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紧急会议

　　校长站在教育局小会议室门口，平息一下纷乱紧张的呼吸，同时耳朵贴在门上。
　　里面没有透出王局长严肃的声音和紧张的气息，这使得校长心里暗暗生出一股轻松。
　　校长站立片刻，小心翼翼地推门走了进去。
　　谢天谢地！王局长的位子空着。
　　姜胜天副局长、普教科李立科长，还有七所高中的校长正在抽烟品茶，拉闲呱儿。
　　姜胜天副局长转头望着校长，笑呵呵地说：“就等你啦，老王。怎么搞得？今后你不会八点开会九点到吧？”
　　校长在众人的嬉笑中彻底放松了身心，忙不迭地说：“不好意思啊，害得大家都在等我。走得倒是不晚，车坏道儿啦！”
　　紧急会议在姜副局长的主持下开始了。
　　姜副局长说：“王局长有点儿事，等一会儿才能过来，我们先开吧。各家儿先交流一下复读生的招收情况，然后，简要汇报一下开学以来做了哪些主要工作吧。”
　　校长们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如坠五里云雾中。非常一般、十分普通、极其常规的一个例行工作汇报会，却冠以“紧急会议”，并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召开，到底卖的哪门子药啊！
　　按照以往汇报的顺序，山镇高级中学最后汇报，这使得校长有最充分的时间理顺清晰两项汇报内容。校长的汇报能够糅合前面七所高中的亮点，并避开其缺漏，而且条理清晰，达到最令教育局领导满意的效果。
　　山镇高级中学教学质量不景气的年代，校长或者大哥最后的汇报，尽管也可以结合前面学校的汇报，进行充分的润色，达到极佳的效果，但是无法结合，更不能润色。因为成绩说明一切，你成绩全县倒数第一，说得再怎么好，工作做得再怎么细致、再怎么富有创新，也毫无说服力与感召力，相反，只能平添别人对你华而不实、只做表面文章的谈资和笑料。所以，校长和大哥，包括大哥的前任宋主任，只能实话实说，甚至有的真是自己做得更细致、更创新、更有效，也只能轻描淡说，一掠而过。后来，当校长在大哥的强力辅佐下，让山镇高级中学渐渐攀上山海县高级中学教育教学质量巅峰之后，校长就和大哥交代：今后的汇报，可以充分的润色，充分的挖掘，充分的借鉴其他学校的汇报啦！甭管我们做没做，成绩已经摆在那儿，说明了一切，我们要汇报出其他学校没有想到的、没有做到的。大家都在想、都在做的事情，我们要挖掘出创新点，体现出更精细，更到位，更有效来……不要因为我们没有做，或者没做到那种分寸而羞于启齿。我们能谈出来，起码说明我们在思考，在论证，下一步就可能去深入地做，是不是？而且，我觉得，只要我们这面大旗不倒，我们放个屁都是香的！
　　今天，校长的汇报条分缕析，思路清晰，行云流水，富有精细化和创新性，可惜临近尾声，王局长脸色铁青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屁股还没落座，就喊停了校长的精彩汇报。
　　会议室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大家都明白：紧急会议开始了……
　　王局长脸色青紫灰暗，如同被深秋的严霜蹂躏了无数次的茄子，让人不敢直视。唯一不同的是，茄子被蹂躏得了无生气，只剩下了一具干瘪的躯体，而王局长却有情绪和精神，被极度的愤怒无限膨胀了的情绪和精神，因而威严十足，杀气腾腾。
　　王局长让各位校长汇报目前师生在素质教育形势下暴露出来的心态、表现以及学校都做了哪些工作。
　　现场气氛紧张，充满了随时都可能引爆王局长狂风暴雨般责难的张力。各位校长只能小心翼翼地一边掂量着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语的分量，一边思考着表述的角度和分寸，自然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好像背不上课文的小学生在背课文。这就越发增添了王局长的不满和恼怒。
