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反王
作品名称:楚汉大变局之西楚霸王 作者:老菜叶 发布时间:2024-05-21 08:32:22 字数:3105
关键在漳河。那条细长的、蜿蜒穿过日头灿烂的山谷,由西向东方延伸的漳河,仍然掌握在服从军队的手中。当军士躺下来困觉时,看得见那河水在星光中隐隐约约地闪烁。人们倒下死去时,他们那模糊的眼睛看到的最后一个景物,也是在无情的日头下闪闪发光的河水。
当他们沿着山谷撤退的时光,他们前面有很多的人正在溃逃。那是贱民杂种和乡间匠,有穷的,也有富的,有男人,也有女人,受伤的拄着拐仗,濒死的扑在马背上。大肚子女人,白发萧萧的老人,走不稳的孩子,他们或坐车或骑马或步行,连同那些堆满箱柜和家用什物的马车和牛车,使整个漳河拥挤不堪。这些难民在军队前面处行进,在漳河南北,在天河,在地沟先后停留了片刻,每停一次都希望听到陈胜、吴广的军队已被击退的风声,以便回到自己家里去,可是在这条通往皖城的大路上却不见有谁退回的踪影。服从军队所过之处都是些空无人烟的大地,被遗弃的田庄,门户洞开的孤独茅屋。
偶尔可见一个孤零零的女人和很少几个老人在那里,他们到大路旁边向过路的军士喊叫,提来一桶桶井水给他们解渴,替伤兵裹伤并将死去的人埋葬在自家坟地里。不过一般地说,日头炎热的山谷已荒无人烟,庄稼也被遗弃在炽热的野地里,田地里无人照管了。服从的军队在天河又被包抄了,于是他退回到地沟,在那里发生了一场激战,再退到漳河北,接着又退到地沟以南。就在陈胜、吴广的军已经从漳河东向西前进了几里,后来且战且退又跑了几里,到了天河,服从军队才掘壕列阵,决心固守。等陈胜、吴广的军队像一条残忍的蟒蛇蜿蜒而来,狠狠地追击着,有时受伤后也退缩一下,但随即又猛追上来。在地沟接连仗打了五昼夜,陈胜、吴广的军队每次进攻都被打退了。但后来服从军队又遇到包抄,只得把日益稀少的军队再撤。
服从军从在天河的伤亡是惨重的。伤兵由马车运到皖城,全皖城为之惊慌,因为即使在漳河的南北之战也从没见过如此多的伤兵。诊疗会所里挤满了,伤兵就躺在地土上和野草包上。所有的茅屋,凡能遮风躲雨的地土都住满了伤病员。
项竹家也分配到一些人,尽管她提出了条件,说虞姬正在妊娠其中,陌生人住进来很不方便,那种乌七八糟的景状会引起她早产,可是毫无效果,伤兵还是住进来了。虞姬只得把她最上面的一个裙圈提高一点,将她那日益肥大起来的腰围略加掩饰。家里一住了伤兵,事情就多了,不断的做饭,扶着他们坐立和翻身,打扇,不停地洗涤和卷帛带,而且夜里炎热困不着时,伤兵在隔壁房间里的呻吟会闹得个通宵不安。最后,这个拥挤不堪的皖城已实在无法容纳更多的人,那些源源不断的伤兵才被送到南天门和阴曹地府去了。
由于这些像潮水般退下来的伤兵带来了种种互相矛盾的风声,以及纷纷逃来的难民大量增加,皖城这个地土简直沸腾起来了。如天边那片小小的乌云已经迅速扩大,阴沉沉地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仿佛一阵不祥的冷风已隐隐吹过来了。
谁也没有丧失对自己军队不可战胜的信任,可是人人,至少是每个黎民百姓,都不再信任这个服从的军队了,阴曹地府距离皖城只有几里远!而服从的军队在过去半个月被陈胜、吴广的军打队退了好几里远!他为何不将陈胜、吴广的军队挡住,反而节节败退?他是个败军之将,比败军之将还要败军之将!那些乡里的胡子兵和少年兵安然无恙地待在皖城,但都固执地认为要是让他们来打这个仗一定会打得好些,并且指指点点地说明自己打仗方案。可是服从的队伍愈来愈稀散了,他被迫继续后退,同时殷切地呼吁司马欣马上派遣这些人去支援他,但司马欣的军队却颇有理由地感到安全的必要。司马欣毕竟已经违抗过秦王朝的调令,如今为何要对服从的军队让步兮?
