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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魂牵梦绕

作品名称:大山情缘      作者:喻语      发布时间:2024-04-17 08:43:40      字数:16400

  院子里的鸡在叫,鹅在吵,鸭在拐,狗在跳,大头朝下睡在炕梢的我被吵闹声叫醒,翻了个身,哈巴在窗台上往院子里撒么。盖老人正撅着屁股给和他朝夕相处活蹦乱跳的小生命喂食呢,躺不住的我一骨碌,下了地。
  太阳从天边急匆匆蹦了出来,把储备充足的光亮毫无保留地倾泻给大山,真是近光大山先得亮。远远望去鸡公山伟岸、挺拔,太阳的光辉把她映照得的俨然大元宝。
  “大爷,起得真早啊?”
  “多长时间没睡这么香的觉了,今天算是起来晚了。”盖老人直起了腰,抖了抖身上的灰尘。鸡、鸭、鹅一起扑楞着翅膀,簇拥着为它们打食的勤快人,盖老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算是打了个照面。
  呀!盖老人的左眼乌突突的,怎么见不到白眼仁?左眼下方隐约着有一个枣核大的疤痕,这是怎么弄的?不能瘸子面前说短话,啊!扛枪打仗留下的纪念。
  盖老人从围着他的鸡、鸭、鹅、狗里挤了出来:“这群兽和我可亲了,一天喂两遍不嫌累,喂它们多少不心疼。山里的鬼为啥不欺负我,这些有生命的玩意围前围后保护我,大山我说了算,它们都是我的兵。祁毅上山时就是哈呼报的信,鸡、鸭、鹅见了我一起叫,它们成了我的耳目。饿了吧?我去提桶水,咱爷俩该吃早饭了。”
  “大爷,这里没有井吧,是不是吃山上淌下来的泉水?昨天来的时候看到房后的泉水了,我去提水,这样的活我也试试。”
  “去吧,和你一起去,顺便洗把脸,不怕水凉你也洗一把。”
  阳光下的泉水汩汩流淌,就像山上倒下来的碎银,一下子生发出贪婪。靠近水边放下水桶,麻利蹲下捧起一捧,哇凉清透,喝了一口,甘甜绵柔,清爽顺口,一口气喝了个饱腹;又捧起一捧,轻轻地把清透的甘甜撩在脸上,享受到了清凉的惬意。
  盖老人蹲在石板上,右手拂水在脸上,不停地揉搓:“一年四季,泉水搓脸,感冒不沾,百病不犯。祁毅说过要把泉水引到屋子里,担心冬天雪大路滑怕我摔倒,不知啥时能等到这一天?”
  “大爷,您的左手有伤疤?”
  “噢!胳膊肘被美国鬼子榴弹炮蹦的,前方医院要据掉,我跟他们吵了一架。没办法五一年秋让我回国治疗,这才保住了一只胳膊,从此重的东西拿不了,回个弯挺别扭。”
  80多岁的人了,现在还能守住大山,不!守住阵地,英雄不死,汉子不老,让我汗颜。轻轻地将盖老人扶起。
  “大爷,这座山为啥叫鸡公山,到现在也没听见公鸡啼鸣?是不是徒具虚名?”
  “鸡公山。”盖老人沉重地朝山顶望去。大山,一定让人肃然起敬,刚才还是眼前一亮,突然烟雾缭绕,一下子障眼模糊起来。
  “堡子里的老人说,这座大山早年叫‘秫秸垛’,大山有个性也很怪异,特别是山顶上突出一截箍,戳了一堆秫秸似的。
  “山里人只知道靠山吃山,不顾农时,不务农事,日子过得紧吧,错过了好的农时,荒废了不少田地。
  “一天早上,一只勤劳的大公鸡扑棱着翅膀落在秫秸垛上。月亮隐退,天边放亮,原本沉寂的大山竟然有了动静。大公鸡敞开了喉咙用她美妙动人的歌声叫唤懒睡的山民‘喔、喔、喔,喔、喔、喔,人勤地不懒,种地吃饱饭。好吃懒做的山民当耳旁风无动于衷。
  “耐心的大公鸡不厌其烦地反复吟唱。蹊跷了,大公鸡从此不愿离去,天复一天,年复一年,高歌吟唱悦耳动听,风雨无阻啼叫不止,持之以恒坚持不辍。慢慢地老百姓多少悟出了道理,早起干活成了习惯。如此一来动容了上苍,感动了仙女,特别是仙女们她们争着抢着要下凡,看看这个歌唱得好,长得也不能赖,任劳任怨的大公鸡。
  “王母娘娘知道后气得够呛:真是不知好歹,好不容易得道成仙,岂能还俗下凡?没有得到应允的仙女们茶饭不思,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王母娘娘看在眼里,心里焦躁不安,那就动用天兵天将下凡驱赶大公鸡。天兵天将手持剑戟腾云驾雾来到秫秸垛大顶,一阵喊、打、撵、轰,大公鸡不为所动,岿然挺立。