　　各位校长汇报的诚信度高低不一。
　　试图耍点儿小聪明的，在有意地轻描淡写，回避问题，诸如“问题不大”“师生心态比较稳定，积极性较高”“初期有不少教师在等待观望，后来开了会，个别做了疏导工作，现在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常态”等等；而已经敏感地意识到王局长可能已经掌握了各学校具体情况，或者想把真实情况汇报给局长、以便让局长根据真实的情况做出明确的应对策略的校长，便实话实说，详细汇报了本校懒散混乱的局面和学校管理工作的无力与无效。
　　最后轮到校长。
　　校长嗓子无痒症状地轻咳一声，借机迅速扫了王局长一眼。
　　王局长依然眉头紧锁，怒态饱满，这使得校长张口之前终于拿定主意，确定了汇报的分寸：在这个火药味儿浓烈、随时会发生爆炸的特殊时刻和特定场合，不管王局长掌握没掌握山镇高级中学的实际情况，都不能如实汇报：既不能埋没学校目前真实的、井然有序的大好形势，以致于抹杀了自己有效的工作成绩，也不能因为学校目前真实的、井然有序的大好形势，而让自己在素质教育形势下一枝独秀，成为众矢之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古训和其内在含义，校长还是懂得的。所以，校长的汇报便选择了一个折中的分寸。
　　校长说：“山镇高级中学的情况和各校差不大多。随着西部学校素质教育新政的陆续实施，教师被冲击很大，个别教师无心教学，天天盯着省教育厅郝副厅长的博客，学校一度呈现出散乱的局面，但是，一直在可控制的状态。目前呢，我们通过一些谈话和几个会议，把绝大部分教师稳定下来了，绝大部分教师稳定下来了，学生自然没有太大的问题，所以……山镇高级中学，暂时，还是比较稳定的。”
　　校长有意把“暂时”二字用重音强调出来，并在前后做了短暂的停顿，目的是把头往里缩一缩，以减轻同僚们的难堪，别让自己成为“秀林之木”。
　　王局长神态有了稍微的松弛，眉心的皱纹也平展了许多，冲校长说：“你就别掩盖了，王校长，别以为你家的情况我不知道！我今天早晨第一个去的，就是你家！你家师生的井然有序，就不用说了，你说详细一点儿，都做了哪些具体的工作，也让其他校长同志好好思考思考，虚心学习学习！”
　　王局长第一句话令校长心惊胆战，令其他七位校长、姜副局长和李立科长大吃一惊，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面红耳赤的校长，同时，静等着王局长对粉饰太平、虚假汇报的校长们进行抽丝剥茧、刮骨剜心般的训斥和校长们有气无力的解释。
　　王局长的第二句话则让包括校长在内的八位校长惊魂失色，陡然明白了，前面姜副局长“王局长有点儿事，等一会儿才能过来”的具体含义，同时，晓悟过来：提前一个小时召开的紧急会议，原来是教育局的精心安排！为了避免走漏消息，为了防止八位校长互相通气，临时应对教育局的检查，为了最真实地掌握全县八所高中的第一手材料，做事一向务实深入的王局长着实玩儿了一把“调虎离山”——故意提前把八位校长调到局里，让业务副局长和科长组织汇报交流复读生招收工作和开学以来的工作情况，而且，为了严密封锁消息，连自己最得力的下属姜胜天副局长和李立科长都蒙在鼓里，自己则神不知鬼不觉地到八家高中转了一圈儿！
　　这使得除了校长的其他七位校长如履薄冰，如坐针毡，尤其让刚才粉饰太平的几位校长心跳加快，血压蹿升。
　　自然而然，王局长这第二句话把校长听到他第一句话后的胆战心惊迅速融化成了一汪清泉，流过任督二脉，润过五脏六腑。
　　听了王局长的第一句话，校长以为王局长掌控的只是他昨天晚上安民会议之前山镇高级中学的状况，而他却在这厚颜无耻地说什么“暂时，还是比较稳定的”！原来，王局长是今天早晨第一个微服私访的山镇高级中学……呵呵呵！只听说，人要是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缝儿，可岂不知，人要是顺畅了，闭着眼走路都能捡到钻戒哪!
