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祸从天降

　　尽管站在校长家门口的大哥急中生智，编造了一个误认为校长昨晚回家了的天衣无缝的理由，但是，大哥转瞬即逝的迟疑，还是没有逃过校长夫人细心敏感的眼睛。
　　大哥的迟疑，让校长夫人的思维飞速地穿越时空，一下子就联想到，快两年了，记不清从哪天开始，校长对“家”淡漠了，经常周末在学校有事，尤其回家后，对舞台节目的兴趣和热情，骤减到了超出校长年龄自然退化规律的地步，更关键的是，在几次有限的、还是夫人焦渴难耐、主动出击的舞台演出中，校长明显地参杂了被动敷衍、心不在焉的成分，并且在夫人即将攀上愉悦的巅峰的时候败下阵来。
　　有一次，夫人推开校长，一骨碌坐起来，涨红的脸上充满了失落与失望，同时，疑云密布：“怎么回事啊思畅？你该不会是外面有人了吧？还是身子有了什么毛病啊？”
　　校长收起疲软的舞台道具，紧紧抱住夫人，用一张真心实意的脸摩挲着夫人红晕渐褪的脸，忙不迭地说：“哪能啊哪能啊，我的皇后，我对灯起誓，对床发誓。你想象不出，这个山镇高级中学，哎哎，问题太多，和初中完全不一样！素雅啊，我的压力太大了，超出了你的想象！我又想干出个样子来，好早一天进城，我都快被折腾得喘不过气来了我！”
　　校长夫人水蛇一样地紧紧缠住了校长的腰身，声音幽幽的，说：“谅你也不敢！思畅啊，我可要你给我记住了，这个家，永远都需要你来支撑。你知道的，咱唯一的宝贝儿子，将来是要去美国念书的，我早就听说，去美国念书的，很多都定居美国了。咱儿子，将来会不会也定居美国，真是没法说。你要是再背叛我……”校长夫人说着，声音变得潮湿，最后，化作了纤细的水滴，掉落。
　　校长赶紧搂紧夫人，狠劲亲几口，掏心掏肺地说：“哪儿能呢哪儿能啊，素雅？我要是背叛你，我还是人嘛！”
　　校长夫人“噗嗤”一笑，说：“思畅，你是高级中学的校长了，我相信你！你可要注意调整自己，别太累了……再就是，多回来几趟，我多做点儿有营养的饭菜，好好给你补补。”
　　
　　现在，大哥的瞬间迟疑，令校长夫人浮想联翩，一颗时常干渴但却充满了校长“补补”后、肯定能重振雄风之厚望的心，一下子被掏空了，同时，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就在大哥还在长途公共汽车站等候公共汽车的时候，校长夫人单素雅搭乘的出租车已经风驰电掣般地冲到了山镇高级中学校门口，在年迈的门卫身边戛然而止。
　　校长夫人单素雅是个极有涵养又很善于随机应变的女人。
　　就在单素雅拉开车门钻出来的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即便弄清楚了校长有或者没有做歪事，也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好在校长调来山镇高级中学快两年了，她从没来山镇高级中学，除了山镇高级中学的司机，再就是山镇高级中学的几个中层领导春节到她家给校长拜年认识她，山镇高级中学再没有人知道她是校长夫人。所以，校长夫人在老门卫面前立马就完成了由校长夫人到学生家长的角色转换。
　　校长夫人脸上红着，嘴里喘着，边抹把脸上的汗水，边神态焦虑地对老门卫说：“我是学生家长，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们的王思畅校长。”
　　大铁门紧锁，老门卫挡在已经打开的侧门口，神情木然地望着校长夫人，一副习以为常、不屑一顾的表情，然后慢条斯理地说：“对不起，你得跟校长打电话，联系好了，他允许你进，你才能进。”
　　校长夫人焦虑有加，说：“我刚才打了，他关机，联系不上，我需要马上进去找他！”
　　老门卫转身向里面走，同时丢给校长夫人一个轻如棉花、却不阴不阳的“哼”。这使得校长夫人无法忍受，校长夫人满腔的焦虑和怒火腾地一下窜上脑门，同时冲向四肢。
　　校长夫人的动作称得上迅雷不及掩耳，在老门卫即将关上侧门的关键时刻，一把抓住老门卫的衣角，把对方拽了回来。没容对方反应过来，校长夫人低沉而威严地说：“你知不知道，我闺女昨天晚上离校出走了，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敢不让我进！？”
　　老门卫惴惴的，立刻蔫了下去，说：“让进让进让进！不过，校长不在学校哩！你进去也是白搭，要不，你去找其他领导，行不行啊？”
　　校长夫人大吃一惊，说：“这事就得找校长解决。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门卫也有责任，你别不知好歹，在这儿替王思畅打掩护！我可警告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老门卫点头哈腰，说：“那是那是……不过，校长真的不在学校，他昨天晚上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要不，你先在传达室里小坐会儿，等等他？”
