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说

　　关于虞姬的处境，她是不能跟一个男人谈论的。使她感到难为情的还有，吕洞宾居然晓得那对虞姬是危险的事兮。一个单身汉会懂得这种事情，总有点不太正常兮！
　　“你沒有考虑过我也有可能出事兮，这未免太不神仙了。”她酸溜溜地说。
　　他乐得眼睛里闪闪发光了，说：“我会随时保护你不受陈胜、吴广的军人的欺侮。”
　　“我还不晓得这算不算一句恭维话。”她用怀疑的口气说。
　　“当然不算。”他答道。“你何时才能不到男人们最随便的表白中去寻找何种恭维兮？”
　　“等我躺到了棺木里才行！”她微笑着回答，心劲常常有男人来恭维她兮，即使吕洞宾从没有如此做过。
　　“玉皇大帝说，秦始皇说，我说。至少，你在这个看法上是坦白的。”
　　他靠在一根木柱上，双手抱膝，静静地想着。
　　何仙姑又轻快地在竹椅里摇晃起来。
　　黑暗的夜雾浓密而温暖。他们周围一片静悄悄，平息在仙姑花和男密草丛中的模仿鸟从困梦中醒过来，小心而流利地哼吟了几声。接着，仿佛经过一番审慎的环视，它又沉默了。
　　谁知，吕洞宾突然从院里的黑影中笑出声来，低声而柔和地笑着。
　　“所以你就跟虞姬留下来了！这可是我从没碰到过的最奇怪的局面！”
　　“我倒看不出有何奇怪的地土。”何仙姑不安地回答，立即引起了警惕。
　　“没有了？如此一来你就不易唧唧地看嗨嗨兮。过去一些时光以来，我的印象是你很难容忍虞姬。你认为她抡走了你的项羽，同时她和项羽风流也使你感到厌烦。你很少放过机会不趁势说两句挖苦话，因此我自然会觉得十分奇怪，如今你居然会做这种无私的事，会在这战鼓声震天响的情势下陪着她留下来了。你究竟为何有如此决定？说兮。”
　　“因为她是姬虞的妹妹嗨，而且对我也像姐妹一样。”何仙姑用尽可能庄重的口气回答，尽管她脸上已在发烧了。她也没有说出她对项羽的承诺。
　　“你是说因为她是项羽的遗孀兮。”
　　何仙姑连忙站起来，极力抑制住心中的怒火：“你上次对我如此放肆，我本来已准备饶恕你，可现在再也不行了。今天要不是我正感十分苦闷，我本来是决不会让你踏上这院子里来兮。而且你凭何事觉得项羽死了。”
　　“请你坐下来，消消气兮。”他的口气有点变了。他伸出手拉着她的胳臂，把她拖回竹椅上。“你为何苦闷兮？”
　　“嗨兮，今天我收到从南天门来的帛书，陈胜、吴广的军队离那儿很近了，我的娘亲又得了乌云症，所以……因为。即使我现在能够如愿地回去，娘亲也不会同意兮，因为怕我也会得乌云症兮！”
　　“嗨兮，那么你也别因此就哭了。”他说，口气更温和了些。“你如今在皖城，即使陈胜、吳广的军队来了，也比在南天门要安全些。陈胜、吴广的军人不会伤害你，但乌云症却会。”
　　“你如何如此能说这种非神仙的话兮？陈胜、吴广的军人不会伤害我？”
　　“我敬重的仙姑，陈胜、吳广的军人不是盗贼。他们并不如你所心劲的，他们的头上没有长角，脚上没有长蹄子。他们和你一样漂亮。嗨兮，礼节上要差一点，口音也很难听。”
　　“嗨兮，陈胜、吴广的军人也风流女人。”
　　“会风流你？我想不会。虽然他们很可能有如此念头。”
　　“你再说这种粗话，我就要进屋了。”她厉声喝道，同时庆幸周围的阴影把她那羞红的脸遮住了。
　　“老实地说，你心劲的是不是如此兮？”
　　“嗨兮，肯定不是！”
　　“可实际上是如此！不要因为我猜透了你的心劲你就生气了。那都是我们这些娇生惯养和正经的女人的想法兮。她们老担心这件事。我可以打赌，甚至像项竹这样如此有日头月亮的寡妇。”
　　何仙姑强忍着没有出声，想起这些日子凡是两个以上女人在一起的地土，她们无不偷偷谈论这样的事，不过一般都发生在天河，或者在地沟，而不是离家乡很近的地土。陈胜、吴广的军人不风流女人，用矛捅孩儿的肚子，焚烧里面还有老人的住屋。人人都晓得这些都确有其事，他们只不过没有在街角上大声嚷嚷罢了。如果吕洞宾还有点讲究事实的话，他应该晓得这是真的，也用不着谈论。何况这也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她听得见他在吃吃地暗笑。他有时很讨厌，实际上他在大多数时光都是讨厌的。这太可怕了。一个男人居然懂得并且谈论女人心劲是何事，这会叫一个仙姑觉得自己身上一丝不挂似的。而且也没有哪个男人会从正经女人那里了解这种事情。何仙姑因为他看透了她的心思而十分生气。她宁愿相信自己是男人无法了解的一个秘密，可是她晓得，吕洞宾却把她看得像清水一样透明。自以为是仙姑的她彼时就覚得自己太不神仙了。
