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初中毕业那一年

　　在我初中毕业那年正遇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开始。当我还没来得及弄懂运动的内涵和目的时，就传说在我们学校的老师中揪出了好几个反革命，走资派。让我未曾想到的是原来我最尊重的，也是最关心我的数学老师竟然也是反革命，还有我的班主任语文老师也在其中。学校革委会号召同学们一定要站稳无产阶级革命立场，要与那些走资派及反革命划清界线，并要求大家口诛笔伐拿起批判的武器与他们进行斗争。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势如破竹，来势汹汹，大部分同学热情高昂都积极投入其中。不几天时间，原来书声朗朗的学校一下子变得像一锅粥，沸腾起来，没有了往日正常作息的影子。老师们畏畏缩缩也好像失去了昔日的威严，整个学校基本上都是学生的天下。大多数学生都丢开书本，拿起笔墨，写的写大字报，书的书标语，画的画漫画。顿时，所有课室的墙壁，宿舍的墙壁，总之，凡是墙壁都别想空闲，上面都被糊了一层又一层“打倒反革命分子”、“打倒牛鬼蛇神”的标语和大字报。除此，整个学校的大坪里及操场上像扯瓜棚一样牵满了绳子，绳子上像挂彩一样吊满了密密麻麻的批判稿、大字报。原来宽敞平整的学校被遮挡得寸步难行，走路就像摸瞎子。有时，对面来人了稍不注意不是你撞我的头就是我踩你的脚。
　　一天，学校革委会的一位体育老师遇到了我，无意中说：“你们呀，虽然马上就要毕业了，但在没离开学校之前也要积极投入革命运动噢，不然的话，到时能不能升学还是个问题。”革委会老师话里有话让我听了心里打颤，小小的我不能升学该到哪里去呀！
　　“老师，我们应该怎样投入？”我赶紧问。
　　“怎样投入？你好好想想，平时哪些老师有反动言论，哪些老师有资产阶级行动，把你知道的统统揭露出来。”
　　“那些我不知道，我觉得所有的老师对我都很好。”这是我出自于内心的话，就我的所见所闻觉得老师们平时都是在兢兢业业教书育人，没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对你很好不等于就是个好人。你如果实在不知道就多看看墙上那些批判稿和大字报，照别人揭露出来的事实去批判。再还有你平时的美术很好，你可以画一些漫画来抨击那些反革命分子。”革委会老师一边认真地说，一边指着四周那些批判稿。
　　通过革委会老师的引导我似乎明白了应该怎样做。第二天，我根据别人举报的材料写出了第一张批判稿，并根据被揪出来的四个反革命老师的相貌特征画出了第一幅标题为《牛鬼蛇神出洞》的漫画。而且，在一次批判大会上我还勇敢地走上台去批判了曾经最关心我学习的数学舒老师。虽然，我当时对舒老师反党反毛主席的言论特别憎恨，严厉地批斗了他，但几十年后回忆起来我却觉得很对不起他，说起来，他应该是我的恩师。
　　舒老师原是黄埔军校的教官，四川人，后来转业到我们学校任教初中数学。舒老师长得威武帅气，黑里透红的国字脸两侧长着带点卷卷的络腮胡子。舒老师虽然帅气但却非常朴实，自他到学校教书以来就一直见他穿着摘了军衔的军服，很少甚至从没见他穿过便衣，兴许这是他怀念部队生活的心理表现，又或许是他根本就舍不得制便衣。他对教学工作非常认真负责，对学生要求也特别严格。我在初一那一学年里由于读的是通学，家离学校又远，每天待我慢悠悠步行赶到学校时别说上早自习了，就连上午的两节主课都很难赶上，因此，初一那一年里我缺了很多主课。舒老师见我的数学课基本没上过几节，心里很着急，便经常提醒我早点到校，有时还当着同学们的面指出我的作业错题太多。不懂事的我，每当听到他这样说便觉得很丢面子，不但不会乐意接受反而还要撅起嘴巴不高兴。一次，舒老师勾起他的食指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在我嘴巴上刮一下，操着四川口音逗乐着说：“哟，嘴巴可以挂着油壶啦！”
　　班主任老师教的是语文，他知道我家离学校远，而且家里的经济条件又供不起我读住校，所以，我迟到也好旷课也好他从不提醒我，也不批评我，更不会放学后找我补课。我那时很感谢班主任老师，觉得他很关心我不耽误我回家的时间。所以，当那个班主任老师也被打成反革命时，我没对他进行丝毫批判。而不是班主任的舒老师却对我的学习成绩非常关心，每天下午放学后他总是不辞辛苦地喊我到办公室去补课。有时他怕我不去还不嫌其烦地亲自到教室来“请”。那时，对于舒老师的亲切关怀我不仅不知感恩，不知体恤老师的辛勤付出，反而还对他产生了老大的意见。因为，每天与我同来同往的一个同班女同学也同样缺了不少课，成绩和我也差不多，可舒老师却从不叫她补课，我觉得他太偏心，老是叫我补课让我好没面子。虽然，我每次乖乖地来到老师的办公室，但我却总是敢怒不敢言，口服心不服。心不在焉地听老师讲了几道题后心早就飞到外面去了，生怕我的同学不等我。一次，天快黑了，我的同学在办公室楼下操坪里等得不耐烦了，只听她大喊大叫要我回家，我急得无奈地近似于祈求的口气对舒老师说：“舒老师，我想早点和同学一起回家，如果她不等我我一个人走在路上会好害怕的。”舒老师见我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也就只有顺从了。后来，舒老师也很少叫我补课，于是，我心里如同放下了千斤重担，放学后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和同学一起溜之大吉。
