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农协的“第一滴血”(一)
作品名称:家族史 作者:茂华 发布时间:2024-09-05 07:05:49 字数:12788
胡良绪从上夜校的工人中认出两张有点熟悉的脸,他回想起来了,从省城刚回到越州时,那天他和柳文彬从“晓园”去晓庄酒楼,坐的就是这二人拉的黄包车。
随着“北伐”取得节节胜利,越州的工农运动从“地下”'转入公开活动。为促进“工运”的发展,中共越州“特支”在“共进社”礼堂创办“工人运动讲习班”。“讲习班”以上夜校的形势,培训工人骨干,主要讲授北伐的意义和目的,军阀涂炭人民,帝国主义欺负中国,为什么要打倒军阀、打倒土豪劣绅等内容,组织学习《共产党宣言》和《工会组织法大纲》,讨论工会的作用和组织工会的办法。由柳文彬、胡良绪、童辅之、刘季培、郑义和赵辛兰等六名“特支”干事轮流主讲。
胡良绪记起来这两人的名字,“国字脸”大汉名叫白玉山,瘦个子叫胡友发。白玉山说,今天来上夜校的大多是跑黄包车的,有十几个人是他带来的,都是平日结交的一些同行。胡友发也说自己带来了十多个“大同车业”的工友。夜校散堂后,胡良绪把这两人留下来,找一处夜市摊叫了几个卤菜、两瓶烧酒,三个人边喝酒边聊。胡良绪要他们发动更多的工友,组织人力车工会,起来和车行老板作斗争,保护人力车工人的利益,争取工人应有的福利。
在“特支”的领导下,越州的第一个行业工会——人力车工会成立了。选举胡友发为主席,白玉山为副主席兼纠察队长,人力车工会成立不久,码头、卷烟、纺织、杂货、盐业、钱庄、药业相继成立了工会。由于行业工会组织发展较快,为方便领导,协调各工会间的活动,依据“省执委”文件精神,“特支”干事会反复讨论,决定成立越州市总工会。
限于“共进社”礼堂太小,总工会成立时好几百人的工人代表容纳不了,柳文彬想去见一见赵良雍,一来商量借用越州商会的大礼堂,二来是火线侦察一下,看这个准岳父是否对他看法有所改变。他花半天时间满越州市跑,精心采买了送给二老的礼品,厚着脸皮来到赵府。看着赵府气派森严的大宅,他不断激励自己:再忍一下,就当是当年韩信忍受胯下之辱,忍一忍就好了,我就要成为这一家的姑爷了。
柳文彬正考虑如何敲开赵府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时,就见二老从另一方向走来。赵良雍和林氏是吃人家请酒后回府,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柳文彬。柳文彬一见到二老就有些发虚,但还是鼓起勇气快走几步抢在二老前面。
“赵伯父,林伯母,您们好!”
赵良雍一见冒失鬼似的柳文彬,愣神了一下,冷着脸说:“不是让你别跟辛兰来往了吗?你还来我家干什么?”
“嘿嘿!嘿嘿!”柳文彬用讨好的笑化解尴尬:“伯父,我是真心爱辛兰的,请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您和伯母见证我对辛兰的爱……”
赵良雍不耐烦地打断他:“罢罢罢!请你高抬贵手,别害我女儿也别害我赵家就行。”
佣人从里面打开了门,赵良雍拉着林氏进府,要佣人关上大门。柳文彬见自己就要被关在外面,忙说:“赵伯父,我还有一件公事和您商量。”
“啊!公事?”赵良雍才回过脸来。
“是这样,我们越州市总工会就要成立了,想借用一下越州商会的大礼堂。”
“越州市总工会?牌子不小啊!怎么?这么大块牌子连开会的地儿都没有?区区越州商会怎么接纳得了你这么大官儿?你还是另寻高门吧!”
“我……”
“我什么我?我是不会把礼堂借给你的!”
赵良雍说完重重地关上门。
林氏道:“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给这年轻人如此难堪,就不能收收你的脾气?”
“要是对他客气,他就更加缠住辛兰不放,我就是要让他死了这条心。”
“可是,辛兰对他着了魔怔啊!”
“叫辛兰别在教会学校工作了,我带着她早点熟悉生意上的事。”
见柳文彬把大包小裹拎回来,胡良绪就明白了什么:“伯父不想我们在商会大礼堂开总工会成立大会?”
“岂止是不借礼堂给我?让我吃了个闭门羹!”
“好了好了,你消消气。不是还有我吗?我去试一试。”
“把这些东西带去。”
“不用了。”胡良绪玩笑道:“免得礼堂没借到倒蚀了本,这些高级补品你留着自个儿享用不好吗?”
