄差得多，还要看小妹是怎么想的。这两小子的婚事，我是有打算的，唐家丫头，小花可是不错，和大头的关系也不错，我想是没有问题。至于二头，他姥家表姨也有一个叫小花的闺女，与二头是年貌相当，这女孩最大的优点是能干、孝顺。要是我们老了，干不动了，她又能干又孝顺还是亲戚，我们老两口一定受不了罪。不过大头不愿意，只是说自己不着急，先给二头说吧，表姨那边也没回话，所以这事就搁下了，这才有今天事情发生，要是说错都是在我这儿。”
　　花老板说：“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遇事多跟他们说说，自然会少些麻烦。”花老板回屋休息，二头有气住进了厢房，心中甚是不快。
　　那小哥儿俩一虎、大头倒是谈笑风生，大头告诉一虎说：“虎哥，我们家的事还是我爹说了算，我妈就是溺爱二头，老俩口也时常吵闹，调教二头的事就耽误了，所以才把二头惯成了这个样子。有时我真想揍他一顿，又怕气着爸妈。关于我俩订亲的事，我爸又乱点了鸳鸯谱。”
　　一虎笑着说：“怎么乱点了鸳鸯谱。”唐大头这才发觉话是说多了，羞个大红脸，不好再说，一虎说，“这又没有别人,咱俩又是好朋友，小伙子大了那个不想娶媳妇。”
　　实在的大头只好从头向一虎说起：“本来我和我表姨家的小花合得来，我姥姥、姥爷也知道，他却要我讨唐家丫头小花做儿媳。哈哈，这两丫头还都叫小花，你说巧不巧。”
　　一虎急着问，“怎么个乱点了鸳鸯谱，快说。”这是谈到了实质问题，大头又迟疑起来。一虎推了大头一把，“快说,还要老老实实的说，你们相好都不害羞，说说倒害起羞了，说。”
　　大头只好原原本本的说来：“我爹要我讨唐家丫头小花，把我表姨家的小花说给二头，你说这是不是乱点了鸳鸯谱。”
　　一虎说：“跟你爹说清啊，害羞办不了事，我走之前一定帮你说清。”
　　大头神秘地说：“唐家小花已经有了相好的，就是新姑老爷的兄弟孙涛，风流潇洒，人家好的如漆似胶，干吗非要拆散人家呢，再说我们还是要好的哥儿们。”
　　一虎点了点头，想着一定要在走之前，帮大头在大爷跟前讲清，千万可不能毁了这段好姻缘。两个小伙吹灯安息，兴奋得难以入睡，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一虎也是结了婚的人，只听到他们不时传出笑声，俩小伙谈论着神圣甜蜜的爱情。
　　孙家哥儿俩回家以后，开始喝酒吃饭，刚才的事情使气氛变得凄凉，孙账房家便讲起了做饭之道，以打开这不尽人意的气氛。“大哥，今天我包的是三鲜馅馄饨，爱吃你们就多吃点”接着又说，“三鲜馅是猪肉、鸡蛋、大虾，猪肉剁烂，虾可不能剁碎要切成小块，搅水打上劲，鸡蛋要冷锅煎炒，一边煎一边打碎，一小块一小块均匀的很，再调上佐料，尤其是好香油一定要多放，这样拌的馅又腻糊又香，肯定好吃。我是不会，这都是你兄弟教我的。”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她笑得更开心，“你们慢慢喝着，我去热火烧下馄饨。云儿升火烤火烧，火可不能大，慢慢烤可不能着急，烤出来的和新出锅的一模一样。”
　　时间不大，馄饨要上桌了，孙账房家先端上小料，那小料有香菜、紫菜、冬菜、虾皮还有辣椒油，还有一小盘细盐，接着端上馄饨来，每人一碗却是白汤。孙账房笑着说：“这是自己熬的骨头汤，什么都没放，自己得意什么就放什么，自己调味一定顺口。”涛头可是每样小料都调上一些，同时还向大哥点了点头，大家吃起来都说好，气氛缓和下来。
　　云儿端上来火烧，说：“大娘您老尝尝，我妈做的火烧可是好吃。”
　　孙家大娘掰了一半，尝一口点了点头，笑着说：“怎么又烙了这么多，中午烙的可咋办。”
　　云儿笑着说：“这就是中午烙的烤了一下。”
　　“你可是真巧。”
　　“不，这是我妈教给我的。”
　　大娘又咬了一口，吃到了火烧馅：“云儿，这馅怎么这么好吃。”
　　孙账房家正好进来，把怎样做馅又说了一遍：“红小豆前一天晚上就泡上，第二天煮好打碎，煮的豆汤过一下细箩，再拌上炒熟打碎的花生、芝麻、核桃、黄豆、和上用油炒熟的面、红糖，为的是豆馅不至于稀，这也是你们兄弟教会我的。”说着又笑了起来。
　　孙涛笑着说：“我妈把自己的老底都揭出来了，难怪我妈做的饭好吃，都是跟我爸爸学的。”大家又笑了起来，一家人欢乐融融。
　　吃完了饭，云儿收拾碗筷，大家净口回屋，洗过脸、脚准备休息。再说孙家小哥儿俩，又说出了哪些悄悄话来。小哥儿俩宽衣熄灯，钻进被窝，慢慢讲说起来，孙涛首先说：“大哥，你今天相亲真跟进考场一样，有我陪你不心虚吧。”孙浩长叹了一声，听他说出了些什么，“这一天真像是过了几年，大风大雨，大涛大浪，关键是自己必须面对，关键时刻你们谁也不好帮我，有你帮我，我是不心虚。”