  “王母娘娘狠下心来,让天兵天将砍死大公鸡,喽喽们一拥而上甩起大戟,大公鸡的双脚被齐刷刷砍断,鲜血四溅。天兵天将见大公鸡没死,又让喽喽们抡起大戟,大公鸡有气无力地‘喔、喔’两声后,拍打翅膀飞向远方,从此秫秸垛没了公鸡的叫声。
  “大公鸡宁死不屈的精神深深地刻在山民的心中,为了纪念大公鸡,人们把秫秸垛叫鸡公山了。”
  “大爷,您说的有点神乎其神,让我似信非信。”
  “神吗?老百姓心里装的特别是心口相传的东西都是美好的。过去常有人来到山顶烧香磕头,祈求保佑,这是人们心灵的寄托和精神向往,还是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吧。”
  盖老人抬起右手,指向大山。啊!云开雾散,大山挺拔,清透秀丽,树木参天,密而避日,虽是秋风落叶但却风骨犹在。仔细端详,山顶上的石砬子状如柴垛,垛上真的嶙峋着一块巨石,莫不是大公鸡的鸡腿?半山腰,三道凸起的脊梁宛如鸡脚,绵延开去牢牢抓住大山。
  “快看,飞来的那片云就是芦花大公鸡。”盖老人惊叫不已。
  山顶上空真真切切,一朵白云款款浮动,晴空万里的蓝天,唯有这片白云飘然,大公鸡在飞翔。
  “天兵天将的喽喽们大戟砍向大公鸡双腿的一刹那,仙女们哀声四起,潸然泪下。大公鸡那漂亮的羽毛被仙女们的泪水打湿了,浸透了,红绿相间的衣服一下子变成了芦花素衣,芦花大公鸡走的悲哀,飞的凄惨。”
  凄美的传说并非事实如此,动人的传说却能让人们奢念如泣如诉的过往。阳光下的石砬子殷红殷红的,难道真是芦花大公鸡被天兵天将的喽喽们用大戟砍断双腿后流血,把石头浸染的?大公鸡留恋大山,今天还在用鲜血滋润这座大山,大山永远山清水秀。
  石砬子风剥雨蚀,铁元素袒露无疑,强烈的紫外线照射,日久天长石砬子发红确是事实。贺所长说这座大山小日本打过算盘,姓郝的谋划过远景,他们并非被凄美的传说所感召,他们奔的是丰富的宝藏。不管怎么说,这座大山有烈士的英魂,有富绰的矿石,有丰富的绿色资源,鸡公山值得仰慕和敬畏。
  “大爷,没看见您养大公鸡,是不是和这个传说有关?”
  “芦花大公鸡飞走了,老百姓约定俗成在山上都不许养大公鸡了,我要是养了对不住大山,更对不住老百姓的念想。参花姑娘信奉这个传说,让我养一些下蛋的母鸡,这些母鸡就是仙女下凡,给芦花大公鸡看家护院。参花姑娘和她妈年年开春在山下孵一窝鸡崽,大了的时候挑选母鸡拿上山来。按说没有公鸡的母鸡是不乐意下蛋的,可拿上山来的母鸡反而更爱下蛋。不光是母鸡在山上刨吃地里的虫子,叨食野菜,喝山上下来的泉水,它们还爱在山上溜达。怪不怪?这些母鸡天天朝山上‘咯、咯’地叫,反正有点说头,听它们‘咯嘎’的,这心里疙疙瘩瘩的,干脆,鸡、鸭、鹅、狗一起来,图个热闹。”
  盖老人忙着做饭,闲不住的我手忙脚乱打个下手,锅灶让我捅咕得烟熏火燎。忙乎也好,捅咕也罢,锅里飘出沁人脾胃,让我垂涎的香味。
  墙上巴掌大闹钟的指针在寅时位置,闹钟里的公鸡随着指针“嘀嗒、嘀嗒”点头吃食,大公鸡每天用时间和盖老人说话,无形中把大公鸡奉若神明。
  粗糙的木桌上热气腾腾,一盆鸡蛋糕,一碗蒸萝卜干,一盘白菜炒豆腐干,一盘豆角、茄子和土豆干,一盆猴头汤,一盆大碴子豆干饭。食欲就像碗盘里的热气在升腾着,多么可口的饭菜,城里大馆子的炸、焖、熘、炒,未必如此调动胃口。
  盖老人从外屋端了一碗菊黄色浓烈刺鼻的酒:“来!咱爷俩分了它。”说着往我的碗里倒了半碗。
  “祁毅走后就没怎么喝这玩意,不敢碰他,碰了心里就难受。一灌灌都是祁毅泡的,大山里春秋潮气大,冬天北风刮,酒能驱寒热身治风湿,活血化瘀去病毒。”盖老人掫了一口,“尝尝,怎么样?”
  泯了一小口,吧嗒吧嗒嘴:“香,就是劲大。”
  “60度小烧,堡子里的人自己烧的,这玩意绝对纯粮食。”
  “白酒泡出了黄色?”我很好奇。
  “外屋有6坛子呢,颜色都不一样。祁毅这小子勤快能干乐意鼓捣这玩意,人参泡酒,山核桃泡酒,腹蛇泡酒,黑蚂蚁泡酒还有山里红、灵芝泡酒。祁毅在的时候我是早晚喝二两,一天换一样,参花姑娘每个月从堡子里提一桶上山,两个人让我顿顿酒足饭饱。愿意喝就多喝一点,早上喝酒暖和一天,晚上尽量少喝,有啥动静迷迷糊糊不好应付。”盖老人又掫了一口。
  “山核桃?咋泡酒?”
