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部分

　　4.15
　　桓兴医院是以吴桓兴先生名字命名的医院。吴桓兴（1912—1986），别名乔治吴，广东梅县人，出生于毛里求斯。吴桓兴的母亲死于癌症，这促使他立志学医。回国后，吴桓兴考取了上海震旦大学医学院获博士学位。1937年，赴比利时布鲁塞尔医学院肿瘤研究所、英国皇家医学院肿瘤医院等学校进修，毕业后任英国伦敦大学医学进修医院附属医院放射治疗科副主任。1946年回国，任上海肿瘤医院院长。
　　1958年吴桓兴主持建立中国最大的肿瘤医疗、科研、教育机构——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研究所和肿瘤医院，并担任所长和院长。1985年春，他患巨球蛋白血症，他自知来日无多，抓紧参加国内外召开的各种会议，与肿瘤所院领导人共同研究所院发展规划，会见外宾，接待病人。1986年10月弥留之际，遗言将遗体献给医院。10月30日病逝于北京。
　　现在，北京肿瘤医院的西门里，立有吴先生的雕塑，可以说，吴先生是中国癌症研究治疗之父。能住到以这样一位先贤名字命名的肿瘤医院，不是每个癌症患者都能够有的机会。
　　11点桓兴的车来接，之领送我来到了桓兴胸外科。好在这里防疫管理松一点，持有核酸证明可以有一人陪护。之领把我送进病房，住进了322号病房53床。
　　之领忙乎了一天，她要陪我，我坚持请个护工，之领不能因我再累着了，那我的亏欠就会更多。后来之领听了我的话，一切都安排好，才回去，下午又送来了睡衣。
　　请的护工姓孙，河南许昌人，每天230元，也没有伙食费，比肿瘤医院的便宜三分之一。这就是大医院与小医院的区别。住下之后才知道，这所医院原来是北京肿瘤医院的分院，后改制为股份制企业，成为了私营医院，彻底与总院脱钩。但在业务上有紧密联系，还挂了个牌子“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肿瘤医院借床单位”。
　　医生姓李，询问后给换了药，换了引流桶。我问他情况，他反问我梁主任怎么说的？我说梁没说什么。他说漏气最少一星期，一个月也是常事。
　　用的药除了蛋白，消炎的外，又加了康莱特，这是一种抑制癌细胞的药，这说明情况还是比较严重，过几天看石蜡病理结果吧。
　　同屋是胜利油田的一个食道癌患者，都是石油工人，都是癌症病人，又是病友，免不了的惺惺相惜。他也是从总院转来的，手术后一直高烧，饭也不能吃，鼻子、胸部插满了引流、进食等管子，比我还可怜。看见他这样子，我很知足了。特别是当我吃东西的时候，他爱人就会说：“唉呀，我们什么时候能自己吃饭就好了！咱就可以出院了！”他们转来已经一个多月，还没有找到高烧的原因。
　　4.16
　　可能是转院过程折腾的吧，今天疼痛的比前几天又厉害了，问了一下医生，说很正常，太疼就让服一片羟可酮，我忽然明白了，在总院的时候每天都会输止疼药，来了桓兴后就停止输止疼药，改成必要时服一片。
　　这种叫羟可酮的止痛片有点止痛效果，但更有效的是安眠作用。中午吃了一片，很快就感到有点眩晕，一会儿就睡着了。
　　自从手术后就只能仰卧，左右都不能侧睡。整整10天了，背部几乎在汗水中浸泡着，特别是尾骨的疼痛一点不比胸部疼痛的轻，今天感到已经磨得起皮了，我知道这就是褥疮的开始。我见过这种褥疮，很讨厌，关键是一旦创伤面变大，我将无法入睡，我必须采取点措施。先是让护工找护士，护士说明天查房问问医生吧，他们也没办法。让我坚持两天。
　　求人不如求己，于是我给之领打电话，让之领给我买几个柔软的、中间透空的小垫子，我好把它垫在尾部，从而用臀部的肌肉支撑起身体，让尾骨处于休息状态，恢复尾骨的创伤面。
　　——这是我住院以来，第一次向家人提出请求。之领接到电话后，一会儿就给送来两个。垫上之后一下感到了尾骨的轻松，这轻松，在我则是一种无以名状的幸福啊！
　　疼得不能翻身，尽量抑制自己的呻吟，因为两张病床的距离很近，如果我呻吟的声音大一点，就会影响病友，更重要的是病友的妻子每天的工作量很大，每天晚上12点前睡不了觉，早5点就得起来，都是熬时间的工作，有时候抽机会睡一会儿，很容易被惊醒，因为她睡着的时候，不知是我在叫还是自己的丈夫在叫，听到声音就会醒来。我注意到了这种情况，坚持尽量不出声。但有时会做噩梦，我对做噩梦把病友惊醒总是感到内疚，但病友从来没有提示过我一句。
