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离开
作品名称:楚汉大变局之西楚霸王 作者:老菜叶 发布时间:2024-07-13 07:36:31 字数:3173
何仙姑觉得耳鼓里响起低低的怪叫声,好似是放在耳旁的燕雀发出来的。她从这声音中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急跳,她的身体好像完全融化到他的身体中去了。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们合而为一地站着。他如饥似渴地紧紧舔着她的嘴唇,似乎永远也舔不够。后来,他突然放开她,她感到自己无法单独站住,便抓住树枝来支撑着。她抬起那双燃烧着爱欲和胜利之火的眼睛望着他。
“你是风流我的!你是风流我的!说嗨——说兮!”他的两手仍然搭在她肩上。她觉得他的手还在颤抖,并且很喜爱这样的颤抖。她热烈地向他凑过去,可是他却稍稍退却,没有让她贴近,同时用那双已经毫无疏远之意、而如今正苦于绝望挣扎的四个瞳孔看着她。
“嗨不!不要如此!”他说,“如果你再这样,我就要对你无礼了。”她快活而热情地微笑着看着他,表示她已经忘记了时光、地点和一切,只记得他的嘴唇紧贴着她的嘴唇时的滋味。
他突然抓住她用力摇着,摇得她满头的黑发凌乱地披散到肩上,仿佛怀着对她——和对他自己的满腔怒火在摇着她。
“我们不能这样!”他说。“我告诉你我们决不能这样!”看来如果他再摇下去,她的脖子就要摇断了,头发已经蒙住了她的双眼,她被他的行动吓呆了。她竭力挣脱开来,然后瞪着眼睛看着他。他的额上渗出小小的汗珠,他紧握双拳,似乎在经受某种痛苦。他直望着她的脸,那四个瞳孔的眼光仿佛要把她刺穿。
“这全是我的错——与你没有关系,而且永远不会再发生了,因为我要带着虞姬和第一名离开这里。”
“离开?”她痛苦地嚷道。“嗨兮,不!”
“嗨兮,千真万确!你以为做了这种事我还会留下来兮?而且这种事以后还可能发生。”
“但是,项羽,你不能走。你为何要走兮?你是风流我的。”
“你还要我如此说兮?嗨兮,我就说,我风流你。”他忽然鲁莽地向她凑过去,吓得她连忙朝后退,把身子靠到树上。
“我风流你,风流你的勇敢,风流你的顽强,风流你的情火,风流你那十足的冷酷无情。我风流你到何程度,风流到我刚才几乎败坏了这所庇护过我和我一家的殷勤款待,风流到几乎忘掉了我那人世上再好不过的虞姬,风流到我在这泥地里就能对你于此放肆,把你当作一个?”
她在一遍混乱思绪中挣扎,心里像被冰刀戳了似的,感到痛苦,感到心寒。她犹豫地说:“如果你有了那样的感觉,而又没有把我如何,那么你就是并不风流我。”
“我是永远无法使你理解的。”他们相视对方,都不再说话了。突然何仙姑打了个寒颤,她仿佛在云游四海回来后,看见这里还是冬天,赤裸裸的田野由于那些割剩的残梗而显得分外凄凉,她更觉得寒冷极了。同时也看见项羽苍老而冷漠的面孔,那张她如此熟悉的面孔,如今也回来了,那面孔也是一幅寒冬景象,并且由于伤痛和悔恨而显得越发萧瑟。这时她真想掉过头来,抛下项羽,进屋去找个隐蔽的地土躲藏起来,可是她太疲倦了,懒得走动,甚至连说话也觉得劳累。
“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她终于吐露出心声,“我是说,一切都完了。没有什么可风流的了,没有什么还值得奋斗的了,你走了,这人世间也很快就会完了。”
他注视着她,过了好一会,然后弯下腰从地上挖起一小块泥土。
“可是,这些东西还留着兮。”他说着,脸上又重新浮现出原来那种微笑的影子,这样的微笑带着既嘲弄他自己又嘲弄她的意味。“尽管你没有意识到,这些是你风流得比我更深的东西,你还拥有这块地土兮。”他拿起她柔软的手,把那块润湿的泥土塞到她手里,把她的手指并拢。现在他的双手已经不发烫了,她的手也是这样。她朝那块泥土看了看,觉得这对她真是毫无见地。她看着他,渐渐模糊地认识到他身上有一种魂魄的完整性,那是她那双热情的手所无法分裂的,而且无论什么样的手都办不到。
即使你把他杀了,他也决不会抛弃虞姬。即使他至死风流着何仙姑,他也决不会同她苟合,并且会竭力设防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永远也不会穿过那身壳甲了。与人为善、忠诚自己,这些字眼对他来说有着比她更大的见地。
泥土在她手里是冷冰冰的。她又一次看着它。