  “咱俩喝的就是山核桃泡的酒。山核桃没熟之前是有毒的,趁着泛青的时候从树上打下来,连皮带瓤切成片,晾晒两天后泡上酒,月八就能喝。这可是以毒攻毒好玩意,开始少喝,适当井水兑酒,不能多喝,最多二两。”
  “黑蚂蚁从哪弄来的?”
  “祁毅有办法,秋天的时候弄个大盆,里面放些白糖,往枯树边上一放,黑蚂蚁滚血球地往盆里进,蚂蚁酒治风湿可是一绝。”
  “大爷,您过得可是神仙的日子,让我眼馋。”
  “我倒是想成神仙,可是没有修成。”盖老人凄楚地摇着头。
  “吃菜,都是你们城里人爱吃的,祁毅在的时候就得意这一口。”
  可口的饭菜把肚子撑得鼓鼓的,酒碗见底,浑身燥热。
  “大爷,昨天晚上唠了祁毅,唠着唠着您就睡了,还想听您唠下去。”
  “酒是喝多了,仗着酒劲,有些话得唠下去。”盖老人捋了一把络腮胡子。
  “祁毅是1985年7月份从省农业大学毕业的。他和我说毕业时被分配到省城一个区农业局。上班第三天的早上,局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小祁呀,你是高材生,辉县知道咱们这儿分到一个品学兼优的大学生,跑到区和农业厅人事处点名要你去他们那里工作。理由是他们那里变了地级市,规格抬高了,人才得配齐。组织上考虑再三决定重用你,估计还能任个职。对你来说是个好事,年轻有为,政治上前途无量。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忍痛割爱了,舍不得也得放你走,希望你别冷了组织上的器重和关怀。到那里好好工作,学有所用,真正成为人才。’
  “都说祸不单行,对我来说福却双至。农业局给我分了一套60平米两室一厅的房子,就是科级领导未必捞到这个待遇,这可是破例的,单位安排我先在农广校抓科技培训。职务和房子有了,大家刮目相看,羡慕追捧不在话下。待了一段时间大家看我实在本分还是单身,保媒拉欠的上来了。
  “农科委一个领导把他小姨子邹艳影介绍给了我,这个人长得苗条耐看,说话字正腔圆,是个代课老师,虽然大我一岁可长相比我小不少。一个属鼠的一个属牛的,没啥说的,属相般配再合适不过了,没犹豫当即应允。
  “为了我的婚事,妈妈特意从省城来我这里偷看一回邹艳影,可能是没有眼缘,心有芥蒂,不同意,含蓄地说了一句:‘漂亮的花不好养,开得早谢得快。’
  “一个单身,架不住领导圈拢,更绕不开邹艳影的甜言蜜语。软缠硬麽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由于虚荣心答应了让我后悔一辈子的这门婚事。结婚后的日子还算可以,正常上下班倒没什么矛盾,单位的人还是挺羡慕的。农科委的领导为了让邹艳影离家更近些,托人给她改行,调到农业局的参茸公司。
  “由于人口、产值、交通等因素,地级市泡汤了,带职务基本退回原单位,一般人员却没有退回原籍。那些重用破格提拔的包括我在内就地消化,空欢喜的我昙花一现。
  “三代单传的我想到了孝敬父母,不容分说把爸妈从省城接了过来。邹艳影不见肚子大,脾气反倒大了起来,时不时地给爸妈脸子看。夹缝里的我很是窝囊,为了家的安稳只好把气儿咽到肚子里。指望抱孙子的爸妈不乐意让我生气,对邹艳影是百依百顺,逆来顺受。这人吶,真是没有满足的时候,越是恭敬越是得寸进尺,家里的大事小事甩手不管了,妈妈成了家里的佣人。总不能没孩子吧,是不是怀不上孩子心里焦躁脾气反常?有个孩子兴许她能好一些,干脆把姐姐家的老二过继过给我,一奶同胞的姐弟谁都不会反对的。姐姐的老二叫点点,毛岁四岁了,妈说三岁看到老,对点点的期望值很高。点点白净机灵,招人稀罕。可是点点的到来并没有给邹艳影带来快乐,相反她的脾气更加古怪,经常找斜茬和我吵吵闹闹。
  “‘儿子,别吵了,也别打了,醒醒好吧,你们吵的是爸妈,骂的是祖宗,积点德吧。’
  “真是能耐了,更是晒脸了,不是和我过不去吗?不是嫌我没本事吗?不是嫌我和她在一块没孩子吗?开始破罐子破摔了,经常喝酒不说,有时还半夜回家。能咽下这口气吗?和她争,和她吵,不但没有制服她的坏脾气,反而更加嚣张。爸爸忍声吞气,急火攻心,有时咳血呕吐,经常翻来覆去不睡觉,不到一年爸爸就告别了人世。爸爸呀,对不起您老人家,是我害了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儿子造的孽。
