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知识是学医之本之一:来之不易的初中学费
作品名称:花艳秦岭 作者:安子川 发布时间:2024-07-09 20:45:26 字数:3988
在采访中,一说起小女儿连秀明,连国花老人的脸上就绽放出菊花般灿烂的笑容。她毫不掩饰地对我说:“在我的行医生涯中,可以说我对这个小女儿操的心最大,倾注的心血最多。为了培养她成为一名医生,我可没少费劲。”
“那您对连秀明现在的状态满意不?”我笑着问。
“非常满意,她已经完全能担当起连医堂的传承大任了。”老人欣慰地说。
“听说当年连秀明上初中连学费都凑不齐,这叫人有点意外。”
连国花老人长叹了一口气说:“别提了,我看病基本不收钱,当然就不挣钱,孩子的学费就成问题了。”
“那如果学费凑不齐,你想到过让连秀明辍学吗?就像当年你辍学一样。”
一听这话,连国花老人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我。“那怎么行,我就是当年吃了没上初中的亏,哪能让孩子再这样,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她上初中。”说着,开始了她的讲述。
就在小女儿连秀明上初中的前两个月,连国花的丈夫就开始天天上山采药,起早贪黑,从不间断,有时累得腰酸腿疼,连话都不想说,一回来就倒头睡觉。
对此,连国花曾阻止过好几次,都被丈夫怼了回来。“说得轻巧,不采药,孩子的学费咋办?”
“到时候我再催催账,应该没问题的。”连国花说。
“算了吧!就你那菩萨心肠,还能舍得要账?”丈夫生气地说。
“这也不能怪他们,谁不想还钱,可家家都困难,总不能逼人家砸锅卖铁吧!”连国花面露难色。
“所以,我看还是关门吧!一起采药卖钱,总比看病不挣钱强!”
“这话说得,医生不看病干吗?听了叫人笑话。”连国花看了看旁边,确定没有外人后,继续说:“再说了,人家没说不给钱,只是缓一缓等卖药挣了钱再给嘛。”
“我看还是算了吧,欠的又不是一次两次,也不是一年两年,有的都四五年了,还是没钱,你不一样也没办法吗?”丈夫越说越生气。
“好了,别说了,明天我再挨家去催。”连国花讨好地看着丈夫。
“要催也别等到明天,今天就去,我也不采药了,陪你一起去。”丈夫说着放下了药背篓。
看着丈夫那要不来账誓不罢休的样子,连国花只好脱下白大褂,收拾东西,两个人一起挨家去催账。
自卫生室搬到公路边以后,前来看病的人确实不少,有时每天多达五十人。可这些人几乎都是周围的乡亲,也几乎都是最常见的头疼感冒发烧咳嗽病人,挣不了几块钱,百分之六十都是欠账。不欠吧,乡里乡亲的,不好意思,欠吧,有时连购药的钱都紧张。连国花就一一记在本子上,而且还让每个人都签了字,说好年底一起结算。可每到年底,有的能结算清,有的只能结算一部分,有的根本就一分钱没有。对此,她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不好再说啥。因为给不了钱的,大都穷得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哪还有钱付医药费呢?实在没法,就只好拖到明年。这一拖可好,四五年过去了,有的依然穷得叮当响。
如今,孩子面临上学,学费最少两千,听起来是开卫生室挣钱的,结果欠账的就多达三四万,这放谁,谁不生气。
可对连国花来说,从小父亲就教育她“精谨善治、大医精诚”的岐黄之道,任何时候都不能把牟利作为行医的最终目的。如果这样的话,就是医术再高超,也不是个好医生。
此刻,面对丈夫的埋怨,连国花只好硬着头皮,一家家去催账。
她心里非常清楚,在这青黄不接的大热天,给地里施肥买化肥的钱都是欠账,谁还有钱还她的陈年老账呢?
