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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河镇(第十一——十八章)

作品名称:双河镇      作者:一渔夫      发布时间:2012-11-04 09:07:41      字数:34188

  第十一章
  回到住宿的小旅店,钱文光也没觉得饿,只是觉得特别困,赶紧脱了衣服躺下了。
  可是躺在被窝里以后,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由得又想起霍黑子在菜园子里和齐长河、巫刚他们说的那些话,猛地想到龙发根和于世民两个人之间不和的事来,该不会是龙发根想利用派出所去抓于世民好报私仇吧?
  不行,我得去一趟富裕村,赶紧和于世民打个招呼,要他多加点小心。当然,他准备连夜去告诉于世民,也不仅仅是为于世民一个人考虑,实际上也是为了自己着想。这里面有两个原因,其一,自己刚得罪了于世民,而自己披星戴月地跑去告诉他们这样一个消息,岂不是正好可以感动他,缓和一下他和于世民之间的误解吗?另外,万一霍黑子告发的真是于世民和二癞子两个人,而他们两个人在过江的时候恰好又被派出所抓住了,除了拘留以外,还得罚他们一大笔款,今后他们还敢不敢过江也不好说。万一两个人再不敢过江打鱼了,他肯定也不能收到那么大、那么好的鲫鱼了,更挣不到现在这么多的钱啦!想到这儿,钱文光再也躺不住了,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从炕上爬起来,赶紧去了江边。
  这天晚上,没睡好觉的不仅是钱文光一个人,于世民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天晚上,他和二癞子从双河镇回来,躺在炕上又想起了秋月。
  听二癞子说,秋月来到双河镇已经好几年了,可他怎么一次也没有碰见过她呢?富裕村离双河镇也不过七八里地的路程,尽管他每天都下江打鱼,很少到镇上去。可是买网线,买网漂子和铅坠儿等一些打鱼用具,一年里怎么也得去双河镇几次呀,怎么就一次也没碰见过秋月呢?
  他离开家乡已经十多年了,也十多年没见到秋月了。但是他心里一直都在惦念着秋月,怎么也忘不了她那双哀伤而无助的眼神。一想到秋月,他就感到特别内疚,觉得自己无颜去面对那个被自己伤害过的女人,只能赶紧狼狈地逃掉了事。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秋月和村里民兵连长的弟弟到底结没结婚呢,她又为什么会来到了双河镇?要是她已经结婚了,有了丈夫,怎么还能去干那种事呢?一切,这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团迷一样,在他的脑子里转来转去。
  他刚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秋月却不知道怎么进了他的家,扑上来一把抓住他,瞪着眼睛朝他喊:“于三,你还我的清白,还我的清白!”
  于世民使劲儿地挣开秋月,起身想赶紧逃掉。可他的双腿却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怎么也跑不动。眼瞅着秋月披头散发地从后面追赶上来,伸出两只长长指甲的细长的大手来抓他,要挠他,吓得于世民大叫起来:“饶了我,饶了我吧,秋月!”
  “醒醒,你醒一醒啊!世民,你是不是做恶梦了?”睡在身边的水莲听见于世民的不是好声的叫喊,赶紧推他几把。见他睁开了眼睛,水莲才问于世民。
  于世民怔怔地看着水莲,点点头,才知道自己刚才确实做个恶梦。
  醒了以后,于世民觉得口里干渴得厉害,爬起来到外屋的水缸旁,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地灌进肚子里,抹了抹嘴,正准备回去接着睡觉,他这才想起来,该过江去遛网了。穿衣服的工夫,水莲也起来了,睡眼朦胧地说:“我给你弄口饭,吃点东西再走吧?”
  “不用了。我走后,你插好门接着睡吧。”于世民披上衣服来到了外面,听见水莲在里面把门插上,才出了院子去找二癞子。
  渔村还沉浸在睡梦里没有醒过来,有一只比较机警的看家狗听到了街道上的脚步声,汪汪地咬了几声,这才引得全村子的狗都跟着狂吠起来。村子家里有打鱼的人能占上一多半,狗叫声把那些准备起早下江的渔民吵醒了,随后有几家刚才还黑着的窗户镀上了昏黄的亮光。那昏黄的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在外面的路上。
  在灯光的映照下,村子里面的小路一块亮一块暗的,显得更加坎坷不平了。
  来到二癞子住的北屋窗下,于世民举手轻轻地在玻璃上敲了两下,听了听,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二癞子毕竟还年轻啊,睡觉也死,没有听见于世民敲窗户。他又敲了两下,这才听见里面有人睡意朦胧地说:“三哥,我起来了。”
  稍过了一会儿,二癞子只穿了一条小裤衩子,光着膀子出现在了门口:“进来吧,三哥?”
  “不进去了。你赶紧回去把衣服穿上,扛上船桨,早点走。”于世民说。
  趁着二癞子回屋穿衣服的工夫,于世民从兜里摸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划火点着后,狠很吸了一大口。这时候,他听到前面有轻轻的脚步声,随后一个人影影绰绰出现在前面,出达出达地朝着他这边走过来。
  “前面的是三哥吗?”那个黑影离他还有着一段距离,已经开始搭腔了。
  听出说话的人是钱文光,于世民有些奇怪地问:“半夜三更的,你来这儿干什么?不是在这个屯子找个相好的吧?”
  “说什么笑话呢?三哥!”钱文光走到于世民跟前,才压低嗓门问他,“你和二癞子是不是想过那边去遛网呀?”
  “是呀,怎么了?”偷着过去打鱼的事,不用瞒着钱文光。于世民每次从那边打回来的一二斤重的大鲫鱼都卖给了他,再由他贩运到县城卖个好价钱。他们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一个能挣到钱,他们全能挣到钱。一个挣不到,另一个也得赔上。
  钱文光说:“三哥,听我一句话好吗?今天晚上你们别过去了。”
  “为什么呀?”于世民不解地问。
  钱文光把嗓门压得更低了:“听说,镇派出所的警察今晚全出动了,可能这会儿正在江边守着呢,好像要抓的主要是你们两个人。”
  这个老钱呀,又在制造什么紧张空气?于世民不相信地问他:“你听谁说的?”
  钱文光当然不能告诉于世民他听见了霍黑子和齐长河在菜园子里的谈话。于世民和龙发根两个人之间本来就不和,要是他再对于世民说出了实情,他们之间的矛盾该更深了。钱文光说:“到底是谁告诉我的,你不用打听得那么明白了。反正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于世民拍拍钱文光的肩膀说:“老钱呀,怎么说也得好好谢谢你呀!不冲别的,就冲着半夜三更过来给哥们送信吧,我也得好好感谢你,够意思!不过,我们今晚还非得过去一趟不可。要是不过去,网上的鱼该泡臭了。你放心,那边有人接应我们,不会有事的!”
  钱文光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又叮嘱了他一句:“别管咋说,还是多加点小心好,没毛病。”
  这时候,二癞子已经扛着两付大棹从屋里走出来了。看见站在于世民身边的钱文光,二癞子也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
  钱文光说:“我找三哥有点事。”
  二癞子说:“能有多大事呀,非要三更半夜地来说。明早说还不敢趟哦?”
  钱文光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有些话他不能跟二癞子说,毕竟他太年轻里,肚子里装不住事。于世民说:“谢谢你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别忘了,早点到老地方去接我们。”
  看着于世民和二癞子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钱文光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心里很清楚,于世民和龙发根总这样斗下去,最后肯定是两败俱伤,而且吃大亏的很有可能是于世民他们。于世民这个人的心底太坦荡了,心里怎样想的嘴上就怎样说,而且也怎样去做,一点隐藏也没有。要是论起城府来,于世民比龙发根差得简直太远了。
  不行,我必须还得想办法把他俩拉到一起,让他们和好,不能再继续斗下去了!可是,可是怎么样才能把他们弄到一起呢?钱文光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
  第十三章
  一只马嘟噜从江南岸越过南大河,一直朝着江心岛的嘎拉子网滩驶去。船头撞开黎明的平静江面,翻起两股高高的浪花,朝着马嘟噜的两边哗哗地翻滚而去。渔船被憋得直喷黑烟,可是于世民仍然没有减速,一直用着大油门航行。
  没等天大亮,他们已经从江北岸溜网回来了。渔船驶抵南岸,把昨天晚上打的鱼交给钱文光后,两个人又马不停蹄地朝着嘎拉子网滩赶。
  南大河原来只是一条江汊子,主航道在江心岛那边的北大河。后来北大河逐渐地被流沙淤住了,主航道才改到南大河,可真正的国境线仍然在北大河,俄罗斯的客货轮在南大河航行,不过是借用航道而已。
  太阳还没升起来,江上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霭。一艘从下游驶上来的俄罗斯自动驳船发现了一只不要命的小渔船在大雾里穿行,赶紧拉响了汽笛。在这种能见度很低的鬼天气里,横着过江特别危险,弄不好就是在玩命。前些日子,富裕村里一只夜里过江打鱼的马嘟噜在过江的时候,正巧也碰上了一艘从上游下航的大自动驳船,可能马嘟噜上的两个人没有看见那盏亮在桅杆上的夜航灯,或者看见了只是把它当成了一颗亮亮的星星了,仍旧一个劲儿地朝前开,一心想赶紧回家,结果稀里糊涂地冲到那艘大自动驳船的前面。等两个人发现有一个巨大的黑影罩在他们的头顶时,急忙抬头朝上看,这才发现上面是高大的船头。到了这个时候,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那两个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万分的惨叫,接着就被高大的船头碾到了水下。两个横着过江的渔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的小命送掉了。
  于世民早已经发现了那艘从下游驶上来的自动驳船,没敢从货轮的前面冲过去。他急忙打了一下舵,渔船在江心划过一条弧线,扭头朝下游扎下去。等到自动驳船驶过去,于世民这才把船头调转过来,压着一个接着一个扑上来的大浪,径直驶过江心,前面茂密的柳毛子后面是一大片金黄色的沙滩——他们的网滩就在那里。
  两个人急三火四赶到嘎拉子网滩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整个东方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颜色,仍旧看不见一丝晴天的蓝色,下面也看不见往日的粉红色朝霞。见他们这时候才到了网滩,李财贵赶紧问于世民:“怎么了,你们怎么这时候才来呢?”
  于世民看看跟前没有别人,小声地对他说:“我们过那边去遛网了,才回来。”
  李财贵也轻声说:“别总过去了,现在边境可是挺紧的,听说下面又死人了。”
  于世民微笑着点了点头:“没事。”
  接着,他又大声地说给别人听:“可别提了,昨晚犯夜怔了,怎么也睡不着了,快天亮了才眯睖了一小觉,结果出来晚了。”
  天终于大亮了,天空还是烟雾沉沉,一直到了晌午,太阳也没有露一下脸。远处的山峰已经沉没在了茫茫的烟雾中,西半天也是被阴云笼罩着,阴云的边缘轮廓倒是十分清楚。太阳,太阳一直躲藏在乌云的后面,在里面悄悄地穿行。当它钻进一片轮廓清楚的乌云里面的时候,阴云的四周边缘被照亮了,像熔化的铁水一样,亮得晃眼。阴云的后面向上喷射出无数道紫红色的霞光,像纸扇子骨似的映在黄绿色的天幕上。
  开春以后,经常是这样的阴雨连绵天,这年的草芽子水也涨得特别大,洪水严重地冲毁了河床,在他们打鱼的江岛上冲出了两条新河汉子,在河边冲积了许多砂石。那些沙石被冲击到了河口,所有的河汉子又都汇集起来,形成了一个漫长的水湾。
  柳树岛是个树叶形的江岛,上下游狭窄,中间有足有五六里地宽,地势特别平缓,生长着茂密的树林,在林带的边缘生长着一人来高的毛榛、野樱桃和其它一些叫不上来名字的灌木丛。灌木丛的边缘是碧绿的草地。初夏的野草才长到一尺来高,充满着勃勃生机。草丛里盛开着各色各样的野花,有蓝色的和尚头,红色的野百合,紫色的野玫瑰,还有绿线菊。在灌木丛和草地之间,偶尔也生长着一些高达的乔木,像盛开满树白花的稠李子。只是这个时候节气还有点早,要想吃到又酸又甜的紫黑色稠李子,还得等上那么一两个月。
  这天,于世民和二癞子在江里只撒了几网,其余的时间都躺在树下的沙滩上休息。直到傍晚才和渔民一起返回村子。
  回到村边的卧牛河畔,于世民和二癞子正准备把渔船停靠到岸边,忽然看见两个不认识的人正划着船,不停地在河里忙活什么,好像是在下卡子。十几年以前,这里还很时兴下卡子钓鲤子呢,才这么几年的工夫,随着江里的鱼越来越少了,已经看不见有人下卡子了,于世民觉得有点奇怪:“走,咱们过去看看。”
  于世民划船过去,离着两个人还有几米远的地方把船停下,问那两个外地人,“怎么样啊,活计,钓着了吗?”