  “10月27日晚上8点多,邹艳影还是没有回家,心里兔子似的蹦个不停,明天就是爸爸的一周年祭日。三天前妈妈和我说:‘孩子,10月初2你爸爸走了整整一年,就是再忙你们两口子也得去看看爸爸,让他在那边宽心,磕磕头烧烧纸。你爸在那边惦记你们,许许愿求你爸保佑,兴许能抱个孙子。’
  “妈妈和我说的第二天上午去了医院,找到了一直护理妹妹的邹艳影:‘爸爸明天烧周年,咱俩带点点去看看他老人家。’邹艳影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支支吾吾把我打发走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闹心的我没着没落,突然想起了半年前一个女人捏着鼻子给我打的电话:‘你老婆在外边给你戴緑帽子了。’邹艳影的出轨早有查觉,为了这个家也碍于面子始终没和她挑明。我俩都有单位况且大家对我俩印象都不错,过日子不能让人笑话,最忌讳打打闹闹夫妻不和不睦的,妻子变坏了就得慢慢教育感化,相信她会顾及这个家回到我的身边。
  “邹艳影真的不可救药?非要一条道走到黑?爸爸的周年祭日对儿媳妇来说算是大事,可他不以为然,能咽下这口气吗?怎么和妈妈交代?怎么向死去爸爸交代?还是男人吗?怎么就不能抬起头把绿帽子甩掉?抱起了5岁的点点去了医院,她妈妈说:‘不是个好鳖,好吃懒做,说在医院护理妹妹,能干个啥?这里好吃的全叫她给造了不说,还嫌医院太冷溜回家了。’
  “回家?根本没回家,指定去她的妈妈家了。
  “点点,爸爸带你去找妈妈愿意吗?让妈妈回家给爸爸做饭,爸爸饿了。”
  点点搂着我脖子,心里凉飕飕的,孩子知道爸爸没吃饭,自己的妻子全然不顾丈夫和孩子。必须把邹艳影整回家,不能让她在外面溜嘶乎也,再放任下去总有一天要坑害我,毁了这个家。亲了一口小脸蛋拔凉的点点,爷俩去了邹艳影妈妈家。
  敲了两下门没有应声,气得我敲个不停。邹艳影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开了门,没好气地:“黑灯瞎火,你来干什么?不把孩子嘚瑟个好歹你能死呀?”
  “不是和你说了吗?明天要给爸爸烧周年早点回家吧。”
  怎么?屋里这么大的酒味?怎么?邹艳影摇摇晃晃语无伦次喝醉了?怎么?厨房里的饭桌上俩双筷子?明白了,屋里藏奸。
  把点点放在沙发上,挪着脚步在屋子里踅摸野男人。没想到邹艳影装聋卖傻,一下子把我推倒,骑马似的在我身上死死钳住。哈巴在地上的我挣扎要起来,气恨交加和醉如乱泥的邹艳影滚在了一起。“哇”的一声,点点哭的瘆人,哭声告诉我她看见了那个野男人。
  邹艳影吐着酒气气急败坏地:“把你能耐的跑这抓人来了,给你养汉子了?”说着从茶几上拿起水果刀在我眼前比划着,“一个窝囊废,有能耐整死我,量你没这个胆儿。”提着水果刀一步三晃进了卧室。
  “点点不哭,点点不哭,别怕,爸爸哄你睡觉,爸爸搂你睡觉。”抱起了点点,眼泪噼里啪啦掉了下来。点点睡着了,眼泪在她脸蛋上滚动,有几株泪水掉进了她的嘴里,把点点放在沙发上,脱掉外衣盖在点点身上。
  邹艳影喘着粗气,眼睛紧闭但却鼓鼓的,吐着让我恶心的酒气,右手攥着水果刀死猪一样呼呼睡着了。一定是喝多了,乙醇烧心,忘乎所以,寻欢作乐,力不从心,听到敲门提心吊胆,看见我和点点又惊又怕。把我推倒在地用力过猛,压我在身下打了我一个嘴巴又骂个不停,难免火气攻心,闹腾得已经精疲力尽了,现在知道躺下呼呼大睡!这么糟践自己早晚得睡过去。
  “媳妇,咱们回家吧,醒醒酒,咱们回家吧,明天的事不能耽误了。媳妇,你倒是吱声啊,咱们一起回家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再也不吵不闹了。”没有作声。
  “媳妇,我还没吃饭吶,回家给你熬点粥让你也醒醒酒。”见她不吱声眼泪唰唰地掉下来。
  “媳妇,回家吧,妈妈着急,等咱们吶。点点也需要母爱,她也没吃饭,想吃你给她做的鸡蛋炒饭,她要你教她写字画画,她要你带她去公园骑木马,要你给她背诵你教她的‘长停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吹拂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媳妇,你怎么不说话?”就这么睡着了?怎么?今夜别梦寒?
