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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章

作品名称:双河镇      作者:一渔夫      发布时间:2012-11-02 17:36:52      字数:33296

  
  第一章
  富裕村的渔民于世民在双河镇惹了一场大祸,在“五风酒家”把一个叫龙发根的人给打了。而且下手特别狠,一酒瓶子差点没把那小子的脑袋瓜子砸开了瓢。当时正赶上双河镇派出所长齐长河也在这家饭店吃饭,二话没说,当即让人把于世民带回了派出所,拘留了三天,还罚了五百元钱,才放出来。
  于世民被放出来的当天下午,钱文光又找上门来。说他也在“五风楼酒家”订一桌酒席,想给于世民压惊。其实钱文光是想借这样一个机会,趁机也好把龙发根叫过去,好缓和一下于世民和龙发根之间的矛盾,化干戈为玉帛,把两个人过去结下的所有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临去之前,钱文光怕请不动于世民,特意叫上李财贵和于世民的小把式二癞子去当说客。
  钱文光是个倒腾鱼的鱼贩子,主要收嘎拉子和大河口两个网滩的鱼,再赶紧贩运到临江县城或者佳木斯去卖,挣个中间差价。而于世民和龙发根两个人又分别是两个网滩的渔把头,得罪了他们中间的哪一个,都会直接影响他的贩鱼生意。钱文光暗自心思了半天,才想出这样一个把两个渔把头叫到一起,好好喝上两杯的主意。
  江边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十个男人九个骚,一个不骚是个大酒包”。其实,这句话倒过来说可能更确切一些:“十个男人一个骚,剩下九个全是大酒包”。江风硬,尤其是每年的春秋两季,不仅风硬,而且江水还特别凉,几乎所有的打鱼人都爱喝两口小酒,尤其是那种本地烧的烈性白酒。喝酒既能驱逐风寒,又能舒筋骨,活血脉,何乐而不为呢?而那些整天漂浮在江水上的打鱼汉子们,只要三杯烧酒喝到肚子里,一个个又是搂脖,又是抱腰的,一张粗壮的巴掌不停地拍打着对方的后背,那股亲热劲儿,简直恨不能把心掏出来交给对方。只要把酒喝到这种份上,他们之间的所有陈年积怨都会消融在浓郁而醇厚的烈酒里面了,忘个一干二净。
  钱文光之所以找李财贵跟二癞子两个人前去帮他游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于世民和二癞子家是两代人的交情。于世民从内地刚到富裕村打鱼的那一年,没有一只渔船肯收留下他,是二癞子他爹何老爷子把于世民留下打鱼。两个人在一只船上打了好几年鱼,交情深似父子。等到何老爷子年老体迈,不能再下江捕鱼了,于世民又把二癞子叫到他的渔船上,给自己当小把式。
  黑龙江下游捕鱼主要是撒淌网,有时也在河汊子或者水泡子里下丝挂子。一只渔船上只有两个人,大把式除了划船以外,还得指挥在什么地方下网;而小把式则干一些撒网、摘鱼、冲洗船舱等杂活。别看一只渔船上只有两个人,每次卖完鱼分钱时,大、小把式得到的可大不一样了。一般是四六分成,也有三七掰的,满江边只有于世民和二癞子一直五五劈,卖鱼钱每人各拿一半。于世民也从来没把二癞子看成是他雇来的小伙计,一直当成自己的亲兄弟对待。对于这一点,江边的打鱼人都看得很清楚,没有不知道的,都为于世民的做法竖起大拇指头。而李财贵跟于世民更是生死兄弟。当年要不是于世民的舍身相救,李财贵的小命可能早就交待了。找这样两个人前去帮助他游说,于世民能不给他们面子吗?谁知道,于世民真的一点面子也不给,当着李财贵和二癞子的面前一口回绝了:“不去!谁愿意和龙发根一起喝酒,谁跟他喝去,我姓于的保证不会拦着……我怎么就那样没脸呢?刚打完了架,还能坐到一起喝酒!”
  于世民的老婆水莲也在一旁帮腔说:“因为喝酒,俺家世民被派出所关了三四天,还罚了好几百块钱。刚刚放回来,你们又想拉他去喝酒,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呀?不去,这次就是说下天来,也不能去,坚决不能去!”
  听水莲话里的意思,好像他是喝醉了耍酒疯才打了龙发根似的,于世民当时就不爱听了,狠狠地白愣了水莲一眼,恶声恶语地说:“老爷们之间的事,老娘们儿少跟着瞎掺和,一边呆着去!”
  “谁稀罕管你的那些闲事,让人家把你关上一辈子才好呢!”水莲小声地嘟囔着,一个人躲到外屋去了。
  见水莲出去了,钱文光仍旧不死心,继续劝于世民说:“三哥,都在一条江上捞口饭吃,说不上谁能求着谁呢?好赖给我点面子,今天把你和龙发根叫到一起,咱们坐在一起,好好地唠扯唠扯。你没有刨他家的祖坟,他也没有抱着你家孩子跳井,有什么可解不开的死疙瘩呢?别忘了,‘冤家易解,不易结’呀!”
  于世民在他家兄弟三个人当中排行老三,网滩上的那些平辈渔民不管年龄大小,都称他“三哥”。于世民这个人秉性特别梗直,真的犯起倔来,九头老牛也拉不动。他根本听不进钱文光的劝说,一劲儿地嚷嚷着:“像龙发根这种人,我就是要和他‘结’啦!我倒是想要好好看一看,他到底能把我怎么样,还能一口把我吞了?”
  看看实在劝不动于世民,钱文光一时也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主意了,他突然想起了何老爷子。只要能搬来这尊“神”。于世民就是再倔,再“驴”,肯定也不敢折他老人家的面子啊!果然,看见二癞子领着何老爷子从外面进来,于世民也不敢继续躺着了,赶紧从炕上爬起来,穿鞋下地,满脸堆笑地说:“何大叔,您老人家是不是馋酒了?好,今天我陪您老人家到双河镇去好好喝上两杯!”
  听于世民这样一说,何老爷子反倒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看了看于世民,又瞧了瞧钱文光,这才问:“你们两个,到底是哪个想请我喝酒呀?”
  于世民赶紧解释说:“大叔,本来这顿酒是老钱想请您的;既然把您老人家请来了,这顿酒先算我请的,以后让老钱再请一顿,您说好不好?”
  听于世民这么一说,何老爷子顿时鼻子眼睛都是笑:“哈哈……我这个老头子还成了香饽饽呢!别管你俩谁请,我都去喝,谁让咱们爷们对脾气呢!二癞子和财贵大侄子,你俩赶紧到江边去发动着马嘟噜。走,咱们到双河镇喝酒去!”
  几个人正准备出门上路,水莲在后面悄悄地拉了下何老爷子的衣襟,压低声音说:“大叔,您老人家今天可得看着点俺家世民呀,千万别让他再喝多了,看他再和人家打起来。”
  何老爷子笑着说:“放心吧,闺女!有你何大叔在场,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保证不会让世民大侄子喝多的。”
  尽管何老爷子这样说了,水莲还是有点不太放心。这些打鱼人喝酒都没脸!哪次出去喝酒时,都说肯定不会喝多,可是他们又有几次清醒着回来的时候呢?可是她说又说不听,管也管不了,只能无奈地看着于世民跟着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出了家门,一直朝着江边走去。
  来到了江边,李财贵和二癞子已经发动着了机器。于世民和李财贵两个人各驾驶着一只马嘟噜,慢慢地离开了岸边,加大了油门。船头劈开平似镜面的江水,兜起初夏傍晚的江风,一直朝着双河镇驶去。“突突”的马达声,在江面上久久地回荡着。
  第二章
  双河镇共有三条街道。东西的两条,一条紧挨着江边,沿着陡峭的江堤下去就是渔码头;另一条在街里,和南北路交叉处有一个十字街口。这条南北路的最北端到江边,往南可以一直抵达一百八十里地以外的临江县城。
  双河镇是一个典型的移民镇。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中期,这儿还是个只有一百多户人家的小屯子,在屯子的四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漂垡甸子。那些荒芜的草甸子里,长满没人深的茅草、塔头草、五花草和小叶樟,只是在一些地势较高的地方,生长着由柞树、桦树或者杨树组成的岛状杂树林。那时沿着黑龙江上下,除了双河镇有这么百十户人家以外,方圆百十里之内都很难再找到一户人家了。直到一九七八年,一条沙石国防公路从内地修过来,才把这个偏远蔽塞的渔村和内地连接在了一起。大批的内地农民也顺着这条公路涌了上来,围绕双河镇的四周陆续建起了二十多个村庄。
  周边的人口多了,双河镇的人口也随着逐渐增多了,镇子里的建筑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来那些用草垡子砌到顶的土草房子几乎全部扒掉了,盖起了一栋栋红砖房。从镇中央的十字街口到江边码头一带还盖起了几栋二层或三层小楼,有开商店的,开饭店的,开旅店的,还有了两家药铺和一家浴池,十字街口附近还开了家歌舞厅。到了每天的傍晚,那些下江捕鱼的渔民们也陆续回来了,镇子里显得更加热闹起来,各家店铺门前新装的霓虹灯不停地闪烁着,音箱里播放着一首接着一首的流行歌曲,再掺杂进去从敞着门的饭店里面传出渔民划拳声,说笑声,有时还能听见酒后的粗鲁叫骂声,烘托出这个边陲小镇独有的一番繁荣热闹景象。
  停好了马嘟噜,走上了江堤,几个人来到江边路南的“五风楼酒家”门前。
  “五风楼酒家”是一栋独立的三层楼,坐南面北。酒店的装修完全仿照赫哲族的“干阑式”房屋式样:从地面上立起四根外凸的圆柱,但里面砌了墙,而不是四面架空,上部安设了屋架,平梁上立了三根立柱,当地人管这三根柱子叫“三柱香”。和古老的建筑风格不同的是,屋顶用铁皮瓦代替原有的木板,房屋的正门处架设门帘架,全部做悬山式双坡顶,显得有点不伦不类,古不古,今不今,是一个典型的现代与原始建筑相结合的产物。酒家正面的门楣上方,挂着一块黑色的匾,上面狂草书写着“五风楼酒家”五个金色大字。
  于世民第一次到这里来吃饭,站在外面仔细地端详了半天,一直没有想明白这里的“五风”究竟指的哪“五风”?他曾好奇地问过酒家老板。老板津津乐道地掰着指头告诉他:这里面的“五风”分别指的是“江、山、神、鬼和人这五风”。而里面二楼的三个稍小点的单间,也分别用“江风”、“山风”和“人风”来命名;三楼的两个大一些的单间则分别是“神风”、“鬼风”来题名。于世民一时看得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要说“江风”、“山风”和“人风”还好理解,可是“神风”和“鬼风”又指什么呢?
  “五风楼酒家”的内部装饰也是别具一番特色。走进一楼大堂,迎面摆放着一条巨大的鳇鱼标本,楼上几个单间的墙壁上,分别镶嵌着熊、鹿、狍子、野猪等野兽的头骷髅。几个人上到二楼,走进“人风”的单间,何老爷子在对门的正位子坐下后,其他的人才纷纷落座。还没等到上菜,酒先拿上来了。
  钱文光坐在那里,越想越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儿,本来是他张罗着到这儿来喝酒,结果却变成于世民请客了。江边的打鱼人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一口唾沫落在地上,便成了一根铁钉,绝不可能反悔!别管怎么说,这顿酒钱也不能让于世民掏腰包,否则以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在江边上混呢?想到这儿,钱文光先拿起一瓶酒,把瓶盖担在椅子边上,使劲往下一压,瓶盖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启开瓶盖儿,他挨着把每个人前面的杯子里斟满了酒,这时候菜也上的差不多了,他这才说话:“何大叔,三哥这些年没少照顾我,嘎砬子网滩出的鱼几乎全卖给了我,一直想好好表示一下,只是找不到机会。今天各位肯赏脸到这儿吃顿便饭,让我觉得十分荣幸。来,我先敬大家一杯!”