没想到,胡良绪很顺利地就拿到了商会大礼堂的钥匙。
这让柳文彬对赵良雍更加气恨,也让他开始了嫉妒胡良绪,因为他已经嗅到了危险气味,辛兰父母很中意胡良绪做赵家女婿。
经过较短时间的筹备,越州市总工会在商会大礼堂成立。省总工会、省农民协会、省妇女协会组成代表团、越州各行业工会组织的代表和其他各阶层的代表出席了成立大会。会议情况,《民国日报》作了详细报道:
“越州自北洋军阀余孽肃清后,各种民众组织风起云涌,尤以工会多至三十余种,时开从来未有之创举,近来各工会有集中领导之必要,乃于昨日行总工会成立典礼。会场设于商会大礼堂,上午九点各工会代表及来宾两百余人到场,由主席团柳文彬、胡良绪等宣布开会,行礼如仪。次由柳文彬作政治报告,将国内政治详加分析,并举出此次北伐中工农表现的革命力量。次由全省总工会代表廖文清致训词,首述工人地位之重要与力量之伟大,举出‘二七’‘五四’及‘省港大罢工’诸役以证实之;次谓工人力量在工会,而使工会强固,必须严密组织、集中力量,最后嘱工友如何拥护工会,云云。训辞毕,选举柳文彬为越州市总工会委员长,胡良绪、郑义、赵辛兰、胡友发、白玉山等为执行委员,鲁先炳为秘书长。选举毕,通过总章及重要议案十四条,唱歌呼口号摄影而散会。”
总工会成立后,人力车工人的斗争更加坚强。履泰益车行的老板桑子银,原是一名拉布匠,改路子开车行,起初只有二十多辆“三台”牌人力车。他心狠手辣,只要车子租出去,不管刮风下雨拉客不拉客,租金分文不能少,靠残酷盘剥起家,没几年就发展到六七百辆车,被人力车工人恨之入骨。
越州市总工会根据人力车工人的严正要求,召开斗争桑子银大会。会场设在“晓园”,由胡友发和白玉山主持,各行业工会派人参加,共有几千人。参加斗争会的工人手持“打倒资本家桑子银!”“反对剥削,反对压迫!”“一切权利归工人所有!”等小旗,群情激愤,斗志昂扬。
桑子银的儿子见父亲被抓到了“晓园”,连忙去找商会的头面人物。因此,斗争会一开始,赵良雍和两名商会副会长就先登上主席台,警察局派三名警察跟着保护。桑子银刚被押上台,赵良雍就为其讨保。胡友发见状,义愤地大声呼起口号:“枪毙罪大恶极的资本家桑子银!”,一时间台下“打倒资本家!”“枪毙桑子银!”的口号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桑子银吓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魂不附体,他下面台上流出一摊尿液。
赵良雍找白玉山:“跟你商量个事行不行?桑子银尚欠越州商会一笔款子,我出面保他三天,与他把账算清楚,等他把款子清偿了我再把人还给你,到时你们说放就放,说枪毙就枪毙,我赵良雍绝不说第二个字。”
白玉山道:“赵会长,你这话三岁娃子都不会信,我把桑子银交给你了还有回来的?”
“看你说的,他桑子银跑得了吗?履泰益还有这么大一个摊子在,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凡事总有个说法,你就真的这样把桑子银枪毙了?”
“枪毙不枪毙我白玉山说了不算,最高权力在总工会,总工会柳文彬委员长怎样说怎样算,你要为桑子银作保最好是去求柳委员长。”
“你们柳委员长现在在哪?”
“几个头儿在‘共进社'开会,你可以去‘共进社'找他们。”
赵良雍用拐杖在台上顿了顿,下台去“共进社”找人。
参加斗争会的工人们知道他为桑子银作保,有人指着他的背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把他也抓起来批斗。”
有个带红袖章的纠察队员索性喊起口号:“打倒赵良雍!”“打倒蒋介石!”“打倒资本家的保护者!”,许多人跟着喊,局势一下子升级,保护赵良雍等人的三名警察见势不妙,拉开枪栓威胁那些喊口号的人,并朝空中放了几枪。
赵良雍是绝对拉不下脸求柳文彬的,但是他可以找胡良绪,胡良绪是仅次于柳文彬的二号人物,说话办事也是有分量的。到了“共进社”,赵良雍怕把矛盾激化,要跟着他的两个商会副会长和三名警察回避一下,他一人走进“共进社”,可找了几件屋子都是空无一人。最后听见最里间小屋子有说话声,他用拐杖推一推门,虚掩着的门开了。柳文彬、胡良绪和鲁先炳(从虎汛东区调任总工会秘书长)正开会研究事情,赵良雍出现在门口让三个人吃了一惊,越州商会会长来“共进社”,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伯父,您有什么事?”胡良绪问,他从里边出来。
“履泰益的老板桑子银被抓了,他们说要枪毙桑子银,你给我写个条子,让他们放桑子银一马。”
胡良绪说:“您放心,他们不会枪毙桑子银,但也不能就这样轻易把他放了,在台上斗一斗、在街上游一游是必须的,谁叫他平日对工人那么狠?得杀一杀他的嚣张气焰。”
赵良雍恳求道:“斗一斗就行了,游街就不必了吧?桑子银毕竟上岁数了,要他保证以后不再刻薄工人就是了。”
“好好好!您先回,我让胡友发把人移交给商会,由商会担保履泰益把每辆车租金减少四十文。”
赵良雍说:“我还是不放心,你得给我写一张条子,盖个印,我凭条子在他们手上取人。”
“好的,伯父,您等一下。”
胡良绪进屋去与柳文彬、鲁先炳商量。柳文彬皱了一下眉头,不无嘲讽地说:“他不是很了不得吗?工人阶级觉悟了,起来造他们的反了,他才知道害怕了?”
