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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前思后缺

作品名称:如玦月      作者:步俞      发布时间:2024-05-03 09:47:52      字数:7504

  尹秀茹几个吃着饭,又互相打趣着,而正当李思前看出韩月芽,面对岳阕明的神情有些不同,陷入沉思时,却听有人一声冷笑说:好赖也是一起下乡的,怎么,现在真拿我当外人啦?有意见只管摆出来,至于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吗?
  而几人回头一看,只见孙仁打门口过洞走了出来,且身子摇摇晃晃,显然喝的不少。接着又讥讽说:“看来我不在你们还挺滋润的,我是不是回来早了,要不再出去等会儿?”
  “孙仁,你少阴阳怪气的,”尹秀茹“噌”地站了起来,“你把话说清楚,俺们怎么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了?”
  “难道不是吗?”孙仁撇嘴一哼,“有酒有菜的,合着单等我不在才这样丰盛,放心,我还不至于沾你们的便宜。”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别以为喝了几碗马尿就能胡说八道,”尹秀茹明显生气了,“俺们是掐指算的么,会提前知道你被人请客,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要是嫌弃,那以后你自己做饭去。”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孙仁,”虽然李思前也感到心里不舒服,但两人毕竟是同学,所以仍好言安抚着,“我们本来就想改善下伙食,一起热闹热闹,哪里知道你会被人请去吃饭,不然等改天好了。”
  “那他怎么会在这儿,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孙仁指着岳阕明,又质问着。
  “真是不可理喻,要不是你,岳阕明本就该住在这里,凭什么不能来,你倒有理了。”尹秀茹冷笑着。
  “孙仁,俺们是放工后才想起做顿好吃的,下乡这么久大家聚聚,真不是要故意避着你。”梁燕也解释说。
  “好了孙仁,你喝多了回屋休息吧,有什么话等明天冷静下来再说。”李思前又劝着。
  “只怕是嫌我在这里碍你们的眼吧?”孙仁仍不可理喻。
  也让李思前摇了摇头,就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了。倒是岳阕明起身说:“孙仁,你有气无非是因为我,那我走好了,但你们几个还要一起搭伙,别闹的不愉快。”
  “你少他妈假惺惺的,”不想,等岳阕明和韩月芽同李思前几个打过招呼,刚要离去,孙仁又嚷了起来,“跟你反革命的爹一个德行,当面满口大道理的假装好人,转身却给老子记大过,呸,什么东西。”
  “就因为这,所以你才心怀记恨,始终看我不顺眼?”岳阕明盯着他问。
  “是又怎的?还好风水轮流转,你爸被批斗时,老子的拳头也没少招呼他。”孙仁一脸得意。
  “住嘴,”岳阕明两眼猩红,“哪怕我爸是反革命,也容不得你来侮辱,再说一个字试试?”
  “说又怎的了,活该他被人整死。”孙仁嘲笑着。
  “你说什么,我爸不是自杀的吗?”岳阕明愣过后,双拳紧握。
  “孙仁,你别乱说话。”李思前也吃了一惊,紧张起来。
  可孙仁喝多了酒,已是头脑发昏,哪里管得住嘴,“你以为造反司令部那帮人是吃醋的?背后干的事你们想都想不到,
  我亲眼看见——”
  “闹够了没有孙仁,是不是给你脸了?”但还没说下去,就被一直忍着的张弛呵斥住了,随后上前揽住他又往屋里拖,“走吧,回屋睡觉去。”
  而孙仁趁着酒劲正在兴头上,哪里肯离开,就挣脱着不走。不过,当又被张弛胳臂一紧的勒住了脖子,动弹不得之下,也只能乖乖随着去了。
  就这样,好好的一顿饭被孙仁搅了局,当剩下李思前几个,看着岳阕明落寞的站在那里出神,气愤之余,又不得不安慰起来。
  “岳阕明,孙仁马尿喝多了,你别听他的,整个一神经病。”尹秀茹先开了口。
  “是呀,孙仁一定是想刺激你,才故意胡说的,你可千万别相信。”梁燕也安慰着。
  “岳阕明,岳主任的事我虽然知道的不多,但也从没听到过像孙仁所说的,”李思前又宽慰着,“他本来就对当初被记大过心怀不满,加上咱们今晚还聚在一起,能不嫉恨吗?所以你不要乱想,真相总有付出水面的一天,要相信组织,绝不会允许有一件冤假错案的。”
