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下乡调查,问题严重
作品名称:战友情 作者:周世鼎 发布时间:2024-06-21 07:26:49 字数:5136
自从李虎提议、并亲自领导建成了庆阳县革命烈士陵园,全县又多了一处革命教育基地。每年清明节、国庆节,县城的人民群众、机关干部和中小学师生就组织起来集体到陵园祭扫凭吊,开展纪念活动,接受革命传统教育。大家纷纷称赞李虎又为全县人民办了件大好事。
两年后,青龙乡的书记因为工作失职、多吃多占受到处分,县领导研究决定任命李虎担任青龙乡书记。能重回家乡工作,为家乡人民谋福利,李虎很高兴。他回到家里,立即把县领导的这个任命告诉了妻子宋子英,问她是否愿意跟他一起回青龙乡工作。宋子英捧着大肚子说:“我快要生产了,不久,又一个孩子就要出生;另外,女儿红梅明年就要上小学一年级了。从家庭子女考虑,我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更有利:一来居住条件和工作条件都要好一些,再者,离我家也近,便于我爸妈来照顾我。回到青龙乡中心小学,工作条件不说,主要是距离你家太远,如今红梅两个叔叔家都有娃娃了,红梅爷爷奶奶也没办法来照顾我。我看,我还是继续留在县实验小学,这样,对我,对家庭,都有好处。”李虎想了想说:“也好,你就继续留在县实验小学工作吧。我去跟朱局长说说,这里的住房也不需退。另外,我星期天也会回来看望你们。只是这样,就太麻烦她姥姥姥爷了。”
李虎收拾了日常应用衣物,装进箱子带上,一个人到青龙乡政府报到上班。他首先开了个乡政府全体干部见面会,查看了各部门工作人员,见大部分还是过去他任乡长时的老熟人,只有个别同志的工作做了调整,如民政助理赵军已经升任管生产的副乡长。他作了简短讲话后说:“虽然是熟人熟地,但毕竟离开多年,做的又是民政局单方面的工作,对乡政府各部门的工作都不够了解,请大家实事求是地汇报一下,让我有个全面认识和初步的印象。”随后他又强调说,“我说的是实事求是地回报,不许弄虚作假。对于过去的工作,好也罢,不好也罢,已经过去了,我不再追究。我看重的是各位今后的工作,今后的表现。”
大家都知道李虎是个工作认真、讲求实事求是的人,互相看了看,各自作了简要的工作汇报,既不说太好,也不说太差,都是一般化。李虎听了,不觉摇摇头。他心里明白,光听干部们的工作汇报,是很难了解到全乡的真实情况的。于是他决定深入到各村庄、农户家庭亲自做调查,亲耳听取广大贫下中农的肺腑之言,掌握第一手资料。
第二天,李虎骑上自行车下乡做社会调查。正是阳春三月,东风拂煦,草长莺飞。他走过广袤的田野,看到麦子已经拔节,有疏有密,很不均匀。再往前走,竟发现多处抛荒地,稀稀拉拉,长着些野草,一棵庄稼也没有。他顿时心生疑问:土地是老百姓的生命,衣食所依,为什么这么多土地,竟然闲置着不种庄稼?接近村庄,他看见一位老农在田边闲遛,便走上前问道:“老哥,这些地怎么不种庄稼?”老农看了看他说:“看来,你是不了解我们这里情况。这些地土质太差,种的庄稼连种子都收不上来,还怎么种?”李虎说:“以前,这些地不都是种庄稼的吗?”老农怼他说:“我说你不了解我们这里的情况,你就是不了解我们这里情况,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那怎么能相同?”“怎么不相同?”李虎还要问个究竟。那人并不回答,摆摆手,竟自走了。
李虎走进村庄,想找一位老农继续询问抛荒地的原因,可是,他却发现庄子里的杨柳树枝杈稀疏,叶子光秃秃的。他更加惊奇:阳春三月,杨柳成荫,为什么这里的杨柳树竟是这个样子?他放下自行车,走进一户农民家庭,看见两位老人正在从折断的杨柳树枝上摘取叶子。他上前问道:“请问老人家,你们摘这些树叶干什么?”两位老人看着他,不屑地说:“这还要问?当饭吃呗。现在,哪家不吃这个?不是这些杨柳树叶子,我们早就饿死了。”李虎又问:“请问老人家,摘下来这些杨柳树叶子,怎么个吃法?”老人说:“你也想学?你家也要吃树叶?”李虎怕她不肯告诉他做法,便点点头。老人说:“这就对了。这东西虽不好吃,但能度命;你想活着,现在就只有吃它。”老人喘息了一会说,“做法也简单:把摘下的叶子洗净,放在开水里煮熟,再放进凉水里泡一泡,主要是去掉树叶的苦味,然后挤净水,切碎,再放在锅里蒸一蒸,拌上点细盐就能吃了。如果有稀粥,就喝稀粥就着吃;没有稀粥,就喝盐开水就着吃。”老人随后连连摇头说,“人到底不吃粮食不行,你看,我这腿都吃得浮肿了。”老人伸出腿来,只见两条腿都肿得很粗,亮光光、水汪汪的,一掐就能冒出水来,简直惨不忍睹。
李虎又走访了几家农户,看到的,听到的,几乎没有什么不同。情况之惨,让他几乎流出眼泪来。