  说罢,钱文光端起杯,先把自己杯里的酒一口喝下去,随后把杯底朝上,控一下,里面一点酒也没有滴下来。然后,他看着其他人也把杯子里的酒喝了后,又挨着把所有的空杯重新斟满。钱文光是个鱼贩子,其实也是生意人。而生意人最讲究的便是一个“和”字——和能生财嘛!尽管他不是下江打鱼的渔民,可一年到头总和那些渔民们打交道,受其影响,身上也沾染了不少打鱼人的习气:大筷子夹菜,大杯子喝酒,而且只要端起来酒杯,肯定都得一口喝干。要是和渔民在一起喝酒假假咕咕的,在江边肯定不受待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个话都多起来了。二癞子抑制不住兴奋地说:“三哥,那天你的那一酒瓶子砸得可真解恨呀!像龙发根那样不是人的东西,早该挨揍啦!”
  李财贵看着于世民,有些不解地问:“这些日子,你和二癞子不是一直帮着龙发根从江北往回拖木头吗,怎么突然又打起来了?”
  没等到于世民说话,二癞子又抢过来说:“要是不帮着他们往回拖木头,还打不起来呢!”
  “算了,别提那些事了,一说就让人闹心!”于世民端起了酒杯,“来,咱们接着喝酒!”
  尽管于世民不想说,可是二癞子心里憋不住,还是一五一十的把打架的经过讲了一遍。知道于世民因为什么才和龙发根打了起来,李财贵一拍桌子,气呼呼地站起来说:“我看龙发根那小子是有点欠收拾了。这两年兜里有了几个吊钱,就不知道怎么抖擞好啦!”
  一直闷着头喝酒的何老爷子,听着几个喝酒的人满嘴里都喷火药味儿,这才不慌不忙地说:“要我说呀,钱大侄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龙发根这个人我了解,和他爹一样,心眼子特别重,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完了。三儿,你和二癞子往后还真得多加点小心呢!”
  于世民说:“大叔,您老说的话肯定有道理。可是像龙发根这种人,你说让我怎么能跟他和好呢?”
  何老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一句:“往后呀,你们多加点小心就是了。”
  这时,已是红日西沉时分,“五风楼酒家”西边的窗户被落日映得一片通红。于世民双臂支在桌上,硬支撑住昏昏沉沉的脑袋,醉眼乜斜地对二癞子说:“你……去算算账。交完钱,咱们……扶老爷子回……回村。”
  没等二癞子起身,钱文光赶紧说:“三哥,我已经把饭钱付了。”
  “不行,绝对不行!你把……把钱给我要回来,这顿饭算……算我的,谁交也不行,坚决不行!”于世民耷拉着脑袋,连连摆手说。他想支撑着桌子站起来,可身子一歪,又一屁股坐回到了椅子里。
  吃完了饭,喝完了酒,二癞子还不想回家,想拉着于世民在双河镇找个地方好好玩一玩。二癞子僵直着舌头,含含糊糊地对李财贵说:“李大……哥,你,你先陪……我爹回去。我陪三哥喝……喝点水,醒醒酒,坐一会儿再走。”
  “你陪着三哥在这儿喝壶茶,喝完水也赶紧回去吧!”看于世民和二癞子两个人都有点喝高了,李财贵有点不放心地叮嘱着二癞子。
  二癞子朝李财贵摆摆手说:“你,你放……放心吧……李哥,一会儿我就陪……三哥回屯子。”
  听二癞子这么说,李财贵和钱文光只好陪着何老爷子先走了。见其他三个人走了,二癞子陪着于世民坐在那儿,两个人喝了一壶浓茶,然后他硬把于世民扶起来:“咱们也走,三哥。”
  “去哪儿?”于世民的两条腿软得直发飘,站不太稳。
  “听说双河镇……镇里有个很好玩的地方,咱们去……到那儿,去玩玩。”
  “有……有唱二人转的吗?咱们找……找个地方,听听二人转……”于世民是纯粹东北人,特别喜欢听二人转。可是自从他来到富裕村以后,已经有十多年都没听到过那熟悉的乡音了。记得他们家乡有个叫秋月的女孩子,特别会唱戏,二人转唱得更好。悲曲唱得凄凉婉转,拖着长音;欢乐的调子,又能唱的十分明快,透出一股无法遏止的欢乐。或悲或喜,无不牵动于世民的心。可惜的是,他再不能见到秋月了,也不敢再去见她了。但是于世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秋月,特别是那天临分别时,他看见那双充满了怨恨的目光,更是一直深深地烙在他的心上。这些天,于世民的心情特别不好,又喝了不少酒,不由得又想起了离开十多年的故乡了,真想找那么一个地方,好好听上一场二人转,以排遣积郁在胸中的苦闷。
  二癞子并不知道于世民的心思,他边搀扶着于世民,边对他说:“那,那种事,可比二人转有……有意思多了。”
  于世民问:“真的……你说的真的?走,咱们看……看看去。”
  二癞子说:“不信呀!你到那儿看看就知道了,我骗你干啥?”
  两个人都喝高了,互相搀扶着,在不太宽的小镇中央沙石路上直画“龙”。一路上,他们碰到了几个人,那些人见两个喝得醉醺醺的渔民,赶紧捏着鼻子躲得远远的,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那斜视过来的厌恶的目光,仍旧走着自己的路。于世民脚步踉跄跟随在二癞子身边,一起走进一户孤零零的小院。那扇熏黑的房门打开了,从里面迎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那个女人长得特别白净,看那细高挑的个头,确实像是一个唱戏的。可是,戏院子怎么会在这样小的房子里呢?于世民喝得有点稀里糊涂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跟着二癞子又往前走两步,忽然觉得似乎什么地方有点不太对头,怎么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这样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呢?于世民仔细地回想着,顿时酒被吓醒了一大半,难道会是她!
  他马上又摇了摇头,不会的,绝对不可能是她!秋月早已经和村子里民兵连长的弟弟结婚了,怎么可能到这儿来呢?肯定不是她!不过是一个长得和秋月很相像的女人罢了。
  于世民又偷偷地打量了前面的那个女人一眼。不对,可能真的是她?看她那走路的姿势,还有她那尖尖的下颏,以及有点微微上翘的鼻尖,还有那双黑黑的有点忧郁的眼睛,都和当年的秋月一模一样,只是年纪大了一些。尤其是她惶惑地眯缝起眼睛,仔细打量人时的模样,更是他所熟悉的,而且还经常出现在他的梦里。难道真的是她?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一下子把于世民给炸蒙了。
  他觉得浑身发冷,喝到肚子里的酒,几乎全变成了冷汗,从他身上所有的汗毛孔里钻了出来。此刻,只有那样一种潜在的意识提醒着他:快走,还不赶紧走!
  他不敢再看那个女人第二眼了,又像在家乡的时候一样,狼狈地逃离了这个小院子,本能地躲开那个他时时想念,而又特别害怕见到的女人。于世民朝外面走的特别慌张,临出院门时,连肩膀的衣服被一根斜着支棱出来的柞木棍子刮住都没有觉察。他只顾着赶紧离开这里,赶紧躲开这个女人了,只听见嘶啦一声,衣服被刮出了个小三角口子。掀起的布片儿,似一面小小的旗帜,在傍晚的清风里簌簌飘动……二癞子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见于世民走了,紧随着追出来:“三哥,三哥,你怎么了?别走,别走,快别走哇!”
  于世民并不搭理二癞子,只顾闷着头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在想,她怎么到这儿来了,她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呢?此刻,他的脑子里面简直糟乱极了,反来复去地想着只有这样两句。直到了公路上,身后已经看不见他们刚才去的那个女人家了,于世民这才拉住二癞子:“告诉我,刚才那个女人叫什么?”
  “她叫秋月呀,怎么了?三哥,难道你认识她?”二癞子奇怪地问。
  于世民本能地赶紧摇着头说:“我不认识她,不认识她,我怎么会认识她呢?”
  听于世民说,他并不认识那个女人,二癞子又高兴了起来,跟随在于世民的身边,喋喋不休地说:“三个,你看这个女人长得漂亮不漂亮?告诉你吧,她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是一个干那种事的女人……”
  那个女人真的是秋月,二癞子的话已经证明了她确实就是秋月!于世民感觉到自己的心纠聚在了一起,猛地朝下沉一下,难受得要命,更是疼得要命。这会儿,他已经不再存有一丝侥幸了,脑子里乱得简直像是一锅糨子,粘粘糊糊的粘在一起,什么都想不明白了。他愣愣地看着二癞子:“她是干哪种事的女人?”
  “陪男人睡觉的女人啊!你别看她长得那样漂亮,可是要钱并不多。听说陪男人一晚上,只收五十元钱。咱们村里有好几个打鱼的,都到过她家呢!”二癞子的脸上带着一丝色迷迷的坏笑。
  “下流坯子!”于世民突然抬起胳膊,狠狠给了二癞子一拳,“不学好的东西!往后你要是敢去那个女人家,看我不打折你的狗腿!”
  二癞子一下子愣住了,他揉着自己被打得生疼的肩膀,怔怔地看着前面已经快走到江堤上的于世民。他实在想不明白:三哥怎么突然发火了呢?