“你在怎么说话?他毕竟是辛兰的爹,你不也一口一个伯父地叫吗?何必说这些风凉话?”胡良绪责备柳文彬。
“我就不给他写条子!”听胡良绪这么一说,柳文彬更来气:“我不给他写一个字,让工人同志把桑子银斗争到死。妈的,这些资本家都是一丘之貉。”
鲁先炳说:“我们不是借用过商会大礼堂吗?就还他一个人情,让他给桑子银做保人吧!”
胡良绪知道柳文彬在赵府吃了闭门羹,眼下还在气头上,不跟他计较。胡良绪写好纸条,签上自己的名字,再让鲁先炳和柳文彬签名。
赵良雍拿着纸条往“晓园”走,碰到工人纠察队押着桑子银走出“晓园”大门,他找到胡友发和白玉山,把盖有总工会大印、三位头儿签名的纸条交给他们。胡友发看了纸条说:“你来晚了一步,游行队伍已经出发了,总不能把这几千人全部堵回去吧!”
“这……这怎么办?”从赵良雍额头上滚落豆粒大的汗珠子。
“怎么办?先让桑子银游过几条街,等被他压迫的工人们觉得解气了,我们再把人交给你。”
在“共进社”小会议室里,柳文彬、胡良绪和鲁先炳三人策划着一场声势更大的行动。
越州警察局,警察耀武扬威,横行霸道,经常在街上欺压平民百姓,特别是对人力车工人处处刁难,随便打骂,任意处罚。对此,人们虽怨声载道,但却敢怒不敢言。
斗争履泰益老板桑子银的第二天,总工会向人力车工会发出“打倒警察局”的通知。积怨已深的人力车工人听说要打警察局,都争着报名要去。经胡友发、白玉山挑选,将一百五十名年轻力壮的工人组织起来,手持车把前端的横铁作武器,由胡友发、白玉山领头,威风凛凛地去冲打警察局。
到了警察局门口,工人们蜂拥而上,先将大门两边的木栅栏打得稀烂。三个站岗的警察见势不妙,吓得赶紧往内跑。于是,一百五十名敢死队员趁势冲了进去,把警察局局长桂永新抓住,用绳子捆起来,穿上一双烂草鞋,腰里系一根草绳,戴一顶用红绿纸扎的、能活动的大乌龟帽,由纠察队员牵着游街示众,桂永新边游街边打锣,几乎把整座越州城都游遍了。沿途市民纷纷聚集,争相观看,昔日威风凛凛的警察局长,现在成了众人耻笑的大乌龟。
桂永新被工人押着游街后,感到自己已威信扫地,第二天一早就收拾行李,灰溜溜地搭船逃往省城去了。
有了桂永新的离职,才有越州市新一任警察局长的登场,而此警察局长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熟悉的张小白。
武装工人纠察队,被柳文彬看成自己的得意之作。
越州市总工会成立后,柳文彬就在各行业工会挑选年富力强的工人,组建越州工人纠察队。工人纠察队是工人自己的武装,由总工会直接领导。但是,一支四五百人的队伍成立后,武器装备成了大问题,柳文彬为此绞尽脑汁,他接连跑了几趟省城,在省总工会好不容易找廖文清搞了五条“汉阳造”和一百发子弹,按廖文清的说法,这是从省总工会牙缝里挤出来的。柳文彬当然不会满足于这五条“汉阳造”,他想在省城多活动活动,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机遇终究还是来了,一次在新华大学李元昊老师家里,柳文彬见到一个身份神秘的人,那人听柳文彬说要搞枪,从李元昊家出来后私下联系柳文彬,说他手上有十来支长、短枪,只是他眼下经济顿挫,这十支长、短枪他不能白送,需柳文彬按市场价半价购买。柳文彬半信半疑,但又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回越州后募捐弄到百十块现银,带着鲁先炳、胡友发、白玉山和几名纠察队员来到省城。那人见到现银后说:“今晚你们跟我一起去挖枪支。”“挖枪支?”柳文彬疑惑道。“实不相瞒,本人是原北洋军阀的一名军官,我的部队被北伐军打散,身边只剩十名亲随,我让这些亲随把枪弹找一处地方埋了,脱下军装化装成平民才逃出城去。”夜黑后,那人领着柳文彬等人来到一条铁路边,找准方位后就开始刨土。费了一番周折果真挖出两支短枪、八支长枪和几百发散弹。
有了这十支枪和那五条“汉阳造”,柳文彬才有了底气,他把工人纠察队好好地打理了一番,队员穿戴着统一的服装和标识,纪律严明,除备有那些枪支外,每个队员都有自制的木棒作为随身武器。
