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百感交集

　　为掩人耳目，校长像往常一样，把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停进了与雅思婕化妆品店两街之隔的一个地下停车场，然后，步行匆匆，绕道去鲜花店买了九支玫瑰花，来到雅思婕化妆品店。
　　九支玫瑰花，是校长对徐小姐的专属。其实，校长并不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和单素雅结婚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送过单素雅鲜花，或者其他的什么礼物。刚结婚那几年，每逢情人节、“三八”妇女节，或者别的女人逢自己的生日，单素雅都曾不止一次地艳羡别的女人接到丈夫送的鲜花，校长总是无声地笑笑，或者不屑地嘟囔一句：“小资情调。”在校长看来，送鲜花给自己的女人或者情人，纯粹是弄给别人看的、毫无意义的举动，可自从认识了徐小姐，校长便身不由己地染上了这种“小资情调”。徐小姐第一次接过校长手里鲜艳欲滴的九支玫瑰花，呢喃道：“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么鲜艳的花儿呀？”校长笑笑，说：“因为，只有你才配得上啊！”“为什么是……九支呢？”“象征咱俩长长久久啊。”徐小姐就红了脸，低下她那张令校长每每想起来都心动不已的、极好看的脸。校长意犹未尽，接着说：“还有啊，‘九’是最大的阳数，代表‘九阳至尊’。你可别说你是女的，属阴，这‘九阳至尊’跟你无关哈。其实，这‘九阳至尊’代表了我，‘九阳至尊’送给你鲜花，就充分说明你比‘九阳至尊’还要尊贵呢！”
　　校长走进雅思婕化妆品店的时候，正赶上最后一对小夫妻提着一大包化妆品，心满意足地离去。
　　洁净安静的小店，因为有了俏丽素雅的女主人而涨满了温馨欢愉的气息。这种浓烈的、温馨欢愉的气息，让原本心神疲惫、精神不济的校长一下子就彻底摆脱了困扰自己一个下午的懊恼和由之而来的疲惫与消沉，从而变得心摇神荡。校长很快就达到了心旷神怡、活力十足的美好境界。
　　徐小姐冲校长莞尔一笑，接过鲜花，同时撩起右胳膊，用纤细娇嫩的手背轻轻擦了擦校长额头上晶莹的汗水。说：“这么快啊！饿了吧？一会儿我做手擀面吃，好久没机会亲自给你做手擀面了，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啦！”
　　校长目不转睛地望着徐小姐，浑身的每个毛细孔都充满了蓬勃的朝气，很春风、很年轻地说：“可不是嘛！你还记得啊？”
　　徐小姐轻轻白校长一眼，接过校长的皮包，掂在手里，同时模仿着校长的语气，说：“可不是嘛！俺哪里敢忘啊？”
　　然后，两人就依偎在一起，轻声地、愉快幸福地笑着。
　　接下来，两人关了店门，进入里间。
　　里间一分为二，南边是卧室，一张双人床占了五分之四的空间；北边是厨房，比较狭窄、也很简易的那种。
　　校长拉住正要去厨房的徐小姐，说：“待一会儿吧，晚饭出去吃。你操持一整天了，怪累的，就不要做什么手擀面了。”
　　徐小姐点点头，从内心深处涌上来一股震撼心灵、波及全身的感动。这种感动是徐小姐以前时常从校长的言谈和举动里收获到的，因而她并不陌生。她每次与校长的相处，都会收获到的这种感动，或轻细如山涧溪水，或厚重如巍巍泰山，多得难以计数，但却从来没有丝毫的厌倦与乏味。
　　两人的身心就在一种不可言传的、温馨浪漫的美好享受中沐浴着。顾盼神飞里，耳鬓厮磨间，很快就走上了舞台，开启了那支重复千年却久盛不衰的舞蹈……
　　令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校长破天荒地在最关键的舞姿和最关键的时刻乱了阵脚，把这套专属于两人的舞蹈动作表演得手忙脚乱，然后，迅速走向支离破碎。
　　柔软可人的路灯光，从窗外穿过法桐树冠，投射进来，印在彩花床单上，照在两人的身上、脸上，婆娑斑斓而又光怪陆离。可校长再怎么努力，也难以掩饰住内心的愧疚和无地自容。
　　校长长叹一声，十二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今天一下午，一直都心情不好。”校长说着这话的时候，声音潮湿，洋溢着从没有过的抱歉和委屈。
　　徐小姐慌忙坐起来，拉过校长，急切的话语里充满了惊讶、心痛和关切。问：“怎么回事啊，快告诉我！”
　　听了校长的诉说，徐小姐窜上嗓子眼儿的那颗心终于慢慢落到原来的位置。
　　徐小姐摩挲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整整二十五岁的男人，一如一位饱经人世沧桑的母亲，在开导一个初涉社会、不谙世事的孩子。说：“没什么啊思畅，还有的是机会啊……”