  “媳妇,咱们回家吧。”眼泪顺着邹艳影攥着的水果刀在滑落。掰开邹艳影的右手,把水果刀攥在自己手里。此时的我彻底傻了,脑子里跳动着邹艳影的张牙舞爪,咄咄逼人,对我挖苦揶揄,呲牙嘲笑,对妈妈横眉竖眼给脸子看,嫌弃爸爸嘴有味儿不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常常把自己脱下的衣服甩给妈妈洗,把掉地下的馒头捡起来给爸爸吃。打扮得妖里妖气,作做的趾高气扬,不惜高价买些花里胡哨的内衣内裤,不顾家里人忌讳和外边的男人撕扯苟合。不知咋的手里的水果刀动弹了,在邹艳影面前比划来比划去。不自禁地掀起她的睡衣,在肚子上扎了两下。呀!怎么流血了?懵了,把手放在她的鼻子上,完了!没气儿了,这下可完了。
  “媳妇,咱们回家吧,回家好好过日子。媳妇,咱们回家吧,回家好好过日子……”
  在邹艳影身边呆坐着,挺了一会儿,拿着卫生纸,蹑手蹑脚把流的血擦了又擦。不能让她死在床上,老人们不是叨咕吗,人死了得放在排上,把她抱起来放在了地板上。稳当了一会儿,抓脸挠头,后悔死了,毕竟夫妇一场。给她捋了捋衣服,整了整头发,从大衣柜里找出了一条被单盖在了她的身上。
  点点睡得很香,坐在她身边哭了起来。楼道里响起了杂碎的踢踏声,不能在这里待的太久,慌慌张张抱起点点,魂不守舍地给邹艳影弯下了腰。
  下楼梯的腿是软的,怎么下的楼都记不得了,在心里问点点:“孩子,爸爸失手把妈妈杀了,告诉爸爸,该怎么办?”
  投案?不行,那可是坐大牢的,那是生不如死的大牢。妈妈说过,坐大牢就是生不如死,不能让妈妈看着她的儿子生不如死。小时候很淘气,妈妈曾对我说:“儿子,人这一辈子千万别干坏事,干坏事就要坐大牢,坐牢就是生不如死,大牢里坏人打坏人等于人吃人。知道啥叫蹲监狱吗?关坏人的地方只能蹲在里头,底下都是水不能坐,直不起腰窝在那里这就是蹲监狱。还有,让人坐着,蹲都不能蹲,没有活动的地方想撞死都难,这就叫坐大牢,到了那份上不如一死了之。”
  抱着点点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家,妈妈见了我们爷俩,脸色一下子煞白:“孩子睡着了吧?快把点点放在床上。”说着从我手里接过点点,“看把孩子折腾得小脸冻得拔凉黢黑,没吃饭吧?妈这就给你打荷包蛋。”妈妈把点点抱进了屋。
  生怕妈妈看出什么,赶紧溜进厨房点火烧水。妈妈拽着我:“妈妈腾出手了给你做面条,听话,快去歇着。”说着把我推出厨房。
  妈妈,心里叫着妈妈,眼泪噗嗤噗嗤掉了下来。妈妈,儿子弄不好要去蹲监狱坐大牢了,要去生不如死了,妈妈,儿子把虐待你和爸爸的邹艳影给杀了。
  妈妈端着冒着热气的面条从厨房出来,趁妈妈不注意一下子钻进点点睡觉的屋里。
  “儿子,面条好了,出来趁然吃了,吃饱了就暖和过来了。”哭着的我掖了掖点点的被子,咬着牙“嗯、嗯”两声,我是吞着眼泪吃下鸡蛋面条的。
  “妈,儿子要出远门,家里的事儿子撒手不管了,儿子不孝了,扔下点点和您老人家实在舍不得,可是没有办法,您可要保重。”
  “儿子,怎么还哭了?也不是不回来。上大学时妈妈就说过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的儿子不管走到哪妈都是放心的。”
  “妈,儿子这次走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农业厅从各市县抽一些人去非洲,帮着困难国家种粮食,点点和她妈指不上,这个家就靠妈妈了。妈,我不在您身边家里的事多和姐姐商量,既然妈妈放心就不要总是惦记儿子了。妈妈,明天是爸爸的周年祭日,儿子去不了了,不是儿子不愿去,上边催得急身不由己啊。现在就得动身,明天统一出发,妈妈,我在家里给爸爸磕头了。”跪在地上“咣、咣、咣”三个响头。
  “好儿子,盘缠有吗?出远门别嘞着裤腰带,太土鳖了让人笑话,家里还有几十块钱,你都带上。”
  “妈,公家把我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啥也不缺,放心吧。”
  妈妈往我身边靠了靠:“真走啊?和领导说说让别人去不行吗?给爸爸烧周年是大事,领导都是长心的,这点面子怎么也能给的。要是真走了总也看不到儿子,妈妈眼睛都能哭瞎的。”妈妈大哭起来。