全国解放后,南安县女县长易莲在审查女匪首“山里红”卢香妹时,就卢香妹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所犯罪行进行了多方调查,最后确认卢香妹虽然没有其匪首丈夫黄德发罪大恶极,但手上也沾了不少革命先烈的鲜血。卢香妹也低头认了罪,但辩称是为其两个小儿报仇,最多算报复杀人,她没有主观上反对革命的动机,只能反映在当时斗争的复杂性和残酷性。易莲认为卢香妹即使在抗日战争中亲手击毙当了汉奸的匪首丈夫,把有两百多名土匪的虎头寨变成了抗日武装,在日本第十三师团池田支队进攻越州的途中,以“掏肛行动”配合米、麦两姓民团,拖住两千余日军步骑兵三个昼夜,延缓了日军侵占越州的步伐,为国共两党政府机关撤出越州赢得了时间,但在解放战争期间接受国民党委任,公开与人民为敌,加上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屠杀我党干部和当土匪时涂炭生灵,其罪恶是主要的,功过无法相抵。“山里红”卢香妹在刑场上倒也镇定自若,场面有几分悲壮,大喊“我儿孝胥和孝舜,妈来阴曹地府与你们相会了!”
卢香妹不知道,她在阴曹地府不可能见到两个儿子。她被押赴刑场时,她的两个儿子就在看热闹的人群中。他们早已长大成人,并且先后成了家,大的叫陈志刚,小的叫陈志强,从养母米小兰口中知道女匪首“山里红”是他们生母,虽说对生母没有任何印象,但是看见“山里红”被五花大绑押到台上,愤怒的人群朝她身上扔东西,心里还是一阵阵被揪似的刺痛。“山里红”被执行死刑时,米小兰一手拽着一个强行把他们拽出人群,不让他们亲眼目睹那一幕。“山里红”被枪毙后,尸首就地掩埋在荒草洼里。他们记住了生母尸首埋迹之处,以后每到清明那天深夜,他们偷偷来到生母坟前烧纸,直到七十年代末期,“地富反坏右”都摘掉帽子后,他们才给生母移了坟,在坟头立了块碑,石碑上刻着“生母卢香妹之墓”。他们只对把他们当亲生儿子一样精心抚养的养父母陈宏章、卢香妹感恩,对生母卢香妹有一种说不清有多深但又丢不下的感情,把那个遗臭万年与他们有血缘的生父黄德发彻底抛弃了。
在尚家屯住着时,卢香妹头胎生了个女娃,几个月时夭折了。第二胎生个儿子,不方便在身边养着,香妹和黄德发商量,将娃子秘密送到郑庄给香妹原夫郑二柱抚养。黄德发霸占香妹后倒也说话算数,派手下送二十块大洋给二柱,叫他另娶一房妻室。二柱得了黄德发的银子,却忘不掉与他一起吃了几年苦的香妹,无心再娶。黄德发知道后,硬要派人去把二柱给“办”了。香妹说:“而今我上了你的贼船,都没有回头路可走了,你还吃那一门子醋?”黄德发道:“知道还有个男人在惦记你,我和你一起睡不安稳。”香妹说:“你要是杀了郑二柱,我就一枪让你脑袋开花,给二柱报仇,让你比他死得还惨!”当时香妹已练成双枪同时连发,比黄德发厉害得多,黄德发也知道香妹的脾气,她是个说得出便做得出的人,只得忍了,再也不提要“办”二柱的事。
儿子养到半岁后,因流匪生涯的特性要四处奔波,不得不考虑给娃子找个地方寄养。黄德发提出把娃子送到小卢庄香妹的娘家。但香妹不同意,香妹当土匪的事传到小卢庄后,娘家的声誉倒地,卢姓族长把香妹父母兄妹打入另册,不准他们进祠堂上祖坟,香妹不想给娘家再带来困扰,就当她没有娘家了。想来想去,只有偷着送到郑庄让二柱抚养合适。黄德发当然是有顾忌的,因为郑庄就在桃花山脚下,把儿子寄养在郑庄,他怕天门寨得知消息,危险性是肯定存在的。但是考虑来考虑去,除了郑庄再无合适的地方。