  但岳阕明仍不言不语,随后就木然的走了。李思前只得又对韩月芽说:“你快去劝劝吧,别让他想不开。”
  “放心,我会的。”韩月芽点点头跟了出去。
  这样,等来到大街,就见岳阕明怔怔坐在对面的菜园子旁,黑暗中,更衬托出他朦胧的身影是那般孤独。韩月芽心中一疼,忙走了过去,却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陪在一边,怎会不知,此时任何言语都是多余。
  果然沉默一会儿,只听岳阕明说:“那时我和我妈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不到还真有隐情。”
  “孙仁的话也不可信,应该是故意针对你才那样说的,”韩月芽分析着,“你想想,事关人命,怎么会让他知道,这要是传出去,不管因为什么,谁担得起责任。”
  “其实是不是真的又能怎样,也不能到哪里申诉,反革命就是反革命,没有人理会你的,”岳阕明无奈一笑,“这沉重的枷锁,怕是我要背负一辈子了。”
  “你别灰心,不是也有平反的吗,指不定哪天就好了。”韩月芽开解着。
  “谁知道呢,”岳阙明一声苦笑,“但愿我能活到那一天吧。”
  “你才多大,就这样丧气,”韩月芽忍不住责怪着,“日子且长着呢,咱们都要好好活着。”
  “所以你也一定要考虑清楚,假如真跟我在一起的话,困难远比想象的多,”岳阕明就郑重的说,“更会辱没了你的身份,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怕,”韩月芽凝着他,语气无比坚定,“只要能和你在一块,跟俺爷、俺妈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哪里都不去,就在陈家庵安安静静待上一辈子,还不信了,难道能没有咱们的活处?”
  可岳阕明听后,虽然也很感动,但还是矛盾的暗叹了口气。命运这东西哪里是想的那样简单,捉摸不定的,今日不知明日,谁能预料到将来会发生什么。
  偏又不忍心去点破韩月芽的那份天真,时间会是最好的验证师,该来的总会来,因此也不需要多说,就坐过一会儿同她一起回去了。
  而两天后,当终于轮到陈家庵大队往公社交公粮时,却又发生了几件趣事。这早天还没亮,各生产队提前挑好的精壮劳力,就套上马车、骡车、牛车的,装上小麦,由陈开兴带头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且张弛也在其中。
  等赶了几十里路,到了公社粮管所,只见其他大队早已排起了一条长龙,是人声鼎沸、嘈杂不堪。并到处红旗招展、标语张贴,高挂的大喇叭里还在放着“扬鞭催马运粮忙”的歌曲。
  待排好了队,陈开兴就往前面去看了看,见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又回来嘱咐着各生产队,没事别乱跑,都看紧自己的粮食,于是就这样前后左右的闲聊着天,耐心等了起来。
  可此时虽然只有八点多钟,但天气仍炎热的要命,再等太阳升至半空,又没有遮挡荫凉的地方,就更受不了了。另看着大队与大队之间为排队而闹别扭的,因粮食等级评的低,同粮管所质检员争吵的,哪能不心烦。
  倒是张弛,因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不免感到新鲜,跟三队长说了声,就四处溜达去了。不过回来时,却带着一大包冰棍,给社员们分着解渴,反正三分钱一根,且买多了还有优惠,他也不差那块八毛的。
  再等到中午,当陈巧云和姜峰得知陈开兴带队来交公粮了,又怎能不随着忙活一下,不仅带了两个西瓜,并还去公社的人民饭店买了包子,请陈家庵的社员们吃,也惹的其他大队是羡慕不已。
  但作为未来的老丈人,陈开兴自是被姜峰单独请到饭店去了,好酒好菜的诚心招待着,也更令他对这个毛脚女婿觉得十分满意。
  可到了下午过半后,还没轮到陈家庵大队交公粮,社员们就有些急了。这要是粮管所下了班,晚上少不得要留下看粮,睡不睡觉倒没什么,但还不得喂一宿蚊子。
  而这时的张弛,也早没了刚开始的新鲜劲,烟是一根接一根的抽,显得很是烦躁。被晒了一天,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能不着急吗,为此,难免就跑到前面去瞧瞧。
  当看到粮管所检验、过磅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叼着烟卷,冷着脸、斜着眼的态度傲慢,而交公粮的生产队,却是点头哈腰的陪着笑面,生怕不合格或者评级低了,又觉着心里不舒服。凭什么老百姓把最好的粮食上交国家,到头来还要受这份窝囊气?