中午,李虎来到李家庄看望父母亲。他家的情况与他走访的几家相差无几,他的父母亲也在摘取杨柳树叶子,准备煮熟当饭吃。午饭,他母亲把仅剩的一小把黄米煮了半锅米汤,全家每人一碗黄米汤,就着蒸熟的杨柳树叶子,边吃边聊。
李虎问父亲:“在生产队食堂的时候,社员的饭菜不还是很好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子?”父亲说:“别再提食堂了,那是富贵人家的饭馆,穷人吃不起。生产队的粮食本来就不丰富,加上食堂的胡吃海喝,铺张浪费,到了年底,粮食就基本没有了。勉强过了年,就一粒粮食也没有了,食堂只好解散。新正大月,青黄不接,社员吃什么呢?一开始挖野菜吃,或寻找秋天掉落在地里的一颗半穗吃;不久,野菜挖光了,掉落的颗粒也找不到了,就开始吃树叶。先是吃榆树叶、洋槐树叶,接着就吃杨柳树叶,只要不药人的都采来吃。”
李虎说:“一路上,我走访了好几户人家,见大家都在采摘杨柳树叶子煮了吃,两条腿都浮肿了,亮光光水汪汪的,人站不起来,走不动路。”父亲说:“浮肿,走不动路,还算好的,听说不少地方还饿死了人,连抬去埋葬的人也找不到。”李虎更加惊讶,说:“还有地方饿死了人?”父亲说:“许多人都这么传说,还说饿死的人是他们家什么亲戚,他本来想去看看的,只是双腿浮肿,走不动路。说得有根有据的。”李虎无言了。
父亲嘱咐他说:“我们是一家人,在家里随便说说,你到外边可不许胡乱说,你是国家干部,小心犯错误!”李虎点点头,随后说:“看来,人不是食草动物,不像牛羊,光靠吃这些树叶子是不行的,还是必须吃粮食。”父亲说:“眼下,不吃这些树叶子还是不行的,不吃人就得饿死。我每天都在扳着指头计算,麦子什么时候能成熟,什么时候能收打下来,什么时候能分给社员。老百姓只有分得了麦子才能不吃树叶子了,庄子上这些被折枝摘叶的树木才能重新长出枝叶来。不然的话,人遭殃,树也跟着遭殃,长此下去,树木也要被折磨死了。”
李虎说:“树死了还能再栽,人死了,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还是盼望麦子快快成熟,收打下来,多分些给社员,救人性命要紧。”他突然转换话题说,“来的时候,我走在路上,看见田里的麦子也长得不是怎么好,收打下来,一口人能分多少?我看,能分一百斤麦子就算不错了。秋天再分百十斤,一年二百斤口粮还是不够吃。这庄稼怎么就长得这么差呢?以前也不是这样。”
父亲说:“这能比吗?以前在私人手里,土地是宝贝,庄稼也是宝贝,土地精耕细作,庄稼精心管理,唯怕一处不到,庄稼减产歉收。如今是,种地的人不用心种,管理的人也不用心管,粗耕粗种,疏于管理,收多收少全靠老天爷。”李虎说:“社员怎么会这么干?庄稼种不好,粮食就收不多,社员的口粮就没有保证,就难免挨饿。大伙只有齐心协力把庄稼种好,高产稳产,社员的口粮才会有保证,才能吃饱肚子。”父亲说:“要能都这么想就好了。可是,人哪能都这么想?多数人只想:反正地是队里的,庄稼是队里的,收的粮食也是队里的,我一个人就是累死,分粮的时候还是平均分,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一个样。谁与轻闲有仇?你想轻闲,我也想轻闲。多数人都这么想,少数想干的人也就不干了。时间久了,土地就成了这个样子:土质好的继续耕种,土质差的就成了抛荒地。庄稼就种成了这个样子:年成好的时候,亩产二百来斤,年成不好,亩产一百来斤,甚至几十斤,有的连种子都收不上来。”
李虎说:“这都是思想问题。看来,思想教育还是很必须、很重要的,要狠抓长抓不懈。”父亲说:“怎么教育呢?他们多数都是贫下中农,你总不能都像对待地富反坏右分子那样,拉出来批斗一顿吧?那还不得闹翻天!”李虎说:“当然不能那样。对待地富反坏右分子,那是敌我矛盾,是阶级斗争,可以拉出来批斗一顿。对待贫下中农,是人民内部矛盾,就只能采取思想教育的办法。这是百年大计,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奏效的,还得慢慢来。”父亲说:“怎么慢慢来?庄稼可是不等人的,你不好好种,好好管,它就长得差,少收粮食,人就要挨饿。”
李虎又无言了,半天说:“我倒有个补救的办法,不知行不行?”父亲问:“什么补救办法?”李虎说:“我来的时候,看见田野里有许多抛荒地,一棵庄稼也没有,净长些野草。我问一位老农,这地为什么不种庄稼,他说,因为土质差,种庄稼连种子都收不够,所以队里就抛荒了。我记得,这些地以前在私人手里都是长庄稼的,如今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如果再分给私人种植,照样也会长庄稼的。农民有了这些庄稼收的粮食做补济,就不会挨饿了。”父亲说:“这些地到了私人手里,是会长出好庄稼来。可是,现在这些地都属于生产队的,是集体财产,谁敢当家分给私人呢?”李虎说:“人饿极了,什么事都敢干。我看,这事终当有人干,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人挨饿,浮肿,路都不能走,就让这么多土地白白地闲着,一棵庄稼不长,一粒粮食不收。”