一天夜半,黄德发和香妹敲开二柱家的门。二柱见了黄德发,瞬时间想起那天香妹被抢走的场景,愤怒地浑身打着颤,牙齿咬得嘴唇要出血,但是见到香妹怀里抱着娃子,那娃子脸蛋像极了香妹,他的眼中露出迷惘:“你们?”香妹说:“二柱,你受苦了,你怎么不找一房媳妇呢?找房媳妇陪你下地给你烧饭洗衣你天天睡热炕不好么?二柱,我知道你一根死脑筋,可是万事都会有变化的呀,如今我是回不到你身边了……”香妹说着哽咽起来。“我就是不找,你管不着。”二柱道。香妹控制住自己不流泪:“二柱,我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什么事?”香妹说:“二柱,我生了娃子,想让你抚养,随你姓郑,名儿都起好了,叫郑孝胥。”黄德发拿出一袋银元放在八仙桌上:“我不会让你白养!”二柱说:“家里突然多了个娃,庄子里人怎么看我?”“这好办!”香妹一笑:“我也想到了,明儿我给你买一房媳妇,就说这娃子是媳妇带来的。”二柱犟牛:“我不要媳妇。”香妹说:“你不要媳妇,可娃子要娘,没有个女人,你怎么好养娃子?”两天后,有个带娃的女人嫁到了郑庄。这女人二十七八,长相不差,穿着很体面,自称死了丈夫,守寡招单身汉欺负,干脆寻个老实人嫁了。
两年后,香妹在虎头寨又生了个男娃,这次没有等娃子断奶,就秘密地送到郑庄,女人正好跟二柱也生了娃子,便对外声称一胞双胎,两个娃子共一人喂乳,也方便省事。
黄匪夫妇生子后送到郑庄寄养之事,并没有瞒过天门寨。天门寨三当家梅云松派两个弟兄以入伙为名打入虎头寨,虎头寨发生的任何事都通过这条内线传到天门寨。当初张小白、段江和秦安玉三人被“山里红”卢香妹抓到虎头寨后,为解救张先生等三人,梅云松曾向大当家陈宏章提出过到郑庄扣押两个娃子作人质,以此逼迫黄匪夫妇放了张先生等三人。陈宏章问两个娃子多大了,梅云松说一个两岁,一个还在吃奶。陈宏章摇摇头,说娃子是无辜的,扣押尚在吃奶的娃子作人质,这缺德事我们天门寨不能做。
连着三年饥荒年成,虎头寨养不活几百人了,黄德发和香妹经过商量,决定派一部分匪徒下山“驻点”,就是让这些匪徒少则几人,多则几十人驻扎在条件比较好的村庄或者村庄附近的小山、老林和芦苇荡等隐蔽的地方,不定时地找村庄索要财物。三年间从虎头寨派下山的匪徒达两百多人,只留守几十个亲信和精悍匪徒在山上。因为南安县东乡一带较为富庶,有余粮余钱的庄子不少,甚至有像米家庄这样闻名百里的巨富之乡,于是土匪便一股一股地奔东乡而来。而此时各个村庄正风起云涌成立农民协会,随之建立起了农民自卫武装。农协为壮大声势,往往拿这些小股流匪“开刀”,在短时期内就灭杀了不少匪徒,虎头寨派下山“驻点”的股匪几近全部覆没。
香妹亲自带一股匪徒下山,扬言要替两个儿子报仇,报复杀害农协干部,其实是桃花山天门寨做了谋划,其目的是引蛇出洞,趁虎头寨分兵时各个击破,以期铲除黄德发这个匪界毒瘤,未料事与愿违,让黄德发又逃过了一劫。这是后话。
在省高师读书的徐尧根、刘雪云、单成、冼星云、徐国珍,以及在江河大学念书的周保中、皮瑞林、李衡九、王子英、曲阳春等陆续回到南安,参与家乡的“工运”和“农运”。徐尧根、刘雪云、周保中、皮瑞林、徐国珍、王子英等六人来到双桥镇,与陈兴、米宝瑞、赵辛梅取得联系,充实了双桥镇党支部的力量,秘密发展党员,成立农民协会,以双桥镇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辐射,在南安县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国共合作的南安县党部正式公开,并设立了农民部。不久,县农民协会成立,与县党部同设于南安县城南关公祠,由县党部执行委员、农民部长陈兴任农协委员长。县农协的成立,加速了农民运动的发展,广大农民尤其是那些贫苦的佃户纷纷加入农协,全县成立了七个区农协和两百多个乡农协,参加农协的会员达到六万余人,成为全省“农运”发展最快的县份。
陈兴在南安县第一次农协代表大会上,兴冲冲地讲了全县农协发展之迅猛,但是在“形势大好”之后又讲了“严重不足”,双桥、三河、白果这三个“农运”的中心地带,却还存在“死角”,有几个大庄子至今没有建立起实质性的农协组织,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可笑的讽刺。接下来县农协的主要任务是加强这三地的领导,不仅要建立农民协会,还要发动广大农民反对劣绅、抗租减息、禁止烟赌、解放妇女。