  不过终是在社会混了几年,买卖没少偷着倒腾,见识的事情也多了,端量着一个面相还算和善的中年工作人员,等上前攀谈几句,又烟卷一递的,加上能说会道,就聊了起来。
  赶巧,这工作人员也姓张,叫张显德,是公社驻地古寨东村人,祖上正是明朝那会儿从莱县迁移过来的,并论起辈分,张弛还得管他叫叔。
  这下可好,被一口一个“叔”的喊着,直把张显德叫的合不拢嘴。而说起交公粮的事,就又给出了主意,让张弛去买几盒好烟,交给他来打点一下,再怎么今天也给弄完。
  这一来,张弛哪有不乐意的,相比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损失几块钱,换得顺顺利利交完公粮,当然很划算了,于是忙回去跟陈开兴说了。
  而此时的陈开兴,也心急的不行,原本还想找姜峰,看能不能让他走走关系,早些把公粮交了,但听张弛这么一说,自然同意,随后两人就去买来几盒好烟,送给了张显德。
  果然,等到陈家庵大队交公粮时,刚验过一半粮管所就要下班了,也亏得张显德提前打点好,才拖了拖时间加紧收完,并且评的都是一、二级。
  也当把小麦急三火四的扛到粮仓,天都已经黑了,而这时的姜峰和陈巧云,也下了班在陪着,想要请陈家庵的社员再吃顿饭。
  但好不容易完事了,一个个社员哪里待得住,因此陈开兴就私自决定,从公款里拿出点钱,让姜峰、陈巧云帮忙买来酒菜,等回去再好好犒劳一下送公粮的,这一整天被晒的着急上火,实不亚于掉了层皮。
  就这样,随着打公社回来,因一年需交夏、秋两季公粮,所以也去了一半的心事,且生产队的活计又不像之前那么忙了,为怕稍一闲下来,晚上在外边聚堆乘凉,东家长西家短的搬弄是非,或年轻人要再生点风流事,及出现赌博、偷摸的现象就不好了。
  因此,经农宣组和大队班子研究决定,利用夜晚扫盲,并加强阶级教育。一是提高了社员的文化知识,二是学习上级指示精神,再则无非都聚在一起,互相监督着,别闲人生巧事惹出麻烦。
  这一来,放了暑假的韩月芽和六名知青,以及有点文化的崔悦颖就都派上用场了,算上果业队正好一队一人,利用晚上聚集在各自的队部,开始学习。并且李思前几个还会组织年轻的男女唱革命歌曲,排练样板戏等。
  可接下来的学习班里,社员们表面上认得多少字不知道,但私底下大哥逗着大嫂,小伙偷拉姑娘的手,却时有发生,要不哪来的,夜校夜校,说说笑笑。也自此让几名知青,同陈家庵人真正融入到了一起。
  而这天午后,小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因不能出工,肯定也无法全去队部干点别的,自是有一部分人要歇着了,或者回家编芦苇席等手工活,其中就有李思前几名女知青。
  但等她同尹秀茹、梁燕聊过一会儿,见两人哈欠连连的,逢着使人慵懒的雨天,好不容易能休息下,怎能不感到困乏,以致躺在那里不时就睡着了。
  倒是望着窗外的雨,李思前却无半点睡意,也不知是被那“嘀嗒、嘀嗒”地声音敲动了心怀,还是因出身革命家庭,天生就对军人有一种情结,竟想起了陈继昌所说的,埋在村北的几座烈士墓。
  情之所至,平常又没空闲前往看看,于是就穿上雨衣独自出了门。而一路迎着轻风细雨,又观着四遭青山如洗,倒也没那般沉重,竟有一种时隔多年,去探望家中长辈的感觉。
  这样,等快到了北山脚,打眼就看到五颗刺槐树下,几座正对着陈家庵的烈士坟,并排而卧于路旁,像仍在坚守着那次战斗,时刻准备着冲锋陷阵。
  但奇怪的是,在他们前面还站立着一人,雕像般一动不动。远远望去,丝雨之中,坟茔、萋草、老树、孤者,更添了几分苍凉。
  而李思前虽然感到奇怪,这样的天气谁会来此,却也没觉得害怕多少。再等走过去,那人听到声响回过头一看,竟是岳阕明。
  “你怎么来这里了?”李思前问。
  “像我这种出身的,要是不趁着雨天没人,大概连站在烈士墓前的资格都没有吧,”岳阕明自嘲着,而后又问,“你呢,怎的没在家休息?”
