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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

作品名称:一路阳光      作者:柳如清风      发布时间:2024-04-20 23:36:30      字数:3500

  苏晓鸣出生在一户三代单传的山区手艺之家。他也同其他小伙伴一样是从帮助家人干农活开始慢慢接触生活的。初中以前他对空间的认识模糊有限,完全无法了解山村外还存在一个广阔浩瀚的大千世界。读完初中升高中,渐渐清晰了世界、社会、时代的概念,彻底感受到家乡的落后闭塞和自身的渺小幼稚。
  他和所有山区的学生一样坚持奉行“拼命读书,跳出农门”的信条。他们打小就懂,读书是他们唯一能够“出山”的终南捷径。由于各方面条件的限制,山区学生要付出远远超出城里学生的艰辛来获取同等的竞争机会。往往山区学生很少能够顺利完成高等教育,大多数家庭完全负担不起高昂的学费和子女的各项缴用,不得不痛苦地直面中途辍学的抉择。
  苏晓鸣家境似乎稍胜于一般家庭,家里的经济来源依靠父亲过硬的手艺。他们苏家是远近闻名的箍桶世家,传到父亲已第四代。四里八乡凡有女儿出嫁筹置嫁妆都会请“苏箍桶匠”。父亲从小跟随爷爷学箍桶手艺,十八岁开始单独出活。他得到爷爷的真传,加上脑子活络,桶箍得呱呱叫,技艺和名声似乎青出于蓝。父亲不同于一般箍桶匠那样一年四季扛着家伙到处喊活,他的生意差不多全是上门来邀请的,很少有空闲的日子。但近几年生意却一年不如一年。母亲是村竹编厂的职工,靠编织动物形状的小篮小盒为家庭创造一份收入。
  他们苏家虽有不多的田地、山林,但耕种、护弄、收割所有的活儿一条龙全由祖父一手操持,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他们三口才会充当一下配角。所以苏晓鸣并不生疏于农活,对挖竹笋、摘茶叶、插秧苗等项目也算相当内行。但那年高考名落孙山,残酷地粉碎了他的远景规划,也宣告美好理想的破产。
  落榜的打击曾一度迫使他变得灰心丧志,自暴自弃,几乎绝望到万念俱灭,整日神情恍惚,郁郁寡欢,像个木讷的痴呆。把全家人都吓坏了,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直到有一天当儿科医生的表姐的来访,才打破家里死气沉沉的局面。
  表姐是方圆十里内唯一大专毕业的女“状元”,在邻近乡镇卫生院工作。她从自己父母那里获悉表弟落榜后的状况,特地请假来探望,顺便做做思想工作,引导他从落榜的阴影里摆脱出来,重燃生活信心。她进入逼仄的房间,与表弟进行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令苏晓鸣堵塞的心扉豁然得到畅通,灰暗的视野顿然亮起绚烂的光芒。
  经表姐劝导以后,苏晓鸣一下子长大成熟了许多,对人生,对生活,对自己的看法换了另一种角度,以一种新的思维模式进行理解和思考。他想到了“天生我材必有用”,想到了“行行出状元”,想到了“天降大任于斯人”,想到了“榜上无名,脚下有路”。他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他爬上屋后高高的山岗,俯瞰山下低矮微小如火柴盒的房屋以及蚂蚁般爬行的人,迎风朗诵“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击水三千里”的豪迈诗句。
  在表姐的建议下,那一年他报名参加了自学考试,开始专心致志读起“没有围墙的大学”。他平时偏重文科,擅长写作,中学时代班级的习作范文差不多全由他垄断,偶尔也在《舜城日报》的副刊上露露脸,被同学们称为“小东坡”,但理科基础溃不成军。所以他理所当然报了汉语言文学专业。经历两年半的勤奋苦读,十来门课程全部通过。当他双手颤抖地捧着鲜红的大学专科毕业证书,激奋得热泪盈眶。反反复复摆弄着毕业证书,里里外外看了又看,多年夙愿一朝实现,反让他产生南柯一梦的疑惑。他细细端详证书内自己的大名和两个滚圆的车轮子似的红印章,拧一把耳垂,才感知一切都是真真切切。
  从自考办领取毕业证书那天起,苏晓鸣在心里作了一个决定,准备进城闯一闯。作为他这样的年轻人,绝不会一辈子待在农村“修理地球”,也不愿继承父业,做箍桶世家第五代传人。从小对箍桶活虽然耳濡目染,也颇具箍桶匠所必备的“心灵手巧”的条件,但他不愿把这行业作为一项终身的事业去经营。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的鸿鹄志向在远方,在广阔无边的大世界。他向往城市的繁华喧嚣,文明发达和现代化快节奏。与现代化蓬勃发展的城市相比,他觉得他生活的山区农村就是被时代遗忘遗弃的角落。所以他坚决认为,城市更适合他的生存和发展。以前他也不止一次产生过这样的憧憬,但那时候充其量属于遥不可及的幻想,与现实之间隔离着一条河,而今他手上握有一本大专毕业证书,似乎在通向理想的河上架起一座桥。