宝瑞和古凡、周子谦及另一化名“崔柄”的四名党支部委员受到了陈兴的严厉批评,这四名支部委员没有完成所包片区的任务。古凡、周子谦包白果镇片区的蔡李垸(主要是蔡姓和李姓居民);崔柄包三河镇片区米家庄;宝瑞包双桥镇片区的麦家堰。陈兴对这三个村庄的局势进行了分析,这三个村庄都是家族势力庞大,有着几百年的封建基业,树大根深。蔡李垸的蔡姓族长蔡定襄是南安县最大的土豪,也是最大的劣绅,以前仗着在省军政府有人,垄断了包括美孚洋油在内的几桩大生意。此人很会钻营,现在又深得国民党当局赞赏,出任了国民党南安县团总。米家庄善名远播,米姓族长米敦厚可算是开明绅士,在米姓族人中极具威望,对佃农也很好,每逢荒年主动免除田地租金,没出现过饿死人的事情,因此,很难发动佃户闹减租减息,更不用说把族长抓起来游街批斗了。麦家堰的麦姓家族情况比较复杂,土地和财富被本族几个大地主把持着,这些地主每家养有三五十家丁,轮换着在村子里巡查,把麦家堰搞得壁垒森严,铁板一块,外面人不容易渗透,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蔡、米、麦这三大姓所处地段是越州中心位置,东乡又是远近闻名的富庶之乡,按照普遍的经济规律,越是有豪富的地方越是有剥削和压迫,试想,在农民运动风起云涌的南安县,留着这三块啃不到的骨头,不是对我们工作的一种否定吗?”
陈兴手一挥,又说:“省农民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即将召开,我们一定要把这三块骨头啃下来,作为向大会的献礼!”
他将包片区人员做了调整,认为这三块骨头中蔡李垸最难啃,他自己带着徐尧根、刘雪云、周保中、皮瑞林、徐国珍、王子英等六人抓蔡李垸,把原先抓蔡李垸的两名骨干党员古凡、周子谦抽出来,让古凡协助崔柄抓米家庄,周子谦协助宝瑞抓麦家堰。
麦家堰也的确水泼不进,风吹不入,这让宝瑞和周子谦见识着了。他们去麦家堰几次,没有几个在田地里忙活的佃农搭理他们,他们看这两个外地人的眼神要不就是惊异,要不就是疑惑,好像他们是从番邦海外来的。周子谦没有宝瑞的顾忌,他深入到村子里面,找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年轻人,大概这是整个麦家堰最穷苦的庄稼汉了。周子谦掏出自己买的一盒“哈德门”,给这年轻人敬了一根,并用洋火给他点燃。两人坐在树荫下一边吸烟,一边交谈。年轻人名叫麦子七,刚满十六岁,但看上去少年老成,黧黑脸,额角上生了细细的皱纹,胡子拉碴,好像二十多到三十的样子。家里弟兄姊妹多,光兄弟就有八个,他排行老七。因为家里穷,麦子七只念过半年私塾,就被爹从学堂叫回来帮家里放牛了。周子谦向他宣讲种田人为啥这么穷,脸朝黄土背朝天还不得温饱,而豪绅地主不劳动,为啥反而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麦子七脑子不笨,很快听明白了一些道理。周子谦再次掏出“哈德门”,给麦子七续上了一根,麦子七可能是第一次吸上洋烟,觉得过瘾,于是一口接一口猛吸,被呛得咳嗽起来,眼里泪水直流。周子谦开始讲述共产党的主张、方针和政策,鼓动麦子七去联系更多的贫苦农民,组织农民协会,同豪绅地主作斗争。麦子七两眼放光,异常激动,他说:“我试试!”
晚上,在双桥镇喜利来茶点铺,周子谦把他找到麦子七的事说与宝瑞和辛梅夫妇,宝瑞很兴奋,认为终于将水泼不进、风吹不入的麦家堰撕开了一条缝儿。不用说,以麦子七的家庭条件和社会背景,麦子七虽然交往的人不多,但一定和他一样都是麦家堰的佃户,两腿伸出来乌七八黑的庄稼汉,只要麦子七联系上十多个这样的穷苦农民,宝瑞和周子谦加以辅导,这十多个穷苦农民又去联系他们的同类,不就等于有了成立农协的基础了?然而,辛梅听了却皱起眉头,她说事情绝不会那么顺利,麦家堰是个家族势力比较大的村庄,族权掌握在麦姓族长麦生银手上,你组织农协要造他的反,说什么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宝瑞道:“那按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就让麦家堰成为声势浩大的农民运动的盲区?”
