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租住新家
作品名称:高级中学 作者:溪水常流 发布时间:2024-04-30 09:31:31 字数:3127
当山镇高级中学食堂那座最高的烟囱吃尽最后一丝光线的时候,山镇高级中学的校园渐渐变得黯淡起来。
上第一个晚自习的钟声清脆地响过。
这时,风风火火地跑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找刘老师,刘铁老师。”
我打量着对方。在帮大哥把家临时搬进山镇中心小学那座废教室的时候,我见过她,也在现场帮忙,听大哥和韩梅嫂子都喊她“张老师”,便问:“你是中心小学的张老师吧?”
对方赶紧点点头,生怕我不肯帮她忙的样子,说:“对对对!我姓张。”
“刘老师刚上晚自习去了,你可以找韩梅老师呀。”我望着张老师,有些不解。
张老师说:“到这儿找刘老师,不是比到小学近嘛!房子有着落了,就在村里,靠公路。”
“走,去看看!”大哥听了张老师的话,丢下学生,随张老师向校园外急急地走。由于心急,大哥一时间竟然把山镇高级中学的规章制度都抛到爪哇国里去了,更顾不得自己从教以来一直恪守的、不耽误学生一节课的师德底线。
大哥先回到家。看房子必须得叫上嫂子,这一条儿夫妻规则,大哥把握得很到位。
嫂子正抱着小婷婷,坐在临时搭起的床边,就着昏暗的灯光,给小家伙讲《小蝌蚪找妈妈》。
大哥一头撞开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催促嫂子赶快抱上小婷婷,跟张老师过去看房子。
韩梅嫂子白大哥一眼,说:“看你急的!好歹让张老师进屋歇歇,瞧张老师热的,主动为咱找房子,费尽了心,跑细了腿。”
大哥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太兴奋了,竟然忘记了起码的礼节,忙对张老师表示歉意,请张老师屋里坐,喝口水,尽管屋里破烂不堪,根本称不上个家。
张老师抹着满脸的汗水和热情,说:“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坐?快趁天还亮过去看看吧,要是合适的话,也好早些搬过去,老待在这随时都可能倒塌的废教室里哪行啊?”
房子是四间。左侧临街,准确说,是一条南北向的胡同,勉强能通过一辆轿车。前面站着一个很高的大土堆,是走大集体的时候,山镇生长大队建的一个大型地瓜窖子。站在这个很高的大土堆上面,院子、家里一览无余。大土堆前面是一条省道公路,听得见高分贝的马达声,很噪。整幢房子低矮潮湿。房租倒能承受得起:每月100元。
也许,房子的主人看出了大哥和嫂子热情不高,不失时机地介绍着相关的情况,概括起来,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房子宽敞,房租便宜。四间正房,七成新,大哥一家三口住着宽敞,也便宜,因为村里好多三间的房子,租金也是每月100元,有的还没有厢房。这房子,院子左侧是三间厢房,烧草和其它杂物放进去,不用担心风吹雨淋;右侧是个小菜园,自己种点儿菜,管理和采摘再方便不过了,有时候,时间来不及,忘记了买菜,油盐都下锅了,可以立马出来采摘一把,洗吧洗吧,丢锅里,完全来得及。
第二个方面,房子好租。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过来看房子的人十来拨儿,可他都没答应,因为看对方的相貌,不像是正经人,房主不愿意把房子租给这样的人。一来,这样的人不知道爱惜房子,随意糟蹋地面啦、墙壁啦、里面原有的家具啦;二来,这样的租户,容易赖掉部分房租。上一个房客,刚住进来,就挑剔说,锅子不好烧,屋里穿烟,害得他咽炎又犯了,拿这个理由,赖掉了一个月的房租。其实,不是锅子不好烧,是那几天风向不对。害得女房主不停地抹眼泪,发誓:从今往后,宁肯房子在那儿闲着,最后倒塌了,也不再往外租了,收入那点儿房租,还不够生气上火的。
男房主的这番话,明显缺乏诚意,因为他专拣房子的优点说,缺点只字没提。这也可以理解,因为从推销商品的心理学角度来理解,房主的这番表白完全是人之常情。让大哥和韩梅嫂子不认可,准确地说,是不信赖的是,“这段时间有十来拨儿人要租他的房子”的说法,一点儿不靠谱。山镇就这么大块地盘,闭塞,虽然这些年开放搞活,个体经济也呈现出一片欣欣繁荣的景象,但并没有什么外地人在这儿租房经商;需要租房子的,无非是山镇高级中学和山镇初级中学的教师、山镇医院的职工、山镇人民政府所辖几个部门的工作人员,而这些单位需要租房子的人,仅仅是刚参加工作,单位已经没有住房了。这样的人,加起来,同一时间节点,也没有几个,而在这个时节,哪个单位都没有人员的安置和调动。