杀一阵又后退!杀一阵又后退!服从的军队在一个月內后退了五十里,几乎每天都在打仗。陈余如今已落在陈胜、吴广军队的后面了,它只留下了一个可怕而模糊的记忆了:酷热,尘土,饥饿,疲劳,在坎坷不平的黄土路上艰苦地行进,在黑色的泥泞中歪歪倒倒地挣扎,退却,掘壕,对撞,退却,掘壕,厮杀。陈余完全是个恍若隔世的噩梦,汜水也是如此,在那里,他们曾经掉转身向恶魔般跟陈胜、吴广的军队拼命厮杀,但是,尽管把陈胜、吴广的军队杀得尸横遍野,他们往往有更多的新人补充上来;他们总是形成一条东南向的险恶弧线,走过服从的后方,一步步逼近漳河,逼近皖城!
从漳河往南,精疲力竭的军队沿着大路向接近皖城的方向撤退。在这里布成一个十里宽的弧形阵线。
他们在陡峭的山腰上掘了散兵坑,在险峰绝顶上架设了弓箭擂石。
因为马已经爬不上去了,汗流浃背的军士咒骂着把它拖上陡坡,锣鼓兵和伤兵进入了皖城,给惊慌的黎民百姓带来了安定人心的气氛,因为天山的高地是坚不可摧的。附近的青龙山和白虎山也是如此,也修筑了防御工事,陈胜、吴广的军队已撼不动服从军队的阵地,他们也很难进行包抄。因为山顶上的擂石和弓箭控制着很大范围内所有大路,这样,皖城才感到轻松了些,但是南天门距这里只有几十里!
忽然有一天,从陈余运来的第一批伤兵快要到了。刚好何仙姑的马车就停在项竹门口,陈郎中往楼上传话,请何仙姑立即到诊疗会所去。太白也从困梦中叫起来,正在马车后座上打哈欠,何彩云则满脸不高兴地坐在车夫座位上,膝头上放着一篮新浆洗过的帛带。何仙姑也很不情愿,只得勉强起身,因为她头天夜里在邻里举办的跳风上跳了个通宵,腿还酸痛着。当太白帮她把身上那件又旧又破的看护服扣上扣子时,她暗暗咒骂太白这个不晓得疲倦的做事能手,以及那些伤兵和整个服从军队。她匆忙咽了几口天河水,吃两个白果,然后走出门跟那几个女人一起上诊疗会所去了。
她十分讨厌这样的环境,就这在一天她要告诉太白,说虞姬叫她回去一趟。可这何用兮,那位可敬的太白正卷起袖子,粗壮的腰身上系着大围裙,在忙着做事兮。她狠狠地瞪了何仙姑一眼,说:“你不要再跟我说这种废话了,何仙姑。我今天就给你说清楚,告诉虞姬我现在非常需要你。我的话她会晓得,所以她会让你留下来的。请你放心,赶快系上围裙到陈郎中那里去,他要人帮助扎帛带。”
“嗨兮,玉皇大帝!”何仙姑沮丧地心劲,难就难在这里了。当真要我留在这里的话,那就太可怕了,因为我宁死也不愿再闻这些臭气了!我真希望自己是个老妪,那样就可折磨别人而无须受别人的折磨,并且让太白这样的刁女人给我走得远远的!因为,她对诊疗会所,对那些恶臭味,对虱子,对那种痛苦的模样,对那些肮脏的身体,都厌恶极了。如果说对诊疗会所曾经有过某种新奇感和浪漫的话,那也在一年前就已经消磨完了。何况,这些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并不如过去那些人富有吸引力。他们显得对她一点也不感兴趣,也没有别的话好说,只一味追问:“服从在做何事?前方仗打得如何了?”
太有机智的人物了,机智的服从!可是她不认为服从是个机智的人物,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让陈胜、吴广的军队侵入缓慢一些罢了。因为,他们不是那种叫你惬意的人,而且他们中间有许多已濒临死亡,很快就会默默地死掉,因为他们在抵达皖城之前就患了血毒症、坏疽、黄胆,现在已毫无能力抵抗这些疾病了。
天气很热,苍蝇成群结队地飞进敞开的窗户,这些养得又肥又懒的苍蝇比病痛更加严重地摧残大家的精力,恶臭和惨叫声在她周围一阵高过一阵。她端着钵子跟随陈郎中走来走去,浑身热汗,她那件刚浆洗过的衣袍都湿透了。
老实本分地说,要站在陈郎中身边,看着他那把红铜的刀切入令人心疼的肌体,而又强忍着不要呕吐出来,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兮!听见诊疗室里正在进行截肢时的惨叫,是多惨的时光兮!还有,那些血肉模糊的受伤者在周围一起尖叫声中眼巴巴地等待着陈郎中的到来,等待他说出这样令人心悸的话:“孩子,很抱歉,可是这只手必须切掉,晓得,晓得,我晓得;不过你瞧,这些红肿的道道,看见了?只能切掉。”这时你看着那张恐怖苍白的脸,心里会涌起一股绝望的怜悯心情,那滋味真够人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