　　做噩梦的时候，总是想起父母亲，小时候发烧的时候，他们就买好吃的，一会儿一会儿的摸我的头。现在我只能自己扛着，自己一会一会儿的摸摸自己的头，感觉父亲那双手的粗糙。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自己还在心里说：“爹，你儿子能坚持！”其实这种对父母的思念，我已说不清楚是思维，还是幻象了。特别是吃完羟可酮的时候，脑子里总有很多过去的回忆，而这回忆多和去世的亲人和朋友有关……几个因癌症去世的好朋友就经常在梦中出现，有时候是活灵活现的。有一次我就梦见和去世的好朋友金波在一起喝酒，醒来后，嘴里竟然有酒味。
　　4.17（星期天）
　　上午七点来钟就开始输液，这所医院比其他医院输液的时间要早。之后是早饭。饭还是坚守高主任定下的规矩，不见一点油星，我甚至连酱油也不沾一滴，不能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而影响疗效。早饭是一盒小米粥和一个馒头，没有菜，不是没有菜，因为自己不吃带油星的，所以对自己来说没有菜。粥还容易一点，馒头就很难咽下去。今天实在想吃点咸菜，让护工去买不辣的榨菜，买来的还是有辣味，在涪陵，这就是不辣的了。辣的也不能吃，怕刺激出咳嗽来。
　　中午是米饭和一盒清水煮白菜。煮白菜几乎没放盐，味道有点苦，还有点怪。病友说：“看你也吃不进去，我这里有盐，你加点。”我忽然想笑，自己为什么不买袋盐来呢。于是让护工去买了袋盐来。白米饭中加点盐，开水一冲，好吃多了。
　　这几天吃完饭，按照医嘱，护工都扶着在走廊里来回走几遭。一个来回是160步，每次坚持走四个来回，走的时候不敢伸腰，不敢有任何磕碰，这走路就像在疼痛的池子里游泳一样。开始散步的时候，护工一手提着两个引流桶，一手推着输液架子，随着我走，一圈下来两个人就都满头大汗了，我是疼的满头大汗，她是累的满头大汗。我觉得这样护工太辛苦，我让她换一个有底盘的输液架，把引流桶绑在底盘上，这样就可以一起推着走。果然成功了，护工冲着我嘿嘿直笑说：“你还挺有办法。”
　　今天散步的时候顺便在护士站称了一下体重，72公斤，比住院时整整减了11斤多。也就是说每天减一斤多！化疗期间长得一点肉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
　　如果不是每天两瓶白蛋白，这身体早垮了。白蛋白是自费药，在肿瘤医院时，每瓶480元，这所医院是650元。仅这一项每天就是1300元！我不知道还需要住多长时间，每天早上起来，第一眼就是看引流桶，每天都没有明显减少。我知道，什么时候基本没有引流液，引流管拔掉的时候，就是我出院的时候。
　　4.18
　　大病理（石蜡病理）出来了，立此存照：
　　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
　　病理报告单
　　病理号：1……5
　　病案号：1……0科别：胸外科3床号：27床收到日期：2022-04-0720:35
　　送检材料：右肺中下叶
　　肉眼所见；
　　（冰1）粘膜组织一条，长1.3cm，宽0.5cm，立埋。(1）结节两枚，直径0.5-0.6cm。(2)结节一枚，径0.3cm。(3）结节一枚，直径0.3cm。(4）结节一枚，直径0.4cm。(5）结节两枚，1径0.3-0.5cm。(6）结节一枚，1径0.3cm。(7）结节两枚，径0.1-0.5cm。
　　(8）右肺中下叶切除标本，总大小15×12×8cm，下叶大小13×6×5cm，中叶大小10×9×3cm，于支气管交叉处见一肿物，大小3X1.7×Icm，切面灰白灰黄实性质韧界不清，紧邻脏层胸膜，紧邻中叶支C管，周围肺脏层胸膜表面光滑，切面末见明显异常。多切面切开，間围肺见一灰白结节，直径0.6cm。
　　病理诊断：
　　“化疗联合免疫治疗后”
　　(8)（右肺中下叶）
　　瘤床组织全部取材后，镜下观察，未见明确癌组织残留。肺组织，呈肺实变，局灶胆固醇结晶、纤维组织增生、淋巴细胞及组织细胞聚集，结合病史，符合重度治疗反应（完全缓解）。未见明确脉管瘤栓及神经侵犯。（冰1)（支气管切缘）未见癌。
　　周围肺组织末见明显异常。
　　淋巴结未见转移癌（0/7)，淋巴结内未见明确治疗反应。
　　(1)（气管前腔静脉后淋巴结、高位（2R区）0/2
　　（2)（气管前腔静脉后淋巴结、低位（4R区）0/1
　　（3)（隆突下淋巴结（7区）0，少许纤维脂肪组织.