  用袖头给妈妈揩着眼泪:“吗,咱不哭,您哭我也哭。”搂着妈妈哭了起来。
  “儿子,你媳妇知道吗?也该回家呀?这么大的事咋能无动于衷。”
  “妈,没跟她细说,她在医院侍候月子吶,让她知道了反而跟着着急。”
  点点睡得很香,折腾得一定是累了,不!她是看到野男人惊吓的。趴在点点耳边:“点点不怕,点点不怕,爸爸陪在你身边,什么事儿都没看见。”抚摸着点点的耳朵,在心里叨咕,“老天保佑啊,千万别吓着孩子,她还是个孩子,看到的野男人让他忘掉吧,下丢的魂儿快点回来……”
  我的孩子,大千世界你怎么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啥时候也别怪妈妈,千万别记恨她,是爸爸没有教育感化好她,是爸爸不称职呀。拽着点点的小手轻轻放在我的脸上,让她再摸一回她平时爱摸的胡茬子。
  点点的小脚丫露了出来,冰凉冰凉的,把它放在我的脸上,捂了一会儿又亲了几口,掖了掖被子。妈妈进了屋,看见我稀罕点点:“外边风挺大的,妈给你拿件衣服。”回头从柜子里拿出姐姐去年给爸爸奔丧时看我冻得哆哆嗦嗦买的毛绒夹克。
  “妈妈,不和您唠了,再不走就不赶趟了。”
  妈妈傻坐在凳子上,用眼泪把我送出门外。站在门口没有挪步,含着眼泪把耳朵贴在门上,听见了妈妈抽泣着。妈妈,您要是不让儿子走多好哇,儿子真的不想走啊。冥冥之中,妈妈似乎知道我会坐牢的,妈妈不想我生不如死,妈妈是在让我远走高飞。跪在门口等妈妈开门,妈妈没有给我开门。
  站在楼下往楼上看了好一会儿,屋里的灯还在亮着,妈妈没有睡,妈妈在等她的儿子。跪在地上给妈妈磕了三个响头后拔腿开去。
  盖老人的烟袋锅里填满了蛤蟆头,火柴划着了却没有触碰烟袋锅,而是习惯地把烟袋嘴含在嘴里,粗糙的大手没有被火燎的反应。盖老人唉声叹气,使劲地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把眼泪的闸门打开。
  “走,出去转转,一屋子烟是不是熏迷糊了?”
  “大爷,蛤蟆头不上头,对烟不感兴趣的我没觉得呛人。不过出去走走也行,可口的饭菜撑得够呛,消化消化食儿也挺好,大爷,有没有啥活帮你干干?”
  “祁毅走之前把地里的活干得差不多了,你看,柴火绊子都比往年多垛了一垛,眼下没什么活了,走!领你去‘棺材石’那边看看。”
  “棺材石?多瘆人?闲的啊?去那干啥?”
  “当然好地方了,多少人巴不得想去,求官求财,特别那些有权有势的把棺材石当成护身符,老灵验了。自打鸡公山被社会上人的承包后,来鸡公山除了我这道山门外别无它路,现在谁想去鸡公山拜棺材石这是必经之路。”
  “谁他妈都想上我的地盘求官发财,没门!都他妈发财了,我他妈成了穷光蛋了。老棒槌!你得拉拉下来脸,这座大山你说了算,跟谁都不许讲人情,看好山门,这可是风水宝地。”承包的社会人给我下了死令。
  “大爷,我这个人不求仙不拜佛,搭上那个时间徒劳的。”
  “还是走走吧,往返两个多小时,你当锻炼了。我当巡山了,你一个警察的身体还比不上我这个受过伤的老头?”
  “舍不得您这80多岁的身子骨。”
  “耳不聋,眼不花,牙口好,走点路不在乎,这可是经常去棺材石的好处。”盖老人得意地捋着花白的络腮胡子。
  “大爷,这么说跟您上山是求之不得的,只要您的身体吃得消,我是巴不得的。不过我可从没看见这么大年纪的老人一抬腿敢走两小时况且是山路?那就和你一起拜拜让你向往的棺材石。”
  “祁毅跑到鸡公山没几天,就带他去了棺材石,不知咋的就像有了寄托,以后每年去几次,清明节、7月15、10月初2、春节,去给他的姥姥、爸爸磕头烧纸,还有12月12日去那里给他妈妈过生日。这么多年一直平平安安,是不是山神保佑,反正拜了之后心里得劲,干啥都顺溜。”
  一黄一黑两条齐胯高的大狗撒欢在崎岖的山路上,通人性的它俩就像带着我和盖老人去寻找快乐和幸福。盖老人脊背挺直脚步踏实,走在前头的我为了躲开影响走路的荆棘,时不时地做出猫腰打探的动作,而盖老人全然不顾,活脱脱一个扛过枪跨过江的老战士。
  “大爷,您……”本想问问盖老人的过去,话到嘴边犹豫得咽了回去。
  “想说啥?吞吞吐吐不像个警察。”
  换个话题吧。“大爷,还想听听祁毅是怎么逃到这里来的?”盖老人故意干咳几声,像要把肚子里的话全都吐出来。