  晚霞,西边的那抹晚霞对夜色的降临仍旧在顽强地抵抗着,不过它怎么也抗拒不了越来越多的黑色侵袭过来,只好步步后退,一直退到西边的远山顶上,在那儿还残留着最后的一抹余晖。天空随即出现了星星,它们眨着眼睛,仿佛在庆贺自己终于摆脱了太阳的束缚,得到了自由。此刻,江岸边的树林变得黑黢黢的,凭借肉眼已经无法辨认出哪一棵树了,它们的样子都差不了多少,黑乎乎的连成了一片。在树林和江水之间,是同样黑黢黢的沙滩,那里亮着一堆篝火,旁边还有两个人的剪影——可能是准备在江边蹲小宿(在江边夜里不回家打鱼的渔民,在岸边点起一堆篝火过夜,为蹲小宿)的渔民。
  夜晚,夜晚终于降临到了双河镇,刮了一天的风也逐渐停息了下来,整个江边显得格外的宁静和凉爽。在凉风习习的江面上,有一只马嘟噜正乘着夜色顺江而下,突突的马达声在两岸之间回荡着。
  渔船的马达声惊动了一条正在浅水里觅食的鱼儿,很可能是一条鲶鱼,只听见水里传来了泼剌一声,随后便陷入了沉寂,只有那只越来越远的渔船马达声隐约地传过来。
  第三章
  黑夜渐渐退去,漆黑的天空中变得越来越浅了,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颜色。
  浓重的夜色,开始从江面,从山上的树林里和林子边的草地上逐渐退去,寂静了一夜的双河镇,开始有了响声:公鸡的啼鸣声,狗吠声,开门声,还有人们的说话声;在山边树林的边缘,有一只小花鼠子蹲在一棵树枝上,不停地吱吱尖叫着,而离它不远的下面,站着另外一只,也在附声附和着;在它们旁边的的一棵树干上,还落着一只黑花的大啄木鸟,正在不停地笃笃敲击着那棵枯树。所有的这些声音,都汇聚在了一起,好似在演奏着一支黎明的乐曲。
  双河镇的每一个清晨,几乎都是这样开始的。当街道上出现了第一个披着破棉袄,背着渔网或者扛着船桨朝江边走去的渔民时,可能会有起得更早的渔船已经漂浮在江面上,而且已经开始撒网了——渔船的斜前方漂着一个红色的大网漂子,在网漂子和渔船之间是一道拉出弧线的大淌网,兜出一个近似半个括号的弧形。船上站着两个渔民,一个划着渔船,另一个站在前面牵着网纲,随着流淌的江水一直朝着下游漂去,朝着太阳即将升起来的东方缓缓漂去……
  双河镇对面江心岛的上头,斜对着南岸下游的青龙河河口,渔民们管那里叫大河口网滩;岛屿的下尖嘴,是一片由拳头大的鹅卵石铺成的几里地长的漫江滩,人们叫这儿叫嘎拉子网滩。两个网滩分别在江心岛南面的最上游和最下游,两个网滩相距十几里地。
  黑龙江边的所有网滩,几乎都差不了多少。除了停泊在江边的七八只或者十几只渔船外,岸边还立着一栋网房子。由于年久失修,再加上平时很少有人在里面住宿,那些网房子都已经破烂不堪了。只有赶上江里刮大风,或者下大雨的时候,网滩的渔民实在回不了村子,才会在网房子里迷糊一小觉。
  开江以后的这些日子里,天空很少有晴的时候,总是布满了铅灰色的阴云。阴沉沉的乌云几乎低垂在了江面上,飞快地朝着西边移动,随时可能都会下起一阵濛濛细雨。那些生长在江岸边的树木、青草,还有铺满沙石的江滩,都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见不到一点干爽的地方。江面上更是烟雨迷茫,显得灰蒙蒙,白亮亮的。那些躲藏在远处的山峰,不知道是被雾还是烟霭给遮住了,远远望过去,也是灰蒙蒙的一片。直到傍晚时分,西方地平线上竟沿着阴云密布的天空射出几道笔直的亮光,给了那些渔民们一点晴天希望。可是刚到了晌午,天空又出现了浓密的烟雾,远处的群山变成了阴郁的深蓝色。没等坚持到天黑,又下起了倾盆大雨,那些渔民赶紧离开自己的渔船,跳到岸上,顺着一条毛毛小道朝着网房子跑去。
  风雨中,那条小道一下子变白了,在灌木丛和漫天的风雨中延伸向了前方。雨越下越大,风也一阵比一阵猛了,那些人刚刚跑进网房子里,天空闪过一道弧光,亮的耀眼,随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打了个震耳欲聋的响雷。这一场雨可不像春雨那样柔弱无力,下的很急,也很猛,雨水密集地从空中倾泻下来,还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大雨一直持续到天黑也没有停下来,闪电在夜空中一个接着一个地闪着亮,似亮晶晶的蛇,在漆黑的夜空中上下游走。那雷声也特别响,传得很远很远,甚至能够感觉到房子和空气被响雷震得一个劲儿地发抖。
  渔民们都站在网房子的屋门口,朝着外面一劲儿地张望着:瓢泼大雨,哗哗下个不停。白亮亮的雨帘把前面的一切遮挡得严严实实,到处都是从天而降的大雨,只是在闪电的瞬间,可以看到沉甸甸的乌云向西南方向不停地奔驰而去。
  这样大的雨,肯定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今天晚上,嘎拉子网滩的渔民都不能回村子了,他们只能在网房子里过夜了。好赖这里有米面油盐,也有锅灶,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在锅灶下面架起了劈柴,柴下续上茅草,划根火柴把劈柴下面的草点着,准备做晚饭了。外面的雷声已经渐渐远去了,只是电光还在天空中一个劲地闪耀着,在地平线上映出了一片亮光。吃过了晚饭,人们开始纷纷找个地方躺下,二癞子也和那些人挤在一起躺下了,只有于世民和李财贵还坐在火堆旁小声地说着话……
  去年春天,于世民和富裕村的十几个渔民各自背着渔网和轮胎来到了江边。那天,空中一直在飘着霏霏细雨,刚开江,江里还在流淌着冰排,特别冷,所有的渔民都穿着棉袄和棉裤,有的甚至还戴着一定皮帽子。
  透过被撕裂开来的浓雾,可以清楚地看到乌云贴着江面朝西北方向飞驰而去,江里翻腾着一朵朵洁白的浪花,撞击着漂浮在水上的冰排,溅起了一层层水雾。不多一会儿,穿在身上的棉衣就被细雨淋湿一层。可是为了打鱼,他们什么都不在乎,再冷再苦也能坚持,纷飞的细雨当然也阻挡不了他们过江的决心。
  他们各自穿好了水衩,坐在漂浮在江水里的轮胎上,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两只乒乓球拍大小的划水板,一直朝着江北岸划去。他们一边划着轮胎,一边还得观察着水里的冰排,碰到实在绕不过去的大冰排,只好小心地靠上去,先爬到冰排上,回身捞起水里的轮胎,扛起来走到冰排的最北头,把轮胎再放到水里,小心地坐上去,继续朝前划。
  眼看着快要划到江心时,李财贵的轮胎撞在了一小块流冰上,差点没把轮胎掀翻,他赶紧朝后退了两下,让开了那块继续朝下游流淌的冰排,刚准备继续朝前划时,这才发现出事了。他先听见一阵咝咝声,下意思地坐着的轮胎一看,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他的轮胎被刚才那块冰排扎漏了,一连串的气泡不停地从水下冒上来。
  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人又穿着棉袄和棉裤,一旦轮胎里的气跑没了,其结果可想而知。类似的事情,以前也并不是没发生过,甚至还淹死过人。在淌冰排的季节冒险过江,什么事情都可能碰到,渔民也想出了对付的办法。每次在过江之前,兜里都揣几根一头削尖的柳条棍儿,万一轮胎撞在流冰上,赶紧用细柳条棍把扎破的地方紧紧塞住,完全可以坚持划到江对岸。可是那天,李财贵的兜里偏偏没有柳条棍,也无法塞住轮胎上的小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轮胎不停地跑气,眼看着一点点地瘪下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人没有不怕死的,可死的方式却多种多样。突然的死亡,肯定感觉不到临死前的恐惧而痛苦的折磨,而此刻的李财贵在面临着死亡的到来,却无能为力,无法避免,简直比钝刀子割肉还要痛苦,还要恐惧。他明知道这个时候谁也不敢过来救他,也不可能来救他,可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向一起过江的渔民连声求救:“过来救救我,救命啊!”
  可是,谁敢去救他呢?没有,谁也不敢过去,他们只能围在李财贵的周围,同样地惊恐的看着他,看着他们的一起打鱼的伙伴怎样被冰冷的江水吞噬,可却无能为力——轮胎的浮力毕竟太小了,只能承载一个人,谁也不可能前去救他,也确实救不了他!
  眼见轮胎里面的气已经跑得差不多了,轮胎也变得越来越瘪了。坐在轮胎上的李财贵几乎就是坐在水面上,几乎把整个轮胎全部压沉在水里。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工夫,顶多再坚持三四分钟,李财贵就会遭到没顶之灾,被江水吞没。
  在那个生死关头,正好从上游漂下来一块大冰排,于世民趁机把划水板深深地插进水里,连续朝前猛划了几下,一直冲到李财贵跟前,上去一把抓住,正好赶上那块大冰排也漂到他们附近了,两个人脚蹬手刨地抓住冰排,爬了上去……就这样,于世民救了李财贵一条命。
  两个人一直围在火堆旁边说话,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外面已经渐渐放亮了,雨也停了。于世民站起来,走到了空气潮湿的屋外:天空仍旧灰蒙蒙的,只是经过一夜大雨洗涤的树木和草地显得更加青翠耀眼,显得特别新鲜。耸立在对岸江畔那座突兀的石砬子山,还有生长在江边的柳树及树下的灌木丛,也都渐渐地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一切景象都预示着这个白天可能还是阴天。但是,突然从东边山峦的背后出人意外地出现了血红的朝霞,把阴沉的天空染成了绛紫色。在那片嫣红的金光照耀下,每一棵灌木,每一根树枝都看得清清楚楚
  ——太阳,太阳快要升起来了!
  于世民站在江堤上,出神地望着东方的地平线,等待着迎接那轮即将升起来的太阳。
  那些睡觉的渔民们也都随后起来了,纷纷来到江边。第一只准备撒网的渔船已经划进江里,一直朝着江心划去。划到了撒网的地方,站在渔船前面的小把式,先把大网漂子甩进江水里,随着大把式一下下扳着大棹往回退,小把式一把把将堆在渔船前面淌网撒进了江里。等到渔船快退到岸边时,一趟淌网已经全部撒进江里。撒完网,大把式再朝前猛划两棹,把淌网拉出来弧形的网兜,这才顺水朝下游漂去。这只渔船一直漂到准备起网的地方,下一只渔船才朝江心划去。
  这天早晨的太阳刚刚升起来不久,又被浓密的乌云遮住了。到了下午,天空又飘起了零星的细雨。于世民和二癞子冒着霏霏细雨在江里撒了一天网,只打了三四十斤鱼,而且还多是一些小杂鱼,连一条像样的鲤子或者大白鱼也没有,甚至连一条像点样的胖头都没有打到,实在令人沮丧。
  天不好,怕再被大雨隔在江心岛上,回不了家,渔船早早都收网了。没等到天黑,便一只接着一只地拖着长长的水线朝着江南岸驶去。傍黑的时候,天晴了一会儿,西边的晚霞五光十色,绚丽极了。远山顶上是一片血红色,接着是橙黄,然后是杏黄,翠绿,到了天顶是乳白色的,是由卷积云构成的一片细碎的云彩。那卷积云逐渐密集起来,终于变成了层云。在江上打鱼十几年了,于世民也掌握了一些天气知识:别看傍黑的时候出现了晚霞,可这种晚霞只是大雨的前兆——明天肯定还得下雨。
  第四章
  于世民他们排在最后一网,把渔船划到江心,他一边划船朝后退,一边看着二癞子把淌网撒进江水里。撒完了网,于世民猛划两棹,朝前赶了一段距离,把顺流流淌的渔网拉出来弧形的兜,才停下了大棹。
  淌网一直放到了起网的地方,站在渔船前面的二癞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往船上拽网,一边下意识地摇着头。不用问,看他那个表情也知道肯定又是空网。等到渔网快起到一半的时候,二癞子突然猫下腰,眼睛紧着盯着渔船下面,渔网不停地从水里钻出来,堆在船舱里。二癞子又拽了两把,这才兴奋地说:“嗨,来一条!”