　　(4)（下段食管旁淋巴结（8区）0，少许纤维脂肪组织.
　　(5)（下肺韧带淋巴结（9区）0/1
　　(6)（肺门淋巴结（10区）0，少许纤维脂肪组织.
　　（7)（肺叶间淋巴结（11区）0/3
　　诊断日期：2022-04-1510:47第1页，共1页
　　结论是：符合“完全缓解”。完全缓解：又称为CR，部分病人对化疗非常敏感，经过1-2个周期的化疗，肿瘤病灶可完全缓解、完全消失，影像学上无法看到病灶，是非常有效的情况。
　　这个“完全缓解”，肿瘤病灶未见癌细胞存在，纵隔淋巴上做了七个点，也没有癌细胞。治愈目标基本实现！
　　这么大的瘤子完全缓解很少见。第三次做完之领就说过，那个三厘米的瘤子也许已经彻底死掉了，我还说她是做梦，那么小的几率怎么会轮到咱头上，没想到还真轮上了。感谢菩萨保佑，我一天背诵一遍《心经》没白背。
　　给家人和好友发个微信，报个喜，让他们不要再为我牵肠挂肚。此录原稿：
　　“病理结果出来了，符合“完全缓解”！这个效果比预料要好百倍。化疗前期已不抱多大希望，抓紧时间把要做的一些事做完，是生前最重要的事情。当时想，即便是能够有效，也是和肿瘤共生共存的局面，延长一点生命期而已。至于化疗“完全缓解”只是听说过，个别病例有。像我这种6.3厘米，长在肺门又扩散到纵膈淋巴的，确是没有听说。化疗后不但可以手术，而且还“完全缓解”，实在没有想到。完全缓解又称为CR，部分病人对化疗非常敏感，经过1-2个周期的化疗，肿瘤病灶可完全缓解、完全消失，影像学上无法看到病灶，是非常有效的情况。实际上就是切除的肿瘤没有癌细胞存在，是一种良性状态，纵隔淋巴上做了七个点，也没有癌细胞。就是说完全控制了。化疗科把这叫作效果特别好。外科叫基本治愈。”
　　发出去之后才发现，微信后面连句感谢话都没有，我实在是太激动，激动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
　　化疗完全缓解，手术清除了病灶！躺在病床上，望着洁白的房顶，我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任情无声地流淌。这不是梦吧？我摸了摸耳朵，来回揪了揪，确实醒着。但还是不放心，又自己咬了咬舌头，没错，这回真不是梦，看到的确实是之领传来的报告。
　　我不相信迷信，但我相信命运。这样的治疗结果，比买中一张千万元的彩票都难得呀！
　　我的罪没有白受，我收获了最好的治疗结果！感谢高主任、刘主任、梁医生、孟医生，感谢吴教授！感谢我的好友张主任！是你们高超的医疗技术水平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谢谢！谢谢！
　　4.19（星期二）
　　家人和朋友一下子都对你客气热情起来，你肯定是有病了，客气热情的程度越高，病情就越重。客气热情后转脸流下了眼泪，估计你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经常联系的朋友一下子减少了，说明你有了重病。经常联系的朋友一下改成和妻子联系了，那么你就是得了绝症……
　　亲人和朋友面对你的重病，不论检查结果如何，都能说出一整套“没问题”的理由。
　　得了重病你就不要再希望听到真话。所有的人都在用假话说真话，用真话说假话。
　　上午做了一个CT，显示有炎症。其实我最担心的是并发症和血栓，并发症里最担心的是气胸、水胸和肺部感染，那是会要命的。不过是轻微的，李医生说和化疗有关，会逐渐好起来的。
　　虽然和之领天天通话，但她总是放心不下。今天说什么也要进来替换掉护工，她要亲自守着我。看着她的坚定，我只好同意。
　　妻子的照顾和护工就不一样了，和护工，总得客客气气，有些话还不能说，有些事也不能做，虽然是一种合同权利义务关系，但总有伦理和道德上的羁绊。和妻子就不一样了，不用说话，一个眼神，一声哼哼，就知道我需要什么。但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之领的身体。晚上醒来，看看之领在熟睡，便尽量轻轻下地，但总是有响动，稍微一点动静，她都会立即坐起来。
　　赶快出院吧。