  “三更半夜往哪走?必须马上离开县城,警察要是搜查起来可是插翅难逃。现在是全城戒严,去哪都不把握,扒火车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连跑带颠来到火车站,站台里空荡荡的,怎么不见货车?实在没办法就扒客车,反正不能久留。不行,没有火车票还敢明明晃晃混上车?把手放进衣服兜里,还好兜里有钱,是妈妈给我揣的,拿出来一看才85元,买去哪的车票吶?天助我也,站台里莫名其妙突然停了一列货车,饶了一大圈溜进站台。
  “呜!火车头喘着粗气,不停地冒出一股股黑烟,火车头正前方200米处亮起了绿色信号灯,是在催我赶快上车。没有犹豫,一蹿高扒上了一节装有原木的车皮上。火车‘吭哧、吭哧’动弹了,我则顺着原木挤在缝隙里。
  “晚秋的夜空特别清亮,从没见过像今天晚上这么大又这么亮的月亮,不知是火车追赶月亮,还是月亮伴随火车上的我?月亮总是笑呵呵的。一定是王母娘娘同情我,要是嫦娥偷吃王母娘娘给后羿的丹药多好,那样就可以上天了。月亮上的吴刚、嫦娥还有玉兔在哪里?让我去找牛郎织女给我也喜鹊搭桥,躺在木头缝隙里的我看不到织女何谈有人搭桥?月亮送我一程后钻进了乌突突的云层里。
  “飕飕的西北风和齁了气喘的火车赛跑着,衣着单薄的我冻得腮帮子打起了架,不能这么硬挺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样下去会冻死的。干脆在车里的原木上做起了俯卧撑,一下、两下,一口气做了一百多个,身子暖和多了,头上还出了些汗,就这样,冷了就活动几下,暖和了再躺下,一晚上折腾了好几气儿。
  “‘阿嚏!阿嚏!’打了两个喷嚏,是妈妈叨咕我了?一定惦记我是怎么走的?一定是搂着点点一个晚上没睡?妈妈,儿子趴在火车上一路南行,您就放心吧。
  “‘阿嚏!阿嚏!’又打了几个喷嚏,摸了一下头,哎呀!这么烫手?莫不是妈妈又在和我说话:‘儿子,感冒了还发着高烧吶,妈妈不在你身边自己多保重,别在火车上遭罪了,下车弄点吃的吧,烧得这么厉害只能拼天由命了。’
  “太阳从老远的山里钻了出来,阳光不偏不倚地洒在我的身上,一股股暖流在身上流淌着,那是妈妈用她那温暖的身子捂着我的躯体。太阳伴我暖洋洋的一路前行,妈妈跟着一路呵护,满足地躺在木头缝里睡着了,
  “懵懵懂懂,不知火车停了多少回,每次停车都想下去,可下车了又能去哪呢?眼下饿的前腔贴后腔,嗓子火烧火燎的,鼻涕淌个不止,身子有气无力,实在挺不下去了。
  “月黑头的时候,火车懒洋洋地‘呜、呜’两声后疲惫地停了下来,火车是停了,下车的劲也没了,能这么待在火车上?必须下车!妈妈在让我马上下车。
  “噢,这是一个编组站,前面的红、绿、蓝、黄信号灯眼花缭乱。我扒的这列火车没有进站,而是被甩在了一股道岔上,这等于老天让我在站外溜走,一定是妈妈在帮我。
  “咬了咬牙,磨蹭了半天才撑着虚脱的身子下了车,两眼冒着金花,一步一步地挨到路边小卖店。小卖店里大灯泡下面三女一男架着胳膊把麻将桌团团围住,生怕别人抢占他们的位置。四个大烟鬼你争我抢地把面积不大的小卖店烟熏火燎着,不解恨地要把屋里的人得呛死,把房子点着。
  “摸了摸兜,掏出十块钱,冲那个秃顶男的:‘买四个麻花,四瓶汽水。’黑黢燎光的男人斜眼看着我,似在我身上能发现什么,吓得我又一身冷汗。
  “‘黏糊啥呀?真有抻头,快点把他打兑走,我还着急自摸吶。’男人吊眼斜炮地抹搭对面桌低着数钱的胖女人。短粗胖的女人:‘逼呲啥?擤了一把大鼻涕,不得数数钱,着急吃不到热豆腐。’短粗胖女人不情愿地从麻将桌上撤下来,忙乎一阵别扭地钻进了柜台,肉呼呼的大手从玻璃柜里划拉出四根麻花,瞄了我一眼:‘一共2快2,汽水在门口箱子里,自己拿。’
  “给我找了零钱,麻花没包没裹往柜台上一撂,着急忙慌钻出柜台,烟熏火燎围长城去了。
  “抬头看了看小卖店墙上的电子钟,已经半夜了。出了小卖店坐在马路牙子上急不可耐把麻花往嘴里怼,灌进嘴里的汽水在肚子里咕咚几下后,从嗓子眼排出一股噎人的凉气。肚子填饱了,怎么也得找个睡觉的地方,拖着发着高烧精疲力尽的身子往街里走去。
  “街道上空荡荡的,夜已闭户的人们大多做起了属于自己的美梦和噩梦。怪了,远处传来吱吱哇哇的乱叫声,寻声而去,噢,十字街的道边星蹦几个人围着一个频幕上竟是黑白横道的电视机。一个貌似周扒皮的人拿着麦克风扭动着水桶腰歇斯底里着,不是半夜鸡叫,而是鬼哭狼嚎。