  “可能是这细雨容易令人感怀吧,正好下午不出工,就来看看了,”李思前一笑的说,继而又劝着,“你也别再整天把成分的事挂在嘴上,干嘛老是自卑,何况谁都有瞻仰英雄的权利。”
  “瞻仰是一回事,但赎罪心理也是有的,有些事实,永远都无法改变。”岳阕明叹了口气。
  “父辈是父辈,你是你,要一直这样心怀负担,那你的一生得有多累?”李思前开解着,“况且你不也说了吗,岳主任还抗过日,是非功过,历史迟早会有定论的,你为什么总跟自己过不去?”
  不过岳阕明摇了摇头,虽没再多说,但心里却清楚,要是自己不正视自己的出身,那别人更会揪住不放,几年来早已经习惯了。
  就像“血统论”的观念,大概真的融入进血液了,时刻都在不停地流淌,并随着那一瘸一瘸的右腿,每走一步不断提醒着。
  而见岳阕明沉默下来,李思前为怕再去触动他,看着那几座坟茔,又话题一转的说:“不知是谁家的儿子、丈夫、父亲,怎么最后就成了无名烈士?他们的亲人也一直在等着吧,娘盼儿、妻盼夫、子盼爹,到头却是生是死都不清楚,更别提祭拜了。”
  “还好,整个陈家庵都算是他们的亲人。国家更不会忘记,在那泛黄的历史书页里,曾用鲜血浓重的留下过几笔。”见李思前陷入伤感,岳阕明也忍不住情绪涌动。
  “是的,”李思前郑重点头,“作为后辈,你我都应是他们的亲人,也愿世间再无战争,以告慰英雄的魂灵。”
  可随后,等两人端正地鞠过几躬,离开了烈士墓,李思前又提议,不然趁着无事,再去和尚庙的遗址看看,而岳阕明自也答应,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况且同伴知心。
  于是等到了山脚下,只见当初寺庙的遗迹,早已被一片田地所掩埋了,唯有一处空洞洞的和尚坟,大概是破四旧时被扒了,还在呻吟着当年的梵声。
  倒是那颗沾染过英雄鲜血的银杏树,要三四人才能合围过来,依然生机勃勃,树叶“簌簌”地响着,于硝烟散尽后,像仍在诉说着一场战斗,见证着一段悲壮。
  当然,还找到了那颗痒痒树,不过任怎样挠它,却再也不摇晃了。大概随着浑身布满年轮,已是动弹不得,万物都有限数,自然而然、终有归处。
  而此时的雨也有些大了,见一半会儿停不了,两人就又来到那颗银杏树下,想避一会儿再走。倒让这对青年男女,在茂密枝叶的遮掩中,于云雾缭绕的山谷间,被赋予了几分朦胧的美。
  再当望着四周烟雨蒙蒙,崇山峻岭若隐若现,李思前不禁陶醉其中,就感慨的说:“其实,如果能在陈家庵待上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这份静怡祥和,不是哪里都有的。”
  “但生活终究是现实的,日子可不是靠着诗情画意就能过下去,且总有一天你们都会离开的。”或许是因景伤情,虽然岳阕明也曾这般想过,但今天的心境却不一样了。
  “什么我们都会离开,你的意思是,俺们就不能扎根这里了?”李思前笑着问。
  “这是事实,始终咱们的情况不同,”岳阕明笑了笑,“来时理想虽好,但不代表就会成真,指不定哪天政策又变了,谁能说得准。”
  “难道你就能扎根一辈子?”李思前又问。
  “家都没了,不然还能去哪里,好不容易在这儿安定下来,就别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岳阙明又是一笑。
  “不会是因为这里有了牵挂,舍不得走了吧?”想起韩月芽看他的眼神,李思前试探的问。
  “我倒是想,可谁敢跟呀,”岳阕明点上一支烟,“就像你说的,这里充满祥和,要是能成个家,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又有什么不好。”
  “你才二十三岁,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这也太消极了。”
  李思前打趣着。
  “出身虽不足以注定命运,但十之八九还是有的,即便以后有招工回城的机会,只怕也轮不到我,既然这样,倒不如老老实实的,何必寻那烦恼。”
  而听着岳阕明与年龄不符的言语,再看着那眉目间,哪里还带有半点年轻人的激情,李思前心里是一阵难受。在色彩符号对比鲜明的当下,他说的何尝有错,但又能怎样呢?