  两个外地人中的一个人回答说:“我们昨天傍晚才下的卡子,今天过来看看。已经遛了两杆,还没见到鱼影呢!”
  “现在可不是从前了,江里的鱼太少了,恐怕够呛!”于世民说。
  “谁说不是呢!”两个人中的一个人同意地说,“实在不行,明天我们就准备起卡子了。”
  那个人一边和于世民说着话,一边划着船,另一个则一直在渔船前闷着头给卡子换豆饼。于世民看一眼那两个人下的卡子,不禁哑然失笑。他们制做的卡子简直太业余了,肯定钓不到鱼,更不要说想钓大鲤鱼啦!
  其实,做卡子是很有讲究的,外地人可能不明白,这里的人几乎都会下卡子。做卡子,先要削去竹片里面的竹肉,只留下弹性特别好的表皮部分,然后把削好的竹片劈成半厘米宽,五厘米左右长的薄竹片儿,再把两头削尖,放在锅里加高温蒸煮。经过高温蒸煮的竹片不开裂,而且弹性也特别好。然后将竹片儿合拢,弯成“U”型,中间夹上一小块豆饼,在并拢的竹尖套上一小节青芦苇,将其固定住,最后在竹片的弓背的中心部位拴上一根细绳,卡子才算最后制成了。把十几把或者几把这样的卡子拴在一根长线上,下在江河里,嘴馋的鲤鱼闻到豆饼的香味儿,禁不住诱惑,游过来准备吞食卡子上的豆饼。结果套在竹尖头上的芦苇杆被鲤鱼咬碎了,猛地弹开,将鱼嘴死死地撑住。鲤鱼一旦被卡子撑住,两头的竹尖刺在鱼嘴里,疼得它一动不敢动,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那里,等待着遛卡子的人用抄罗子把它们抄上船。
  记得来到黑龙江边的第二年,于世民和李财贵曾划着渔船,到卧牛河西岸的草沟子去下过卡子。那天他们来到准备下卡子地方,看见一轮金黄的圆月从河东岸柳树林的后面刚刚升起来,斜挑在柳树稍上。那天晚上的月亮,似乎显得特别圆,也特别明亮。皎洁的月光洒在微波荡漾的河面上,似飘浮着一层淡淡的薄雾。透过那层银色的雾霭,隐约可辨坐落在远处的街津山,还有河岸边漆黑的树林轮廓。
  渔船轻盈地滑动在平静的河面上,撞碎了漂浮在水上的月影,闪动着一片粼粼碎银;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船桨的轻轻拨水声,一下接一下地飘荡在河面上;除此之外,还有夜里鱼儿跃出水面时,发出来的一阵阵“泼剌”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着,渐渐远去,使人犹如置身梦幻世界里一般。
  下完了卡子,他们俩人分别坐在渔船上,各自卷了一支纸烟,叼在嘴上,划火点着,“吧哒吧哒”地抽起来。于世民毕竟是头一次来下卡子,他一边吸着烟,一边问李财贵:“你说,明天早晨,咱们能遛到鱼吗?”
  李财贵当时满有把握地说:“这么好的水头,河里鱼有这么多,明天早晨肯定少不了,你就等着看热闹吧!”
  于世民当时还有点不太相信:“你就有那么大的把握,不会骗我吧?”
  李财贵嘿嘿地笑着说:“我骗你干嘛呢?不信,等到明早瞧。”
  说完了这句话,李财贵不再说话了,把叼在嘴上的烟头吐到水里,站起身来,到中舱操起了一副船桨插在水里,一桨接一桨地朝村子划去……
  第二天一早,他俩又来到昨天夜里下卡子的地方。这次是于世民划船,李财贵蹲在渔船的前面遛着卡子。刚遛出去四五米远,眼见着一条大鲤鱼张着嘴,晃晃悠悠地从水下漂浮上来。见到鱼,只见李财贵一手拎住钓线,一手抓起身边的抄罗子,小心翼翼地从水下接近那条大鲤子。他正准备抄鱼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了。还没等到李财贵手里的抄罗子抄到那条大鲤子,只见水里的鱼猛地打了个挺儿,随着“泼剌”一声,大鲤子从水面上跳跃起来,立刻从卡子上挣脱了,惋惜得于世民叫出声来:“太白瞎啦!”
  可是,一件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还没等到他的话落音落地,只见李财贵已经把抄罗子探了过去,接住了那条眼看要掉进水的大鲤子,劈里扑棱地抄上了船。
  那条刚被抄上来的大鲤子,肥得简直像一只小猪羔子,少说也有七八斤重,在船舱里不停地欢蹦乱跳……那天早晨,果真像李财贵头天晚上说的那样,被卡子撑住嘴的鲤鱼真的不少,隔几米远就遛上来一条,船舱里很快就有六七条大鲤子了。见遛卡子这么有意思,于世民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了,也想要试一试。他把船桨交给李财贵,自己到船头去遛卡子。他扯着线,刚拽了几下,便看见一条大鲤子从水下漂浮起来。见到大鲤子张着嘴出现在眼前,于世民的心顿时紧张得扑腾扑腾直跳,生怕一不小心把鱼拽跑了。可是,他越是紧张,越是不敢往渔船跟前拽,眼看着那条大鲤鱼不时地晃动一下脑袋,想要从卡子上挣脱——可能卡子两边的尖刺扎疼了它,每次挣扎的动作幅度都很小,一直没有玩命。
  他终于把鲤鱼慢慢拽到渔船跟前,拿抄罗子伸到水里,正准备抄鱼。看见抄罗子抄了过来,那条鲤鱼猛地来了一翻身,大头朝下,尾巴朝上使劲地一扑腾,河面上立刻翻起一朵大水花。见鲤鱼想要跑,于世民急忙松开拽在手里钓线,可还是晚了,那条被卡子撑住嘴的鲤鱼已经不见了。拽跑了一条鱼,于世民仍旧不死心,继续朝前遛卡子,很快又把一条鲤鱼拽到了渔船跟前。而这次更惨,那条鲤鱼刚从水里露了一下头,还没等到他看清楚卡子上的鱼到底有多大,随着一朵翻滚的水花,那条只见到了脑袋的鲤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起了两次卡子,连着拽跑了两条大鲤子,心疼得于世民直拍大腿,只好乖乖地把卡子交给李财贵,再不敢遛卡子了。从那时一直到现在,于世民从没在卡子上遛到过一条鲤鱼,实在是跑鱼跑怕了。如今已经没人下卡子钓鱼了,再想去遛也不可能了,成了他这一辈子捕鱼生涯的永久遗憾。
  于世民和二癞子两个人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见那两个人连一条鲤鱼也没遛到,觉得很没意思,他们划着渔船靠到卧牛河边。二癞子先跳下船,扯着缆绳把马嘟噜拴在一棵柳树下,两个人才分别背起渔网和大棹,沿着从草地里踩出来的一条蜿蜒小路,朝村子走去。
  半路上,二癞子突然说:“三哥,你不觉着这两个人有点不太对头吗?”
  “有什么不对的?”于世民开始并没有多想,也没觉得那两个人有什么不对的,反问二癞子说。
  和内河相比,黑龙江的鱼还是比较多的,外地来钓鱼的人也很多,在江边或者河边经常能看到一些陌生人在那里钓鱼。那些钓鱼人真是专业钓鱼的,不仅带着帐篷,还有锅碗瓢盆,甚至还带来好几木箱蚯蚓,只要找准了钓鱼的地方,甩下钩,不钓到上冻不会走人的。这两个下卡子的和那些钓鱼人究竟有什么区别呢?
  “我看这两个人好像有点不太对头,咱们还是小心点好。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嗬,你小子行啊,还知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呢?出息了,确实出息了!”
  听二癞子这么说,于世民仔细地想了想,确实有点不对,他不认识般地看了一眼二癞子,想不到这小子确实学聪明了。其实,凡是在黑龙江边生活过的人几乎都能猜个出大概,这两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主要在那只渔船上。界江的所有渔船是受管制的,都有登记和编号,绝不可能有只船就能下江。尽管每年都有很多外地人到他们这儿来钓鱼,可那些钓鱼人只能在岸上,绝不敢下水,更不可能划着渔船大摇大摆地在卧牛河下卡子。
  于世民边走边想,绝不能让这两个人总蹲在这里,那样对他们太不方便了,等于让这两个人把整个江边看守住了,他和二癞子肯定无法过江打鱼了,必须得赶紧想办法把他们从这里撵走!可是要想把这两个人撵走,让谁来撵他们呢?
  对了,可以把这件事告诉给钱文光,只要钱文光知道了,他肯定会权衡利弊,再把这件事告诉给龙发根或者霍黑子。这两个人不是和派出所有关系吗?为了他们自己过江方便,肯定会把话递过去。而派出所的齐所长一旦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出面干预,如果真的是违法下江的钓鱼人,那就好办了,没收他们的渔船以外,还多少得罚那两个人的款。那两个人不是违法钓鱼的,那么只能是县公安局或者市局下来的便衣。只要齐长河插手这件事,那两个人在这里肯定呆不下去了,只能乖乖地走人。那两个人一旦离开,这里又成了他们渔民的天下了。
  这个于世民呀,也少不了渔民的小狡猾。
  夜色悄悄地降临到了富裕村的上空,周围的一切都躲藏起来了。连同那阴沉沉的天空,湿漉漉的草木,还有泥泞不堪的小道,以及路上的一个个小水坑,都躲藏在了浓厚的乌云里面。天空阴沉沉的,看不见一颗星星,所有的这一切都似乎在证明:雨不过是略微歇息一会儿,让在那些在家里憋了一天的孩子们出来稍微活动一下,透一口气,大雨随后还要倾泻下来。
  第十四章
  因为打鱼,双河镇及周边所辖的临江几个村屯的渔民这些年没少死伤,几乎哪年都有那么几个。对那些要钱不要命的胆大妄为的渔民,齐长河又可怜,又可气。可怜这些人为了多挣几个钱不惜以身试法,经常偷着越境捕鱼,不仅有好几个人被对面的边防军逮住,投进了监狱,甚至还有人在反抗时被人家开枪打死。而令人可气的是,这些亡命之徒还发生过几起暴力抗法的事件,齐长河的前任老姜就是被一个渔民扔过来的炸药瓶,炸瞎了一只眼睛。
  那些渔民的家里几乎都偷藏着炸药,好用来制作炸鱼的炸药瓶。每年的早春,躲在鱼窝子里的鱼群还没有散开;或者等到老秋,鱼归了窝子后,时常能听到江里突然传来的炸鱼声。
  炸鱼用的都玻璃瓶子,为了防备炸药瓶起浮,漂在江面上伤人,里面先灌上半下沙子,然后里面在放进去炸药,插好导火索,用蜡把瓶口封死,点着后投进江里。那些炸鱼人的动作都特别快,等派出所的巡逻艇听到爆炸声赶到地方,那些炸鱼的人早已经跑没影了。那年深秋的一天,姜所长开着汽艇在江里巡逻时终于发现了一只炸鱼的渔船,开足马力追上去。那只渔船那天把炸药瓶扔进江里,随着“轰隆”的爆炸声,很快漂起了白花花的一层鱼。见到炸了这么多鱼,那两个人光顾拿着抄罗子往船上舀鱼了。等到听见汽艇的马达声,抬头一看,派出所的巡逻艇已经快到跟前了。两个人慌张拉着机器,仓皇逃窜。可渔民的马嘟噜怎么也不可能跑过派出所的汽艇呀,再加上船舱里还有不少鱼,很快被巡逻艇撵上了,逼着渔船停靠到江岸边。
  见渔船靠岸了,姜所长领着两个警察正准备跳上渔船,把他们带回来。没防备一个渔民突然把一个炸药瓶点着了,并且朝他们扔过来。见事情不好,姜所长大喊一声:“赶紧回来!”