  见二癞子那付紧张的神态,估计网上的鱼不会太小,否则他不会那样兴奋。于世民赶紧朝前推了一把插在水里的大棹,渔船向前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刚才还绷得紧紧的淌网,顿时松弛了下来,弯曲在渔船的旁边。只是短短的瞬间,网纲再次绷直了,朝水下沉去。趁着这样一个短暂的机会,于世民赶紧拿起放在船舱里的抄罗子,来到了二癞子的身边,紧张地注视着渔网出水的地方……伴随着一串气泡从水下接连不断地冒上来,一道暗影也从水下慢慢地升起来。
  见到那条暗影,于世民知道网上的鱼过来了,赶紧把抄罗子插进水里,朝着那条暗影快速地抄了过去。还没等到网上的鱼来得及挣扎,已经被于世民抄在了抄罗子里,只见那条银白色的大鱼在抄网里面不要命地扑棱起来,搅得周围的江水四处飞溅,迸了于世民一身一脸。他顾不上抹一把脸上的水珠,急忙把抄罗子从水里端了起来,放在了船舱里,急忙回到渔船中间,再次抓起大棹,紧着往前划了两下,调整好渔船,才顾得上看打上来的那条大鱼。
  原来他刚才抄上来的是条大白鱼,估计起码也有八九斤重,还不错!没想到最后一网,竟打到这样大的一条白鱼。起完了网,于世民拉着挂在渔船尾部的挂机,一直驶到江心岛的下嘴滩,他朝着四周看了看,没人!这才赶紧一掰舵把子,船头朝着江北面拐去,借着江面朦胧雾霭的遮掩,绕过了下嘴滩,一直朝着黑龙江北岸一条小河的河口驶去。
  江北岸几乎看不见山,全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平时这些低洼的沼泽地里,布满了数不清的河汊子和水泡子,也说不清它们的走向到底是横的还是纵的;赶上每年的七八月份,江里涨大水的时候,那些河汊子和水泡子全被来势汹汹江水吞没了,整个北岸变成了一片水乡泽国。其实江北岸也有山,只是那些山,都在离江边很遥远的地方,只有在天气特别晴朗的时候,才能隐约看见那些遥远的远山——极远的天边有一条淡蓝色的轮廓,绵延不断,那便是俄罗斯远东最著名的山——锡霍特山脉。
  两岸仅一江之隔,沼泽地里生长的植物也差不多少,除了在一些高岗地方生长着不太茂密的阔叶林以外,再就是茫茫的草原。而河边和江边生长的几乎全是柳树,各种各样的柳树,不仅有水柳、旱柳、大叶柳、柳毛子,沼泽地里的草甸子里还长着一些七扭八歪的王八柳,不成林,更不成材,这儿一棵,哪儿一棵的,多生长在草甸子里或者树林的边缘,树干顶多长到一人来高,支撑着蓬蓬勃勃的树冠,连那些砍柴人都懒得砍它烧火。
  沿河道一直往里走,河两岸生长着几乎全是茂密的柳树,密密的树林郁郁苍苍,把狭窄的河道几乎全覆盖住了,河面上偶尔有阳光洒下,平静的河面上一块暗,一块亮,斑斑驳驳。从河口朝里走七八里地的样子,河的左岸站立着一个能盛四五十吨柴油的油罐;距离油罐不到五十米远的地方,还有一间刷着石灰的白色木板房。平时这间木板房子里并没有人住,一直闲置在那里。到了每年七八月收割牧草的季节,能看见刈草机在河岸边的平展草地上割牧草,白木板房子的烟囱里也会缭绕地升起袅袅炊烟。
  于世民他们对这里实在熟悉不过了,他们不只一次地驾驶着马嘟噜驶进过这些河流。从这儿再继续朝前走,河流开始分叉了,形成了三条更加狭窄的小河:一条继续朝西流淌,它的河口朝着北大河;第二条拐向西南,消失在江北岸一望无际的沼泽地里;而第三条一直向南,与嘎拉子网滩下游的腰子河口隔江相望。
  这些河流实在太小了,别说那些大型的客货船驶进不来,有的甚至连小汽艇都无法行驶,狭窄的地方,只能通过一只小渔船,不用担心俄罗斯的边防军,或者水上警察的巡逻艇突然出现在眼前。
  前些日子,龙发根从俄罗斯渔民黑毛子手里弄到了二十多棵红松,而大河口网滩距离交货的地点比较远,每天到了天黑以后,于世民都驾驶着马嘟噜绕过网滩,钻进北岸的那条小河叉子,帮着龙发根往回拖木头。他们钻进了河口,两个人朝前走出没有多远,便看见前面停泊着一只渔船,肯定是已经等待在那里的黑毛子了。
  于世民驾驶着马嘟噜驶到那小船跟前,果真是黑毛子。于世民收了油门,马嘟噜徐徐停靠在那片荒凉的小河边。黑毛子赶紧把那根拴在他的渔船后面的粗大红松拖过来,拴在于世民他们的渔船后,各点了一支烟抽完,黑毛子才驾驶着他的机动渔船走了。于世民他们也离开了刚才停船的地方,一直到了这条河的河口才停了下来。他们还要在这儿呆一会儿,等到天黑以后再过江。
  夜色刚刚笼罩住了黑龙江的江面,有一艘巨大的客轮从上游朝下游驶去,所有船舱里都亮着灯,似一座漂下来的琼楼玉宇。船上的灯光倒映在漆黑的江面上,漫江跳跃着层层闪动的粼粼波光,使人感觉如同置身在仙境里一般。于世民可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美丽的夜晚景色,也没有心情去聆听伴随着马达声传过来的《红莓花儿开》那柔曼而舒缓的乐曲,他急忙拽着了机器,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匆匆忙忙地从那条河汊子里钻出来,借着那艘大货轮的掩护,径直朝着江南岸驶去……
  马嘟噜的单调“突突”声,完全掩没在了那艘大客轮的“隆隆”马达声里。这次过去拖木头之前,于世民和龙发根已经讲好了,每拖回来一根木头,龙发根付给于世民他们五十元钱。这是他们帮龙发根拖的最后一根木头了,只要把这根木头拖到岸边,就可以结账了。
  渔船拖着木头驶抵岸边,龙发根和他的伙计霍黑子已经等在那里了。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一辆准备装木头的四轮拖拉机和一名司机。于世民跳到岸上,几个人一起把水里的木头拖上了岸,连同前几天拖回来的几根木头一起装到车上。把那辆胶轮拖拉机打发走了,龙发根才对于世民说:“走吧,咱们也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几个人重新回到渔船上,一直开到双河镇的渔码头才停下。上了岸,四个人走进江边渔码头的“五风楼酒家”,在一楼大厅坐下,每个人要了一大杯本地酒厂出的六十度烧酒,又点了几样菜,大吃二喝起来。
  说起来,这个龙发根也不是双河镇的本地人。十四岁的那一年,他投奔父亲从广西农村来到了黑龙江,好赖在镇里中学上完了初中,便再不上学了,和这里许多男人一样,开始下江打鱼。
  这个南方人脑子特别活泛。从他下江打鱼的那天开始,从没想过要好好打鱼,一直偷偷摸摸地用白酒和老毛子渔民换鱼,或者换一些这边紧缺的割草大钐刀,砍柴的玻璃斧子,再回来卖给当地居民,弄两个小钱花。
  这样干了几次,挣到一些钱,龙发根的心也变大了,不甘心只弄几个小钱,一心想挣一把大钱,好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个机会终于被他盼来了,有两个俄罗斯渔民在那边偷了一辆八成新的“蓝鸟”轿车,一时销不了赃,他们这才找到了龙发根,想要用汽车和他换化妆品。
  听到这个消息,龙发根高兴极了,回来赶紧到临江县花三千元钱买了几盒化妆品,又打听到有个开饭店的老板想要买一辆小汽车。据说那个老板熟人很多,也认识交警队里的人,买走私汽车也能落上户,只要便宜就行。
  两个人多次商量,最后以五万元成交。龙发根认真地算了一笔账,即使汽车只卖五万元钱,除去一切费用以外,他至少还能剩下四万多块。
  好容易盼到了交货那天,他开着渔船过了江,先在江心岛把化妆品送过去,眼瞅着那辆“蓝鸟”轿车慢慢开上木排,才开船回来。
  返回到南岸,龙发根看见那个开饭店的老板已经到了江边。他背着一个男士包,快步迎过来问:“车定好了吗?”
  “好了,好了。看见车上了木排,我才回来的。”龙发根兴冲冲地说,“你把钱也准备好了吧?”
  饭店老板掀开背包盖儿,从里面掏出五打百元大钞朝着龙发根亮了亮,又放回书包里说:“只要车上了岸,这些钱就归你了。”
  龙发根这会儿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了,高兴得直搓手,焦急而期待地再次把目光投向烟波浩渺的江面:木排载着那辆小汽车在两只渔船的牵引下,正缓缓地朝着他们这边驶过来。
  黑龙江下游的江面最窄的地方也有一公里,宽的地方可以达到一公里半到两公里。宽阔的江面上往来的船只并不是很多,而那些大型货轮多是俄罗斯的运输煤炭或者木头的自动驳船。轮船在转弯或者上下的两艘船相遇的时候,都会“呜——呜呜——”地拉响汽笛。低沉而悠长的汽笛声在宽广的江面上久久地回荡着。
  这个交货的地点是龙发根精心选定的。这儿的江两岸都没有村庄,木排过江时能避开人们的眼睛,而不被发现。除此之外,这里的江面相对来说也比较窄,小汽艇拖着木排过江有个二十来分钟就能过来。最关键的还是,从汽车上岸的地方往西三四十米远,有条冬天朝山外运木头压出来的土道。只要上了那条土路,用不上半个小时就可以开上公路。为了弄清这条藏在树林里的路线,他勘察不止一两次了。
  眼看着载着“蓝鸟”轿车的木排已经驶过了江心,再有十来分钟就能抵达江南岸。只要交了车,龙发根一下就能拿到五万元钱,他的命运便可以得到彻底的扭转了,再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地下江撒网捕鱼了。可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眼看着木排快要驶过主航道的时候,双河镇派出所的几个警察开着汽艇赶到了。
  正在过江的木排见事情不好,掉头返回到主航道的那边。而这边前来买车的饭店老板和龙发根想跑也来不及了,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五万元钱被没收了不说,龙发根因为结伙走私盗窃汽车还被投进了监狱,在里面蹲了两年才放出来。
  龙发根一直怀疑他走私汽车的事,是于世民给捅出去的,也一直耿耿于怀。正好这天他们在一起喝了点酒,龙发根借着酒引子又提起了当年倒腾汽车被人告发的事,指桑骂槐地说了一大通。于世民觉得龙发根的话里有话,好像在骂他,斜着眼睛瞅着龙发根问:“姓龙的,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清楚一点,不要含沙射影好不好!”
  龙发根也有点喝多了,立刻瞪起一双喝得通红的小眼睛,定定地看着于世民:“又不是你告的秘,你心惊个啥呀?怎么我一提起这件事,你就不爱听呢,是不是心里有什么鬼呀!”
  于世民并不买他的账,接他的话说:“我有什么可心惊的?别说那件事不是我干的,真的是我告的秘,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呢?”
  龙发根愤愤地骂道:“我×他妈的,看见别人挣钱就红眼,像这种人还能算是个人嘛!”
  听到龙发根开始骂大街了,于世民也急了。他腾地站起来问:“你他妈的骂谁呢?”
  龙发根仍旧不干不净地说:“谁心里有鬼,我骂的就是谁!”
  见两个人都急眼了,怕他们真的打起来,二癞子跟霍黑子赶紧站起来,分头各自拉住了自己的伙计,紧着往后推。
  这工夫,于世民已经彻底急眼了。他抓起自己的酒杯,使劲地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推搡开了二癞子,随后从桌上抄起一个酒瓶,上去薅住龙发根的脖领子,瞪起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问:“姓龙的,你给说得明白一点儿,你他妈的到底骂谁呢?”
  “我骂的就是你!看你那个吊样儿,敢拿酒瓶子砸我吗?你砸,你砸呀!”龙发根说着,把脑袋拱进于世民的怀里,用一根指头点着自己的脑袋说,“你要真是你爹的种,就往这儿砸,给我砸开瓢。”
  于世民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两句好话,能把他哄得团团转,多大的事可能也没事了;真的硬戗他的肺管子,豁出命也要奉陪到底。见龙发根那一脸无赖相,于世民真的抡起酒瓶子狠狠地砸下去,只听见“砰”地一声,酒瓶子碎了,一股殷红的鲜血立刻顺着龙发根的头发里流了出来,淌过他那已经变得蜡黄的脸蛋子,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
  第五章
  双河镇派出所管辖地界接连着发生了好几起非法越境捕鱼事件,还有两个渔民被那边抓过去了。县公安局负责边境治安工作的顾副局长在电话里把双河镇派出所代理所长齐长河骂个狗血喷头,当时把电话就摔了:“你马上给我到县局来一趟!”
  顾副局长不但下令了,还气得把电话都摔了,齐长河当然不敢怠慢,撂下电话,出门正赶上有去县城的长途客车,急忙登上去,一直坐到县里。顾副局长拍着桌子对齐长河说:“你这个代理所长到底还想不想干了?实在不能干了,趁早打报告,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齐长河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一直在暗自嘀咕着:你们这些人只知道在上面当官做老爷,有能耐到下面干两天。哼,恐怕还不如我呢!
  双河镇所辖的周边二十几个自然村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还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沼地,里面除了生长着没人深的野草外,再就是在一些高岗上生长着片片岛状林。直到修通了国防公路以后,由内地迁来了大量的移民,陆续在双河镇的周边建起一个个村庄。
  那些移民村,人员的成份特别复杂,人心不古,经常发生一些非法越境捕鱼事件。而他们派出所管辖着九十多里长的一段江面上,河汊纵横,水泡子更是到处都是,光岛屿就有十几个,随便在哪儿藏几只渔船,简直就像几片枯叶落在柴草垛上,即使长着一双火眼金睛恐怕也发现不了啊,何况他们这些肉眼凡胎呢!再说了,他们派出所又一直缺编,到目前只有五个人,局里一直说把编额给他们配满,可是到现在也没有配上,出了事就知道训人,到底能解决什么问题呢?顾副局长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耷拉着一张驴脸问:“怎么,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吗?”