　　虽然，舒老师对我的学习很关心，但在文化大革命中听说他是反党反毛泽东思想的反革命，我对他没有半点怜悯，更别说对他有什么感恩之心了。在一次批判会上我见那些有觉悟的老师和同学们都积极上台发言批判，我也就毫不犹豫地拿着批判稿勇敢地走上了批判台，对舒老师在他的同事中说的那句“学习毛主席著作还不如吃两斤肉”的反动言论进行了严厉的抨击。因为，我父母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从小就经常听父母亲唠叨，没有毛主席就没有共产党，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们穷人的活路。由于受到父母亲的熏陶，我对毛主席和共产党有着深厚的感情。舒老师口出狂言侮辱毛主席著作，我便把舒老师恨之入骨，所以，在整个学校的反革命老师中，我没对其他任何老师进行过批斗，唯独对舒老师进行了严厉的斗争。
　　初中毕业那一年里祖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也经受了风风雨雨的考验，见识了不少世面。在那一年里，我们一边对一些老师的反动言行进行批斗，一边积极宣传毛泽东思想。父母怕我受到伤害，常提醒我不要参加那些造反组织。为不使父母担心我没参加学校任何造反派组织，但在学校组建了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时父母亲却非常支持，极力要我参加。进初中几年来，大家都知道我有文体方面的天赋，所以，在宣传队里老师和同学们对我都很器重。在我参加学校文艺宣传队的同时又被邀请参加了父亲单位的厂宣传队，以及父亲单位的上级机关水口山矿务局造反总部宣传队。在那大半年里，我跟着几个宣传队走过了不少地方，也得到了诸多锻炼，还遇到过一些惊心动魄的事情。
　　一次，学校宣传队到县城的歌剧院演出，还没到开演观众早就已坐得满满的了，连两边靠墙的过道也被挤得水泄不通。当舞台上的节目演得正欢，下面的观众看得入神时，突然，后座的观众都莫名其妙地站起来朝着出口涌去。紧接着，整个戏院都乱成了一团麻。在舞台上兴致勃勃演出的我们正在纳闷，只听后台也一阵骚乱。带队的老师神色紧张地小声招呼大家：“同学们，马上停止演出，赶快收拾东西迅速出城。”
　　虽然老师没说是咋回事，但从老师的神色可知事态比较严重。平时晚上无论到哪里演出一场之后，各部门都会安排夜宵招待，那个晚上我们连妆都来不及卸，哪还有什么心思想着夜宵呀！带队老师给我们每人手里塞了个馒头就集合出城。一路上，我们就像残兵败将一样，除了脚底下“嚓嚓”的脚步声，另外毫无半点声响。见出城已经较远了我们才感觉肚子在“叽咕叽咕”闹革命，这时才想到兜里的馒头。我们拿出馒头一边啃，一边继续赶路。
　　“同学们，尽量走快一点。”老师一边走一边催促。
　　“老师，今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求我们节目都没演完就赶快离城？”一些同学忍不住问道。
　　“上面通知说是黑杀队进城了，要我们赶快撤出城，怕同学们遭到他们砍杀。”说到黑杀队我们就浑身打颤。听说黑杀队是一个反动组织，专门乱砍乱杀老百姓，所以，提到黑杀队没哪个不怕的。
　　“老师，是不是今晚上要赶回去呀！”有同学问。我们都走累了，巴不得能找个地方坐坐才好。
　　“走回去太辛苦了，这里距我们家还有六七十来里路，我们到前面417队看看再说。”听到老师这么说我们顿觉浑身轻松不少。
　　“老师，明晚上干脆就在417队演出一场吧！”我们争着给老师出谋划策。
　　“我也是这样想的，同学们演出完了本来就辛苦，又被惊吓，还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吃不消，我们早点赶到417队去，今晚就在他们那里休息一下，明晚就顺便在那里演出一场，估计他们会欢迎的。”
　　“哦耶，太好了。”听到带队老师的安排，我们个个高兴得跳了起来，完全忘记了什么黑杀队了。
　　“好好赶路吧，不要太声张了，万一黑杀队从后面追上来就没命了。”带队老师小声提醒大家。
　　一提到黑杀队，我们又紧张起来，再也没哪个敢嚷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