  说话的工夫,他急忙把那两个冲在前面的警察一把扯到自己的身后,可他却完全暴露在了最前面,几乎与此同时,只听见“轰”的一声,炸药瓶在浅水里爆炸了,飞起来的一小片玻璃钻进了姜所长的眼睛里。他的一只眼睛就这样瞎了。
  从顾副局长来到双河镇派出所后,所里有了经费,汽艇也动了起来,每天除了留一个人在家值班外,另外的几个警察天天和齐长河一起下江巡逻。可是他们管辖的江面实在太长了,从上游到最下游,足足九十多华里,尽管他们每天都开着汽艇在江里来回地巡逻,却连一个非法越境捕鱼的人也没有抓到,反而让俄方又逮去了两个,两方会晤了几次,也没有把那两个人要回来,还听说他们已经被那边已经以非法越境罪名对那两个人提出了起诉。如果真的像传闻所说的那样,那两个人至少得在俄罗斯蹲两年监狱。
  因为这起事件,顾副局长在电话里又把齐长河狠狠地臭骂了一顿。骂完了齐长河,顾副局长又透漏给他一个消息,说市公安局已经悄悄派下来一些人,散在那些经常发生非法越境的江段。那些人都扮成了渔民或者钓鱼爱好者,每天到晚守候在江边,准备要抓住几个非法越境的渔民,好震慑一下那些简直是无法无天渔民的嚣张气焰。顾副局长还说,这些人行踪特别神秘,别说齐长河不可能知道他们具体潜伏在哪个网滩,就是顾副局长也说不清楚他们的具体行踪。再加上那些人全是身着便装,和普通的渔民或者钓鱼人没有什么两样,那些准备过境的渔民对他们肯定也不会有任何戒备,很可能会从他们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的过江。只要那些渔民的渔船一驶过主航道,他们立刻上前抓人。万一那些身着便装的警察在他们管辖的江面逮住了偷着越境的打鱼人,而派出所的人恰好又不在现场的话,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齐长河知道顾副局长的话肯定不是危言耸听,更不是拿话在吓唬他。他心里很清楚,光靠他们派出所里的四五个人,要想管住这么长的一段江面,肯定不可能,那些渔民想要过江,随便从哪里都能过去。因为边境经常有偷着越境的打鱼人,市公安局也经常受到上级的训斥,这才派人下来。
  这些日子,齐长河一直在考虑,能不能先把各村的治安员组织起来,成立一个联防小分队,好进行分段管理,然后再从那些比较可靠的渔民中发展几个内线,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好事先给他们通风报信。只有这样明的暗的一起抓,水里岸上一起管,对他们管辖的江段实行立体式管理,可能才会得到根本治理。
  他正在思考着怎样成立联防队的事,粟丽君推门进来了。她把手里拎着的布袋放在桌子,从里面端出个盖着盖儿的小盆,笑盈盈地对齐长河说:“来吧,快吃点东西。看你眼睛通红的,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是一宿没睡呀?”
  齐长河掀开盆盖,见里面盛了半盆馄饨,也顾不上说话,夹起来一个放进嘴里,烫得咝咝哈哈地说:“往后别给我送饭了,怪麻烦的。”
  齐长河不是圣人,更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也有着所有男人都有的七情六欲,有着所有男人都具有的喜好和追求。他不仅希望能在事业上能做出来一番成就,也喜欢和自己瞧着顺眼的女人聊聊天,对漂亮的粟丽君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
  这不仅仅因为她长着一张好看的小脸,还有那凹凸有致的身材。这个女人对待工作也是绝对没挑的,干啥像啥。双河镇及所辖二十几个自然村屯的所有常住人口,想要找哪个人,她一翻就能找到。看着粟丽君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后,齐长河才说:“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听听你的意见。”
  听完齐长河的话后,粟丽君沉思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个想法好是挺好的,可现在各村的治安员都是兼职的。他们不仅没有工资,也没有任何津贴补助,有其名,无其实,要想真正发挥他们的作用,恐怕很难。你好好想一想,为什么过江捕鱼的事屡禁不止呢?那些渔民明知道过去打鱼不仅违法,而且还特别危险,随时都可能被人家逮住的可能,可他们还是不惜冒险过江打鱼,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关键是他们从那边打回来鱼,就可以把鱼变成钱!只要有利益的驱动,肯定就会有人不惜铤而走险!”
  齐长河停下了筷子,看着粟丽君问:“那么,你说究竟该怎么办呢?”
  粟丽君轻轻地笑了笑说:“你好好想一想,那些渔民为什么会不惜冒着危险而越境去捕鱼呢?说白了还不是为了钱,为了家嘛!应该说,为了钱,为了养家糊口的本身并没有错,只是错在了他们扰乱了边境的和平和安宁,既然他们是为了家,咱们不如就打家的这张牌……”
  没等粟丽君把话说完,齐长河已经猜到个大概了。他问:“你是不是想把那些渔民家的女人召集起来,对她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她们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再让那些心软的女人去关心她们的儿子或者丈夫的安全和生命呢?”
  “对呀,对呀!你简直太聪明啦!”粟丽君兴奋地说,“别管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硬去拦堵,肯定是堵不住的,要去疏导。男人和女人比较起来,女人的心肠比较软,只要能讲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们比男人更容易劝一些,也比较好劝。然后再让她们去做家里男人的工作,效果肯定会好一些。我准备把这项活动叫做:‘关爱丈夫、儿子的安全和生命’!你看行吗?”
  见齐长河点了头,粟丽君又接着问:“所长你说,真正了解男人的到底是你们男人呢,还是我们女人呢?”
  齐长河笑着反问道:“按照你的话里的意思,真正了解男人的,肯定不应该是男人了,而应该是你们女人。”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吗?”粟丽君看着齐长河问。
  齐长河既没有否认粟丽君的话,也没有肯定。其实任何事情都有两分法的,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男人”只是一个大概念,是一个统称,要想了解所谓的“男人”,必须要具体到某个具体的人,或者某个团体上。而要想真正了解这个人或者这个团体,和性别没有任何关系。当然了,有些话不能深说,只能点到为止。严格地讲,世上所有的事务都有其两面性,人也是一样。别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即使像他们这些当警察的男人和女人也一样都是人,当然也有性别的区分。人的工作和职务,还有所拥有的财富可以千差万别,可人的性别归其到自然属性只有两种,那就是:男人和女人。可能也有人把自然人分成三种认:男人、女人和阴阳人。
  实际上呢?即使那些所谓的阴阳人,他(她)的最后性别归属也应该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世界上绝对没有既不属于男人,也不属于女人的人;当然也不可能有既是女人又是男人的人!
  两个人在屋里正在说话,忽然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粟丽君起身把门拉开,看见副所长巫刚和霍黑子正站在所长办公室的门外。
  齐长河原来并不认识霍黑子,上次龙发根和于世民在“五风楼酒家”里打架时,当时霍黑子也在场,这才对他有了一点印象,才把双河镇那个绰号叫霍黑子的人和本人对上号。可他真正认识霍黑子,还应该是那天在巫刚家菜园子里间小菜的时候。齐长河对霍黑子这个人的印象并不怎样,打眼一看就觉得这个人就有点不太地道。尽管他也明白,不能凭外表看人的好坏,尤其他们这些搞公安的人更不能这样看人,可是他仍旧消除不了对霍黑子的最初印象。齐长河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是,像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巫刚偏偏对他似乎很不错呢?而且不仅仅是很不错,好像他们两家的关系还特别好。
  那天在巫刚家的菜园子里,霍黑子向他们提供了了于世民准备过江打鱼的消息。谁知道却是个谎情报,害得他们在江边白白蹲了一宿,连根过江的人毛都没有抓到。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这也不能完全埋怨霍黑子,那些过江打鱼的人个个胆子都特别大不说,他们过江的地点也随时可能都有变化,这天晚上在这儿,明天晚上可能就会换个地方。可是别管怎么说,只要觉得自己一个警察被人给耍了,心里肯定特别不是滋味,见到霍黑子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说话的语气自然也比较重了:“你知罪吗?向公安部门提供虚假信息是扰乱公安办案!最起码可以拘留你十天!”
  “齐所长,我当时得到的信息是绝对可靠的,谁知道于世民那天晚上没过去,让你们扑了空,实在对不起呀!”进屋以后,齐长河没让霍黑子坐下,他也没敢坐,一直站着说话。
  “你怎么知道于世民经常在那儿过江打鱼的,他们过去打鱼消息又是谁告诉你的,不会是他亲口对你说的吧?”齐长河的语气仍旧很强硬。开始他并没有多想什么,接到霍黑子的信后,立刻去江边蹲守,准备抓人。后来他仔细地想了想,霍黑子为什么要向他们提供于世民过江打鱼的消息呢?应该是因为龙发根和于世民在饭店里打架吃了亏,他们想借助派出所的手来收拾于世民呢?齐长河斜楞着眼睛瞅着霍黑子,心里暗暗地想,这样岂不是更好嘛,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两伙人之间的矛盾,各个击破,一伙一伙地收拾这些人!假如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矛盾,成了铁板一块,反而倒不好办啦!
  “那倒不是。我到江边买鱼时,听那些渔民说于世民那边打了不少鱼,一次卖了上千元钱,这才赶紧回来报告。”霍黑子赶紧解释说,“后来我又从侧面打听了,于世民确确实实在那个地方过江,只是不知道具体哪天什么时候过去?只要把哪儿看住,早晚能抓住他们。”
  “好了,我知道了。”齐长河希望有个暗线为他们提供一些有用的东西,可他还是有点瞧不起像霍黑子这种人,不敢来明的,只在在暗处偷偷下手,做人实在不仗义!说着,他站了起来,在地上来回走动。
  “霍黑子,你不是有新的情况要说吗,怎还不说呢?”见齐长河站起来想要送客,坐在沙发里一直没吱声的巫刚赶紧说。
  “怎么回事?”齐长河站住了,怔怔地盯着霍黑子。
  霍黑子趁机上前一步,凑近齐长河的耳朵边上说:“齐所长,我今天来派出所主要是再给你提供一个十分可靠的情报,现在你们只要去了,肯定能把人带船一起全带回来。”
  原来龙发根听到钱文光说,有两个外地人在卧牛河划船下卡子,他脑子一转,马上想到这两个外地人肯定有问题,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给齐长河,把那两个胆大包天,敢明目张胆地违犯边境管理的人抓住,恰好可以挽回他们上次对齐长河提供不准确信息的影响。和钱文光分手后,他立刻找到霍黑子,让他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齐长河。
  齐长河果然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当他听说有两个外地人划着渔船在卧牛河下卡子,赶紧问:“这次是真的吗?”
  霍黑子说:“绝对真的!不信,你带两个人开船去看看就知道了。要是抓不回来那两个人,我把脑袋揪下来给你当球踢。”
  “好!”齐长河兴奋地说,“这次再是假情报,我肯定把你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了。”
  把霍黑子送走,齐长河赶紧穿好外衣,招呼巫刚说:“咱们也走!”