果然,两个人转了大半天,不但一分钱没有收到,就连她的丈夫,看着那些连正常的吃穿用度都保证不了的贫困户,也心生怜悯,不肯再翻山越岭一家家去催了,开始时的怨气也消除了一大半,不但理解这些人,也理解了自己的妻子。
因此,从第二天起,还没等连国花开口,丈夫倒先说话了:“我还是继续采药吧!我看那钱是一时半会要不回来的,也不忍心再去要了。”
“到年底再要。”连国花在丈夫临出门的时候,安慰了一句。
可是,也就是在那一天,连国花的丈夫出事了。
原来,胡德顺背着背篓出门后,一直朝山的深处走。前几天他去过一次,发现那里采药的人少,有一种叫黄青藤的药材很多,如果运气好,一天能采百十斤呢?至少也能卖好几十块。
这样想着,他就把昨天要账的事暂时抛到脑后,兴冲冲朝前几天采药的地方走去。
果然只有两三个人,都是附近的山民,互相也认识。几句寒暄之后,他来到几棵被黄青藤缠绕得密密麻麻的大树跟前,放下背篓,拿出镰刀,开始砍割缠绕在树上的黄青藤。
开始,还挺顺利,砍断粗壮的根部,再一点点把缠绕在树上的青藤往下拽。不一会,足足有七八斤重的黄青藤像长蛇似的被拽了下来。
可是,等到再砍另一根更粗更长的黄青藤时,由于拽了好几次都没有拽下来,他就拿起镰刀仰头往下砍。不料,因用力过猛,镰刀砍在粗壮的黄青藤上,打了个滑,一下子落在他的鼻梁上。只听得“呀”的一声,鼻梁处被深深地划了一道痕,顿时疼痛难忍,鲜血直流。
不远处的几个人一听这边喊了一声,知道情况不妙,跑过来一看,连国花的丈夫满脸满手全是血,样子甚是吓人。他们赶紧撕块破布,在附近找了些止血的草药,捣碎贴在布块上,一边让他用手捂住鼻梁,一边搀扶着他往山下走。
草药的作用,虽然一路上没有再流血,但等走到连国花的卫生室,整个人已经虚脱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连国花一看丈夫咋成了这样,紧张得也顾不上细问,赶紧处理:清洗、消毒、上药、包扎。等忙完了这一切,送走那几个好心人,才详细询问了妻子的情况。当得知是被镰刀划破的鼻梁时,后悔地连连说道:“咋会出这事呢?都怪我,都怪我。”
晚上,她躺在丈夫旁边,一刻不离地照顾着,不停观察着丈夫的伤情。
每到吃药的时候,她就把药搁在手里,倒好水,亲自喂给丈夫服下。
丈夫的每一次呻吟,她都心疼地坐起来,整夜无法入睡。虽然受伤的是丈夫,可疼的是她自己。
她多么想分担丈夫的疼痛。
有时她真想天一亮就挨家挨户地去要账,哪怕别人再说好话也不管用,她一定要铁石心肠。要不然孩子的学费咋办?
然而,晚上想得好好的事,一到天亮就反悔了。
她真的不敢违背祖先的遗训,也很难拉个脸狠心为难这些穷苦的乡亲。
也许是欠账的人知道连国花的丈夫,为给女儿挣学费才受的伤。有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把家里仅有的卖药钱拿来还账;有的即使宁愿被病痛折磨,也不好意思再来看病欠账;有的干脆把采来的药材直接送到卫生室,充当欠账钱。
看到这种情景,她是既欣慰又无奈。欣慰的是:欠账的乡亲们并不是铁石心肠,哪怕有一点点办法,他们也会把钱还上;无奈的是:我连国花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为了那点不好意思的自尊心,有病后连来都不敢来了。
好在两个月后的开学之日,连国花虽然收回了千八百块钱。剩下的一大笔学费,都是从她朋友那里借来的。
也许是采访的话题与连国花老人的女儿连秀明有关,当老人说到女儿这一块时,我专门把连秀明喊来,问她对当年上初中的事清楚不,没想到这个长得非常秀气,和年轻时的连国花老人完全相似的中年女人,回答“清楚”两个字,像远处传来的一阵春风,沁人心脾。
我笑着说:“怎么,不好意思说呀!”