　　孙涛说：“不虚就好。”
　　孙浩接着说：“正式场合，我心里还是有些底，那些人问我的话也好回答，无非都是官场上的套话。再说在礼数上，以前读书时先生不但讲过，还让我们做过，这倒不难，我怕的就是众人围观。”
　　孙涛说：“有啥怕的，大大方方还怕她们看，反正咱们是大老爷们，她们看咱们，咱们也是一样看她们，相亲是只看你一个，街上看咱们的大姑娘，小媳妇倒是多了点。”
　　孙浩笑了：“我可是一个都没看好。”
　　孙涛笑着说：“那你可是亏了。”
　　孙浩说：“街上的那些人指手划脚的，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最烦人的还是我那险些的一跤。唐家的女眷，虽是没笑出声来，她们还是看了笑话。”
　　孙涛说：“那是踩空了，我们也是一样，笑就笑呗，没啥了不起的，反正她们心里也明白。”孙涛接着又说，“街上那些姑娘、媳妇，说咱哥儿俩象画上画的，你文雅，我风流，还不是看着咱们眼儿热，反正是没有她们的份，偷着哭去吧。
　　“这桩婚事成有成的说法，不成也有不成的好处，我的残疾就不说了，找一个媳妇还是残疾，不能说话，用文字交流自然是不方便，她的比划，我还要学会，哎……还不知道这姑娘的脾气如何，残疾人更是有脾气”。
　　孙涛说：“你大可不必，姑娘十分贤惠，心地善良，不愧是大家主的姑娘，绝对有教养。不说摸样好，那一手好字就爱煞人，我都眼热倒成了我的嫂子。”
　　孙浩听起来有些异样：“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像是姑娘身边的人。”
　　孙涛忙说：“大哥可别乱说，不要说到人家身边，就是我见着她也是有数。”只得说，“是我相好的告诉我的。”
　　孙浩立刻发现了新的话题，笑着说：“那一定是个女孩子了，啊，兄弟都有了相好的，她是谁，我婶子知道不。”这一连串的发问，一向大大方方的孙涛此时确真有些害羞，只说出了两个字“小花”。
　　“唐家丫头小花，你的眼力真不错，脸蛋好，个头儿好，懂礼貌会办事，不错。”
　　孙涛趁机回击过去，说：“哪有大伯子夸兄弟媳妇的道理，就算她给姑奶奶当陪嫁，她也得是我的媳妇。”说完又觉得说的太露骨了，羞得钻进了大哥的被窝，像小孩子似的搂住了大哥的脖子。孙浩这可是与别人第一次肌肤接触，心中却是一种异样的感觉，两人仰面并排躺着。
　　孙涛又说起小花来：“唐家四个丫头，小玉、小花是真正的丫头，小香、小翠是帮工，按月拿工钱。小玉是花钱买的，小花不是，只因父母双亡，外乡人无依无靠，当年老太太还在，收留了这异乡小孩，大家都把她看作是家里人，所以家里的大事小情，一般都是她做，她为人老诚二奶奶放心，所以和别的丫头不一样。”
　　孙浩问起：“那几个小子呢？”
　　孙涛说：“小子也是四个，他不论岁数大小，只按进唐家的前后排起的，男孩是平安顺昌，女孩是花香玉翠，名字很好听，好不好还得要看人。”
　　“那你就看上小花了？”
　　孙涛说：“哥，就别问了，我这可是第一次害羞。”
　　孙浩还是说：“哥就不问了，不问了。”
　　孙涛又说：“有了相好的也是好事，遇上什么为难着窄的事，有个人说说能够相互解愁，高兴的时候两人在一起反正……挺好的。”
　　孙浩真不知道这“挺好的”当什么讲，认真地问：“挺好的是什么意思？”
　　“哥，你就别冤枉我了，挺好就是挺好，你还跟我装傻充愣，那么大的人了，啥都不明白，我就不信。”孙浩这才慢慢思悟出，这种事情是不能告诉人的，可能就是甜蜜美好的事吧。
　　孙涛又说：“那四个小子，三个是帮工，只小顺是买来的，小顺真不错，跟着我爸学记账，咱家就我一个，我爸妈就把小顺子当成儿子一样对待，反正我就哥一个，多一个兄弟也不错。”因为孙涛心里只有小花，说着说着又说到小花的身上来了：“我俩同岁，也都不小了，我爸和二爷说过了，二爷愿意只是说家里人手不多，出了阁还得帮家里做事，出阁时按照家里的姑娘一样操办。”
　　孙浩笑着说：“按辈份说，你还得叫我一声姑父呢。”
　　孙涛也不示弱：“你是我哥，那我和姑奶奶可是同辈了，小花也长了一辈。”
　　这可是孙浩极少的一次说笑，几天来孙涛的真诚关怀，点燃了孙浩心中的激情，一个自闭残疾青年，终于在堂弟的爱护中，张开双臂拥抱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