  巫刚赶紧出去,又叫上了两个警察,四个人急忙去了江边。
  第十五章
  夏日的熏风把刚开春的阴霾天气彻底赶出了黑龙江的上空,连着几天都很晴朗,气温在直线上升,山上柞树叶子长得足有巴掌大了,把整座山遮挡得密密实实,在里面蹲上几个人,走到他们身边都发现不了。别看北方的白天已经很暖和了,可是到了夜里仍旧很凉,到江边去蹲小宿,还得带上一件破棉袄。
  深邃的夜空一丝云彩也没有,满天的星星都在眨着神秘的眼睛。星光映在漆黑的江面上,不停地闪烁着点点亮光。遥远的天边不时地亮着闪电,可却听不到雷声。这种闪电并不是雷雨的前奏,而是在打露水闪——北方的旱季快要到了。
  露水闪把漆黑的夜幕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漏下一道刺眼的光亮,映出一只正在过江的渔船上。可只是短短的瞬间,随着闪电的熄灭,夜幕又重新拉上了,那只渔船立刻消失在了黑沉沉的夜色里。
  于世民把两只大棹更深地插进江水里,双臂用力朝前猛地一推,渔船飞快地从漆黑色的江面上掠过,径直朝着对岸掩藏在一片柳林后面的河口划去。等到下一个露水闪再次闪亮的时候,江面上已经看不见了渔船了,只有幽灵似的夜风在空旷的江面上没有目标地来回游荡着。它们调皮地挑逗着黑色的江水,推涌层层波浪扑向岸边,冲涮着那片平坦的沙滩:刷——,刷——
  二癞子先跳到岸边的沙滩上,接着把渔船也拉了上去,拴在了一棵大柳树下。他站在那里稍稍倾听了片刻:四周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他这才半捂住嘴,呱呱地学了两声蛤蟆叫。
  树林子里面很快有回应,似一只夜里睡得正香的野鸭子受到了惊动后发出来的呷呷叫声。于世民仔细地听了听说:“没错,是黑毛子,咱们走吧。”
  两个人扛起用汽车内胎改成的橡皮舟,爬上了陡峭的堤岸,钻进了密密的柳树林子里。
  黑毛子已经等待在那里了,三个人汇合到一起后,快步朝着前面一条闪着白光的河汊子走去。
  黑毛子是俄罗斯的一个渔民,因为他长的是黑头发,而不像其他俄罗斯人那样长着黄毛或者亚麻色头发,江南岸的渔民都管叫他黑毛子。而于世民和黑毛子的相识,恰是应了那句中国人的老话:不打不相识呀。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下午,于世民和二癞子在网趟子上放淌网。那天江里的鱼似乎特别少,几乎每网都放空。刚过了晌午,网滩上的渔民都陆续返回村了,网趟上只剩下了于世民他们一只渔船还在趟子上放网。
  站在船头的二癞子把堆在船舱里的淌网一把接一把地撒进江水里,前面的红色大网漂子像个调皮的孩子,摇头晃脑地拽着撒进江里的淌网朝着下游缓缓地流淌。没等二癞子把网撒完,一直停在对岸沙滩上的一只老毛子渔船也发动着了机器,先在主航道的那边兜了一圈,接着越过主航道,径直朝着他们驶过来。
  于世民开始并没有在意那只毛子渔船,以为不过是来朝他们要烟或者酒的渔民。两国渔民都在一条江上撒网捕鱼,几乎天天都见面,彼此也很熟悉,互有往来。那边的渔民经常偷偷越过主航道,和他们坐在沙滩上喝酒,抽烟。不过,他们船上带的酒不是给俄罗斯渔民喝的,主要是怕万一被俄罗斯边防军抓住了,好用来贿赂那些军人。
  于世民划着渔船带着渔网,拉出网兜。见过来的渔船上坐着个黑头发的老毛子,于世民朝他扬扬手,打声招呼:“哈拉少。”
  可是,那只渔船并没朝他们开过来,却径直奔向了前面的大网漂子。于世民突然明白了,这个黑毛子不是来朝他们要东西的,而是想抢他们的渔网,急忙大声叫喊着二癞子:“起网,赶快起网!”
  二癞子先是一愣,他们的淌网还没有漂到地方,于世民为什么喊他起网呢?当他也发现黑毛子的举动有点不对头时,立刻明白那个长着一脑袋黑头发的俄罗斯渔民想要干什么了。他赶紧抓起渔网,一把接着一把地往船上拽。这工夫,那个黑毛子已经驾驶着自己的渔船到了他们的大网漂子跟前,眼见着他用登杆子捞起淌网,飞快地往自己的船上拽。怕二癞子一个人拽不过膀大腰圆的黑毛子,于世民也赶紧放下船桨,跑过去帮助二癞子一起往回拽网。
  随着剰在江里的网越来越少了,两只渔船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每只船上都堆了半舱网。当两只渔船之间只有两三米远的时候,黑毛子赶紧掏出来渔刀,想把渔网割断,好带着他抢过去的渔网赶紧离开这里。可于世民怎么能让这个长着满脑袋黑头发的家伙,把这样好的一趟大淌网给毁了,然后幸灾乐祸地离开呢!他当时已经气红眼了,操起两只大棹,连着朝前猛推了两桨,大喊一声:“小心,二癞子!”
  话音未落,随着“嘭”的一声,船头已经撞在了黑毛子的渔船上。正准备割网的黑毛子没防备于世民会来这样一手,一点防备也没有,站在船舱里连着摇晃了好几下,最后还是没站稳,一头栽进江里,挂耷拉在两只渔船之间的网上。
  于世民当然不了解黑毛子,也不知道他不仅会水,而且水性还特别好,横渡过三四里地宽的黑龙江肯定没有任何问题。可是,黑毛子的手脚都被渔网死死地缠绕住了,而且越扑棱缠在他身上的网越多,即使水性再好也施展不开,很快到了只有紧着挣扎的份了,开始一口接着一口地喝起了江水。开始于世民还觉得特别解恨,站在自己的渔船上看着热闹。心里暗暗地想:小子,看你往后还敢不敢抢我们的渔网了?
  可是,随着几口江水灌进黑毛子的嘴子里,呛得他晕头涨脑,肚子里灌满了江水,几乎变成了大肚子蛤蟆,眼看着要出人命了。于世民才顾不上冷笑了,也顾不上心疼渔网了,赶紧把渔网割断,和二癞子两个人把黑毛子从江里捞上来,拉上他们渔船。
  黑毛子这个人很豪爽,也特别讲义气。他被于世民救上来后,多次邀请于世民和二癞子到他家去做客,于世民开始说啥没答应。他们是救过黑毛子不假,可时黑毛子掉进江里,也是他给撞下去的呀!虽说黑毛子抢网在先,他撞船在后,可怎么说抢渔网也不犯死罪吧?现在他们算是一报还一报,也算扯平了,有什么好答谢的呢?再说了,要是他们到黑毛子家去做客时,万一碰到那边的边防军该怎么办?
  尽管那边的边防军很少抓越境打鱼的中国渔民,可是一旦被他们逮住了,也很麻烦。李财贵就曾经被他们抓住过,那几个俄罗斯军人倒是没有打李财贵和他的小把,只是从他们渔船上翻出来两瓶白酒,启开瓶盖,递给他们每人一瓶。然后把枪口对准他们的脑袋,硬逼着他们喝。那天李财贵喝了整整一瓶白酒,差点没醉死。
  于世民不肯到他家去做客,黑毛子一直不死心,又接二连三地找过于世民几次,一再邀请他们过去做客。黑毛子这样三番五次地找,于世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一再拒绝了,再说二癞子也动心了,他总想到那边看看老毛子村庄到底和中国的村庄有什么不同?这样,于世民和二癞子一起随着黑毛子去了他家。
  黑毛子的老婆是个很胖的俄罗斯娘们儿,胸前吊着两个鼓鼓的大乳房。那天她精心准备了四道菜:有烤火鸡、熏大麻哈鱼,还有一碟鲟鳇鱼子酱和一盘酸黄瓜。得到了丰盛的招待,于世民到双河镇买了套化妆品,又特意过去一次,把礼物送给胖娘们儿。高兴得她当着黑毛子的面,挨个抱住两个大老爷们又亲又啃,弄得于世民和二癞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坐在一边的黑毛子,看见他的老婆亲吻别的男人,不但没有吃醋,反而拍着手跟着哈哈大笑。于世民怎么也不会想到,汉、俄两个民族仅仅一江相隔,可两个民族的风俗习惯竟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透过漆黑树林的空隙,远处那个高高的瞭望架子已经隐约可见了。而他们的渔网就下在那个瞭望架子下面的河汊子里。
  这是条河汊子,是一条不流水的河汊子,已经不是真正的河流了。河的上游已经被流沙淤死了,只有下游还和另外一条河相通,形成了一大片“倒滚牛子”的水域。
  这片“倒滚牛子”的水域,是于世民和二癞子那天到黑毛子家去做客时,在返回来的途中发现的。看见这样一片平静的水域,估计里面的鱼可能不会少,他们开着马嘟噜驶了进来,在里面兜了一大圈。听见机器的马达声,吓得水里的鱼儿惊慌失措地飞快四处逃窜,在平静的水面上留下了一条条清晰的水线。望着那渐渐消失的一道道水线,于世民想过来下网试试。一次,他们在网滩上碰到黒毛子时,于世民把自己的想法跟他一说,黑毛子立刻答应了,还跟于世民说:“行,行行!我可一(以)帮你们——望风的。”
  头一次在这里下网,他们就打到了十几条大鲤子,还有三百多斤鲫鱼。那些鲫鱼简直太让人稀罕了,小的起码也有一斤多重,大的足有二三斤,脊背跟老牛脖子似的,宽得几乎一把抓不过来。回来后,他们把鲫鱼四元钱一斤,鲤鱼六块一斤全卖给了钱文光。那一次他们收入了将近两千块钱,赶上在网趟子打十几天鱼的收入了。从那以后,于世民和二癞子时常会趁着黑夜的掩护,偷偷来到这片“倒滚牛子”水域下网打鱼。
  夜里很静,静的几乎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没等走到河边,已经能听见鱼儿在河水里打漂儿时发出来的阵阵“泼剌”声了。
  这种“泼刺”声并不是那些大鱼从河水里跳起来时弄出来的声音,大鱼发出的声音特别闷,特别重,“扑通扑通”直响。他们三个人走到河边,看见黑毛子拴在树下的渔船,在浅浅的河水里自由自在地来回漂浮着,一回朝东,一会儿向西。
  把于世民他们送到了地方,黑毛子也该回去了。他解开系着船头的松松垮垮的缆绳,和于世民他们道别后,开船回家去睡觉了。
  黑毛子一走,于世民这才穿好了水衩裤,拿起划板子坐在漂浮在水上的轮胎。他刚准备去遛网,下游突然传来了一阵汽船的马达声,吓得两个人一动不敢动了,紧张地注视着下河口的方向。
  二癞子先有点沉不住气了,轻声招呼着河里的于世民:“三哥,你赶紧上岸来躲一躲吧?别让他们看见了。”
  “别说话,老实呆在那儿,别动!只要别乱动,他们看不见的。”于世民压低了声音,赶紧吆喝住二癞子,不让他乱动,随后自己也轻轻地划动着轮胎,躲到一小片被淹没在河水里的青草后面。
  那艘汽船在河口的下方停下,接着船上的那盏探照灯扭过头来,随后一道雪亮的光柱照射过来,不停地来回从漆黑的草地、河面上,还有树林的边缘掠过,凡是被探照灯照射到的地方,一片通亮,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一览无余。于世民跟二癞子分头藏好,他们一个趴伏在河边的大树下,另一个藏在河里的草丛后,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探照灯在这儿来回扫了两三遍,没发现什么,终于扭过头去了,照射向汽船的前方。那艘停泊的汽船似乎叹了口气,随着一阵“隆隆”的马达声,也终于开走了。等到那艘汽船被下游的河岸上的一片漆黑树林挡住后,于世民才从躲藏的草丛后面划出来,朝着他们下网的地方划去。
  渔民对自己下网的位置都有着惊人的记忆,怕自己的渔网被人发现,每次他们都把渔网全部沉没在水里,上面连个小网漂子都看不见。不了解内情的人,别说晚上找不到渔网究竟下在了哪儿,就是白天也很难能发现它们。河岸边的每一棵树,每一丛青草,甚至每一块石头可能都是他们下网时的标记。他们正是根据这些看似很普通的标记,能准确的找到自己藏在水下的渔网。
  于世民解开拴在一棵柳树根部的网纲,立刻试到渔网一阵有力的“噔噔”乱扽,知道网上挂的鱼少不了。果然,他往前没等拽几下网,随着一阵“劈里啪啦”的击水声,一条两斤多重的大鲫鱼被拽了上来。那条鲫鱼刚离开了水,惊恐地回扭动着身子,想要从网上挣脱出去。于世民赶紧把鱼拽到他坐着的轮胎里,一手把鱼摁住。
  这条河里的鲫鱼和江里的鲫鱼颜色大不一样,浑身呈土黄色或者土黑色,绝对不像江里的那些鲫鱼呈现银白色,显得特别水灵。可是江里,也绝对不可能打到这样大的鲫鱼。
  于世民双手攥住大鲫鱼,使劲一捏,那条刚出水的大鲫鱼立刻从网眼里被挤了出去,掉在了包裹在橡皮舟下面的编织布上。尽管有过刚才那样一场小的虚惊,可看到这么好的鱼头,第一条就遛上来一条两斤多重的大鲫鱼,兴奋得于世民赶紧抓住活蹦乱跳的鲫鱼,放进挎在胸前的袋子里,接着继续朝前遛网。
  河面上一团漆黑,几乎看不见一点亮光。可是网上的每条鱼都是活蹦乱跳,不停地在网上使劲儿扑棱着,银白色的鱼身子反射着一丝残存的光亮,不用借助任何照明,也看得清清楚楚。
  网上的鱼特别多,几乎一条接一条地被提出水面。每条鱼从河水里被拎出来,都会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尾巴击打着江水,发出一阵阵劈里啪啦声。连续不断的鱼出水声,使得准备等一会儿往江边背鱼的二癞子心里急得直痒痒。他几次提出想下河遛网。可是每一次都被于世民拒绝了。于世民嫌二癞子遛网的速度太慢,怕耽误了时间,一直都没有答应他。因为这件事,二癞子真的有点生于世民的气了。可是,他再生气也没有办法呀,谁让人家是大把式呢,而他只是小把式呢,就是把自己活活气死了也没有用!一只渔船上的两个打鱼人,绝对都是大把式说了算!