“不是,觉得没啥好说的。”依然不大的声音。
“没事,你就如实说。让你母亲也歇会。”说着示意她坐在我对面。
坐定后的连秀明,听完我的问题,想了想,便从头说了起来。
临去学校的那天晚上,母亲专门把她叫到跟前。
“娃呀,明天你就要上学去了,我得和你好好谈谈。”连国花看了看连秀明,继续说:“你比妈有福,还能上个初中。这是多好的机会,你可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辜负我和你爸的希望呀!”
“是呀,你姐已经在外闯荡多年,家里就剩你一个上学的,一定要给咱家争口气。”一旁忙着切药的父亲也接过话题。
连秀明看了看父亲鼻梁上那道深深的疤痕,认真地说:“放心吧,爸妈,我一定好好学习,绝不给家里丢脸。”
“还有。”母亲拿出两本早已发黄陈旧的手抄本说:“这是我当年手抄的《经方》和《时方》,你带在身边,抽时间抄一抄,记一记。一定要清楚:你将来的志向就是当一名好医生。”
“还有,这两本手抄本里,都各夹有一株七连一枝连翘花的标本,我想你也知道它的用意。是要你不但当一名医生,还要当一名像连翘花这样既平常朴实又仁慈博爱的好医生。”说着,从一本手抄本里,拿出一株连翘花的标本,仔细端详了一会,又重新夹在里面,连同手抄本一起寄给连秀明。
她接过母亲寄过来的两本手抄本,端详了好一会,装进了背包。
其实,对这两本手抄本,连秀明在上小学时,就已经在母亲的督促下,断断续续地抄写过。这是母亲当年用化肥袋里层的牛皮纸裁剪后装订而成的笔记本,也是母亲一笔笔抄写得最工整的《经方》和《时方》。本来就发黄变灰的手抄本,经过母亲多年的翻阅抄写,现在变得更加毛糙发灰。至于里面夹着的连翘花标本,她早就见过,曾多次听母亲讲过关于它的传说,以及爷爷当年用这种药治病的故事。
母亲此时把它拿出来交给自己,就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医学知识的学习。
那天晚上,母亲和她谈得很久,也说得很多。就像当年爷爷给母亲说的那样,从连家家史到连医堂的辉煌过去,再到她几十年来所经历的风风雨雨,直到半夜凌晨时分,才熄灯睡觉。
新的江口中学和她刚毕业的小川小学,其实没有什么两样,都是隐没在大山深处,甚至比小川小学还远了整整三十多公里,但这里毕竟是大的交通要道,人员集中,交通方便,经济繁荣,现代气息浓厚,就像她的同学们说的那样:猛然间有一种城里人的感觉。
在这样的地方上学,连秀明本该和所有的新生一样,既兴奋又激动。可是她没有,也高兴不起来,脑海里始终回响着父母亲走时对她的谆谆教诲。
她把背来的各种书籍一一摆放在床头枕边,从一本书里拿出一株连翘花的标本,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之后展平,压在窗前桌上的玻璃板下。
从此,连秀明除了把主要精力投入到紧张地学习外,为自己的课外学习列了个详细的学习计划。
她先从最基本的《时方》学起,一有时间,就看医书,抄《时方》。
晚上,别的同学三五成群地上大街、逛商场,她最多打打球,散散步,就赶紧回到宿舍,开始她的医学知识的学习。
早上,别的同学还在睡觉,她就早早起来,一个人跑到操场,边跑步,边复习背诵以前学过的医学知识和《时方》。
周末,只要学校放假,她就乘车回家,不是上山采药,就是帮着母亲切药制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