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为儿女未雨绸缪 平静中暗流涌动

　　公社开始筹建时，自己没有房子，公社干部都分散住在粮库、供销社、水管所等几个机关内。现在，公社机关大院已经建好了，有些性子急的年轻干部已搬了进去。副书记李家宏的妻子、粮库主任闻世玲认为，新建的房子粉刷后空气污染度浓，加上她在粮库有一小套房，就没有搬家。他们有个女儿李晓敏今年初中毕业。
　　吃早饭的时候，闻世玲对丈夫说：“晓敏马上就要考试，我想今晚把职高的领导请过来吃顿饭。”李家宏皱皱眉说：“考试就考试，还请什么客呀？”闻世玲瞪一眼丈夫：“你从来都不知道关心孩子。现在升学不比从前，靠推荐；现在是靠本事，要竞争。考上小中专儿就是铁饭碗；考上一高，那是重点高中，考大学比较容易些，大学毕业更是铁饭碗。”李家宏笑一下：“这和请客有关系吗？”闻世玲咂下嘴说：“哎哟我的娘呃，你是死脑筋啊。你以为你女儿是尖子生啊？我问她班主任了，班主任说她在班里算中等生。中等生能考上重点高中吗？能考上小中专吗？实话跟你说吧，这事我都想好了：考试在职高，监考也是职高老师，请他们吃顿饭，联络一下感情，请他们在安排座位时把晓敏和班里的尖子生安排在同桌，这不是顺便儿能抄一点吗？监考老师睁只眼闭只眼，事情不就好办了吗？”李家宏放下碗站起来说：“那好吧，这事你安排。我今天要陪梅书记下乡，没时间去职高。”闻世玲忙说：“吃晚饭时你必须到场。”李家宏点点头：“这个你放心。”说完就离去。
　　从职高到陈岗街，大约一公里左右。出大门到丁字路口右拐，十几分钟就能到。下午五点多，职高几个领导骑自行车前面走了。尽管初中毕业班班主任李琴提前通知钟自鸣，说今晚她班学生请客有他，但他认为，自己不是校领导，又没代初中课，去了有些不合适，所以就没准备去。“钟老师，你还没走呀？”李琴站在门口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正在批改作文的钟自鸣放下笔，抬头说。“那怎么行啦？人家好歹是个副书记，你这样却人家面子，说出去多难为情呀？走吧走吧。”李琴敲敲门说。“那你这样说，我只好牵你衣裳襟儿了。”钟自鸣这才出门跟李琴一起走。
　　出了大门，俩人并肩而行。“李老师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呀？”钟自鸣回头看一眼问。“不是大学，是大专。我是朝阳牧专毕业的，毕业后就在这所农中教牧医。这不是专业课不开了嘛，就改教化学。”李琴谈淡地笑一下说。“哦，那你真是多才多艺呀！哎，李书记有孩子在你班上学是吧？”钟自鸣转换话题问。“是呀，叫李晓敏；学习非常努力，成绩就是上不去，上次摸底儿考试，在班里排名倒数第7名。她妈老是问晓敏成绩，我又不好直说，只能说算个中等儿吧。”李琴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可怜天下父母心啦！”钟自鸣感叹道。“不过，她比程主任家的芳敏要好点，芳敏倒数第三。”李琴淡淡地说。“现在的孩子，越是家庭条件儿好点的，学习越差；家庭条件儿差的，反倒懂得努力。真应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句话呀！”钟自鸣感叹道。
　　“李老师，钟老师，你们来啦！”站在粮库大门口的李晓敏笑着迎上去打招呼。“程主任他们都来了吗？”李琴问。“来了来了，在打扑克；我爸怕你们不知道门儿，让我在这接你们。”李晓敏说着就在前面指路。
　　“来了来了，来了就开饭！”闻世玲大声吆喝着就进了厨房；李家宏忙出来招呼刚来的客；里面的几个人撤了扑克，从酒柜上拿碗的拿碗，拿酒杯的拿酒杯，很快餐具都摆好了。“坐坐坐，程主任，你坐上席，李老师，你挨着程主任坐二席，其余随便围。”李家宏安排着座次。“哎哟，我可不敢坐那里，领导坐吧。”李琴后退一步说。“你是晓敏的班主任，今天你是主客，我们都是来陪客的，你不坐谁敢坐？”张宏伟说。“让你坐你就坐，怕什么？怕程主任吃了你呀？”许光艳一下把大家逗笑了。“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客气了。”李琴这才坐下来。
　　大桌上已经摆了几道菜：卤猪耳朵、卤干豆腐卷、卤鸡爪、成块松花蛋、成块咸鸭蛋，中间一大盘红烧猪肘、一大盘青椒灌肉沫，还有一盆鱼头。李家宏拿起酒瓶倒酒的时候，闻世玲端来一盆汤圆炖老鸭放桌上笑眯眯地说：“晓敏在你们学校麻烦你们三年了，总说请你们来家里坐坐，一直瞎忙，腾不出手来；今天吆喝着请你们来吃顿饭，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就是来打个热闹。多喝几杯，啊。”程主任看着闻世玲说：“闻主任也来吃饭吧，别再炒菜了，有这就够了。”其他几个人也跟着说：“是呀，热天菜吃不完没哪搁的，你也来吃吧。”闻世玲满脸堆笑地说：“没什么菜了，就剩两个青菜，炒来下酒。”说着，匆忙离去。