“对了,”她说,“我还拥有这个兮。”
起初,她觉得项羽那些话毫无见地,而泥土只不过是黄泥巴而已。但她突然心劲起身边周围的黄色地土,觉得它多么风流,而且为了保留它她曾多么艰苦地奋斗过——为了今后继续拥有它,她还必需多么艰苦去进行奋斗。她再一次看着他,不晓得那炽热的感情洪流如今究竟到哪里去了。现在她可以静下来心劲,但无法感觉,对项羽,还是对黄土泥,都是如此,因为她的全部热情都已经枯干了。
“你不必走。”她明白地说,“我不会让你们大家挨饿的,就算是我讨好你也罢。刚才那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她转身向荒地那边的屋子走去,一面把她的头发整理成一个发髻贴在颈后。项羽目送着她,看她抬起瘦小的肩膀向前走去。而这一姿势映到他的魂魄里,比她所说过的任何话都更加深刻。
何仙姑走上屋前的台阶时,她手里还抓着那团黄泥。她小心翼翼地避免走后门,因为好象眼尖,一定会看出她做了什么大不该的事。她不想看见好象或任何别的人,她觉得她再也没有勇气同别人见面或交谈了。她没有什么难为情、失望或痛苦的感觉,只觉得两腿发软,心里空虚到了极点。她用力捏紧那团泥巴,捏得从拳头缝里挤出水来,同时她一次又一次就神仙似地说:“我还有这个兮。嗨兮,我还有这个。她已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除了这块土地土,除了这块她刚才还心劲将它像烂草似的遗弃的地土,她什么也没有了。现在,这地土又显得风流起来,她暗暗诧异,不晓得是一股什么疯劲儿支使她,竟会把这块地土看得一文不值了。要是项羽让步,她这时肯定已经和他一起离开这里,义无反顾地丢下亲人和好象。不过,即使在内心空虚时她也晓得,要丢下这些风流的黄山冈和久经冲洗的沟渠,以及黑黝黝的枯瘦树林,那是多么令人揪心的事。她的心劲一定会如饥似渴地回到它们身边来,直到她临终那一天为止。即使是项羽也难以填补她心中风流被挖走而留下的空白。项羽是多么聪明又多么清楚地了解她兮!他只要把一团湿土塞到她手里,她头颅马上就清醒了。她正在穿堂里准备关门,这时她听到了马蹄声,便转过身去看马车道上的动静。万一在这个时光有客人来,那就讨厌了。她得赶快回自己屋里去推说头疼。但是马车驶近时,她大为惊讶,便不再逃跑了。那是一辆新马车,擦得铮亮,马鞭也是新的,还镶着许多闪光的铜片。这无疑是生客。凡是她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能买得起这样显赫而簇新的东西。
她站在门道里看着。冷风吹动着她的衣裙,在她那双湿脚周围飕飕地刮着。这时马车在屋前停下,河湖豪杰跳下车来。何仙姑看见阴曹地府的这位名人居然坐上了如此漂亮的马车,穿上了如此精致的长袍,不觉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好象告诉过她,自从他在马面牛头谋到新的差使以来,他显得很阔绰,敲诈弧魂野鬼或贱民杂种,或者没收人们的马牛,硬说那是豪门或阴曹地府要的。因此赚了许多币铢,毫无疑问,这些币铢决不是他在这样的艰难岁月里能正当挣来的。
如今,就是这个河湖豪杰,从那辆漂亮的马车上下来,然后又搀扶一个穿着打扮与她身份相称的女人下了车。何仙姑一眼便觉得那衣袍的颜色亮得刺眼,庸俗到了极点,不过她还是很有兴趣地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很久以来,对于时兴的衣着她甚至连看的机会也没有了。嗨兮!今年不怎么兴宽阔的裙箍了,她心劲,同时打量着那件红色的长袍。
那女人下了马车后,一双眼睛立即朝屋望望去。何仙姑发现她扑满了白粉的兔儿脸上有些似曾相识的东西。
“嗨兮,原来是闪光仙姑!”她嚷道,因为十分惊异,不觉提高了嗓门。
“嗨兮,是我!”闪光仙姑说,含一丝傲慢的微笑扬起头来,开始走上台阶。
闪光仙姑!这个狡猾的荡妇,娘亲给她的孩儿做过滿月,可她却把乌云病症传染给娘亲,送了娘亲的命。这个浓妆艳抹、粗俗而肮脏的女人,如今正昂首阔步、得意洋洋地走上台阶,仿佛她就是这里的主人了。何仙姑想起娘亲来,感觉又突如起来地回到她那空虚的心田,一股暴怒像疟疾似的震憾着她。“滚下台阶,你这贱女人!”她大声喝道,“从这里滚开!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