  顾副局长不问也就罢了,既然问了,齐长河就不能不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所里一共就那么几头‘蒜’,有了管岸上的就没有了管水里的,你让我怎么办?再说了,局里每年给的经费也不足,今年到现在还没有拨下一分钱呢,所里连买柴油的钱都没有,总不能让我们搂着狗刨去巡江吧?还有,我这个所长已经代理一年多了,到现在还是个代理,名不正,言不顺,工作也不好开展。好吧,我回去马上写报告交上来!”
  齐长河真的硬起来,顾副局长反而蔫了。他意味深长地斜了齐长河一眼说:“好吧,所长和经费的问题马上都会解决的,你先回去等着吧。”
  齐长河家也住在临江县城里。走出县公安局的大门,他本来准备回家看看,住一宿再返回双河镇。可是这么一闹,他也没心思回家了,在街道旁边随便找了一家小吃店,要了一碗打卤面忙乎到肚子里,又登上了返回的客车,直到天傍黑时才回到了双河镇。
  双河镇的地势如同一个大簸箕,南面的地势高,越往北地势越低,一直延伸到最低的黑龙江边。客车驶出县城,在沙石路上颠簸了两三个钟头,快到双河镇时,迎面是道低矮的山梁,而公路恰好从那道山梁上穿过。汽车像个肺气肿病人似的,沿着坑洼不平的沙石公路“哼哼”地喘着艰难而沉重的呼吸,费力地一点点朝着山梁上爬去。到了距离坡顶至少还有五六里的地方,坡更陡了,司机把三档换成了一挡,加大了油门,汽车像辆老牛车似地摇晃着缓缓地爬上坡顶,马达声这才变得轻松起来,顺着一溜笔直的下坡朝下行驶,公路两边的树林和草地在车窗外一闪,便跑到后面去了。公路两边的树林终于渐渐稀下来,展现在眼前的是公路两边一排排不太整齐的房舍。汽车行驶在居民区路上也见不到几个人,倒是有两三只长毛看家狗懒洋洋地在路中间晃悠。见从山坡上冲下来的汽车,它们才不情愿地躲到路边去了,朝着拖着长尾巴似的灰尘驶过去的汽车懒洋洋地吠了两声,顺着路边继续朝家走去。
  双河镇几乎家家都养狗,到了夜里有点动静,狗吠声响成了一片。白天的时候,很少能听到狗叫。镇边上的最高山峰是西山的石砬子山,齐长河曾登上去过。站在山顶朝下俯视,整个双河镇尽收眼底,山是东西走向,两座山之间是一道漫坡的山岗,把整个双河镇环抱在自己的怀里。
  这里的春天来得比较晚,直到五月才开始种地,别说大地,各家的菜园子里还是一行行刚背好的田垄。潮湿黑色的田垄上,在初夏温暖的阳光照射下,袅袅升腾着白色的水蒸气。每年的这个季节,菜园子里除了韭菜、大葱、毛葱以外,还见不到一点绿色。只是有些人家用胳膊粗的柳树条子夹的杖子反而都活了,蓬蓬的树冠绽放除满树的新叶,在春风里摇曳着,显示出一片生机。汽车刚驶进居民区时,停了一站,下去了两个人,接着客车继续朝前驶去,一直滑过镇中心的十字街口才停下来。
  到这儿已经是终点站了,车上的人全都下去了。齐长河走下了客车,朝坡下又走了一段,才拐向南北路西面的派出所。
  齐长河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特别窝囊。当了三年兵,从部队回来,他被分到了县公安局,成了一名警察,可是工作快十年了,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小警察。直到双河村由村建镇,他才和前任所长老姜一起走马上任,来到了双河镇派出所。刚开始,所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老姜是所长,他是副所长。后来老姜在一次执行公务中负了重伤,他的一只眼睛被人炸瞎了,调回了县公安局,到现在齐长河已经代理所长一年多了,一直没有去掉那个“代”字,能叫他不上火吗?
  这些年,别说他自己心里觉得不平衡,连几个要好的同事都觉得他窝囊到家了。工作不顺利,家里也一直没有消停过。这阵子,老婆一直在和他闹离婚,总在抱怨自己一直在守活寡。其实,齐长河心里很清楚,他老婆外面有一个相好的。他常年不在家,那个男人晚上经常到他家里去住,想要捉奸,把那对狗男女堵在被窝里简直易如反掌。可是他不想失去这个家,更不想失去自己的亲生儿子,偶尔回次家都要先敲门,甚至有那么一个晚上,把街坊邻居都敲出来了。那个邻居特别奇怪地问他:“回自己家,你怎么还敲门呢?”
  他只能赶紧苦笑着解释:“我忘记带钥匙了,在外面开不了门,真对不起啊,吵醒你们了。”
  其实,他怎么会没带钥匙呢?家里的门钥匙一直别在他的裤腰带上。他一直在外面敲门,只不过是给屋子里的那对野鸳鸯发出了一个信号,让那个奸夫赶紧从他家的后窗跳走。如果他真的冒冒失失地把那两个人堵在被窝里,凭着男人的一张脸,即使他再不想离婚,也得离了——
  一个大男人,其实活的就是一张脸!真的不想再要这张脸了,那种人还能活下去吗?他心里更加不平衡的是,要是舍弃了这个家,成就了一番事业也算自己没有白活过一场!当初不是为了这番事业,他能离开县城来到双河镇吗?其实他之所以和老姜一起到双河镇,说到底,还是奔着派出所副所长的位置来的。他在县局已经干了十来年民警了,一起参加工作的那些人,几乎都弄个一官半职干干,一块转业的顾伟栋,甚至都爬到了副局长的位置上,唯有他一直是个小白丁。
  官场上的事,他一直弄不明白,也不知道该怎样去讨领导的欢心,更不知道怎样才能得到领导的赏识,可又不甘心一直当个小警察,他的心里一直很矛盾。当时他也很清楚,如果再这样混下去,恐怕干到退休还得是个小警察,提干根本不可能有他的份儿!气得老婆对他直翻白眼,说自己当年怎么就瞎了眼呢,看他穿了身虎皮,还以为他真的是只大老虎呢,结果只是一只纸老虎,一根指头就能捅漏,自己这么一个好姑娘,却嫁给了你这样一个窝囊废!
  简直是太恬不知耻了。又不要脸的,还有像她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吗?她算是哪家的好姑娘呢?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就这样的泼娘们儿,还硬要装成是个好姑娘!她要是好姑娘,天底下恐怕真的就不会再有好姑娘啦!只是白瞎他这样一个大男人了,凭什么让这样一个泼娘们儿埋汰,这样瞧不起呢?一时赌气,他才来到了双河镇。
  第六章
  看来所长和经费的问题都并不那样好解决呀!齐长河回到双河镇已经是第三天了,县局那边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回头想一想,县局的那些人在城里当官做老爷呆惯了,谁愿意到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呀?弄不好就得陷到里面。齐长河看着坐在对面的粟丽君那张俊俏的小脸说。不过,他这话确实说得早了点,第四天中午还没等到上班时间,他就接到粟丽君打来的电话:“所长,你在哪儿呢?县局来人了。”
  尽管齐长河心里早有准备,心还是一下提溜起来,赶紧问:“来了几个人,有新所长吗?”
  粟丽君说:“没有别人,只有顾副局长一个。”
  齐长河那颗一直提溜的心这才放下了,他赶紧回到派出所,看见外面停着一辆吉普车,知道确实来人了。赶紧几步走到他的办公室门口,敲门进去,一眼看见顾副局长坐在他的椅子上,低头在看什么。
  见齐长河进屋,顾副局长也没动一下地方,只是抬起头看他一眼:“坐吧。”
  齐长河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眼睛一直看着顾副局长。
  “齐所长。”
  齐长河被顾副局长叫得当时一愣。这个顾副局长原来一直叫他齐副所长,后来又喊他齐代理所长,连一个字都不肯省略,今天他是怎么了,怎么叫他齐所长呢?他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可他又不能问,只能怔怔地看着顾副局长。
  顾副局长手里拈着一支铅笔,竖在大拇指和中指之间,在办公桌上轻轻地墩了两下才说:“你想要的两样东西,我都帮你弄到了。这次你要是再干不好,咱们可得好好地说道说道了。”
  齐长河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梦寐以求的两样东西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到手了。下午上班以后,顾副局长在派出所全体成员的会上宣布了对齐长河的任命,同时还宣布了巫刚为双河镇派出所副所长的任命。在同一天里,双河镇派出所的正副所长同时走马上任。
  巫刚的副所长,其实也是齐长河提的名。想让巫刚当派出所副所长的事已经很早了,至少有一年多的时间了,还是齐长河刚代理所长的时候。当时,顾副局长曾征求过他的意见,等你转正了,哪个人能担任副所长?他当时连想都没想,说:现有的五六个人里,也就是巫刚还行。顾副局长当时没有明确的表态,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那次他们谈话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没想到顾副局长还记得,这次把他们两个一起提了起来。
  当天晚上,齐长河在黑龙江边的“五风楼酒家”摆了一桌丰盛的宴席,招待顾副局长。那天,齐长河心情特别好,酒宴也准备得特别丰盛,六个人点了八菜一汤:红烧鳇鱼鼻子、清蒸鳌花、干煎鳊鱼、烤塔拉哈、大马哈鱼头炖豆腐、浇汁法罗等六道热菜。除了这六道菜以外,还有杀生鱼和削江鳕鱼片两道凉菜。再加上一盆热气腾腾的汆狗鱼丸子,摆了一大桌,除了鱼,还是鱼。进到了房间,齐长河在顾副局长身边坐下,粟丽君本来准备在他们对面找个地方坐。顾副局长朝她招了招手:“美女过来,坐我身边。”
  顾副局长发话了,粟丽君只能乐呵呵地走过去,在顾副局长身边坐下。
  酒席刚开始,桌上的人还有那么一点拘束,只是默默地喝酒吃菜,只有齐长河一个人紧着张罗,生怕陪不好顾副局长,让人家挑了礼。齐长河原来没少和顾副局长在一起喝酒,也知道他的酒量确实不行,喝一杯还能对付,要是喝上那么两三杯,肯定就该有点不是他了。
  他和顾副局长是老战友了,能不知道他的那点毛病吗?当年,两个人一起当的兵,三年后一起转业,又一起进的公安局。只是人家后来进步快,先提了股长,不到两年又当上了副局长,而他呢,如果不是来到双河镇,恐怕至今他还得是一名小警察呢!
  人,是职务人,只能以职务论成败。别管原来曾是多么要好的哥们,职务上不去,自然也进不了那个阶层,参与哪个阶层人的各种活动,逐渐什么都落下了。这样一来,两个人也拉开了距离,感情也随着渐渐疏远了。
  别怎么说,副局长到底还是副局长呀,别看人家酒量不行,可那股豪气和霸气还在,人家的职务在哪儿摆着呢,块头和肚子也在那摆着呢,能没有底气嘛!四两的一杯白酒,顾副局长几口就倒进了嘴里。巫刚见顾副局长空杯了,急忙过去,把顾副局长的空杯子再次斟满,随后把自己杯里的酒喝完,接着满上,端起来说:“顾局长,您这次能亲临我所检查指导工作,而且还做了很重要的指示,除了对我们所今后的工作肯定大有裨益。欢迎您以后还能经常下来走一走,多多指导指导我们今后的工作!我敬您一杯,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步步高升!局长您随意,我把这杯酒干了。”
  说完,巫刚又把自己杯里的酒一口喝了下去。这个巫刚确实很会来事,嘴也甜,说话好听,顾副局长看巫刚把杯里的酒干了,自己也喝了一大口,随后拍着巫刚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干,多多配合你们所长工作,把边境治安治理好!”