　　“来来来，淡酒薄菜，不成敬意；先干一杯！”李家宏举起酒杯在桌面上空转着圈。“谢谢李书记盛情！干！”张宏伟举杯一饮而尽。“我跟你说啊李书记，我是高血压，医生说不能喝酒，不能吃动物内脏；我少喝点，表示个意思。”程伯礼说着把嘴唇放酒杯口上挨一下。“那好，程主任你随意。”李家宏说完接着说：“其余你们几个，干！”李家宏说着自己喝完杯中酒又开始倒酒。“这一盘是远近闻名的扶店臭豆腐，做得不好，大家尝尝。”闻世玲说着把盘子放桌中间。“臭豆腐说起来臭，吃起来香。嗯，味道不错。”张宏伟用筷子夹一块放嘴里，边咀嚼边夸赞。“来来来，再干一杯！喝完这杯，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随意，别拘束。”李家宏说完带头喝了下去。于是，大家共同喝了一杯。接着有的大口吃菜，狼吞虎咽；有的猜拳行令，大声吆喝；有的细嚼慢咽，边吃边聊。
　　闻世玲的这套房子是三间红砖瓦房，单门独院。进大门左侧是两间小厨房，在厨房与干墙之间，有一棵大冠杨树，树干有大碗口那么粗，树冠形如大伞，覆盖了差不多半个小院。树荫下有张小方桌，桌上放的是热水瓶和茶具，桌旁有两张藤椅和几条独凳。“张主任这么快就放碗啦，菜做得不合口，吃饱了没有？”见张宏伟出来，闻世玲忙泡杯茶放桌上。“哎呀，酒醉饭饱呀。”张宏伟说着坐在藤椅上，“这么爱好干什么？李书记有什么事要办，说一声我们照办就是了。”闻世玲拉下独凳坐在张宏伟一侧说：“要说事呢，还真有件事想拜托你。这不是马上要中招考试嘛，听晓敏说，供销社陈主任的女儿陈艳芳学习还可以，她俩又是同桌；这次考试能不能还安排她俩同桌？”张宏伟端起茶杯，尖着嘴对着杯面吹几下，然后抿一口说：“这个呢，说不难也不难，说难也难；就怕有人瞎议论呀。”闻世玲笑着说：“大雨过后有干田，大事过后有人谈。做任何事总是有人议论的，很正常啊。”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有钱的信封，从桌面下递给张宏伟，“听说你爱喝酒，不知道哪种酒合你口味；这点钱你拿着自己买。”张宏伟接过信封，感觉厚得很，假装推回去说：“这个我不能收。你交待的事我一定办好，放心。”闻世玲推一下说：“别推来推去的，让人看见不好。”听见里面散场了，张宏伟忙伸长右腿，把信封塞进裤子口袋里，站起来，把信封往下按两下，笑呵呵地说：“客走主人安。那我就不坐了。”
　　夏天日照时间长。这顿饭从下午六点多吃到快八点了，外面十米之外的人还能看得清清楚楚。主人将客人一直送到粮库大门外，才分别握手分开。
　　陈岗职高考点，有近三百多个初中毕业生参加考试，共设十个考场。开始考试这天，整个职高大院就跟逢庙会差不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白色警界线外，是一道人墙。他们是父母，是爷爷奶奶，也有兄弟姐妹，一个个都瞪大眼睛，目光就像扫描器一样，向考场内搜索自己想要的目标。也有想得开的，在远处的梧桐树下，小声议论着什么。
　　考场内的考生们，大多在聚精会神地答题，笔尖与试卷摩擦，发出蚕吃桑叶那种呲呲的微量声。也有斜着目光偷看同桌答案的，见监考老师走来，忙摆出正经答题的架势。为考生送开水的后勤工作人员，把热水瓶提进考场，放在讲台上，然后默默离开。
　　为第一考场送开水的张宏亮，刚走到考场门口，监考老师陈良秀就用双手去接过热水瓶的手把，在手与手接触的瞬间，她还接过了张宏亮掌中的纸团儿；她提着热水瓶慢慢走到后排程芳敏的座位前，往桌上茶杯里加点开水，同时迅速将纸团递给程芳敏，然后转身在沿途桌上考生的茶杯里加点开水。他们的这些动作，钟自鸣看得非常清楚，但他假装没看见。整个考场非常安静，安静得掉根针地下都能听见。
　　职高房子前后距离都是二十米，每排房后都栽的是梧桐；校内主干道两边种的是小叶黄杨。县巡视组的几个人开始坐在会议室里，因为天热，后来又挪到室外树荫下。嘀——嘀——嘀——的哨声响了，它告诉考生，本场考试还剩最后十五分钟。“走吧，我们去看看。”一高校长、巡视组组长何延庆说着站起来就走；随即，程主任和巡视组的范老师、秦老师都跟了上去。
　　巡视组人员沿考场外沿慢慢地踱着步，有时也伸头向考场内看一眼，没发现任何异常。他们转了一圈，刚回到原处，考试结束的铃声就响了。顿时，寂静的校园一下就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