  二癞子一直想攒下一笔钱,自己也买一只渔船。如果自己有渔船了,再雇个小把式,还用受于世民的气吗?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二癞子站在河岸边的草地上,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朝河里张望着。可是,整个河面上除了对岸的水边反射着一条灰白的光亮外,其余的地方全是一团漆黑,而且越到近处颜色越重。尽管他瞪大了眼睛,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连于世民这会儿究竟在哪儿遛网呢,他都弄不清楚,只能隐约地听到一阵阵鱼出水时发出来“泼剌”声。
  随着一阵轻轻的划水声,遛网的于世民终于回来了。到了河边,他从轮胎下来,然后把装的满满一袋子鱼拖上岸边,交给二癞子,又坐到轮胎上,轻轻地划走了,很快消失了在了漆黑的河面上。看着于世民没影了,二癞子这才把满满的一袋子鱼扛到肩膀上,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江边走去。
  黎明前的曙光刚把东方的天边涂抹上一笔鱼肚白色,于世民和二癞子已经从江北岸回来了。他们把鱼装到已经等候在那里的北京越野吉普车上,然后看着钱文光的汽车开走了,他们才回到渔船上,拉着机器,朝着嘎拉子网滩开去。
  于世民这次并没有把他们在江北打的鱼全卖给钱文光,他还留下了五六条,准备等到傍晚收网以后,和二癞子每个人分别拎几条回家炖着吃。
  别看于世民表面上很鲁莽,可是在对待过江打鱼这件事上却一直特别谨慎。每次他和二癞子从江北打鱼回来,总是赶紧先把他们打的鱼处理掉,然后再开着渔船到网滩撒上几网,等到下半晌才和收网的渔民们一起回到村子。
  每次他们在那边打回来的鱼,也从不在村子附近的江边或者双河镇码头和鱼贩子交易,更不会卖给那些不认识的人,总是让钱文光在事先约好地方等着他们。只要渔船靠岸,立刻过称,然后把鱼装到车上开走,一刻也不敢耽误。钱文光当然也一直遵守着这项游戏规则,每次装好鱼,也从不进双河镇,而是沿着树林里的一条小路直接去临江县城,在那里一次性把鱼开给那些零星卖鱼的鱼贩子,再开车返回双河镇。一百多里地的路程,总是当天打个来回,一切都做得人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没想到,这天于世民在拎鱼回家时,竟意外地碰上了齐长河,而且还差点没说了漏嘴,后悔得于世民恨不能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第十六章
  这些日子,齐长河觉得自己活得确实十分窝囊。如果说以前他说自己“窝囊”,还有那么一点是自我嘲弄的话,那么他现在算是彻底的服气了。除了霍黑子时常给他提供一点情报以外,他还在渔民里发展了几个内线,那些人也给他提供过一些消息,可结果总是慢了半拍。等他们接到消息急三火四地赶到那里,什么事都已经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见到,使得齐长河总有一种被人戏耍的感觉。而更让他觉得既好气又好笑的是,那天他们接到霍黑子提供的情报倒是让他们真的抓到人了,结果抓的却是市公安局下来的两个便衣警察。尤其让他既生气又憋火的是,昨天晚上,粟丽君还被她的男人打了,当着众人和他这个所长的面前,连着扇了粟丽君两个大耳光。
  齐长河觉得那两个耳光并不是打在粟丽君的脸上,而是扇在他的脸上。不过,那两个嘴巴也确实把他扇醒了。
  粟丽君原来并不是警察,而是双河镇供销社的一名售货员。齐长河当上派出所的代理所长后,正好所里需要一个户籍民警,也不知道她究竟动用了什么关系,才调到派出所来管理户籍。粟丽君调到派出所工作以后,镇里一时议论纷纷,好多人都在私下说,是齐长河看着粟丽君长的漂亮,才把她调到派出所当上了警察,这可真的冤枉了齐长河。天地良心,即使他有那个心,心里想要把粟丽君调到派出所来工作,实际上也不可能办得到呀!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而且前面还加了一个修饰词,缀上“代理”两个字,哪来那样大的权利呢!
  他和粟丽君之间,确实只是普通的工作关系,也可以说是上下级关系,绝对没有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如果仅仅是别人乱嚼舌头根子也就算了,捕风捉影的事,谁也没有抓到任何真凭实据,肯定也不敢摆到桌面上,不过背后议论议论,过过嘴瘾罢了!可是,粟丽君那个在镇政府当干事的丈夫也掺和了进来,甚至还在外面扬言说,往后只要看见她和齐长河在一起,就往死里打她一次。豁出去把她打瘫了,放在家里炕头上养着,也不能让她在外面这样轻狂,给他丢人现眼!
  那天晚上派出所除了留一名值班的人员以外,其余的都去了一家饭店吃饭。吃完饭后,他们又去了歌舞厅。那时公安部还没有下禁酒令,更没有说警察不得进入歌舞厅,况且他们当时都没有穿警服,而是身着便装,很正常。派出所就粟丽君这么一个女同志,自然成了宝贝,所有的男干警轮流着请她跳舞。
  从内心来说,齐长河确实特别喜欢粟丽君,但是他必须把这种喜欢藏在自己的心里,不敢有丝毫的表现。倒不是他这个人多么正人君子,像古代的柳下惠那样坐怀不乱,见了美色也丝毫不动任何心思。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齐长河绝不是那种胆大妄为的人,心里怎么想的,就敢去怎么做。万一两个人之间真的有了点什么事,以后还怎么在一起工作呀?可是那天晚上,他确实有点喝多了,举止也不像平时那样稳重了,好像也找到了一点跳舞的感觉。想不到的是,他和粟丽君正在跳舞时,粟丽君的男人不知道怎么找进来了,上来也不问个青红皂白,伸手把粟丽君从他的怀里一把拽出去,上去就是一巴掌,接着回手又是一撇子。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当时他只是一愣,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只见粟丽君已经捂着脸跑出了歌舞厅。
  后来这件事不知道还怎么传到了县局,顾副局长在电话里跟他半真半假地说:“听说,你把那个小粟抱上床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怎么能划拉自己的下属呢?”
  当时,齐长河本想对顾副局长好好解释解释,可又一想,像这种事情又怎么能解释清楚呢?而且他再怎么解释,绝对不可能会有人相信的,反而是越描越黑,索性也不需要再做任何解释了,随顾副局长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去吧,反正他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呢!当然了,今后像这种出去唱歌跳舞的事肯定不会再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事情过后,粟丽君曾对他说过,那天把她丈夫叫到歌舞厅的,肯定是巫刚干的,中间看见他出去过一趟!齐长河仔细地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副所长巫刚在他们跳舞的时候,确实好像出去过一趟,而他从外面回来后不久,粟丽君的男人就从外面冲进来了。难道巫刚那次出去,真的是给粟丽君的丈夫打电话吗?
  别管是不是那么回事,往后还真得防备着点巫刚这个人——害人之心不能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古人说的话肯定有他的道理。
  他们在歌舞厅唱歌跳舞的事算是不了了之了,可是他们误抓了那两个便装警察的事并没有就这么结束。据说,市公安局一直都在追究这件事,他们甚至还对顾副局长说,双河镇派出所里面肯定有问题,很有可能是与那些非法越境捕鱼的渔民相互勾结,沆瀣一气,要求顾副局长必须严肃查处这件事!
  齐长河带着派出所的几个警察抓获那两个人时,已经知道自己是捅了漏子。那两个人当时大发其火,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了,非要齐长河给个说法不可。证实了那两个人的身份后,齐长河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可人家说什么也不答应。最后还是顾副局长从县公安局赶了过来,好好招待了那两个人,又说了不少好话,还当着两个人的面把齐长河臭骂了一顿,那两个人才悻悻地返回了市公安局。
  过后齐长河心里暗暗地想,像这样笨的便衣还能算是个便衣警察吗?他们还以为在市里呢,只要换上一身便装便可以混进老百姓堆里,没有人能辩认出来他们的身份了。别忘了,他们可是在富裕村呀,那里一共才三四十户人家,大人孩子加到一起也不到两百口人,互相之间哪个不认识?只要村子里来了陌生人,恨不得立刻传的满村子都知道了,而且他们还敢明目张胆地划着机动渔船在卧牛河里下卡子,连那些下江打鱼的渔民一眼都能辨认出他们的特殊身份,还能抓住非法越境捕鱼的渔民吗?简直是两个大笨蛋!
  送走了顾副局长和那两个便衣警察的当天下午,齐长河驾驶着汽艇又去了一趟经常有非法越境捕鱼的富裕村调查。
  富裕村的江边是片茂密的柳树林,穿过这片林子,再朝上爬过一段陡峭的土江堤,才能看见坐落在里面的小村子。
  这里全是平原,连一座小山包都没有,特别平坦。村子的左边是卧牛河,河堤长满了碧绿的野草,还有一片片柳树毛子。平静流淌的卧牛河水,躲在一丛柳毛子的后面,隐约可见。村头长着几排大杨树,支撑着茂密的树冠,一动不动地静静粛立在那里,护卫着三四十户人家的土草房。
  双河镇土草房已经不多了,除了路边的二层小楼外,还有很多砖瓦房。可在富裕村一栋砖房都没有。那些低矮的土草房,和马架子差不多少。
  齐长河从村委会出来,天色已经有点晚了。村子房顶的烟囱里已经冒起了缕缕的白色炊烟,袅袅地升腾着,消失在渐渐凉下来的夕照里。他站在江堤上朝黑龙江望去: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江面上笼罩着一层紫黛色的暮霭,有几只黑色的小渔船在同样紫黛色江面上朝着南岸驶来,后面带着越来越宽的八字形波浪。
  这时候他看见,今年春天用酒瓶子砸龙发根的于世民拎着三四条大鲫鱼从船上蹦下来。那几条鲫鱼都特别大,每条都在一斤以上。像这样大的鲫鱼,别说在江里打不到,就是那些泡子里也很难打到了。那么这三四条大鲫鱼只能是“进口”鱼了,肯定从那边打的!他不动声色地迎上去,想探个究竟。
  于世民拎着鱼刚要回家,抬头看见双河镇派出所长齐长河正从江堤上下来,本能地想赶紧躲开他。可是这工夫已经有点来不及了,齐长河正自己走过来,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打声招呼:“啥时来咱村的,齐所长?”
  齐长河一直打量着于世民手里拎着的几条大鲫鱼,故作好奇地问:“这么大的几条鲫鱼呀!如今可不多见了,从哪儿打的?”
  “朱老四大泡子。”看见齐长河时,于世民就已经想好了,张口回答说。
  “朱老四大泡子不是干了吗,怎么还能打到鱼呢?”听于世民说鲫鱼是在朱老四大泡子打的,齐长河更加怀疑了。他到过朱老四大泡子,那里原来是个十多里宽的湖泊,烟波浩淼,天水相连。里面也确实有很多大鱼,听说有人曾在泡子里打过一条八斤多重的大鲫鱼哪!开始,齐长河还有点不太相信。八斤多重的鲫鱼,赶上一条大鲤鱼沉了,谁见过那样大的鲫鱼呀!不过,他刚到双河镇当副所长的那年,确实有人给他拎过一条四斤多重的大鲫鱼。看着那条大鲫鱼,他惊讶得半天没有合上嘴。
  “谁说朱老四大泡子干啦!你不会没有听说吧?去年春天,我们村的一个小青年就是在那儿钓鱼时淹死的,怎么说它干了呢?”