  巫刚赶紧表态说:“你放心吧,局长!我一定会好好地配合好齐所长,干好这摊工作。”
  “这就好,你们所长确实没有看错眼。”
  这一大口酒喝下去,顾副局长顿时满脸通红,神采奕奕,举止也变得有点轻浮了,回手握住粟丽君的一只小手,再不肯放开了。粟丽君怕别人看见副局长的轻浮举止,对他造成负面影响,几次想把手抽回来,可是又有点不太敢,只能让顾副局长继续握着。齐长河知道顾副局长已经喝多了,赶紧起来打圆场说:“感谢顾局长到我们所来检查指导工作,我代表所里的全体干警再敬顾局长一杯。”
  顾副局长大着舌头说:“你齐长河敬的酒,我不喝;要喝,让小粟陪我一起喝。”
  齐长河知道粟丽君有点酒量,陪个半斤七两的没问题,便朝她使个眼色。粟丽君的手一直在顾副局长手里握着,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呢?趁机把手抽出来,把自己的杯和顾副局长的杯里都斟满了酒,举起来说:“顾局长,咱俩干一杯。”
  顾副局长笑嘻嘻地说:“这样喝酒有什么意思,不如咱们喝杯交杯酒,也让他们长长见识。”
  喝完了杯里的酒,顾副局长继续端着杯子,双手比比划划地说:“好,小粟……等,等有机会……咱俩再……再单独喝。让他们都……都滚……滚一边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下坐,没想到椅子没正好在他身后,稍微有点偏,结果一屁股坐到地上,逗得粟丽君紧憋着才没乐出声。见顾副局长喝高了,出溜到桌子下面,齐长河伸手想把他拉起来。顾副局长一挥手,把齐长河的手推到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你以为……以为我喝多了?没事,还有酒吗?咱们接着喝!”
  粟丽君站在一边,掩着嘴偷偷地乐。当她听说顾副局长还要喝酒,忙把两只杯子又斟满了,端一个递给顾副局长。齐长河瞪了她一眼:“你可真是看热闹不怕乱子大呀!”
  粟丽君小声地为自己辩解着说:“也不是我要喝的,埋怨我干什么呀?”
  几个人正在说话,突然派出所值班的民警打来了电话:“齐所长,可不好了!大河口网滩的渔民和嘎拉子的打起来了,你快点带着人去看看吧!”
  听说大河口和嘎拉子两个网滩的渔民在江边打起来了,齐长河赶紧跑到三楼的北阳台,立刻看见照得通亮的水银灯下面人影绰绰,你来我往地不停奔跑着,还伴随叫骂声和打斗声。齐长河赶紧回到里屋,和顾副局长打了声招呼,带着几个正在吃饭的民警冲下楼去。
  第七章
  傍晚时分,渔船犁开玫瑰色的江水,分别从上下游朝着双河镇渔码头驶来,一只挨着一只停泊在江边的码头附近,排出长长的一溜。每天到了这个时候,双河镇的渔码头也热闹起来了,吃过晚饭的镇里的居民,到江边来溜达了,如果碰到合适的鱼价,顺便买一条拎回家。除了这些人以外,来买鱼的主要是那些鱼贩子,还有那些开饭店的老板们也带着活计到江边来挑鱼了。见江边的人逐渐多起来,渔民们都赶紧掀开船舱盖儿,站在渔船上不停地大声吆喝着:“卖鱼啦,新鲜的开江鱼啦,快来买,快来买呀!”
  每天在双河镇渔码头附近卖鱼的渔船至少也有四、五十条。这些渔船不仅有大河口和嘎拉子两个网滩的,还有附近的马圈、白灯等两三个网滩的渔船。除了极特殊的情况以外,绝大多数渔民每天打鱼回来,都在这儿叫卖。
  渔船归港后,那些渔民先还不能卖鱼。要是哪只渔船先回来先卖,还不全乱套啦!渔船驶进了渔码头,先停泊在那里等着各个网滩的渔把头商量好鱼价,才能正式开张卖鱼。这几天江水一直在急剧地下澈,鱼头特别不好,再加上天气也一天比一天暖和了,鱼市几乎一天一个价,鲤鱼、大白鱼、胖头和鲶鱼的价格还不到刚开江那几天的一半。
  鱼头不好,渔民打不到大鱼,便下了些小眼的丝挂子网,所有船舱里几乎全是一些小鱼,除了白漂子、船丁子和黄姑子以外,剩下的就是些还不到一拃长的小鲫瓜壳子了。像这样小的鱼,那些开饭店的老板们顶多能买个三斤五斤,让活计拎回去做酱酥鱼或者干炸鱼之类的菜肴。而要想烹制具有黑龙江边的特色菜肴,像什么杀生鱼,烤“塔拉哈”,或者削冻鱼片之类的特色菜,得用几斤到十几斤重的鲤鱼、狗鱼、哲罗、七粒浮子等一些大鱼,这样的小鱼绝对不行!不仅那些开饭店的老板不收小鱼,鱼贩子们也不愿意收这样的小鱼。有人发牢骚说:“像这些头连着尾巴的小鱼,还没等运到县城恐怕就破肚子了,能保个本就算不错了,还想挣钱?今天咱们不收鱼了,让他们拎回家自己吃吧!”
  开始那些渔民们还不着急,站在渔船上看着笑话——满江边都是这样的小鱼,不收只能空手而归了。可是,当那些渔民看见鱼贩子在江边转了一圈,连一条鱼也没收时,这才有点着急了,有些沉不住气的渔民开始想降价了,好赶紧把自己船上的鱼处理掉。可这个动议还没等形成,立刻被各自网滩的渔把头制止住了。
  本地的鱼贩子原来一直依仗着是当地人的地缘优势,一直和外地来的那些鱼贩子们不和,还经常发生点小摩擦。可是这次,他们却完全一致起来,两伙鱼贩子迅速地站在了一起,结成了同盟。他们还推荐钱文光领着两个鱼贩子去和几个网滩的渔把头谈判,以不收鱼相恫吓,逼迫他们降价。听说要把每斤鱼从现在的三元钱降到每斤两元五,于世民当时就不干了,气得一蹦老高:“价就是这个价了,别说往下降五毛呀,少一分钱也不卖!你们想收,一撮三块钱,而且还不准挑;不想收就算了,鱼价坚决不能降!弟兄们辛辛苦苦下江打了一天鱼,总不能把机器喝油的钱也搭上啊!”
  钱文光见于世民急眼了,赶紧说:“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你们多少降一点,我们多少也提一点,咱们双方各自都让上半步,这笔生意不是就做成了吗?”
  “只要我们让了这次,你们肯定还有下一次在哪儿等着呢,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从心里来说,满江边所有打鱼的哪个愿意降价呀?其他的几个渔把头也都赞成于世民的主张,认准把船上的鱼再扔回到江里,也绝对不能降价!
  看看和于世民商量不通,钱文光又去找龙发根个别谈,继续商量鱼价的问题。并且答应他,降下来的鱼价他们对半分成,每斤能降下来两毛,鱼贩子和他这个渔把头可各得一毛钱。钱文光这会儿的想法只有一点,只要能打开个缺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不怕他们不肯降价。
  鱼价到底降不降,可是涉及到每一个渔民切身利益的事啊,龙发根也轻易不敢擅自决定,他把霍黑子和几个渔船上的大把式叫到一边,和他们商量降价的问题。龙发根说:“现实已经明摆在这儿了,如果咱们硬扛着价不降,那些鱼贩子挣不到钱,只能不收鱼了,空手返回临江县。真的到了这一步,那些鱼贩子没有什么损失,顶多搭上点来回的路费,可咱们的损失就大了,船上的鱼卖不出去不说,而且这些鱼贩子明天肯定也不会来收鱼了。他们不来了,今后咱们的鱼卖给谁呀?”
  当然,他不会把钱文光说卖每斤鱼可以给他提成一毛钱的事。那些人听龙发根说的确实有道理,几个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降价,每斤二元六卖给鱼贩子。那些鱼贩子听说大河口网滩的鱼终于降价了,而且每斤降了四毛钱,赶紧拎着鱼筐过来收鱼。见大河口网滩的渔民先降价了,其它三个网滩也挺不住了,也都跟着往下降价。
  这样一降价,果真像于世民说的那样,鱼价再也坚持不住了。你降四毛,我比你再多降一毛。为了赶快把自己的鱼卖出去,都争着往下调价,高兴得那些鱼贩子们也不忙着买鱼了,拎着鱼筐四处讨价还价,鱼价也只能跟着一降再降。到了最后,大一点的每斤两元四,而那些小鱼的根本没人要了。其他几个网滩的小鱼都卖出去了,嘎拉子网滩的鱼却一斤也没有卖出去,全堆放在船舱里,气得于世民当即带着李财贵、二癞子一伙人气呼呼地去找龙发根算账。
  于世民指着龙发根说:“姓龙的,你也太不讲究了!这鱼价可是咱们几个渔把头商量好的,你怎么能随便带头降价呢!”
  龙发根阴阳怪气地说:“咱们说好的鱼价不假,可今天的行情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硬扛着不降价,那些鱼贩子就一斤也不收,咱们能眼看着弟兄们辛辛苦苦打的鱼全烂在手里吗?”
  “我看你是在和鱼贩子互相勾结,从中捞黑心钱!”于世民没多想别的,顺嘴说出来了。
  听到于世民捅到了自己的腰窝子上,龙发根顿时炸庙了,破口大骂:“于三,你他妈的简直是在血口喷人!”
  于世民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听到龙发根骂自己,上去伸了手,两个人立刻揪到了一起。
  见两个渔把头先打起来了,两个网滩的渔民都动手了。有人从江滩上拾起一块石头朝着对方撇了过去,还有人从地上拣起一根棒子朝着对方乱抡,双方顿时打得乌烟瘴气。两伙人马光顾打架了,哪伙人马也没发现齐长河带着一些干警跑到了江边。齐长河冲到了两个渔把头中间,大喝一声:“还不给我住手!”
  两个人看见齐长河,这才停了手,不敢继续打了。“五风楼酒家”就坐落在江堤上面,离着鱼码头还不到一百米远,而且是一溜下坡,听说有人在打群架,齐长河领着人很快赶到了现场,制止住了一场恶性群殴群斗事件。
  这次两个网滩打群架,并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尽管双方都有人受了点伤,只是一点皮外轻伤,没什么大事,齐长河把两个渔把头带回到派出所,臭骂了一顿,只能把两个人放了。
  第八章
  从地里回来,秋月洗了一把脸,透过玻璃窗看见院子里铺满晚霞余辉,红彤彤的一片,明天好像是个大晴天。秋月擦干脸,正准备出去抱柴草回来烧火做饭,看见进来两个喝得醉熏熏的酒鬼,离了歪斜地走进了她家的小院子,立刻皱起了眉头。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是听信了镇上的传言,到她这儿来花钱买乐的。可她并不是那种女人呀,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气呼呼地迎出去想把那两个不要脸的男人赶走。还没等她说话,走在后面的那个中年人看见她先是一怔,接着转身朝院外走去。秋月困惑地看见那个刚进她家里了歪斜走出去的男人背影,愣住了。她觉得这个人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是他?没错,确实是他,是那个坑害她一辈子的于世民!
  十九岁的那一年,是秋月人生的一道明显的分水岭——她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女人,或者说变成了一个娘们儿。可是别管怎样改变,她还是秋月,仍旧改变不了她当姑娘时养成的腼腆性格。当她认出那个先出去的男人是于三时,本想追上去,抓住他,上去挠他的脸,让他赔偿她的青春,赔她这辈子的命!可当她朝着大门外追出去,只追出去两步,又觉得腿变得特别沉重,再往前一步也迈不动了,软软地站在院门前,整个身体靠在门框上,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是委屈,是气愤,还是……
  此刻,秋月也说不出来自己此刻的复杂心情。
  直到那两个男人走远了,被一栋房子挡住,再也看不见他们了,意识仿佛才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于世民,这个家伙究竟是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呢?