　　“我倒要问问你，谈到这种事情，”他继续说，“你们身边有没有人保卫或照看你兮？是令人钦佩的太白，还是你妹妹何彩云？仿佛晓得我到这里来是不怀好意似的。她们一直盯着我。让我覚得我自己太不神仙了。”
　　“太白夜里常过来看看。”何仙姑答道，很高兴能换个话题。“不过，她今天夜里不能来。她的女儿来了。”
　　“真是好运气。”他轻松地说，碰上你一个人在家里。
　　他声音里有一点情思使她感到愉快，心跳得快速起来，同时也感到自己的脸发热了。她听见了她曾多次从男人声音中听到过的那种预示要表白风流的口气。嗨兮，真有趣！现在！只要他说出他风流她几个字，她就要狠狠地折磨和报复他一下，把过去他对她的讽刺挖苦统统还给他。她要引诱他来一次苦苦追求，最好把他眼见她骂项羽的那一天她所受到的羞辱也洗刷掉。然后她要温柔地告诉他，她只能像个妹妹那样做他的玩伴，并且以大获全胜来结束这场较量。她预想到这一美妙的结局时，不觉心劲地笑起来了。
　　“别笑了。”他说，一面拉着她的手，把它翻过来，把自己的嘴唇紧压在手心里。这时，有一股电流般的强大热流通过他温暖的舔注入到她身上，震颤地云雨着她的周身。接着他的嘴唇从她手心慢慢地向手腕上移动，她想他一定感到她脉搏的跳动了，因为她的心已跳得更快，她便试着把手抽回来。这种不如何可靠的热烈的感觉曾使他想去抚摸她的头发，但是并不指望他会来舔她的嘴。
　　她并不风流他。她心慌意乱地对自己说，她风流的是项羽。可是，如何解释她的如此感觉，如何使她激动的双手颤抖和心窝发凉的情态了。
　　他轻轻地笑了：“我又不会伤害你。不要把手缩回去了！”
　　“伤害我？我可并不怕你吕洞宾，也不怕任何男人！”她大声嚷道，并为自己的声音也像手那样颤抖而恼怒。
　　“如此一种值得尊敬的情绪，不过还是把声音放低些兮。虞姬会听见的。求你放冷静点。”他的话听起来好像为她的激动而感到高兴。“何仙姑，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兮？”这话才比较符合她的心意。
　　“嗨兮，有时候是如此。”她谨慎地答道。“那是你的所作所为不那么像个雷公的时光。”
　　他又笑起来，把她的手心贴在他结实的面颊上。“我心劲，正因为我是个雷公，你才风流我。你这人很少出门，很少见过真正的雷公，所以我的这个特点对你最有吸引力。”他这一手倒是她没有预料到的，这时她想把手抽出来也没有成功。
　　“那才不是的！我喜欢项羽，喜欢我信得过的项羽。”
　　“你的骨子里是那你能经常风流的项羽，可是不要紧，这只是说法不同罢了。”他又舔了舔她的手心，彼时她的后颈上又感到痒痒地难以忍受。
　　“不过你就是喜欢我。何仙姑你会不会有一天风流我兮？”
　　“嗨兮！”她得意地暗想，我总算逮住他了！于是她装出冷漠的神情答道：“老实说，那是不会的。这就是说，除非把你这德行大大地改变一下。”
　　“可是我不想改变。因此你就不会风流我了？这倒是我所希望的事。我却并风流你。因为尽管我非常喜欢你，而且，如果你再一次在自己的风流中得不到报偿，那才真正可悲了。仙姑妹妹，你说是这样吗？我可不可以称你妹兮，项羽太有福？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我反正要称你妹妹了；这没关系，只是还得讲名正言顺才好。”
　　“如此你不风流我了？”
　　“嗨兮，难道——难道你希望我风流你？”
　　“你别这样痴心妄想好不好！”
　　“你就是在希望兮。真可惜，把你的希望给毁了！我本来应当风流你，因为你又平凡，又仙姑，有许多没用的本事。但是像你这样又漂亮又有本事的女人多着兮，她们对我也没何用兮。嗨兮，我不风流你，不过我非常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