父亲听李虎这么说,以为他要领头分队里的抛荒地,害怕他犯错误,便阻止他说:“你挨饿了吗?一个月三十一斤口粮,国家供应的精米细面,吃得饱饱的。你难道还要领头分队里的抛荒地?小心犯错误!被开除回家,和我们一起吃树叶子,那时候,你再后悔,就晚了四月八了!做什么事都要想想后果,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救不了大家,反害了自己,就不值得了!”李虎不同意父亲的意见,说:“您老这话,我不能同意。你知道你儿子是干什么的吗?我是青龙乡的书记,一把手,我要为全乡人民的生命安全负责,不能只想着自己吃饱就万事大吉,只想着保住自己的地位,不管百姓死活。现在,全乡这么多人挨饿,每天吃树叶子,两腿浮肿,走不动路,无法下地干活。这都是我的责任,是我工作严重失职,对不起全乡人民,有负领导重托。我要尽快想办法补救,不能再拖延下去,更不能坐视不管,任由事态发展。如果那样,儿子就成了千古罪人,不仅家乡人民会骂我,国家也会处分我的!”
听了李虎这一番话,父亲不说话了,他不知道儿子应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才能不会犯错误,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劝导儿子才是对的,才能让儿子避免犯错误。他默默地拿出烟袋来,装上一袋烟叶,点上火,慢慢地抽起来。
李虎明白父亲的心意,是怕他犯错误、受处分,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但是,儿子是书记,一乡之长,为了全乡人民的生命安全,他绝不能因为怕犯错误、受处分、丢工作,就置人民的生命于不顾。吃完饭,他丢下碗筷,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交给父亲说:“乡里还有许多工作要做,我回去了。这点钱,留给家里买点灯油食盐用吧。”
李虎骑上自行车,一路心事忡忡地回到乡政府,他立即找来管生产的副乡长赵军,一起商量把全乡生产队的抛荒地分给社员做自留地的事情。赵军听了坚决地说:“生产队的抛荒地,绝不能分给社员做自留地。您想过吗?这是公与私的大问题,是走社会主义集体化道路,还是走私有制回头路的路线问题!公私分明,路线分明,不能含糊,也没有商量的余地。”赵军见李虎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他,解释说,“您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恩重如山,帮助巨大,我才说这番话。我了解您的为人,事情急了,就不顾一切,就像之前阻止搞小麦高产现场会。我所以这么说,是怕您重犯那样的错误。换了别人,话烂在肚子里,憋死,我也不会说的。”
李虎说:“我理解你的心意,但我绝不能见死不救,置人民死活不顾。你下农村看过吗?那么多父老乡亲都在吃杨柳树叶子,两条腿肿得那么粗,走不动路,下不了田。我们再不想办法救助,他们就没命了!”赵军说:“您说的这种情况,我不止一次见过,全乡的干部都见过,但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因为这有损乡政府的声誉和形象。”李虎一听生气了,说:“害怕有损乡政府的声誉和形象?真是无稽之谈!我们的广大人民群众,生活艰苦到这般田地,我们的乡政府,我们的领导干部,还有声誉和形象吗?”他缓了缓,劝赵军说,“同志,不能只考虑个人得失,名誉地位。如今,要多多考虑考虑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危,多多为他们的生活着想,这才是我们当领导干部应该做的,因为我们的责任就是为人服务。犯错误,怕什么了?真的错了,改正就是了。你看,我不是又回来了吗?”赵军无言了。
李虎又把他看到的情况和补救办法跟其他乡干部说了,他们的态度和意见,和赵军基本相同,只是语言上没有赵军那么激烈,直接。他明白,这是因为他与他们的关系没有与赵军深厚。他这个书记,在青龙乡政府,竟然成了孤家寡人。他的补救办法还要不要实行呢?他陷入了深思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