　　王局长最后一句话让校长先例行性地谦逊了几句，然后便毫无顾忌、毫无保留地把如何广泛调研、如何召开领导班子会、如何召开班主任教研组长会、如何召开全体教师会和盘托出……而这被王局长逼出来的真实汇报，既为山镇高级中学这面鲜红的旗帜增添了浓重的光彩，使其更加熠熠生辉，也最大限度地避免了校长主动汇报从而遭受狂风之摧。
　　王局长终于恢复了威严而略带温和的常态表情，同时，用手指有力地敲打着桌面，说：“听听听听听听，各位校长同志，这就是工作差距!你们各家的真实情况，我刚才全看到了，看清了。你的课堂，你的办公室，你的校园都成什么样子啦？散乱不堪！简直是师不师、生不生、学校不学校啊，我的校长们！在其位，是要谋其政的，校长们！我不知道你们整天都在干什么，想什么！再听听你们有的校长的汇报！有的倒是说了实话，可你的心态呢？我真揣摩不透你对你的师生如此散乱而抱有什么样的心态！学校乱成这个样子，散成这种状态，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心平气和地坐在这儿脸不红，心不急！作为一校之长，你们难道不想想怎么跟局里交代、怎么面对你生源片儿的父老乡亲吗？！”
　　恼怒激动的情绪发酵到极致，王局长就怒不可遏，猛然拍了桌子，低沉地喊道：“先休息反省十分钟！”然后拂袖而去，剩下噤若寒蝉、呆若木鸡的校长们，在姜胜天副局长和李立科长的陪坐下，机械地“反思”。
　　
　　十多分钟后，王局长走进会议室，虽然表面平静如水，但内里依然心潮澎湃。
　　紧急会议继续进行。
　　王局长简要通报了全省实施素质教育的形势，点评了山海县八所高级中学的现状，剖析了各学校包括校长在内的领导班子和教师学生的心态，然后表达了山海县教育局的立场态度，解答了八位校长期盼已久的应对原则与策略。王局长说：“我知道，大家这些日子来在观望，在等待局里的决定，这也是今天这个紧急会议的核心问题。我下面就谈谈教育局党委的立场和态度。
　　“第一，关于落实省教育厅素质教育新政的问题。首先，我们的校长、副校长、教务主任，直至班子所有成员，必须认清形势，统一思想，步调一致，一个鼻孔出气，一个嘴巴说话，这是搞好管理、做好工作的基本前提。
　　“第二，学校领导班子每个成员必须有所作为。必须充分发挥自身和班子整体的聪明才智，创造性地开展工作，群策群力地实施素质教育，求真务实地抓好教学。这样，才能不辜负县委、县政府以及全县五十多万父老乡亲的期望。
　　“第三，无论你家的素质教育怎么搞，永远都不能丢掉教育教学质量，对我们高中来说，高三就是高考升学率，高一高二就是期末统考优生率。没有高考高升学率的教育，绝对不是素质教育。只要高考升学率是老百姓的一种社会需求，我们的政府，具体说，分管教育的县领导就会高度关注，就不会放弃，因而，我们就必须把它放在学校管理工作的首位。请各位永远记住，实施素质教育，绝对不能丢掉高考升学率！什么叫办学效益好？什么叫教学质量高？什么叫办人民满意的教育？把更多的、老百姓的孩子送进大学、送进好大学，就满足了老百姓的热切愿望，人民就满意了，政府就满意了，我们的工作就得到政府、百姓和社会的肯定了；否则，你师生负担再怎么减轻了，学生活动再怎么丰富多彩，各方面素质再怎么丰厚，可影响了成绩，高考升学率上不去，老百姓是不买账的，政府是要摘掉各位的乌纱帽的！
　　“第四，作为一级教育行政部门，教育局不可能鼓励和怂恿基层学校违规办学，大家不要寄希望于教育局能给你撑起一张保护伞。教育局旗帜鲜明地执行省教育厅的素质教育政策，相关的实施意见不日就会下发到各学校。提醒各学校抓住两句话、八个字：遵守省规，不触红线。具体要执行好两个“凡是”——凡是省教育厅《规范办学四十条》上明文要求的，各学校在形式上必须落实，不能超越。比如，作息时间，考试排名，选课走班，不提前文理分科等等；凡是学校存在的违规的现象和问题，将来省明察暗访组或者督导组下来，一旦发现，要能以充分的理由一一解释得过去。比如，学生早起只是极个别现象；双休日学生在校完全处于自愿，有学生的自愿留校申请书等等。
　　“我还要郑重地提醒各位校长，根据内部传出来的消息，省教育厅的明察暗访行动已经开始了。为了配合省厅的明察暗访，今后，局里也要派出督查组，不打招呼、不定时间地到各学校检查，也好让师生有个适应。我们也会把看到的问题做出通报。这样做，一方面，必要的时候，对省督导组有个交代；另一方面，敦促各学校必须重视应对省规，应对省督导组的明察暗访工作。请各位注意，凡是我们下去能看到的违规现象和问题，省明察暗访督导小组一旦入校，也一定能发现。各学校要把工作做细做活。要花大气力，投入主要精力，研究新形势下的师生管理，既要从严管理，也要人文管理。
　　“最后，提醒各位校长，务必加强对门卫的管理和培训。很快，局里会以加强校园安保工作需要的名义，协调政府和保安公司，给各校增配安保人员不少于四人。各学校的门卫要实行严格的轮班制，保证每时每刻校门口常态化的安保人员不少于两人。要看好自己的门。只要师生在校，学校大门必须二十四小时上锁，侧门要专人值守，不得出现陌生人员已经进校了，安保人员才从传达室出来盘问的现象。要严格落实来访人员和车辆登记制度，特别注意外地牌照的车辆和外地口音的来访人员。要让安保人员尽量拖延盘问和登记的时间，同时，寻找机会，采取适当的方式方法，通知学校领导，以便有比较充分的时间做出应急反应……当然啦，我只是提供点儿思路、策略，具体的落实工作，靠大家的细心、用心和智慧。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