辛梅说:“在麦家堰这样特殊的地方,我们不能单靠麦子七去联系那些佃户,还要主动出击去争取更多的劳苦大众,只有占多数的劳苦大众觉醒了,革命斗争才能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
周子谦觉得辛梅说的有道理,便称赞道:“嫂子果然是个不凡的女性,分析事情能一针见血。”
宝瑞问辛梅:“你有什么好主意让我们去争取麦家堰大多数劳苦大众?眼下正是水稻插秧的季节,农民都散落在田地里忙活,他们哪有闲工夫听我们讲这些革命的大道理?”
辛梅想了一想:“西瓜,我白天见到街上有人用架子车拉着西瓜叫卖。”
宝瑞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西瓜?什么西瓜?”
辛梅道:“你们从明天开始,每天拉一车西瓜到麦家堰,给那些插秧的人送瓜到田间地头,他们一边吃瓜一边听你们讲革命道理,一定会听得进去。”
周子谦眼里放光:“嫂子,你这招行,我们明天就去卖西瓜,与劳苦大众近距离接触。”
“不是卖,是送!”辛梅说:“既然是穷苦大众,哪有钱买西瓜吃?”
周子谦一拍大腿:“好,送!送!”
辛梅又说:“送也得送巧妙点,你一陌生人,和谁都不沾亲带故,肯雪中送炭拿西瓜给插秧的人吃,能不引起麦姓老爷怀疑?”
“你说要怎么样?”宝瑞问。
“那些佃农大都没有钱,就是有钱插秧时也不会带上。你就让他们先赊欠着,说日后上门去取,这不正好建立了一条与他们联系的通道?”
次日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宝瑞和周子谦就早早起身,拉着一架子车西瓜到麦家堰。他们在学校里演出过小剧,有做演员的基础,所以装扮得七八分像瓜贩子。其实,他们并不着急要去卖瓜,早上庄稼人刚下田地,要趁凉快做功夫,只有等到近中午十分,太阳烤得人汗流浃背、口干舌燥时,才是他们在田间地头兜售的好时机。他们之所以赶早把瓜拉来,也是趁早上凉快。到了离村子不远的树林子后,便把车停放在路边,两人走进树林子里小憩。
“你吸不吸洋烟?”周子谦从衣袋掏出“哈德门”,问宝瑞。
“我不敢吸,你嫂子不准许我吸,怕我染上烟瘾。”
周子谦一笑,自己叼上一根,点燃。
后来宝瑞想:那天如果不是周子谦先说起,他是不会向周子谦吐出心中烦恼,更不会道出米、麦两姓之间的宿仇的。
周子谦吸完一根烟,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掼,再狠狠踩上一脚:“妈的,要我和古凡去蔡李垸包片,陈兴这小子真会安排,像长了眼睛似的。”
宝瑞一惊:“怎么了?”
“我和古凡都是蔡定襄的内侄,蔡定襄是我们姑爷,要侄儿发动群众去斗姑爷,这不是长了眼睛还是咋的?”
“什么?蔡定襄是你们姑爷?他也是我的远房表叔呢!”
“真的?那我和古凡与你不还有点转折亲?”
“那岂不是吗?幸会幸会!”
“不错,蔡定襄是土豪劣绅,还是国民党地方团总,他垄断美孚洋油,用黄桶牢关押欠他租子的佃农,他对蔡李垸的穷苦百姓有罪,可是,我和古凡到省城念书,都是他蔡定襄供着的呀!我们怎么好去革他的命呢?”
“别发牢骚了,我们既然选择了革命这条道路,就要与封建家庭决裂。”
“蔡定襄是你远房表叔,令尊大人莫不是米姓族长米老爷?”
“正是。”宝瑞点点头。
“啊!米姓乃一方豪富,米老爷更是善名远播,没想到他儿子也参加了革命,你们这些人更不容易,革命首先革到自己家族的头上。”
“这是革命的必由之路。”宝瑞道。
如若这个话题就此终止,不会引起宝瑞的情绪爆发,是周子谦接下来的话,让他不再淡定。
“这些日子我反复揣摩,觉得派我和古凡去蔡李垸,不会是陈兴随意安排,就像有人查清楚了我们和蔡定襄的关系,有意让我们去发难蔡姓家族,去革蔡定襄的命。”
“啊!”