  之后想了想就说:“要是真有那天,我一定求我爸托关系,让咱们一起回城。”
  “有你这句话,我就很开心了,”岳阕明感激的看着李思前,“不过又何必呢?那时即使去了工厂,仍是阶级斗争的典型,况且父母都不在了,亲戚也无依靠,还不如留在陈家庵,起码让我有了家的感觉。”
  “是因为月芽吗?”李思前忙问。
  岳阕明一愣,接着摇头苦笑,“革命者的女儿同反革命的儿子,身份始终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哪怕暂时被命运安排一起,也不会有结局的,虽然我不想承认。”
  “这么说你心里有她?”不知怎的,李思前莫名的失落。
  “说没有是假的,”能跟李思前聊聊心里话,岳阕明也不再隐瞒,“特别是他们一家待我的情分,对于我就像在黑夜中逢见光明,照亮了几年来的阴暗。
  何况月芽是个好姑娘,即便我清楚自己的出身,此前也从不敢对情感抱有幻想,但每天面对着,并逐渐对温暖的渴望,又怎能不为所动,可正因为这样,才令人矛盾。”
  “你是怕月芽跟着你受苦?”李思前心里酸酸的。
  岳阕明微微一叹,就说:“也不仅是因为这个,还有继昌大爷和梅真婶子呢,都拿我当成亲人,要是被他们知道了,到时又该怎样面对。”
  “也许是你顾虑的太多了,继昌大爷和梅真婶子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否则当初就不会让你住进他们家里了。”见岳阕明眉头深锁,李思前又宽慰着。
  “这是两码事,”岳阕明无奈一叹,“你想,谁不希望自家孩子,找一个般配的对象,能一辈子衣食无忧,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我有什么,不但父母不在了,还是外来落户,成分不好的知青,再说,就算要饭也要有个放棍的地方,我呢,草屋都没半间。”
  “但你在城里有房子呀,要是想法卖掉的话,在这里不知能盖多少间呢,”听过最后几句,李思前有点好笑,“那可是好多人梦寐以求的,你别不知足了。”
  “还别说,这倒是个办法。”岳阕明也笑了起来。
  “你少顺着杆爬,难不成以后有机会的话,还真打算不走了吗?”李思前白了他一眼,“况且,既然你这样矛盾,要是有那么一天,就更应该离开陈家庵,省得苦了自己也难为了别人,再说,回到莱县你至少还有我,”
  而随后自觉言语有失,又脸上一红的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还有我和秀茹她们,都会帮助你的。”
  但岳阕明并没多想什么,倒是把那句“苦了自己也难为了别人”,听进了心里去,就又叹了声说:“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走着看吧,总要先过好眼前的,至于其他,有,是注定,没有,是命运,都无需抱怨。”
  也这样说着话呢,不觉雨渐渐停了下来,两人就又一路聊着,往村里走去。而因一次偶然间的交谈,岳阕明不过是将心事倾诉,但对李思前来说,却像隐隐打开了情结,并对以后多了几分期待。
  可以后虽然遥远,而接下来又让她对岳阕明动了不一样的心思,只不过那副冷静处事的性子,致使情感过于内敛,才偷偷隐藏着,却也更加期盼起,未知的明天会发生点什么。
  原来交过公粮,并留足集体的,又卖了余粮,在完成国家布置的任务后,各生产队也开始给社员分口粮了,辛苦忙活了半年多,对每家每户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当然,几名知青也不例外,即便下乡第一年,领的是国家成品粮,但劳动就有收获,连同刚掰完的春玉米,还是被分了些。
  而这天,李思前背了半袋子玉米来到村南,趁着中午用石碾子的人少,就想磨一磨留着蒸饼子吃,也恰巧被饭后去果业队的岳阕明看到了。
  一个诺大的石碾子,只有李思前自己吃力地推着,也少不得过去帮起了忙,“张弛他们呢,怎么就你自己?”
  “跟着尹秀茹、梁燕往河边淘麦子去了,”李思前笑着说,“俺们几个分了工,本来孙仁要和我一起的,谁知吃完饭却找不着人了。”
  更以致,两人说着话,一个转着圈推动石碾子,一个跟在后面,不时用笤帚清扫着磨盘上的玉米面,这种小夫妻式搭配的干活,也令李思前产生了别一样的感觉。
  如果这辈子留在陈家庵,能和岳阕明走到一处组建个家庭,于僻静的乡下,没名利的诱惑,不被外界所扰,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应该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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