　　校长夫人刚才稍微平和的脸上彤云密布，随老门卫进了传达室，把老门卫递过来的一杯热气腾腾的水，连同主人的殷勤、谄媚、讨好一块儿推了回去。说：“你快说，王思畅昨晚什么时候离开的学校？”
　　老门卫不敢怠慢，极认真、极虔诚地说：“大概……快九点了吧？具体时间，我也想不准了，要不，你查查，这里有监控。”
　　老门卫说着，调出了昨晚的监控。
　　校长夫人很快查出，昨晚校长开着面包车离开校园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五十九分。
　　校长夫人面如猪肝，心似陈放多年的老醋坛子。这醋坛子瞬间爆裂开来，把校长夫人从里到外、从外到里地浸泡着。酸酸的，酸透了骨髓，又酸到了灵魂里……
　　校长夫人魂不守舍，傻愣愣地倚在传达室门框上，宛如一尊存放万年的木乃伊。
　　老门卫害怕了，一边嘟囔着：“没事儿没事儿，孩子走了，肯定还能再回来。”一边泥鳅一样地溜出传达室，躲到大门口。
　　正在这时，伴随着一连串欢快的汽车喇叭声，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心情舒爽地缓缓地凑到大门口。
　　老门卫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超过以往任何一次开门的快捷，打开了山镇高级中学的大铁门。
　　和以往历次从徐小姐那里回到学校的情形一样，校长一路欢唱的目光洒满校门口坑坑洼洼的黄土路面，然后弥漫开来，伴随着山镇高级中学面包车的徐徐行进，拥抱了主人视野所及的一切。可惜，这次，校长欢快的目光，还没来得及尽情扩散和弥漫，从校长右前方突然闪过来的校长夫人令校长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
　　伴随着一声急刹车，面包车停下的同时，驾驶室车门就被硬生生地拽开了。
　　事发之突然，不仅令校长、也令老门卫措手不及。
　　校长愣怔了足有三秒钟，才惊魂未定地边随着夫人抓扯的手臂跳出驾驶室，边迟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校长夫人怒视着校长，把校长一口吞下去的心都有。
　　“你个……”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下第一节课的铃声响了，大量师生涌出了教室。
　　从第一排教室到学校大门口，不足五十米。这里的一切都能被教室周围的师生看个明明白白，听个清清楚楚，何况已有部分学生正朝大门口走来！
　　我们哥儿几个不得不佩服校长夫人，作为知识女性，尤其是作为一校之长、副科级领导干部的家属所具备的极高涵养，的的确确与乡野村妇有着本质的不同——根据我们的生活经验推断，校长夫人原本接下来的话应该是“挨千刀的（或是没良心的）！老娘不在这儿，你还想和哪个骚女人鬼混到天上去啊？说，那个骚女人是谁！？”可结果是，极有涵养的校长夫人在关键时刻抑制住了冲天怒火，给校长保住了面子，留住了尊严。
　　校长夫人藏起痛彻骨髓的怨怒，释放着焦虑和不安，说：“……我闺女丢了，你老实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校长心虚气弱，忙借坡下驴，说：“你别急，到我办公室慢慢说……”
　　校长夫人迅捷跳上面包车，“咣当”一声，拉上了车门。
　　
　　上了面包车的校长夫人终于无声地、哀伤地放歌；同时，从后侧面狠命地掐扭着能够得着的校长身上的所有部位，并把以下这些音符恶狠狠地、不厌其烦地、重复不断地刺进了校长遍身的肌肤里：“我……不急，不急，不急！慢慢说，慢慢说，慢慢说！老娘又熬汤！又炖骨！敢情补好了你，供你在外面鬼混、养女人！”
　　在校长夫人的强劲攻势下，校长除了被动地招架躲闪和外强中干般地连说“说什么呢”“你误会了”之外，在狭小的空间里，也实在不能再有其他的作为。
　　驾驶室空间的狭小和不想让外面的师生发现异常的顾忌，决定了校长的招架、躲闪无法彻底。校长只能在这种虚浮无力的招架、躲闪中忍受着皮肉之苦。尽管如此，山镇高级中学的面包车还是如喝醉了酒的醉汉，一路蹒蹒跚跚、摇摇晃晃地停在“官房”门口。
　　校长忙不迭地逃出驾驶室，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门锁，一百八十来斤的身躯，泥鳅一般地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