宝瑞心下一颤,他想起陈兴不容通融,执意安排他来麦家堰的情景,一股愤懑压抑不住。
“你还别说,我也感到里面有些什么,绝不会是陈兴的随兴所至,也不会仅仅只是巧合。比如让我来麦家堰,甚而当初派我来双桥镇,处处都像是一种刻意。”
接着,宝瑞跟周子谦讲了米、麦两姓在康熙年间的那场战事,讲了米、麦两姓各立族规,两个家族老死不相往来。
周子谦听后内心惊悸,没想到宝瑞比他更难,深深地陷于尴尬的泥潭。
“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不然何以偏偏安排你到麦姓的地盘发动群众,成立农民协会,闹抗租减息?又何以安排我和古凡去蔡李垸,去革我们亲姑爷蔡定襄的命?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人在故意设局。”
“这人是谁呢?不像是陈兴自己所为呀!”宝瑞道。
“可能是‘省执委’的那个人,陈兴只是听命于此人而已。”周子谦说。
米、麦两姓哪个家族先来独龙山定居,各种府志、县志没有记载,只能以各自的家乘族谱为据。《米氏家乘》载:米世泰,字良玉,号东山,原籍江西吉安,洪武一十七年中举人,后登进士,任礼部给事中,调都督佥事,于永乐二年慕山水胜状游越州,置碑铭一块,雇人抬着择地,经运粮湖北岸时,碑石忽然坠地,认为是栖身之所。世泰选落碑地偏东地势高处的山丘定居,后族人相继迁于此。”算来米姓已在此地定居六百多年。麦姓的族谱已毁于一场火灾,想和米姓较真没有族谱为据,只得使些不入流的小计谋。据传,不知哪朝哪代,米、麦两姓为争独龙山的冠名权,有过一次交锋,麦姓族长用点心、糖果哄来几十个娃子,在府官坐轿子前来调查时,齐声喊:“麦家山!麦家山!”不知是因那府官是外地人,对此地方音误解,还是小儿口齿不清,把“麦家山”喊成了“麦家堰”,此后“麦家堰”就作为地名固定下来,这也是麦家堰只有山没有堰却以“堰”为名的原因。这只是传说,在正史野史中查找不到。
麦姓人家遍布独龙山北麓,从简陋的民居和族人的穿着来看,肯定没有米姓那么富足,然而并不影响他们心情快乐。
大田插秧丘对丘,
哥一丘来妹一丘,
但愿老天下暴雨,
冲垮田埂成一丘。
从那边传来歌声,青年男女一边劳作一边喊唱歌子。
“咦!这是不是《插秧歌》?”周子谦竖着耳朵。
“这是民间的插秧歌调,我们米庄人劳动时也会唱的。”宝瑞说。
“这调子好听,就是听不清楚歌词。”
“许多古代诗人也写《插秧歌》,杨万里就写过‘田夫抛秧田妇接,小儿拔秧大儿插。笠是兜鍪蓑是甲,雨从头上湿到胛。唤渠朝餐歇半霎,低头折腰只不答。秧根未牢莳未匝,照管鹅儿与雏鸭。'”
“宝瑞兄,我也记得一首《插秧歌》,‘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道),后退原来是向前。'”
“不错,你能背诵欢喜和尚的《插秧歌》。”
“什么欢喜和尚?”
“你能背诵这首《插秧歌》,却不知这首歌的由来?”
周子谦笑说:“我还真不知道,你讲给我听听。”
宝瑞便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和尚对人很好,经常帮庄稼人做活,但是也喜欢和人开玩笑,人们叫他“欢喜和尚”。有一日,他遇见四个后生在插秧,便与他们打赌:“你们四人插两亩田,我一人插两亩田,看谁先插完。”四个后生不服气,心想,论插秧,我们四人的功夫好手脚快是没说的了,难道我们四人还比不上你一个?就马上答应比个高低。四个后生咬咬牙,不直腰,不歇气,不揩汗,两手像车水,插得飞快。欢喜和尚一看,不对,弄不好我要败阵。头脑一转计上心来,隔着田埂甩过去一只破草鞋,草鞋一落水田,化作一条大鲤鱼,游到第一个后生脚边,后生丢掉秧把,动手捉鲤鱼,鲤鱼一跳,落到第二个后生面前,还溅了他一身泥浆,第二个后生也丢下手里的秧苗去捉鱼,大鲤鱼三跳四跳满田跳,四个后生追来赶去满田捉;直到天黑,二亩田还有一大半没插上秧,看欢喜和尚的那两亩田,已经齐齐刷刷插上秧苗。欢喜和尚将最后几束秧插上,唱起了山歌:“手捏青苗种福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成稻(道),后退原来是向前”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周子谦说。
日照一阵比一阵强烈,一股热浪朝林子边缘逼近,宝瑞用毛巾揩了一把脸上的汗:“日头都快要当顶了,走,我们去卖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