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星期天的下午，李桂珍从慧儿的面馆回到家，换下满身是油烟味儿的衣服，随手扔进洗衣机，按下洗衣的按钮。
　　常琪听见动静从房里出来，见李桂珍洗衣服，连忙道：“妈，你咋自己洗上了。”
　　“身上的味儿太大。”李桂珍回答道，又诧异地看着常琪，“你咋没上班？”
　　常琪上前搂住李桂珍道“我的老妈呀，你真是忙糊涂了，今天是礼拜天。”
　　李桂珍拨开常琪的手走到挂历前仔细地看了看，道：“可不是吗，真是老糊涂了。”随后看了看房门道，“蕊蕊呢？”
　　“和小睿在屋里呢。”
　　“我大孙子来了。”李桂珍轻轻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小声道。
　　常琪微笑看着李桂珍轻声道：“不仅你大孙子来，一会儿你大儿子也来，还有你的新儿媳妇和小孙子也来。”
　　“什么新儿媳妇小孙子的？”李桂珍关上门，转身疑惑地看着常琪道。
　　“妈，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李桂珍一下子寻思味儿来，脸色一沉大声道：“我就慧儿一个儿媳妇，小睿一个孙子。”说完，走到沙发前一屁股坐下去，对着常琪一摆手，怒道，“我不知道什么新儿媳妇新孙子的，告诉他们别来，我不想见他们。”
　　常琪赶紧上前阻止道：“妈你看你，那么大声干嘛，俩孩子正写……”
　　常琪的话还没说完，小睿和蕊蕊一起从房间走出来。
　　蕊蕊不高兴地道：“姥姥，你不能小点儿声啊，我和我哥写作业呢。”
　　李桂珍连忙露出笑脸，道：“哎哟，姥姥该死，奶奶该死。”
　　小睿走到李桂珍面前问道：“奶，你刚才说谁要来？”
　　“你爸……”
　　“妈！”见李桂珍要把话说漏，常琪赶紧喊了一句。
　　常琪对小睿道：“你和妹妹接着写作业去。”说完把小睿和蕊蕊推进房间关上门。
　　小睿又把门推开，对着常琪道：“小姑，是不是一会儿我爸来？”
　　常琪对小瑞道：“别胡猜，写作业吧。”
　　小睿关上房门。
　　常琪对李桂珍道：“妈你可真是的，那么大声干嘛。”
　　“咋回事儿”李桂珍不解地道。
　　“刚才我哥给我打电话，说带着媳妇和孩子回来看你，还说想小睿了，让我把小睿喊来，这下可好，小睿可能听见你说的了。”
　　常琪的话音刚落，小睿背着书包走了出来。
　　常琪赶紧问：“小睿你这是干嘛去？”
　　小睿低着头道：“我上我妈的饭店去。”
　　常琪用责备的眼神儿看了一眼李桂珍。然后轻声对小睿道：“你爸想你了，一会儿来看你。”
　　“我不见他……”小睿眼泪汪汪地。
　　“不管咋样他也是你爸，他是喜欢你的，是他打电话让我叫你来的，再等一会儿，啊，好孩子。”常琪用商量的口气道。
　　小睿把头一扭，一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又回过头来对常琪道：“小姑，你告诉他，今生我都不想见他，让他别来打扰我。”说完推开房门走了。
　　“妈，你看你。”常琪对着李桂珍道。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
　　李桂珍站起身来，转身去柜橱里拿衣服。
　　常琪跟过去问：“妈，你干啥？”
　　“我也不见他，我也上慧儿那去。”
　　“妈，你就别添乱了，你还能一辈子不见你儿子啊，嘴上说不想，其实你比谁都想。”
　　李桂珍停住了手，半晌，她回过身来，对常琪道：“小琪啊，让他们踏进这个家门，咱怎么面对慧儿啊！”
　　常琪看着李桂珍认真地道：“妈，啥面对不面对的，虽然这是我哥的错，但你不能不认他是你儿子吧。”
　　李桂珍没有吱声。
　　“妈，这事儿已经发生，谁也改变不了了，还是顺其自然吧，就是慧儿知道了，她也不会埋怨你的，放心吧。”
　　听完常琪的话，李桂珍叹了口气，看着常琪道：“哎，你哥造孽啊！”
　　“妈，你别这么说我哥，他也是一时糊涂，才……”
　　门外传来敲门声。
　　常琪起身打开房门，常磊伸头往屋里看了看，小声道：“咱妈在家吗？”
　　“在。”常琪说完也往门外看了一眼，见只有常磊一人，又问道：“咋就你自己？你新媳妇呢？”
　　“在楼下车里。”
　　“咋不一起上来？”
　　“我怕咱妈不高兴，给人家脸色看，就让她在车里先等一会儿，我先和咱妈说说。”
　　“说啥？有啥好说的？”李桂珍不知何时站在常琪的身后。
　　常琪闪开身子道：“哥，你进来说吧。”说完又小声嘱咐常磊道，“我和咱妈说了，你再好好说说，咱妈能让你媳妇进来。”
　　常磊手里拎着两个包裹进了屋。
　　李桂珍冷着脸转身回到沙发前坐下，依旧冷着脸看着窗外。