  在大水泡子边上钓鱼,人没又把鱼钓上来不说,反而人被一条大鱼拖进水里活活淹死了。齐长河确实听人说起过这件事。据说,那个钓鱼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在朱老四大泡子钓到一条二十多斤重的大鲤鱼,小伙子怕把那么大的一条鲤鱼拽跑了,等到把鲤鱼遛到水边后,绾起了裤腿下到水里,空着双手准备把鱼摁住。结果那个小青年不但没有抓住鱼,反而被大鲤子拖倒在水里,活活淹死了。当村里人找到那个小青年时,那条大鲤鱼还没有跑掉,仍旧缠绕在小伙子的身上。
  人去钓鱼,不但没有把鱼钓上来,自己反而被鱼拖进水里活活淹死了。是双河镇前两年的最大的一条口头新闻,几乎没人没听说的。只是这几年,随着朱老四大泡子四周的荒地被开垦成了耕地,植被遭到了彻底破坏,朱老四大泡子的湖水已经变得越来越浅了,水面也没有原来那样开阔了。他去年曾到过朱老四大泡子,湖面只剩三四里地宽,四五里地长。而今年春天江水比较瘦,再加上连续三四十天没下一场透雨,听说朱老四大泡子已经快要干涸了。快要干涸的泡子里,还能有这么大鲫鱼吗?当然,这些都是他听别人说的,自己并没有亲眼看见,也不能太叫真。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立刻有了主意。他对于世民说:“你什么时候再去朱老四大泡子打鱼,叫我一声,也好跟你们到那里去玩玩,顺便再拎几条鱼回来。”
  于世民顿时瞠目结舌,想不到齐长河在这儿等着他呢!但他立刻把刚才的一丝不宜察觉的慌乱掩饰住了,故作轻松地说:“那好哇!等我们再去朱老四大泡子打鱼的时候,我一定叫着齐所长。”
  刁民,真是个刁民!齐长河心里恨恨地骂道。不过,他的脸上却一直挂着微笑说:“到了那时候,我管你要鱼吃,你可别心疼啊!”
  于世民也跟着笑着说:“齐所长真能开玩笑。你喜欢吃鱼,把这几条拎回去吧。”
  齐长河也笑着说:“今天我还有事。等没事时,我到你们网滩去拎鱼。”
  “所长一定去啊,我在网滩等你。”于世民看着齐长河说,“所长还有事吗?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齐长河摆摆手说:“忙你的去吧。”
  于世民头也没回地走出二三十步远才站住了,他回头看看齐长河还在不在那里了?这工夫,齐长河已经上了汽艇,驶离了江边。望着渐渐远去的齐长河,于世民懊恼万分。今天自己怎么这样嘴馋呢?拎几条鱼回家干什么呀?关键是拎了这么两条鱼,竟碰上了齐长河,而且三绕两绕差一点没把自己绕了进去!他心里暗暗地告诫自己,往后再过江上那边去打鱼,说什么也不能往家里拎鱼了。
  回到家里,于世民把几条大鲫鱼放在外屋的盆里,进到里屋掏出一沓子钱扔到炕上。水莲惊喜得叫起来:“你们今天打了多少鱼,卖了这么多钱呀?”
  她赶紧把撒了满炕的钱拢到了一起,抓起来,坐在炕沿边一张张地连着数了两遍,装进兜里后又压了压,才对于世民说:“你在家里等着,我到小卖店拎瓶酒,今天晚上陪你好好喝两杯。”
  于世民忙说:“整点饭吃口得了,一会儿我还有事呢。”
  水莲边往外走边说:“要是饿了,饭在锅里腾着呢,你先垫巴垫巴。我马上就回来。”
  于世民到外间的灶旁掀开锅盖,抓起熥在帘子上的馒头,见菜扳上还放着几棵扒好的大葱,顺手拿了两棵,一边吃着一边朝二癞子家走去。
  他必须把今天在江边碰到齐长河的事赶紧告诉二癞子,先和他打声招呼,别等到齐长河问到二癞子时,他们两个人别说两岔去。
  第十七章
  于世民已经一个多月没去过双河镇了,主要还是怕在那里碰到秋月。
  不知道秋月住在双河镇的时候,于世民有时也曾想起过她。怎么说也是当年自己做下的坏事,不仅祸害了一个姑娘,而且还糟蹋了一个女人的清白名声,觉得自己特别对不起人家。不过,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自己干过的坏事逐渐有点淡忘了。就在他几乎把那件事彻底忘掉的时候,却意外地再次碰见了秋月,又一次勾起了那段已经尘封了的往事。对这件事,躲是肯定躲不过去的,即使自己想把它忘了,秋月肯定也不会把它忘掉的!于世民连着思考了好几天,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到镇上去看望一下秋月,希望她能原谅自己年轻时犯下的错。
  到了每年的六月中旬,黑龙江进入了禁渔期,那些从外地来的鱼贩子们不敢到黑龙江边来倒腾鱼了,连钱文光也回了临江县城。他和二癞子这天打到了不少鱼,只能到双河镇去蹲市场了。
  卖完了鱼,于世民让二癞子在江边等他一会儿。他一个人拎着两条红尾巴稍、金翅金鳞的罗锅鲤子去了秋月家。
  上次他和二癞子去秋月家,当时喝多了,有些稀里糊涂,只是依稀记得她家的大概位置。双河镇毕竟是个不足千余户人家的小镇子,方圆就那么大,从江边码头上来,一直朝南走,到十字街口往东拐,走到那条东西路的最尽头,就能看见秋月家的后园子了。
  多雨的春天过去了,黑龙江的下游开始进入了旱季,连续二十多天都没下一场雨,沙石路上漂浮厚厚的黄土面子,脚踩上去立刻飘起一层灰土。路两边的蒿草长得足有半人深了,被夏日阳光晒蔫的蒿子叶上也落满了灰土,黄乎乎的一片,几乎看不到绿色。不过,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只要进入八月割麦子时就该到雨季了,几场大雨过后,草木将重新恢复翠绿葱茏,充满了勃勃生机。
  于世民拎着两条鱼来到秋月家院门前,隔着木棍夹的杖子看见院子里一片衰败景象:孤零零的低矮土草房,几乎匍匐在地上;前面窗户的一块玻璃碎了,窗楞上没再镶玻璃,只糊了张草纸用来挡风遮雨;虚掩着的杨木门被风吹雨淋得有些发瓢了,门板上裂开好几道宽缝子。他站在歪歪斜斜的木障子外,朝里面连着喊了两声:“家里有人吗,这家里有人吗?”
  门半开着,探出来一个六七岁女孩的小脑袋。她好奇地打量着于世民,奶生奶气地问:“你找谁呀?”
  于世民猜想这个小姑娘可能是秋月的女儿,他推开院门走进去,反问道:“你妈妈在家吗?”
  “她不在家。下地干活去了。你是谁呀?我不认识你。”小姑娘一点不认生,还很爱说话。
  于世民仔细地打量着那个小姑娘:小嘴嘟弄着,像个还没有开放的花骨朵;一对黑黑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细长的单凤眼;小巧的鼻尖微微上翘着,几乎和秋月的小时侯长得一摸一样。于世民弯下腰,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说:“我是你舅舅。”
  “是哪个舅舅呀?”小姑娘好奇地问。孩子的天真,一下更拉近了于世民和她的距离。他觉得这个孩子简直太可爱了。他蹲在小姑娘的跟前问:“你有几个舅舅呀?”
  小姑娘说:“不知道,我没见过舅舅。”
  这个孩子肯定不是秋月在老家生的,否则她是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舅舅。秋月有两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要是孩子在老家生活过,能不知道自己有三个舅舅吗?
  那天,于世民并没有等到秋月回来,他放下两条鲤鱼先走了,二癞子还在江边等他呢。
  其实,他赶紧走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二癞子在江边等他,主要还是不想见到秋月,更不知道该去怎么面对被自己伤害过的那个女人?可如今他知道秋月住在双河镇,又怎么能不来看看她呢?他的心里一直特别矛盾。刚才他来到秋月家大门外时,还颇为踌躇了一会儿,一直没想清楚见到秋月第一句话该跟怎么样和她说,说什么?反倒是秋月没有在家反而救了他,解脱了他,使他有了脱身的机会。知道秋月下地还没回来,他想赶紧走吧!
  他放下了鲤鱼,帮秋月担了两挑水,赶紧离开了。
  这以后,于世民利用秋月下地干活的空隙,又去了她家几次。
  那个叫婷婷的小女孩已经和于世民相当熟悉了。看见他来了,老远跑过来迎接他,一口口地喊他舅舅。来了两次,又有一件事让于世民觉得有点奇怪。他离开老家时,秋月已经和村里民兵连长的弟弟订婚了,怎么他到秋月家来了好几次,却一次没听到婷婷说起她的爸爸呢?而且从这个家庭的种种迹象上看,也不像是个有男人的家庭。那么秋月的男人到哪里去了?是死了,还是跟秋月离婚了呢?于世民几次想问婷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已经伤害了秋月,不能再去伤害这个天真无邪的婷婷了。
  一次,在帮秋月家挑水的路上,他还是没有忍住,问婷婷:“你爹呢,怎么一直没见他呢?”
  婷婷奶声奶气地说:“我爹掉江里淹死了。”
  “婷婷,这话可不能瞎说呀!”于世民明明知道小孩子不会撒谎,可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真的,我不骗你的。不信,等我妈回来,你问她。”婷婷牵着于世民的一只手,仰着小脑袋跟他说。
  听了婷婷的话,于世民心里像扎根鱼刺似的隐隐作疼。他太了解秋月了,从小在一个屯子里长大的,能不了解吗?她肯定不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女人,更不是个好逸恶劳的女人。如果不是生活所逼迫得她无路可走,秋月绝不可能去做那种事的。
  人们的口头传言有时候很坑害人,不仅二癞子相信了,连于世民也认为秋月是被生活逼迫得堕落了。从婷婷的嘴里,于世民知道孩子的父亲是李万军。在老家的时候,于世民就认识李万军,知道他是屯子里的小混混儿。如果不是自己当年欠下的孽债,像秋月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可能嫁给李万军这种人呢?秋月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全是他所造成的。于世民觉得自己更无法去面对秋月,对不起秋月了。当年他给一个年轻的姑娘造成的伤害,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比夺去一个人的生命更可怕,更残酷!他坑害的不是秋月的一时,而是她的一辈子,整整一辈子呀!甚至还可能连及到她的女儿。
  看着走在身边的婷婷,她是那样的天真可爱,生活的无忧无虑,对未来充满着憧憬。可是当她懂事之后,可能就会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下,再没有阳光了。他觉得好像有一根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紧紧地把他勒住,使他喘不上气来。那天临走时,他从兜里掏出几百元钱放在秋月家的炕上,对婷婷说:“妈妈回来,你把这钱交给她,好吗?”
  婷婷仍旧天真地说:“妈妈说,不许随便拿别人家的钱。”
  于世民笑了笑,摸着婷婷的小脸蛋说:“好孩子,真懂事。我不是别人,你忘了,我是你舅舅。”婷婷赶紧说:“对,你是舅舅。”
  于世民心里很清楚,别管他给秋月多少钱也无法赎回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可能也不会得到秋月的原谅。可自己除了能给她一点钱,对她的贫困生活有一点帮助外,还能给她什么呢?
  秋月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于世民到她家来过一次后,连着一个多月没再来过她家,秋月本以为他随着年龄一年比一年大,也学好了,没有脸再来了呢。谁知一个多月后,她从地里扛着锄头回到家里,一眼看见厨房的案板上放着两条收拾好的鲤鱼,缸里也挑满了水,心里有点明白了,绷着脸问在炕上玩耍的婷婷:“谁上咱家来了?”
  婷婷随口回答说:“舅舅来了。”
  “你哪个舅舅呀?”秋月困惑地问道。
  婷婷一边玩,一边说:“是于舅舅。”
  什么,真的是他!这家伙到底又来了!秋月当时气得不行,把一肚子怨气全撒在了婷婷身上。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斥她说:“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许你随便要别人家的东西嘛,怎么就那么没脸呢!”
  婷婷可没管那些,仰着小脸天真地说:“妈妈,舅舅说了,他不是别人,是舅舅。”
  见婷婷被于世民给欺骗了,还说自己是婷婷的舅舅,气得秋月嗓门更大了:“你没有这个舅舅,他不是你舅舅!”
  说罢,她拎起案板上的两条鲤鱼要往外面扔。婷婷看见妈妈要把鱼扔掉,急忙蹦下地,搂抱住妈妈大腿哭喊着不让秋月把鱼扔掉。这个孩子实在是太馋了,怎么舍得让妈妈把这样大的两条鱼白白扔了呢?
  看见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婷婷,秋月叹了一口气,又把鱼拎了回来,剁吧剁吧炖上了一条,另一条用盐腌了,准备留到以后给婷婷下饭。她一边烧火炖鱼,一边暗自垂泪。这个世界上,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呢?