　　4.20
　　下午梁医生从总院过来查房，告诉说：“从片子上看，恢复得虽然慢，但挺好的，明天可以拔一根管子。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我问了一下肺炎的问题，他说问题不大，慢慢会好起来的，不需要特别治疗。
　　看到了出院的曙光，心情很是不错，就像出远门的孩子听到回家的消息一样。之领通知儿子，抓紧时间做两面锦旗。和懂对联的之亮商量后，之亮说他找了个行家，给拟定了两条：
　　敬赠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胸外科高主任团队
　　上联：华佗妙药惠千载；
　　下联：禹舜神刀除万疴。
　　敬赠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胸内科刘雨桃主任团队
　　上联：痼疾难医，患者虔心拜高庙；
　　下联：悬壶济世，雨桃妙手著无恙。
　　4.21
　　今天又拍了一个胸片，长得不错，还是有些炎症。看完片子后，李医生说可以先拔一根管子。于是之领陪我来到了处置间，背对着李医生，他给拔管子。我是准备着疼痛的，但没有一点疼痛。管子拔出来后，立即感到了胸部的舒适，疼痛一下子明显减轻。长时间的剧烈疼痛，主要原因是这两根管子的原因。东北人讲话：“我捅了你的肺管子”，正是说得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
　　4.22
　　下午梁医生又从总院来，查看和询问情况后，让李医生暂时封闭引流管，24小时没什么变化，明天把另一根管子拔掉，后天可以出院。
　　听到我出院的消息，同屋的病友显得有些惆怅。他说：“连你算上，我从这个屋子送走四个病友了。”他的爱人马上接话道：“不着急，咱也快了，已经三天没发烧，顶多再有一星期，咱们也出院。”
　　4.23
　　早上就停了药。中午一点半，再拍一个胸片，下午五点，李医生让去拔管。他先给周围消毒，说已经粘连了，管子和肉粘在一起，拔下来肯定会很疼的。李医生说：“不要紧，不会太疼的，放松一点。”之后打了麻药，我感到管子抽了出来，之后是缝合。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处理完后，他说这几天会有点发烧，持续一周左右。出院后，到住处的社区医院四天换一次药，十来天就可以拆线。
　　晚上又给带了口服的莫西沙星，止痛片盖路克还有两瓶康莱特。
　　明天正式出院。
　　4.24
　　一早李医生来说可以出院了。儿子过来接，11点，回到了马家堡住处。莉子精心设计了一番，买了鲜花和气球在家迎接我的回来。
　　晚上，之领和儿子包了饺子，养病的生活正式开始了。
　　中午睡觉，做了两个十分清晰的梦，一个是梦见准备接母亲，在一条街上，母亲走了过来，我迎了上去，但刚下完雨，路面有积水，我怕水湿了母亲的鞋子，就上去准备抱起母亲来，没想到伤口疼痛的不敢抱，我说我活着真是没用了，连抱娘的劲都没有了，于是我哭了起来。
　　另一个是梦见和几个人坐车，定员7人，但我数了一下，上来8个人，我想说超员了，但没有说出来，果然，车子拐弯时，冲上了路边的栏杆，栏杆下面是条河。车子就在栏杆上来回晃悠。我喊道：后面的别动前面的下去！终于大家都下来了。
　　上午给高主任发了一个短信：
　　高主任早上好！
　　昨天梁医生和这边的李医生对我的病又商量了一下，拍了胸片，认为可以出院了，今天我就正式出院了。
　　出院之际，心情感慨万端，特别感慨遇到了您、您的团队，以及您推介的刘教授这样的名家名医，如果不是您们的仁德医术，我的病情不敢回顾。
　　高主任，以后时间还长，慢慢报答您的高情厚谊吧。
　　昨天我制作了两面锦旗，一面献给您和您的团队，另一面献给刘教授和她的团队。我正在和院方的医务部们联系，看他们的时间，让我老伴和儿子专程送去。
　　在短信里，我给您鞠躬了，真挚的谢谢！
　　李旭顿首百拜
　　高主任回复：
　　不客气！您恢复好！健康幸福！是我们共同的心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