　　“妈我回来了。”常磊小心翼翼地和李桂珍打着招呼。
　　“你还有脸回来呀。”
　　“妈，我……”常磊毕恭毕敬地站在李桂珍身边。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慧儿是多好的媳妇，愣让你生生地给甩了，你对得起谁啊！”李桂珍依旧冷着脸数道常磊。
　　“妈是我错了，我是没办法啊！”常磊低声下气地道。
　　“错了，不要戚美华时你就犯了错，本以为你能好好珍惜慧儿，可是，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李桂珍喘了口气接着道，“你爸要是活着非让你气死不可。”
　　“妈。已经这样了，就别再埋怨我哥了。”常琪不失时机地插嘴道。
　　“不埋怨他我还埋怨慧儿啊，每天看见慧儿忙里忙外的，你知道我这心多难受吗！”李桂珍看着常琪说道。
　　“妈，我哥的这个媳妇还在楼下呢，大热的天，你不心疼她还不心疼你孙子啊，都是常家的骨肉。”常琪进一步劝着李桂珍。
　　“作孽啊，今后我怎么面对慧儿呀。”李桂珍说完冲着常磊摆摆手。
　　常琪赶紧对常磊道：“哥，还不赶紧让你媳妇上来。”
　　常磊还是看着李桂珍没有动。
　　李桂珍看了常磊一眼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起身进了里屋。
　　常琪推了常磊一把，道：“赶紧的吧，咱妈吐口了，你还不赶紧让他们娘儿俩上来。”
　　“那我打个电话让她上来。”常磊掏出电话。
　　常琪看着常磊道：“哥你可真会办事儿，不下去接一下啊。”
　　常磊一听又把电话放进裤兜，转身出去。
　　常琪想了一下，也跟在常磊身后进了电梯。
　　楼下，张甜甜抱着孩子坐在车里等着常磊的消息。
　　张甜甜从美国回来后，先是到电视台把自己的情况对台长说了，接着又请了长假，说等孩子到了周岁后再回来上班。台长看在张炳成的面子上也就同意了，反正电视台也不缺少张甜甜这样的记者。
　　见张甜甜把一切都安顿好了以后，常磊提出让张甜甜跟自己一起回家见见李桂珍和妹妹。
　　其实，见不见婆婆对张甜甜来说是无所谓的，她并不在乎婆家人的存在，她只要有常磊一个人就够了，相反的她觉得亲戚多了是个麻烦事。
　　在常磊再三请求下，张甜甜同意跟着常磊一起去看婆婆和小姑子，但前提是常磊先去和婆婆说，要是不能接纳她，那么她一辈子都不会认这门亲戚。
　　常磊在前，常琪在后地来到车前，常磊拉开车门对张甜甜道：“下来吧，咱妈让你上楼，这不让妹妹来接你了。”
　　常琪上前向张甜甜问了句好，张甜甜也微笑着给常琪回了礼。常琪伸手接过张甜甜怀里的孩子，一边往楼里走一边在张甜甜身后打量张甜甜。
　　常琪、常磊和张甜甜几人并不知道，此刻一双迷惑不解又充满怨恨的眼睛，正从A栋二号十六层的窗户，投向站在C栋二号单元门口的他们。
　　作为常家唯一的孙儿，小睿从小就受到全家人的疼爱，从上幼儿园开始，全家人都在围着他一个人转，这一切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随着身体慢慢地长高大脑不断的发育，小睿觉得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他才是最幸福最自豪的，每当有同学夸他妈妈长得好看，或说她爸爸威风时，他都会不自觉地在心里默认。他甚至对同学炫耀他爷爷奶奶都是警察，而且还是腰里别着枪的警察。他也跟要好的同学说过，他长大后也要当警察，但是一定要当腰里别着枪的警察，就像爷爷奶奶那样。
　　上了初中，已经能看懂人间故事的小睿，忽然发现班里有几位同学变得少言寡语，和他坐在一起的女同学，还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流泪，小睿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后来有同学说他同桌的爸爸妈妈离婚了，还有几位同学的爸妈也离婚了，他们现在都是单亲家庭，就连老师也说过，让同学们多多关心那几个同学。
　　那时候，小睿打心里庆幸自己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听到爸爸要和妈妈离婚，要和另外一个女人过的时候，他崩溃了。
　　小睿打开了窗户撕开了纱窗，他想，只要自己再往前迈一步，哪怕是一小步，所有的烦恼就会随着啪的一声云消雾散了。
　　就在小睿把一只脚伸出窗外时，他听到了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