  鱼炖好了,端上桌。婷婷一边往嘴里夹着鱼,一边嚷嚷着说好吃。还夹起一块硬往妈妈的嘴里塞。秋月怎么能吃得下这种鱼呢?把女儿硬塞进她嘴里的鱼肉吐了。
  不懂事的婷婷,歪着头奇怪地问:“妈妈,你怎么把鱼肉吐了?”
  秋月只好对女儿解释说:“妈嫌鱼腥。”
  婷婷真的相信了妈妈的话,天真地说:“妈不嫌小鱼腥,只嫌大鱼腥是吧?我就爱吃大鱼。”
  看着还不懂事的女儿,秋月说:“爱吃就吃吧,别说话了。”
  婷婷不再和秋月粘牙了,只顾着往嘴里夹着鱼吃,弄得两边腮帮子油腻腻的。看着女儿吃得那样开心,那样香,秋月心暗暗地想,到底还是个孩子呀,不知道什么是愁滋味啊!想到这鱼是于世民送来的,以后他肯定还会来找她麻烦的,秋月觉得心里特别堵得慌,只吃了半碗饭,再也吃不下去了,随手放下了筷子。
  第十八章
  深夜的卧牛河畔一片寂静,连草丛里的昆虫的唧唧声都停止了,偶尔可以听到有一条大鱼在靠近岸边的浅水里游动时发出的声音。那是一条大怀头鱼趁着夜色,从黑龙江游进了卧牛河,准备在这里捕捉几条小鱼来填饱辘辘饥肠。
  那条正在觅食的大怀头鱼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它停在水里听了听,没错,那声音正朝着河边走过来。大怀头鱼顾不上继续在河里觅食了,赶紧扭动着光滑的身子,慌里慌张地游回了黑龙江。过来的那两个人,是准备过江的于世民和二癞子。
  两个人摸着黑来到卧牛河边。于世民先上了船。二癞子解开拴着渔船的缆绳放到船上,随后把渔船推进河水里,看着渔船整个漂浮起来,赶紧抓住船帮跳了上去。两个人各架起一付大棹,奋力地划出了卧牛河口,一直朝着江心划去。
  江边的夜里特别安静,一点动静都能传出好几里地远。每次过江于世民都不敢发动机器,两个人每人划一副大棹过江。别看足有三四里地宽的江面,只要两个人配合得好,用不上半个小时就能横渡过去。
  他们过江的地方离村子大约有四五里,江边的右岸有一座高耸的山崖,渔船划过那座紧贴着水边的山崖,渔村便会被挡在山崖的后面,十分僻静。听听四周没有一点动静,两个人正准备过江。于世民下意识地朝着四周扫了一眼,这才发现在江心岛的下沙嘴滩上隐约有个黑影躺在那里。
  如果对这里的地形地势不熟悉的人,肯定会以为是棵被大水冲过来的倒树,躺在沙滩上。可是他们经常在这儿附近过江,对两岸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于世民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太对头,赶紧别了一桨。正在过江的船头掉转了九十度,开始顺流而下,顺水朝着下游划去。
  二癞子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问后面划船的于世民:“三哥,今天咱们不过去了?”
  于世民顾不上回答二癞子的话,把两支大棹更深地插进水里,猛地朝前一推,一付大棹从渔船的后面跳出江面,只听“嚯”地一声,渔船受到了惊吓似的朝前蹿出去好长一段距离。这工夫,一直悄无声息的江心岛下沙嘴滩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达声,躺在那里的那棵“大树”随后也动起来,打亮了夜航的大灯,朝着于世民他们驶过来。
  派出所的那艘巡逻艇很快到了他们渔船跟前,上面果然是齐长河,还有另外两个警察。躲在黑暗里的于世民偷偷地冷笑了一下,赶紧和巡逻艇上的人打招呼:“齐所长,你们这么早就下江了?”
  “睡不着,开船下江兜兜风。”齐长河不卑不亢地应付着。
  “你们兜风吧,我们去网滩了。”说着,于世民不慌不忙地拿起船舱里的拉火绳,缠绕在机器的飞轮上,两手拽住,猛地往回一拉。渔船马达着火了,“突突”地吼叫起来。于世民这才在渔船的尾部坐下,扶住舵把,加大了油门,马嘟噜的尾部立刻朝下一沉,高高地扬起了船头,径直朝着下游的嘎砬子网滩开去。
  齐长河绝不会想到于世民这么贼,已经发现了他们。他驾驶着汽艇围着于世民的马嘟噜绕了一圈,又悻悻地打舵返回了双河镇。看来这次霍黑子提供的地点确实没错,于世民他们确实准备在这里过江,只是被他们发现了,没有逮住他们过江的现行就是了。只要知道了他们过江的具体地点,早晚能逮住他们的。别看你现在美的欢,到时候我让你连哭可能都找不到庙门!
  想到这儿,齐长河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江心岛也并不全是陆地,上面除了有三四个水泡子以外,还有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地从岛中间穿过,把整个江心岛从中间截断。小河的进水口在嘎拉子网滩的上游,江水从江心岛的南边流进去,再从岛的北部流入北大河,与江水混合一起,继续向下游流去。这条小河从江心岛的中间斜穿而过,把江心岛一分为二,人们叫它腰子河。
  腰子河的右岸是一道高出沼泽地的小漫岗,上面长着由杨树、山丁子树、稠李子树,还有黄檗萝、水曲柳、核桃楸子等各种各样高大乔木组成的一小片杂树林;沿着一条羊肠小路穿过这片浓荫匝地的杂树林,一直可以抵达腰子河边。于世民一直在江心岛南面的网滩上撒网捕鱼,对这里的一切是再熟悉不过了。腰子河还有一个名字,叫狍子河。
  他记得,自己刚到这儿来打鱼的时候,腰子河两岸的狍子特别多,几乎每天都能碰到成群的狍子在河边的草地或者树林子啃着青草,见到人也不知道跑,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在江边忙碌的人们。难怪人们都叫它们傻狍子。后来岛上的打鱼人越来越多了,那些傻狍子才离开了这里,也不知道它们都迁徙到哪儿去了。如今已经没有人再叫它狍子河了,只剩下了其中的一个名字:腰子河。
  旱季快到了,雨水渐渐稀少了,可江里的雾却逐渐地多起来,几乎在每天的清晨或者傍晚都会下一场大雾。天刚亮的时候,一团团棉絮似的浓雾从山上滚到江面上,立刻弥漫开来,把它所接触到的一切东西都吞没了。渔船从浓雾里穿过,一会儿出现一棵晃晃悠悠漂浮在水上的木头,一会儿可能又出现一丛淹没在水里柳条墩,接着可能是只渔船。马嘟噜缓慢地航行在江上,连那些轰隆隆的马达声也从浓雾里钻出来,却怎么也看不清航行的大船具体位置。怕在江里撒网捕鱼遇到意外,于世民把渔船直接处在岸边,等大雾散了再下江。
  刚升起来的太阳还躲藏在浓厚的大雾后面,似个白色的气球,悬挂在大江的尽头。尽管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可大雾仍旧在那里顽强地坚持着,不肯老老实实地退出被它们霸占的领地,仍旧在江面及两岸的草地上和树林间缭绕着。
  江边的青草和灌木丛都大雾打得湿漉漉的,从那里走过,裤腿和鞋立刻被打湿了。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群乌鸦,它们呱呱的聒噪着,懒洋洋地穿过草地,一直飞过黑龙江,朝着江南岸飞去。看见这群乌鸦,二癞子连着吐了几口吐沫说:“晦气,真他妈的晦气,碰到这东西准没有好事!”
  今天他们是有点够倒霉的了,正准备过江时,意外地碰到了齐长河。别看当时于世民有点得意,可这会儿想到下在河里的渔网,还有挂在网上的鱼,他又有点犯愁了。
  不一会儿.周围更加明亮了。尽管太阳还没有彻底从浓雾的包围圈里冲突出来,但是到处都可以感觉到太阳的存在。在这场较量中,浓雾最后还是溃不成军,迅速散去,有的地方还露出了蓝天。突然,一派明亮的阳光划破云雾,照射在潮湿的土地上。
  这时,江面上的一切都看得真切了。太阳——太阳的光亮终于普照在整个大地上,被大雾打得湿漉漉的身上也感觉到了舒适而温暖,随着身体活动开了,有点冻得有点僵硬的手也逐渐变得柔软起来。于世民跳上渔船,支起两支大棹划着渔船朝江心驶去。这工夫,二癞子已经拎着大网漂子,站在渔船的前舱板上,准备撒网了。
  从内地农村来到黑龙江边,于世民一直在嘎拉子网滩打鱼,已经十多年了。那时候腰子河里的鱼特别多,经常能看见鱼群冲起的一片片涟漪。而更让他感到惊奇的是,鱼多到可以不用渔网,只要有铁锹或者木头棒子就能打到的程度。
  腰子河呀,腰子河,你原来曾是那样的富庶,如今却贫乏到了这种地步!
  记得一次他跟何老爷子到腰子河去下网。这条河原来也不宽,只能驶过一只小渔船。可是前些日子江里一直澈水,河道几乎快要干涸了,只剩下窄窄的五六米宽,河水也只有一尺来深。透过清澈的河水,河底的一切都历历在目,甚至连小小的砂砾都清晰可见。
  腰子河是条沙底河。由于河水太瘦,两岸的沙滩都露了出来。透过清澈浅浅的河水,不时可以看见由一拃来长的小白鲦组成的密密麻麻的鱼群,顺着水流欢快朝里游去,把河面都映黑了。偶尔还能看见几条一拃多长的小鲫瓜子,夹裹在小白鲦鱼群中间,随着一起游动。可是江里正在涨大水,流太急,无法下网,鱼再多也无法捕呀,实在令人郁闷。何老爷子把渔船拴好后,他们沿着河道边的金色沙滩一直朝里走,准备到江岛深处的水泡子去看看,哪里能不能下网捕鱼?
  他们朝前走了几十米远,何老爷子突然拉于世民一把,示意他朝河里看。顺着何老爷子手指方向看去:一条尺把长的鲤鱼,正在欢快地扭动着身子,急速地随着上涨的江水朝里游去。
  “大鱼!”看见那条鲤鱼,于世民高兴地叫起来。何老爷子听于世民大喊大叫,忙朝他打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吱声,然后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别喊,看把鱼吓跑了。”接着,他又说,“现在河水还比较浅,过来的都是小鱼;看水势涨得这么急,一会儿河水就会淹没沙滩,肯定还会有大鱼游进来。”
  听何老爷子这么说,于世民赶紧说:“那咱们还在这儿等什么呀,还不赶紧回到船上去取渔网,赶紧下在这里抓鱼呀!”
  何老爷子指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反问他说:“你看看这水流,能下住网吗?”
  别说这条小河,就是江湾里都无法下网了。于世民一时黔驴技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呆呆地看着何老爷子。
  何老爷子一拍大腿说:“有了,咱们赶紧回渔船跟前。”
  听说回到船边,于世民以为他发现河里有这么多鱼,想出什么下网的好办法,准备回船拿渔网呢。谁知,何老爷子却从渔船上操起一把铁锹,几步跑回到河边。他一时还弄不明白何老爷子到底想干什么?只是奇怪地盯着拿着铁锹的何老爷子。
  果然像何老爷子说的那样,不大一会儿,一群十几条二尺多长的鱼扭着身体钻进了河里。这是一小群鲤鱼,透过浅浅的河水,清清楚楚地看见漆黑的鲤鱼脊背。鲤鱼群并没有发现站在河边上的两个人,仍旧不慌不忙地朝前游着。等它们快游到跟前时,何老爷子猛地抡起手里的铁锹,朝一条离他最近的鲤鱼拍了下去。
  随着“嘭”地水声,一条四五斤重的鲤鱼漂浮起来。何老爷子顾不上去管那条已经翻白的鲤鱼,穿着鞋跑进浅浅的河水里,朝着四处逃散的鲤鱼接二连三地又拍了三四铁锹。随着铁锹落下去,立刻有两条鲤鱼漂浮起来。这群鲤鱼很快游远了,何老爷子看看追不上,只好拎着铁锹回来。这工夫,于世民已经把拍到的三条鲤鱼捞上岸。
  看着捞上岸的三条鲤鱼,何老爷子高兴地说:“真是巧了,今天咱们正赶上合适的水头,鱼刚开始钻河沟子就被咱们赶上了,收获肯定错不了。不过,咱们得先挖个坑,好放鱼。”
  挖坑放鱼?于世民头一次听说还有这样藏鱼的,不解地问何老爷子:“为什么要挖坑藏鱼呢?”
