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灾之年“连三碗”
作品名称:花艳秦岭 作者:安子川 发布时间:2024-05-13 08:54:13 字数:3035
清光绪二年,蜀南一带连遭大旱,土地干裂,颗粒无收,一直从当年的立夏起,到第二年的九月末,灾情之久长达一年零三个月,灾情之害出现了人吃人、犬吃犬的可怕局面。
据蜀南县志记载:光绪二年至三年(1876—1877)大旱。自二年立夏至三年九月,久旱不雨,赤地千里,道殣相望,鬻女弃男,人相食。低山流民,逃亡者接踵。为生存计,四乡饥民蜂起吃大户。
开始,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灾情的严重,一切都处在正常的生活之中。可是,随着长时间的天旱不雨,地里的秋季作物被旱死,有的家庭就开始为生活来源而担忧,直到那年秋季,家家颗粒无收,人们才恐慌起来。一个个抛家弃子,开始逃荒。有的向山外逃,有的纷纷涌向大户人家。一时间,蜀南一带出现“逃亡者接踵”的惨象。
这天,连岭义正在家给人看病,忽听到门外乱哄哄一阵嘈杂声,赶忙起身来到门口一看,黑压压一大片,站得满沟满坎都是人,一直从门口站到了通往山沟的几条小路。个个衣衫褴褛、没精打采。有的领着孩子,有的搀着老人,有的端个破碗、拄根拐杖,背上随便背个包裹;有的饿得坐在地上蓬头垢面,有的脸冒虚汗、浑身发抖,显然已经身患有病……一看她出来了,便一起朝她涌来,大声喊道:“连大夫救救我们吧!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连岭义万万没想到,这才几天,外出逃荒的人数就增加了这么多。前阵子是曾有人来到讨要,但最多也就十几人,每次她都叫后厨多做些饭菜打发打发,还能应付过来,哪像今天这阵势,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不说有上百人,至少也有八十多。这么多人的饭菜,锅灶根本满足不了。对此,连岭义环视了一下黑压压的人群,面露难色地一句话也说不出。看他在犹豫,人群中又开始喊了起来:“救救我们吧!连大夫,我们实在走不动了。”
看到灾民们那一双双祈求的眼神,作为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连岭义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他朝大家摆摆手,大声说道:“放心吧!既然你们来到了我门前,我就一定想办法让你们渡过难关。”说完,他召集家人,在门前大院支起大锅,一面派三人专门做饭,救济灾民,一面排两人支桌就诊,免费看病。
一听说连家舍饭舍医,四处逃难的灾民更是蜂拥而至,有的吃了今天吃明天,几乎天天来吃舍饭。这让连家的房前屋后、村头村尾天天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三口大黑锅没日没夜地烧火不停,做饭不止,仍然无法满足越来越多的四方灾民。
连家虽是大户,但主要是以治病救人为主,像这么大面积既舍医又舍饭的事还从未经过,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折腾。经过思考,连岭义拿出个细水长流的折中办法,即:在舍饭舍医中,为挽救更多灾民,连家规定:舍饭,每人只三碗,吃后便可另寻他路;舍药,只对前来看病的穷苦人家免费治病、不取分毫。
如此一来,那些天天守在连家吃舍饭的灾民只好按规定吃够三碗后,自觉离开,另寻活命,剩下的就只是些行动不便的老弱病残者,或者是一些实在走不动、吃个救命饭的过路者。虽然也是人来人往,但负担却减轻了许多。
本想着旱情过后,人们的日子会渐渐好起来,连家也就恢复了正常行医就诊,没想到旱情虽然过去,灾情却远远没有结束。地里庄稼未成熟,家家户户无粮食,人们只能继续忍饥挨饿,四处逃亡。“道殣相望,鬻女弃男,人相食”的惨状依然不绝。
面对这种境况,连岭义只能咬紧牙关,继续坚持“连三碗”。
一年后,管家实在有些担心,就对连岭义说:“老爷,还是停一停吧!咱们的粮食也不多了。”
连岭义没有说话,只是径直来到粮仓,看着日益减少的粮食,掐指算了一算,笑着对管家说:“省着点吃,还能坚一阵子。”他回头看了看门外的灾民,压低声音说:“如果停了,他们咋办?”