  他家肯定不住在双河镇。秋月到双河镇已经四五年了,却一次也没碰见过于世民。要是他也住在镇子里,这四五年的工夫,怎么也得遇见过他几次呀!于世民不住在双河镇,肯定也不会离这里太远,应该在镇子周围的哪个村子里,否则不会这么晚了,还和人一起到她家里来!
  真是冤家路窄呀!没想到躲了半天,他们又躲到一起来了。此刻秋月最担心的还是,那个于世民一旦知道了她家,会不会再到家里来纠缠她呢?她开始的第一个本能就是想着赶紧搬家,离开双河镇,离那个混蛋远远的。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的头脑里一掠而过,马上她又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把刚才自己的想法彻底否定了。她想,我已经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还怕他个什么呢?我就是不躲着你,看你到底还能把我怎么样?
  在外面玩耍的六岁女儿婷婷回来了,看见妈妈一个人默默地依靠在院门旁,而且脸色也难看得厉害,腮边还挂着没有搽干净的泪痕,懂事地赶紧拉住秋月的手:“你怎么了,妈,怎么了?”
  见到了女儿,秋月的意识才恢复了。她伸手摸了摸婷婷小脸,拉着女儿的手说:“妈妈没怎么的。走,咱们回屋做饭吧。”
  婷婷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很快把一切事情都忘了,一个人爬到炕上玩去了。秋月坐在外屋的小板凳上,轻轻地叹了一口长气,一边烧火,一边回想着过去的往事……
  她是一个苦命的女人,才三十多岁,却已经经历过了三个男人,还不算那个已经和她订了婚,最后并没有娶她的民兵连长弟弟——可那时候,她已经把那个小伙子看成了自己未来的丈夫,准备把自己的终生托付给他。可是最后人家还是没有娶她,嫌她在苞米地里被人破了身子,不干净了,说什么也不肯再要她了。而当年在苞米地里祸害她的那个男人,正是刚才从她家院子里慌里慌张跑出去的于世民。
  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可是回想起来,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和以往的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两样,她和队里的一些人在地里铲黄豆。当一根垄快要铲到头时,她觉到自己的小腹涨满得厉害,急忙放下了锄头,钻进了黄豆地旁边的苞米地里,慌里慌张地四周撒目一眼,见周围并没有人,迫不及待地解开了腰带蹲下去。当一股尿骚气夹杂着喧嚣蒸腾的青稞庄稼的生涩味儿钻进她的鼻孔里时,也带给了她一种释放后的快感……
  解完手,她提着裤子站起来,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发现村子西头老于家的三小子也蹲在离她不远的一条垄沟里,紧紧地盯着她刚刚遮掩上的胴体。见到苞米地里还有另外一个男人,吓得秋月“嗷”地一声大叫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她想骂他是个臭流氓。可是那句骂人的话,她怎么也无法骂出口。好像提到“流氓”两个字,会弄脏了她的嘴似的。即使现在,她和镇上的那些女人也不一样,很少到别人家去串门子不说,更不会两手掐着腰,满嘴吐沫星子地骂大街。她就是她,碰到了委屈,只能关起门来,一个人在家里偷偷地哭上一场。
  于家的三小子见秋月发现了他,起身就跑。秋月以为那个混账小子真的被吓跑了,谁知他没跑出去几步,又转身回来了。可能突然降临的噩运把秋月吓坏了,也可能他们都在一个村里住,彼此早就特别熟悉,不相信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反正当时秋月没有喊,也没有大声地叫,只是呆呆看着于三跑到她跟前,一只大手把她的嘴紧紧地捂住,慌里慌张地说:“别喊!秋月,别喊!……”
  秋月瞪大惊恐的眼睛,看见于三兴奋得脸都有点扭曲了。当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怦怦乱跳的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秋月拼命地挣扎,使劲地扭动着身子,呜呜地叫着,却怎么也脱不了身,也喊叫不出来。她想去咬那只紧紧捂住自己嘴的大手,让他放开自己,好赶紧逃离这片罪恶的苞米地。可是于三实在太有力气了,秋月到底什么也没有做成,被于三连拖带抱地拉向苞米地的深处……
  于三提上了裤子,似乎才想起了害怕,扑通一声跪在了秋月的面前,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秋月当时哭了,眼泪止不住地劈里啪啦地往下掉。到这会儿秋月似乎才明白了,她的姑娘时代在这片苞米地里永远地结束了,而且再也找不回来了!她想狠狠地给这个夺去她贞操的混蛋小子一个嘴巴,或者骂他,可她还是个姑娘,是个软弱的女人,下不去手,也骂不出口,只能一个人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地哭。
  “秋月!秋月你在哪呀?……”不远处传来几个女人的呼喊声,还有人从地里走过时苞米叶发出来的沙沙声。听见有人找了进苞米地,于三慌里慌张地朝着那边看了一眼,爬起来跑掉了,只把哭哭啼啼的秋月一个人留在苞米地。
  那几个寻找秋月的女人看见消失在苞米地深处的于三,再看看衣衫不整蹲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秋月,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们当中恰好有民兵连长的老婆,也就是秋月未婚夫的嫂子。那个女人上来狠狠抽了秋月一个嘴巴,恶狠狠地骂道:“大白天就受不了了,搞到苞米地里来了?骚货!”
  秋月和于三在苞米地里发生的事情,当天便传得满村没人不知道了。从那以后,秋月的每一天都是在惶惶不安中度过的。先是已经和她订婚的民兵连长弟弟提出退亲,接着她家的大门上又挂了双破鞋。而更叫秋月难堪的是,一次她在路上碰到几个同村的男人,有一个走过来,用话语撩逗她:“大妹子,想不想跟我们几个到苞米地里去玩玩呀?”
  一句轻薄的话,立刻引来一阵放肆的哈哈大笑,秋月哭着跑回家。从那以后,她几乎连家门都不敢再出了。那些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一个姑娘,尤其是农村的姑娘,一旦有了这种事,别管什么原因,都是女人发贱,都是女人的错。况且,秋月当时确实没有呼救,更有力地证明那些幸灾乐祸的人说法:秋月是个骚货!是她自己愿意的。而更让秋月寒心的是,她的哥嫂也改变了态度,从开始的可怜同情,到开始逐渐地讨厌她了,开始恶语相加,说秋月败坏了他家的门风,使他们在屯子里抬不起来头见人,还不如她死了呢!
  走投无路的秋月不是没有想过死,但她又确实害怕死,怕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黑暗而寒冷的黄土包下面。那年秋月刚刚才十九岁,生活的风帆刚刚扯起来,桅杆就被突然刮来的一阵狂风折断了。尽管秋月被苦涩的“拉拉秧”死死缠住,她还是顽强地和命运抗争着,一心想要活下去!当娶不上媳妇的屯混混儿李万军托人前来说亲时,她提出唯一的条件就是:结婚以后必须带她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生活。
  结婚的当天晚上,李万军把客人们送走以后,醉醺醺返身回到屋里,一把将秋月的头发薅住从炕上拽下来,先是一顿拳打脚踢地,接着又抡起皮带朝她抽去,一口一个破货地骂她,好像他吃了多大亏似的。当时她只能哀哀地啼哭,求他别再打了。
  李万军打完了她,并没算完,又骑在她身上,使劲地折腾她,直到她快要昏死过去,才从她身上滚下来。办完事以后,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竟穿上衣服,到别人家去耍纸牌,只把新婚第一夜的秋月扔在家里。娶了这样一个老婆,连李万军都觉得在故乡人的面前抬不起来头,婚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带着秋月离开了老家,先在别处落了落脚,又辗转来到了双河镇。
  他们来到双河镇的那年,已经不让开荒了。其实就是还让开荒,李万军这个屯混混儿也不会侍弄庄稼。好在双河镇靠着黑龙江边,不少有渔船的人家都雇人打鱼,他在一只张网船上找个活儿,给人家看张网,每天二十元钱,一个月不耽误工可以拿到六百块钱工资,也够一家三口人生活了。
  李万军特别贪杯,是个见酒不要命的酒鬼。怕喝酒误事,秋月劝他把酒戒了。可李万军却把好话当成了赖话听了,朝她直嚷嚷:“这事不用你管,我喝酒也没花家里一分钱,你心疼个啥!”
  李万军喝酒确实没有花家里的钱。张网船上别的东西没有,只是不缺酒。打鱼人整天都生活在水上,为了活血驱寒,船上放只装四十斤本地小烧的大塑料桶。见到有不花钱的酒,李万军一天三顿不落地喝,整天到晚都是醉醺醺的。
  见李万军这样不要命的喝酒,船主也害怕了,怕他万一喝多了,掉进江里,惹上一辈子都扯不完的麻烦,不想再雇他看张网了。李万军死皮赖脸地不愿意走。一旦离开了张网船,在哪儿干活能顿顿有酒供着,有油炸小鱼当下酒菜呢?船主找人写了份因喝酒发生任何意外,雇主概不负任何责任的合同,两个人分别在上面签了字,按下手印,李万军才又留在了张网船上。
  签完合同不到一个月,李万军半夜起来解手。他钻出船舱,借着满天星光走到船边解开腰带,正站在船边往江里撒尿。正赶上有一艘俄罗斯的自动驳船从那里经过,掀起半米多高的大浪,打得张网船直晃悠。没等李万军把裤腰带系上,一步没站稳,一头栽进江里。
  第二天早晨,另一个看张网的人前来接班。那个人在船上没有看见李万军,又到船下找了个遍也没发现人,急忙跑回去告诉了船主。听说江里淹死人了,好多渔船都赶来帮着打捞,沿江撒网下滚钩,十几只渔船几乎把黑龙江翻个底朝天,也没有捞到李万军。后来有人说:“一夜的工夫,不可能漂得太远,能不能猫在船底下呀?”
  张网船主雇了一艘汽船,牵着张网船刚离开下锚的地方,李万军贴着船帮漂上来。
  第九章
  李万军死了以后,秋月本以为一个人带着孩子,可以过上几天消停的日子了。可是不到半年,有人又介绍她认识了龙发根。
  在不认识龙发根以前,到了每年的农忙季节,秋月给那些种地大户铲地,割地。可怎么说她也是个女人,又带着个只有几岁大的孩子,一年到头也挣不到几个钱,几乎无法维持娘俩的生活。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秋月终于答应跟龙发根见一面。
  龙发根这个人长的不仅不算丑,甚至还比较标致。他的脸很白,怎么也晒不黑;眼睛也挺大,利利索索的,只是颧骨高了点。可不知为什么,秋月怎么看他都觉得这个人有点不顺眼,觉得他身上有股娘们儿气,不太像个真正的男人。对介绍人说:“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们好像有点不合适。”
  那个人可能一心想促成这段姻缘,劝秋月说:“龙发根怎么还不比那个淹死了的李万军强百倍呀,你还当自己是个大姑娘呢?拖孩子,带爪子的,到底想找个啥样的呀?”
  秋月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再嫁个什么样的男人,只是不想找个带股娘们儿气的男人。可又一想,介绍人说得也对,自己都年过三十了,女人最好的那段年华已经过去了,还能找个什么样的呢?她又不是个没有结过婚的姑娘!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有个男人能过日子就行呗!
  别看她想是这样想,可是一看见龙发根就从心里往外烦,对他一直爱搭不理的。龙发根也看出来秋月的冷淡,每天都往她家跑几趟。不是帮着挑水,扫院子,就是帮着劈柴,烧火。一天下午,龙发根又拎了一条大鲤鱼、两斤猪肉和一瓶白酒来到了秋月家。
  别看龙发根没结过婚,可他经历的女人可不少,知道像秋月的这样女人最怕赖皮缠男人。只要搭上点工夫,死缠软磨,肯定能把她缠住。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婷婷躺在炕上睡着了,龙发根还没有走的意思。秋月想撵他回去睡觉,可他们认识才没几天,实在张不开那个口,只好陪着龙发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夜渐渐深了,龙发根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哈欠。秋月赶紧劝他说:“困了吧?赶快回去睡觉吧,我也该休息了。”
  坐在炕边的龙发根张大了嘴,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说:“天都这么晚了,你还撵我回去住?”