  听何老爷子说,于世民才明白,原来在江里放网打的鱼特别多,又不能马上回去,只能暂时找个地方把鱼保存起来。可把鱼放在什么地方保存呢?渔民多在水边的沙滩上挖个深坑,一直挖到坑里渗出水,然后把鱼埋在沙子下面。
  尽管六月的黑龙江中下游,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可是背阴坡的土层刚化了一尺多厚,几锹便挖到了下面的冻土层,特别阴凉,把鱼埋在里面可以保存很长时间。挖好坑以后,两个人把先拍到的三条鲤鱼放在坑里,又回到河边。
  河水上涨得非常快,两岸的沙滩真的都被河水淹没了。只是短短的一会儿工夫,河已经上涨半尺多深了。不过,由于河水很清,透过近两尺深的河水,下面的一切仍旧能看清楚。他们站在河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又有一群鱼游了过来——是由几十条半尺来长的鲫鱼组成鱼群,悠闲地游动在清澈的河水里。
  嫌这群鲫鱼的个头太小,何老爷子根本没动地方,仍旧拄着铁锹守候在河边。
  这群鲫鱼快要过去的时候,站在河岸边的何老爷子突然一个箭步蹿进河水里,朝前快跑了两步,随后抡起手里的铁锹,重重地拍了下去。随着四处飞扬的水花,一条足有七八斤重的大狗鱼从水下漂浮起来。看见那条像根木头棒子似的狗鱼,于世民赶紧下河抓住,随手扔上岸。就这样,何老爷子拍住一条鱼,于世民紧随其后,把那条被拍得半死不活的鱼捞上来,扔到岸上。快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已经拍了二三百斤鱼了。
  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河水又上涨了许多,已经有两尺多深了,游进河的鱼也越来越多了。不过由于河水太深,铁锹无法直接拍到鱼身上,连着几条大鱼都没拍住。只有一条倒霉的,被拍得炸了群的鲤鱼疯狂乱窜,一条十来斤的大鲤子几乎窜到了何老爷子的铁锹下,一下子拍下去,那条大鲤子翻着白肚皮漂起来。见被何老爷子铁锹拍得昏沉沉的大鲤子翻白漂浮在河面上,于世民趟着到大腿根深的河水,朝着那条昏死的鱼走去。可是还没等他走到跟前,那条鲤鱼已经摇摇晃晃地直立了起来,昏头晕脑、离了歪斜地朝着远处游去……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一条足有二三十斤的大怀头鱼紧紧跟随在一群鲤鱼后面游进河里。看见那条大怀头鱼,何老爷子高高地举起了铁锹,猛地拍了下去。这一锹不但没有拍到怀头鱼,反而把那群鲤鱼拍散了,惊慌地四处逃窜,有一条七八斤重的鲤鱼只顾着逃命了,竟辨不出个方向,一头朝河岸边冲过来。当时于世民正站在靠近岸边的浅水里,再加上天热,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多,他顾不上多想,猛地扑上去,将那条鲤鱼死死地压在身下。
  一手扣住鱼鳃,一只胳膊搂住大鲤鱼,于世民刚想起身站起来,怀里的大鲤鱼猛地一扑棱,竟从他的手里挣脱了,摇摇晃晃地朝前冲去。幸好当时何老爷子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只见他猛地朝前扑了下去,一把将那条从于世民手里逃掉的大鲤鱼摁住,随手甩到岸上,接着又去追赶那条逃掉的大怀头鱼。
  那条被甩到岸边的大鲤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到于世民把那条鲤鱼拎起来才发现,那条大鲤子的肚皮上竟有一个指头粗的血乎乎窟窿。于世民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条鲤鱼到了岸上再也不动的原因了,原来刚才抓鱼时,何老爷子用的力气太大了,竟把大拇指头插进了鱼肚子里面。
  何老爷子拎着铁锹跟在那条大怀头后面,一阵猛追,踏得河水哗哗直响。不过,在这样深的河水里,跑得再快的人也不可能撵上鱼呀!紧追慢赶,最后还是让那条大怀头鱼跑掉了。他拄着铁锹站在没膝深的河水里好大一会儿,只好悻悻地趟水回到岸边。不过,那天他俩的收获还真不错,一共拍了三四百斤鱼。
  他们把那些被铁锹拍得半死不活的鲤鱼收拢到一起,拎上河堤。何老爷子往火堆里又添了几根木头,然后挑了条五六斤的七粒浮子,也不洗,找了根两三米长的木棍子,一头插进鱼嘴里,挑起来架在火上,来回地翻滚着烧。一会工夫,烤得鱼肉滋滋地响起来,不停地往火堆里滴着鱼油。
  那条七粒浮子在不停的翻拷中,颜色渐渐发黄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糊的烤鱼香味儿。何老爷子把鱼从火堆里拿下来,往鱼肉上撒些细盐面,然后递给于世民说:“赶紧趁热吃吧。”
  看着那条烤得糊了巴黢的七粒浮子,于世民满腹狐疑地看着何老爷子问:“这样烧的鱼,能烤熟吗?”
  何老爷子笑着说:“你尽管放心吃吧,保证你吃了这次,还惦念着下一次呢!”
  听何老爷子这样说,于世民才接过那条烤得黑黢黢的七粒浮子,一手抓着树棍子,一手掐住鱼尾,狠了狠心,上去咬了一口。没想到这一口,顿时使他食欲大开,什么也不顾了,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起来——一股从没有品尝过的烤鱼香味儿,使他彻底的折服了。真想不到这样简单的做鱼方法,烧出来的鱼味道却是如此的鲜美!一气大啃大嚼,吃得他顺着嘴角往下流油。几分钟的工夫,一条五六斤重的七粒浮子被他们两个人啃得只剩下一副鱼骨架了。
  吃完了烤鱼,于世民不解地问:“你怎么会想起这样一种奇怪的吃鱼方法呢?”
  何老爷子哈哈大笑着说:“这种吃法叫烤‘塔拉哈’,哪里是我发明的,这是生活在当地赫哲族渔民的一种传统吃法呀。”
  这是于世民头一次吃烤“塔拉哈”,也是一种最简单、最原始的烹鱼方法。如今不仅双河镇的所有饭店,甚至连临江县、佳木斯的好多饭店里也都有烤“塔拉哈”这道菜。可是几乎所有饭店里烹制烤“塔拉哈”都无法和在网滩上烤的“塔拉哈”那样正宗,那样鲜美,那样诱人食欲!第一次在腰子河畔吃烤“塔拉哈”,给于世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至今还记得很清楚。只是到了如今,那种事别再去想了,腰子河里早已经没有那么多的鱼了……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又开始下雾了。天色越来越暗,雾也越来越浓了。不一会儿,对面的河岸和岸边的树林都沉浸在了雾海里,死一般的沉寂随着大雾一起降临到地面上,有一片树叶子终于承受不住上面越聚越多的水滴,从上面滴落下来,打破了这压抑的沉寂。
  周围静悄悄的,充满着睡意的空气仿佛凝然不动,一直积聚在那里。浓雾飘落到江面上,仿佛下起一阵毛毛细雨。一旦进入了旱季,白天和夜晚的温差变化太大,上升的热空气由于突然受冷,空气里含有的水分立刻凝聚了起来,变成了一颗颗细小的水滴,凝然不动地笼罩在江面上,一场大雾——可能会又有一场大雾将会等到天色黄昏以后悄然飘洒下来。
  看着江里快要下雾了,嘎拉子网滩的渔民正准备驾驶着马嘟噜返回渔村。这时候,有一只马嘟噜钻出腰子河的上河口,在江面上急速地拐了一个大弯,径直朝嘎拉子网滩冲过来。渔船直接冲上了岸,没等停稳,两个便跳了下来,连锚都没下,气喘吁吁地朝着沙滩上面跑去。那些等在网滩的鱼民见两个人跑得这样慌张,赶紧迎上前去:“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渔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三……三哥……在哪儿呢?”
  其实,这工夫于世民已经在人群里了,他赶紧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有人在腰子河的下……下河口打鱼!”
  于世民急忙问:“你们慢慢说,他们有几只船,是哪个网滩的?”
  “只看见有四五只渔船,没有看清楚他们是哪个网滩的。”那两个人说。
  于世民一挥手,把所有在网滩上的渔民全喊了过来:“走啊,过去看看!谁胆子这么大,敢到咱们这儿来抢网滩!”
  大河口网滩和嘎拉子网滩以腰子河为界,河的上游属于大河口网滩,腰子河的下游归属嘎拉子网滩。可是从传统习惯上,腰子河一直属于嘎拉子网滩。
  腰子河的下河口直接对着那岸的一个小河口,经常有一些鱼会从那个小河口里钻出来,游进江里。春天的时候,在“北大河”放淌网,只要偷偷地把淌网一直放到对岸的小河口附近,肯定不会空网,哪一网都能打到十几条,甚至二十几条大狗鱼,像一根根木头棒子似的挂在渔网上,特别招人稀罕。那年春天,于世民和二癞子还曾在河口附近打到一条六十多斤重的大哲罗鱼呢!
  哲罗鱼非常贪食,是淡水鱼中最凶猛的鱼类之一,多在每天日出之前和日落之后,从深水游至浅水岸边捕食其它鱼类或者在水里活动的蛤蟆和水鸟,白天很难用网打到哲罗鱼,但是那天中午他们却见到了一条。
  那天,这条河口附近没有别的渔船,他们正想把渔船停靠到对岸的一片小沙滩边上吃午饭,当渔船离岸边还有二三十米远的时候,站在船头前面的二癞子忽然指着前面压低了嗓门对他说:“三哥,快看,那儿有一条大鱼”。
  于世民顺着二癞子手指的方向仔细一看,果然,在靠着沙滩的浅水里有一条硕大的鱼影,足有一人来长。可是他试了试水深,那里等多只有一米深左右,正常下网肯定不行了。两个人一商量,决定下水把那条大鱼兜住。于世民划着渔船,二癞子下到水里,牵着渔网的另一头,两个人分别从两个方向朝着大鱼包抄过去……等到那条大鱼发现围过来的渔网,刚想调头逃窜时,结果一头误撞在从后面包抄过来的渔网上。
  好家伙!他俩当时谁都没有料想到,那条大鱼竟会是一条扁头,背部粉红,腹部银白的大哲罗鱼,足有五六十斤。那条鱼的劲头特别大,裹在渔网里,还在一劲儿地往深水处冲。于世民见事不好,赶紧划着船冲上沙滩,随后从船上跳下来,跟二癞子一起用渔网把那条大哲罗鱼缠绕住,慢慢地拽上岸。一般来说,别管多么凶猛的鱼,只要被人拉上了沙滩,肯定就熊了,可那条大哲罗鱼仍旧不肯服输,裹着网衣在沙滩上不停地翻转着,打着滚,两个人半天也没有把它捂置住。最后还是二癞子骗腿骑到了鱼背上,举起了砍钩一顿猛砸,才把那条大哲罗鱼打死。这样好的鱼窝子,怎么可能让别人占了去呢!
  于世民的马嘟噜冲在最前面,其它渔船一只接着一只紧随其后。可是等他们开到腰子河的下河口,却没见到任何渔船。于世民疑惑地看着空旷的江面,随手减小油门,等待着后面的渔船上来。这时,只觉得渔船好像被什么东西挂住了,马达发出了一阵愤怒的吼叫声,接着传上来一阵奇怪的“喀拉,喀拉”声,马嘟噜下面的摆叶子(推进器)好像被什么东西缠绕住了。
  失去了动力的渔船又朝前行驶了一段,才逐渐停下来。这工夫,后面的几只渔船也到了他们跟前。那些人把于世民的马嘟噜拖到岸边,抬起船尾巴一看,浑身吓出了一层冷汗,简直太悬乎了,如果于世民当时一直没有减速,加大了油门径直朝前冲,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非造个船毁人伤不可!
  ——马嘟噜的摆叶子上缠满了八号铁丝,铝合金的摆叶子也被那些缠绕在上面铁丝搅碎了。
  他们把缠绕在摆叶子上的铁丝解下来,拖上岸,才发现八号铁丝上系满了钝钩,两头还各拴了一块足有百十斤重的大石头。似乎好像是有人想在这里下钝钩。可是,这里水深才一米多深,怎么可能下钝钩呢?显然是有人在暗中使坏。这种损招简直是太阴损,太歹毒了,偷偷摸摸的下手,一心想要把人置于死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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