　　校长的思绪却还在遗憾与失落中挣扎，喃喃地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就那么一滴雨星，竟然就下在了我王思畅的眼里！本来已经办妥了的事，却功亏一篑，却还要继续忍受离别的煎熬……”
　　徐小姐纤纤玉指轻点着校长紧缩的眉头，如同黄鹂在花底下轻歌吟唱：
　　“你呀，还是堂堂的高级中学的一校之长呢！你难道不比我懂‘距离产生美’的道理？要是你上来了，咱俩老是在一块儿，不说增加了暴露的机会和危险，但就审美这一点儿说，可能咱俩很快就互相产生厌倦感了，即便我心如初，我也很可能早已和素雅姐一样地被你冷落起来了，至少是因为没有了吸引力，因而你顾及不上我啦！”
　　如同孩子一般在遗憾与失落中挣扎的校长，陡然对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二十五岁的姑娘的睿智的话语惊醒。但是，校长还是极其本能地紧紧抓住徐小姐恬静温润的玉手，很掩耳盗铃、很自欺欺人地说：“那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除非你厌倦了我，我这一辈子永远都不会厌倦你啊……”
　　徐小姐俏丽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不易被校长发现的忧伤，瞬间就划过去了，如同一缕细若游丝的微风，迅速地掠过风平浪静的湖面，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涟漪，一旦错过了，再怎么火眼金睛、明察秋毫，也追寻不着了。
　　校长看到的是，这潭温润可人的湖面的沉静、包容和旷达，伴随着而来的是，湖面下面传递出来的清爽迷人的声音：“你是说，你和我——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徐小姐最后这一字一顿的呢喃，深情厚重，夹裹着淡淡的忧伤，让年近知命的校长陷入了深不可测的情感漩涡里，沉浮着，挣扎着，很长时间都难以自拔……
　　
　　校长和徐小姐找了一家僻静的小饭店吃了晚饭，回到雅思婕化妆品店，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校长几乎一夜未眠。躺在徐小姐身边，聆听着徐小姐发出的轻细而匀畅的鼾声，辗转反侧，思绪飘渺，到处乱飞，如断了线的风筝，无法找到归宿，直到小屋内的光线渐渐明亮。
　　校长悄然起床，到早市买了早点，保温杯里冲了奶，然后留下一张“赶回学校”的便条，便出了雅思婕化妆品店。
　　
　　夜幕还没有完全退去，遥不可及的晨光正在和渐渐暗淡下去、即将隐退的路灯光你争我夺，于此长彼消的更迭中舒缓而文明地登场。
　　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驶出县城，跨过南外环线，然后在环海公路上以每小时50公里的的速度行进。
　　这条路上的车辆稀少，没有人会理会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偶尔遇到的晨练的人，也没有谁会认识校长和校长驾驶的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即便有人认识这辆面包车，也很难注意到驾车的人就是校长；即便看到驾车的人就是校长，也不会想到校长之前在哪里干了什么，还以为校长是出差路过呢。这种安全感使得校长身心放松，任凭思绪在黎明的天地间无拘无束、无遮无挡、自由自在地流浪……
　　
　　校长在他认为合适的时间点打开了家门。
　　单素雅已经外出晨练去了，这使得校长空虚歉疚的情绪有了修正的空间。可是，这种修正才刚刚开始，就被餐桌上满满一桌饭菜、尤其是那一大碗未动筷子的老板鱼炖豆腐撞击得粉碎……
　　端详着这碗满满的、未动筷子的老板鱼炖豆腐，校长心明如镜。
　　按照昨天早晨的约定，校长应该昨天回家吃晚饭。傍晚，单素雅满怀希望地打电话，求证他能不能履行承诺，回家吃晚饭。当校长没好气地说“不回家了”的时候，单素雅一定善解人意地误认为，校长公事繁忙，一定是遇到了棘手的事需要处理，但是又心怀侥幸，校长能处理完公事赶回家吃晚饭——以前也有过这种先例。所以，她还是精心地烧了满满的一大碗校长最爱吃的老板鱼炖豆腐，并且义无反顾地精心做了一桌子的饭菜，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直到满餐桌的腾腾热气渐弱渐少，最后了无踪影；或许，她还去厨房热了一次又一次，却怎么也不敢再打电话问询自己的丈夫到底能不能挤出时间回家，直到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把颗充满期盼的心等成了一眼枯井……
　　刹那间，校长百感交集，泪水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