  《围城》里方鸿渐认为文凭好比遮羞布,苏晓鸣倒觉得更像一块跷跷板,一跷可以从农门堂而皇之跳到城市。城市里的一切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但充满着挡不住的诱惑。他高中三年在一个小城镇度过,稍微也算熟悉一点城市生活的味道,对于城市人的日常生活常识,基本上也懂个八九不离十。他们这代人进城已经不会像刘姥姥进大观园样闹出笑话。只是要一下子寻找个合心的职业似乎并不容易。
  记得某作家所说,找工作甭管是驴是马,只要能抓住,骑上再说。驴虽走得慢,可总还是在往前走,比赤脚赶强,并且可以边走边继续找马。他姑且“骑驴找马”吧。没马前暂骑一骑驴,等找到马再换。他这么想着,心里的决定越加坚定。
  他把他的决定告诉了父母。通达的父亲并不固执地执守“子承父业”的信条,对儿子的选择一向不支持也不唱反调,始终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毕竟时代不同了,青年人往外闯应该是好现象。一辈子留山窝里能有多大出息?只要出去不为非作歹,哪个做父母的不盼望子女有个出人头地衣锦还乡的?眼看箍桶生意江河日下,箍桶世家这块牌子到他这代确也该改换门庭了。他不指望儿子能够重振箍桶行业的雄风,因为他清楚即使儿子再怎么厉害怎么有能耐也敌不过现代化潮流的冲击。箍桶行业的淘汰他倒不那么遗憾,他痛惜的是一身祖传的手艺就此失传。
  母亲不是十分放心得下儿子的外出,先前外乡镇念高中,好歹每半月回来一次,又有学校这个组织做可靠保障,活动受到限制,不容易学坏或被不三不四的“坏胚”凑伙,现在真要孑然一身去城里游荡,岂不脱缰野马一匹?没个组织管束,父母又天高皇帝远,就怕沾染不良恶习,一旦弄些狐朋狗友结识,那可是“跟好人出好人,跟了和尚出道人”。
  除顾忌儿子学坏,她做母亲的也担心遭坏人欺侮。儿子一贯老实本分,性格内向,不善言谈,有时腼腆得像小姑娘,到城里难免不被人欺负。据说城里人势利眼,性情凶相,动不动刀劈斧砍,还爱斤斤计较,隔壁邻舍之间关起门来互不搭界,尤其是男女关系特别开放。在农村人的意识中,城市既是花花世界,又是暴力场所,充满诱惑和血腥。放儿子去灯红酒绿、动棒使枪的地方,她做母亲的能放得下心吗?二十出头的小青年,酸甜苦辣没尝多少,不知世道深浅,变坏容易变好难。
  虽然儿子初中三年和高中三年都是住宿生,生活自理能力不成问题,但她还是不能放心儿子是否能安妥地照顾好自己。她不放心儿子的吃住,不放心儿子的穿衣着鞋,甚至更不放心城里横冲直撞的汽车。她认为山区农村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肯干活什么都会有。她曾对儿子的未来生活作过一厢情愿的规划和设计,她臆想中的儿子不但继承丈夫的手艺,把家业发扬得更加庞大,还娶了孝顺贤惠的儿媳妇生下白白胖胖的宝贝孙子,一家子过得和和美美。她甚至暗暗对外村一个姑娘心存好感,有意无意向别人打听那姑娘的一些情况,计划着过个一年半载托人去说亲。她觉得那姑娘与儿子非常般配,长得一脸福相,注定是相夫教子振兴门庭的贤内助。儿子外出的决定无疑让她火热的情怀像锅沸滚的粥浇了一瓢凉水。
  “阿鸣是找工作去的,不是坐牢去,你不必难过。”父亲劝慰着母亲说,“孩子大了,羽毛长全了,由他飞去。——他不管飞到哪里,永远是我们的孩子,别人要抢抢不去的。你总不能一世把他绑在裤脚边嘛。”
  母亲撩起衣裳角轻轻抹眼睛,无奈而不舍地说:“我放心不下呀。我们阿鸣太老实,心眼又死,我怕他去城里要吃亏。”
  第二天拂晓,苏晓鸣在父亲的陪送下来到村口的临时停靠站。在登上汽车的时候,父亲把一卷钞票塞进他的手里,然后说了几句叮咛话。他坐到座位上,父亲在车窗外望着他,他看到父亲的眼睛有点红。他推开玻璃,叫父亲回去。父亲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嘱咐他钞票注意藏好,用光了记得随时回家来取。
  汽车载着他一路颠簸地驶向城市。
  他忽然间心底升起一缕空怅的失落,同时感到一丝忧郁的孤单。
  透过窗外向远望,迷茫的山峦连绵起伏,山腰岚烟缭绕。向下俯瞰,山势陡峭,蜿蜒的公路蟒蛇似的缠绕着。向近处看,高大挺拔的松树一株紧挨一株,郁郁葱葱。轩昂修挺的毛竹一排排挤在一起,竹林里青草遍布,绿茵茵的仿佛铺了层地毯。山坡上丛丛簇簇的芦草迎风摇曳,宛如大风中行军的戟槊。从荒草野藤堆里裸露出的岩石,灰褐而丑陋,突兀地如一头头形态怪异的野兽。
  他的脑电波一闪,闪出毛泽东青年时代离家闯天下的诗: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豪迈的诗句让他精神振奋。他认为自己好比荆轲,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壮烈情怀,正赴向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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