听连岭义这么一说,管家摇摇头,感慨道:“老爷,您不光有救治病人的高尚医德,更有一颗普救众生的仁慈之心呀。”
其实,在连岭义心里,又何尝不担心仅有的粮食。如果再这样下去,自家也会断粮断炊。到那时,不要说连家没有能力救济灾民,就连自己也会成为灾民外出逃荒。
可转眼又一想,毕竟还没到那一步。他怎忍心看到饥肠辘辘的灾民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那一个个瘦弱的身体,无力的眼神,每看一眼,都像针扎一样刺痛着他的心。
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连家的父老乡亲?哪一个没请过连家看过病?如今,大家受灾、遇难、没法活命了,前来求连家,连家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不顾?
还有,这些因饥饿而患上各种疾病的病人,本来就是连家的衣食父母,是他们让连医堂一点点发展壮大,一代代传承至今。如今,他们有病,面临着死亡的威胁,连家怎好看病收钱?
要知道,如果没有这些父老乡亲,就不可能有连医堂的今天。更何况,治病救人本就是一名医生的天职,也是连医堂的立命之本。
就这样,连岭义舍医舍饭,一直坚持,始终没有停止。他把对父老乡亲的感激之情,全部倾注在每人三碗的粥饭上和有求必应的义诊中,前后持续了整整三年,直到灾情彻底结束、土地有了收成、人们不再饥饿,才宣告结束。
而此时的连家,不论是粮食还是药材,都走到了所剩无几的地步。如果灾情再持续半个月,他还真就坚持不下去。
此时,连岭义的心里更加敞亮了。他好像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整天乐呵呵地。
随后。“连三碗”的绰号如一阵春风在蜀南镇传开,并迅速传遍秦岭群峰的沟沟坎坎。
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引起了朝廷关注,光绪皇帝传出口谕,特加封连岭义为西安府六品府台,奖白银一万两,金牌一个。
从此,连岭义及连医堂,更是声名大振,无人不知。
得到朝廷口谕赐封的那一刻,十里八村的父老乡亲前来祝贺,围观的人黑压压一片。连家上下十几口人皆穿戴整齐,跪拜谢恩。连岭义更是衣冠整洁、举止大方、神情庄重,激动落泪。他对着朝廷的方向,手捧官服,高声喊道:“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那声音,响彻小小的山村,回荡在连绵起伏的群山峻岭。
连岭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善举会惊动朝廷,并给连家带了如此高的声誉;他更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一善举,会让他成为西安府的六品府台?
要知道,这可是多少人为之奋斗一生也难以企及的职务。别的不说,单就那块金牌,也让他有了无论走到哪里,吃饭住店全免的特殊待遇。
然而,面对这些,连岭义经过一番认真思考后,毅然决然地辞去官职,继续开办连医堂,把他的全部心血放在传承中华医学、为黎民百姓行医送药疗疾治病上。
一听说连医堂的连大夫辞官不做,专门回乡给老百姓疗疾治病,蜀南镇境内的数十个大小村庄,无不人人夸赞,个个佩服,一时竟成了一段佳话广为传颂。
岁月湮远,朝代递嬗,一晃又是七八十年过去了,连家以及连医堂在一代代人的传承下,很快就到了连医堂的第六代传人连龙经,也就是连国花老人的父亲手里。
连龙经,生于一八九九年,也就是光绪二十五年。那时候,也家依然处在景盛时期。在普通人家的孩子都上不起学的困境中,连龙经的父亲专门请来私塾先生给他上课,而且一上就是十九年。让他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上到了年富力强的大小伙。
十九年里,连龙经熟读四书五经,苦学诸子百家,钻研孔孟之道,精通老子、易经。不敢说学富五车,也可称才满八斗。
十九年里,连龙经谨记连医堂“精谨善治,大医精诚”的岐黄之道,博览古之医学著作、历朝历代的疑难杂症病例,遍阅祖宗留下的三大箱遗书。不敢说满腹“医”纶,也可称随口就来。
十九年里,连龙经翻越周边群山的沟沟坎坎,采遍数不清的各种草药,走过无数个病人的家庭,看好数不清的疑难杂症,不敢说积累了宝贵的医学经验,最起码也是阅病人无数。
然而,世事多变,福祸瞬间,就在连龙经二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件改变家族命运的大事。
此时,连龙经已经有一个孩子。由于父亲年迈体弱,弟弟连龙成又不喜中医,靠经商为业。这样一来,连医堂其实真正落在了连龙经一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