  见龙发根脸皮这么厚,刚认识几天就想留下来,秋月有点不高兴地说:“今天晚上绝对不行,你还是赶紧回去住吧!”
  龙发根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站起来,盯着秋月那张白净的脸说:“刚吃了我的,喝了我的;你吃完了,喝完了,就想撵我走啊?”
  见龙发根不高兴了,秋月赶紧说:“等咱们结婚,你再留下住。好吗?”
  “我要是硬不走呢,你还能把我推出去?”龙发根开始耍赖皮了。
  龙发根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想得到的,怎么想尽办法也得弄到手;他不想要的,眼皮一耷拉,抬脚踢开。刚喝了半斤多烧酒,欲望的火焰在他体内飞快地流串,熊熊燃烧。他已经等不及了,一下子扑了上去,使劲地抱住了秋月,把她摁倒在炕上,随后也爬了上去,死死压在秋月的身上,动手去撕扯她的衣服。见龙发根动硬的,秋月立刻想到第一次强行占有她的于世民。男人怎么都这个死德行呢!她又急又气,坚决不从,死命往下推趴在自己身上的龙发根。
  婷婷已经睡下了,这会儿正躺在他们的身边。怕惊醒了女儿,秋月一直不敢大声喊叫,只能一边使劲挣扎,一边压低了声音气喘吁吁地呵斥着龙发根:“你想干什么?放开,放开我!”
  龙发根本以为会轻而易举把秋月弄到手,没想到却遭到秋月顽强地抵抗。他突然住了手,从秋月身上滚下来,躺在秋月身边不停地说:“我本来也没想要这样,真的,秋月!我实在太爱你了,太喜欢你了,又喝了点酒,才干出这种不是人的事!秋月,你能原谅我吗?”
  如果龙发根一直动硬的,秋月肯定会反抗到底;见他软下来,而且还在不断地自责,秋月的心终于软了下来,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想随便他吧,好赖嫁个男人算了。只要今后婷婷冻不着,饿不着就行。
  那天晚上,龙发根到底还是得逞了,想不到自己只是耍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手腕,就达到了目的,终于占有了梦寐以求的秋月。可是龙发根毕竟是一个浪荡惯了的男人,根本不想有一个家把自己牢牢地捆绑住。再说了,即使今后真的想娶一个老婆成个家,他也绝不能娶像秋月这样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呀!这样的女人即使长得再漂亮,也只能玩一玩,绝对不可能成为他的女人!
  几天的新鲜劲儿一过,他又把别的男人带进了她家,要她接客挣钱。尽管秋月是一个软弱的女人,但是她绝不可能去干那种事,打死也不会的!秋月不同意,龙发根把秋月的大腿根里面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即使这样也没有让秋月屈服。别看龙发根征服不了秋月,可她却被女儿给征服了。当婷婷朝她要四百元钱交学校的集资款的时,她拿不出来这么多的钱,只能哄女儿等两天,再等两天。到了第三天,女儿说什么也不去上学了。原来在学校的时候老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过她,拿不来集资的钱,你就别来上学啦!婷婷年龄小,刚上一年级,不禁吓唬,真的不敢去上学了。知道了女儿的遭遇,秋月终于接待了第一个客人。当她把自己用身体挣的钱交到了女儿手里,看着她高高兴兴地上学走了,秋月再也忍不住了,泪珠子劈里啪啦地往下掉……
  如今,她还没有完全摆脱龙发根的纠缠,于世民又找上门来了。我怎么这样命苦呢?秋月悲哀地想。于世民这种男人,见到漂亮的女人,就像闻到了鱼腥味的猫。别看他今天走了,肯定哪天还会来找上门来。要是于世民再敢来她家,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看着那把放在炕头上的剪子,秋月心里暗暗地想。
  第十章
  前几天,在双河镇江边的渔码头,大河口网滩和嘎拉子网滩的渔民打了一架。而这一仗恰好是由于钱文光从中引起来的,他也因此得罪了于世民,连着好几天都没脸到嘎拉子网滩去收鱼。
  这天,他准备到霍黑子家里去一趟,好约个时间请龙发根和霍黑子俩人吃一顿饭,顺便把开江以后这些日子,他在大河口网滩收鱼的钱结清了。可是,他却扑了个空,霍黑子根本没有在家里,连他老婆也不知道霍黑子究竟去了哪里?
  从霍黑子家里出来,钱文光叉上了一条毛毛小路。从这儿回他住宿的那家小旅店,比走大路能近一点。
  北方的初夏季节,小路两边的各家各户菜园子里下来的也只有韭菜、小白菜、生菜、菠菜和水萝卜一些小菜,那些已经背好的垄台上仍然还见不到一点绿色,全是一垄垄的黑土,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潮湿泥土气息。只是菜园子四周夹的柳木杖子倒是都成活了,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蓊蓊地拦成了一道绿墙,把园子里面遮挡得严严实实,几乎连一丝风都透不进去。
  毛毛小路旁边的一家菜园子里,有人在那儿说话。听声音,里面有一个说话的人好像是霍黑子。钱文光看了看,这个菜园子并不是霍黑子家的,可他到这儿来干什么呢?他好奇地站住了,扒开密密的柳枝朝里面看,霍黑子果然站在里面,还有两个是派出所的正副所长齐长河和巫刚。尽管钱文光不清楚巫刚家住在哪儿,这个菜园子很有可能是他家的。齐长河家并不在双河镇,也是临江县人,说起来,他们两个人还是名副其实的老乡呢!只是在县城的时候,两人就不认识,到了双河镇以后,他们一个是派出所长,一个只是个鱼贩子,更不可能有什么太多的来往了。钱文光本想跟他们打声招呼,又觉得打招呼显得太突兀,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只见霍黑子神秘地凑到齐长河跟前,压低了声音说:“我提供的消息绝对可靠,今天晚上他们肯定过去……”
  接下来霍黑子的话音更低了,后半句话到底说的什么,钱文光伸长了耳朵也没有听清楚。
  齐长河似乎有点不太相信地问:“你说的,能是真的吗?”
  霍黑子赶紧说:“能假吗?再说了,我敢骗谁,也不敢骗你齐所长啊!”
  齐长河这才说:“好,很好!往后你再得到了什么信息,赶紧过来告诉我一声。”
  霍黑子紧着点头答应说:“当然。那当然!”
  怕齐长河发现自己在偷听他们的谈话,钱文光轻手蹑脚地赶紧离开了杖子边,猫着腰紧着朝前走了几步,直到走出那条毛毛小路,拐上大道,才把腰直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想,霍黑子说的那个想过去的人到底是谁呢?那个人到底想从哪儿过去,过去干什么呢?钱文光怎么也想也想不明白了。不过,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的,别管霍黑子在外面干点什么,肯定都是龙发根背后给他出的主意,霍黑子的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道儿!这两个人不愧为是合作的伙计,一直配合得非常好。他们一个装药,一个放枪的;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别看霍黑子在外面到处咋咋呼呼的,还爱吹个牛皮,有多大能吹多大,实际上却什么都不是。他和龙发根两个人当中,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龙发根,而不是霍黑子。
  龙发根究竟怎样才当上的大河口网滩的渔把头呢?钱文光听别人跟他讲过,也多少了解一点龙发根的为人。在监狱里蹲了两年的龙发根,放出来后再没有领到下江执照,派出所不让他下江打鱼了,可他却一直把持着大河口网滩。每天网滩上打到的鱼,必须通过他才能卖出去,而且说卖给谁,就得卖给谁;说不卖给谁,鱼贩子一条也别想拎走。尽管渔把头并不是镇里水产部门委任的干部,也不是渔民推举出来的,实际上却是网滩上的公认领袖人物。可以说,渔把头不仅是一种资历,是一种身份,更是一种威严!双河镇所有网滩上的这些渔把头,有的是靠好狠斗勇,凭着一双拳头说话,打拼出来的;有的是靠玩心术,智取得来的;也有的人是靠着自己的人品,才坐上了网滩的头把交椅。
  如果说于世民当上嘎拉子网滩的渔把头,是凭着他的仗义疏财的话;那么龙发根只能靠着他的那点小聪明了。当年把持着大河口网滩的渔把头,是一个姓张的瘸子。龙发根认了张瘸子的干爹,逢年过节给干爹拎两瓶酒过去。随着张瘸子逐渐年纪大了,不能再下江打鱼了,他把自己的渔把头位置让给了干儿子,龙发根终于当上大河口网滩的渔把头。
  那个于世民简直太倔强了,为了维护渔民的利益,坚持不肯降价。可是哪个人不是为了自己打算呢?你能维护自己的利益,我为什么就不能维护自己的利益呢?生意场上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为了把他们的收鱼价降下来,他不得不使点小手腕,耍了点小聪明,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从内心来说,他不想这样做,可又不能不这样做。而且为了获得到最大的利益,他必须这样做!
  他一个人在外,离开了老婆孩子,到这儿是来贩鱼,是来做生意的,是来挣钱的!当然,想要做好生意,必须离不开朋友。可交朋友的目的仍旧是为了更好地做生意,而做生意就必须要有利润。挣不到钱,算个什么生意人呀!
  如今他已经把于世民得罪了,必须想办法挽救回来。可怎么才能挽回来呢?他躺在炕上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好主意。
  不能不承认,巫刚确实会来事。这天临下班之前,巫刚敲开了齐所长办公室的门,进来说他刚弄一条大鲤子,所长的家又没在跟前,一个人住在办公室,吃饭肯定尽是对付,晚上想请所长到他家去吃杀生鱼。尽管齐长河和巫刚两个人是双河镇派出所的正副所长,但是在一个单位,正副职之间的关系,也是上下级的关系,况且巫刚的副所长还是齐长河提的名,没事他经常往齐长河的办公室跑。齐长河摆摆手说:“算了吧,怪麻烦的,还是改天再说吧!”
  巫刚说:“这有啥可麻烦的,咱们也不用多整菜,人家给拿来一条六斤多的鲤子,咱们杀个生鱼,再炖个鱼架;正好园子里的小菜也下来了,间点生菜、菠菜、香菜和毛葱,再炸一盘鸡蛋酱,两个人来一瓶酒,不是挺好嘛。”
  听巫刚这么一说,齐长河也无法再推辞了,只好答应了。下班以后,他直接去了巫刚家。两个人端个盆,正蹲在水萝卜菜畦旁边的垄沟里,一根根间着刚下来的小菜。这工夫,霍黑子推开园子门走了进来。他见两个所长正在间菜,赶紧凑过来,蹲在两个人的旁边,帮着间菜。三个人随便聊了几句闲话,巫刚问霍黑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霍黑子说:“也没有什么大事,有点小情况想向所里的领导反映反映。”
  “有什么事你赶紧说,一会儿我们还有事呢!”巫刚有点不耐烦地说。
  霍黑子这才向他们反映于世民他们今天晚上过江打鱼的事。齐长河一听是这事,有点不相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巫刚也板着脸说:“你要是反映的假情况,我们去了抓不到人,最起码可以管你三天拘留。”
  霍黑子手指着天发誓说:“要是抓不着人,别说管我三天,就是关我三年都认了。”
  等到霍黑子走了以后,巫刚问齐长河:“所长,你说这能是真的吗,会不会他们想借着咱们的手,好公报私仇啊?”
  齐长河说:“不排除这个可能。别管咋说,今天晚上咱们也过去蹲一宿。边境无小事!况且又是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呀!”
  巫刚赶紧答应着说:“好吧,吃过晚饭,咱们一起去。”
  齐长河也说:“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先走,到江边等你。夜里凉,都多穿点衣服。”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朝屋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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