所以,大哥和寒梅嫂子对男房主的这番话仅仅是听着而已。
男房主见大哥和大嫂反应平淡,又赶紧说,这次愿意租给大哥,是因为张老师的介绍,张老师是山镇村人,人品没得说,她介绍的,知根知底,他信得过,加上大哥大嫂都是老师,一看就是本分人,正经人。
回山镇中心小学那临时家的路上,大哥和韩梅嫂子默默地走,似乎谁都没了言语。可是,假如脚下的柏油路面有知觉的话,它一定也能感受得到,大哥和韩梅嫂子对这得之不易的租住房并不满意。
两人默默地往前走,一路挥洒的,是彼此心照不宣的、道不尽的绵绵愁绪。
山镇镇政府驻地疏疏朗朗的路灯高高地擎在空中,灯光透过淡淡的雾气映照着两人脚下的公路,仿佛是疲倦不堪的瞌睡人的眼。
偶尔有汽车驶过,车灯射出来的光刺得大哥和韩梅嫂子睁不开眼,但很快就划过去了。
“你看,行吗,那房子?”快到“家”门口,嫂子终于忍不住,问大哥一句,同时向上掂了掂怀里熟睡的女儿。
大哥没吱声,默默地开了门,擦根火柴,点上蜡烛,床上铺好被褥,等嫂子把小婷婷放在上面,盖好,才说:“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我们帮忙,只用了半天,就把大哥的家从山镇中心小学那座废弃多年、早被列为危房的废教室里搬过来了。
晚上,大哥正好没有自习辅导,大哥请了假,趁小婷婷睡着,和韩梅嫂子一起归拢新家。
尽管家具微薄,四间房子空空荡荡,但两人仍然折腾到午夜。
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头上的汗顺着青黄瘦削的脸向下淌着,昏黄的灯光下,彼此可以望见对方头顶上蒸腾的白汽。
大哥和嫂子直起板硬的腰,用手锤着,两人就望着新家发愣。
嫂子忽然打个长长的哈欠,说:“咱睡吧?”
大哥说:“嗯。”
嫂子倒头就睡着了。
大哥却醒着,轻轻推下嫂子,确认嫂子睡得热烈而深沉,便悄悄拉开电灯,下炕,走到写字台前,拿出一大摞作文本。
大哥是在睡梦中被嫂子轻轻唤醒的。
大哥睁开厚重的眼皮,第一眼望见的,是妻子清瘦的脸和那双目光柔和、布满红丝的眼睛。
韩梅嫂子说:“到点儿了,你不是第一个早自习就有课吗?”
“你怎么知道?”大哥很是惊讶。
“心有灵犀呀。”嫂子垂下脸,“要不是你那倔脾气,我才不让你大半宿的起来批改作文、备课呢!吃饭吧。”
大哥这才料定,妻子其实并没睡着,或者睡着了,中间醒来,看到自己在批改作文,或者在备课,知道阻止也没有用,便没有阻止。大哥甚至意识到,妻子细心得连自己的课程表都了如指掌。大哥心中便涌起一阵深深的感动。
大哥最爱吃的面条端上来了,冒着腾腾的热气。
在这一刻,大哥好生愧疚:本来打算得好好的,早点儿起来做饭,好让妻子多睡会儿,看她这几天累成什么样子?瘦成什么样子?真应该让她好好多睡会儿……
大哥出门的时候,嫂子从锅里捞出两个热乎乎的鸡蛋,塞到大哥手里。
大哥抽动着鼻翼,笑了,又借口到里间拿本书,把两个鸡蛋偷偷放进嫂子挂在墙上的外衣口袋里……
按照民间习俗,搬了新家,都要选择一个好日子,让亲属、亲戚和朋友前来庆贺,买点儿灶间用品相送,或者给点钱,以示美好的祝愿,这习俗叫“温锅”。大哥举行的“温锅”非常简易。一来新家太过拥挤,办不了二十几个人共三桌酒席;二来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大哥挤不出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家里操办,前前后后太麻烦;三来大哥家底太薄,双方父母均无力给予较为丰厚的经济资助,韩梅嫂子又是民办教师,每个月能领到手里的工资只有二十四块五。“温锅”宴席便选择了山镇上最低档的一家小饭店。
我们哥儿几个单列一桌,大哥和韩梅嫂子过来给我们一一敬酒,我们又一一回敬大哥和韩梅嫂子酒。
大哥醉意朦胧,支走嫂子,热泪盈眶,向我们诉说了上面这个故事,我们仿佛在聆听着一段流传千年而不朽的美丽传说,不禁和大哥一样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