  “这里不是凑热闹的地方,应该去火车站,可能的话在候车室猫上半个晚上,等到天亮再做计议,‘呜、呜’朝火车叫的地方走去。
  “站在候车室门口被一股令人恶心的浊气堵住了,四根麻花,四瓶汽水在肚子里翻江倒海,闹腾着的酸臭味一个劲的往上拱。
  “没进候车室就对了,透过门玻璃两个警察左右围攻对候车的旅客进行查票,个别的还盘问几句。好险哪,差点撞到枪口上,恶拉巴心地退到车站广场。
  “‘呜、呜’站台里的火车‘呼哧、呼哧’残喘着,干脆还得扒火车。转过身,一抬头愣住了,候车室楼顶四个闪着霓虹灯的大字‘清宁车站’。清宁!清宁!我已经跑出一千多公里了,这不是妈妈9岁舅舅11岁姥姥领着他俩乞讨来过的地方吗?这个地方有神灵保佑,使得姥姥、妈妈、舅舅一家人在这里活了下来。姥姥病死后她的尸首就埋在鸡公山的山脚下,苍天有眼一定是姥姥拽我来的,也一定是妈妈撵我来的。
  “姥姥的爸爸祖上,在清朝末年从山东挑筐来到东北的,勤快能干的山东人在鸡公山站住了脚,到了姥姥的爸爸的爸爸那一茬日子扑棱的富绰了,在城里开碾坊杂货铺,还有了自己家的当铺。
  殷实的生活经不住折腾,社会动荡,杀人越货,时局不稳定,买卖做得很艰难,一家人一合计,与其众矢之的不如化整为零,好端端一家哥几个开始析家当产。姥姥爸爸的爸爸急火攻心一命呜呼,不务正业的姥姥爸爸开始败家了,吃喝嫖赌,游手好闲,还经常坑蒙拐骗,姥姥的妈妈气得死去话来,没办法让17岁的姥姥嫁人了。
  “老爷家是个小财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他,总想出人头地,跟着别人干起了替天行道的傻事来,先是杀富济贫,后来打家劫舍,再后来生恨记仇被人追杀,无路可走,躲进大山投奔抗联去了。老爷一走就是几年,整天飘忽不定,经常心神不安,后来听人说让日本鬼子抓去了,打死之后喂了狼狗。姥姥恨透了老爷一家人,不想让孩子蒙羞的她,带着妈妈和舅舅回到了娘家。谁曾想兵荒马乱,老爷前有仇人,后有冤家,怕妈妈舅舅遭遇不测,带着两个孩子远离是非,隐名埋姓。盘缠花光了,只好一路乞讨。逃荒到鸡公山已经是腊月了,冰天雪地,实在没办法往前走了。姥姥敲开了一个亮瓦青天院落大门,一个富态的老太太很是慈悲地:‘大妹子,看你们娘仨,冻得多可怜,赶紧进屋暖和暖和。’说着把妈妈舅舅拽进了屋。
  “‘呦,有儿有女,一看就是有福之人,穿戴不咋地长得挺吉利,会给我带来福气的,留下吧。’
  “老太太家有土地百晌,老头健在,儿女双全,躲避战乱,进城分散,每年老头打发亲戚来家里收租。姥姥经不住老太太的真心挽留答应了下来。姥姥成了老太太家里的佣人,妈妈舅舅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事。知足了,上哪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吃有一碗饭睡有一铺炕的地方。
  “风云有变,来年开春土地改革席卷,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时候到了,受苦受难的翻身做了主人,当家做主说了算了。老太太挂着大牌子游斗,过去的慈眉善目变成了愁眉苦脸。打倒地主婆的口号不绝于耳,被那些喊着‘耕者有其田’的人斗得地主婆几次想寻短见。懂得报恩的姥姥不怕受牵连,细心照顾躺在炕上的老太太。姥姥为人和善,妈妈舅舅不生事端,一家人毕竟是外来户,没有招来不幸。
  “土改后期,人民政府的区公所给老太太定性‘恶霸’。地主婆平时待长工不算苛刻,阿尼陀佛,偶尔善行,会给小孩瞧病的她鼓捣些偏方分文不取,受苦人虽然说了算,没忘记老太太的点滴之好。土改稳当的时候在区公所说了些好话,那就定她恶霸里的第二种‘善霸’。
  “舅舅14岁那年,就是解放后的第二年夏天,斗地主分田地的热闹劲过去了,地、富、反、坏、右也老实了,善霸和往常一样没忘了做善事,姥姥一家三口在她家也就太平了。
  “一个雨天夜里,老太太的儿子悄悄潜回了家,没有斗老实的善霸苦苦哀求姥姥:‘大妹子,我不会看错人的,你和我一样菩萨心肠。前两年让他们给我斗得喘不过气来,今天儿子回来了我要喘口大气。咱们都是有儿有女的,老天爷在上,和你说句实话,千万别走漏风声。我们家有一些财宝埋在地里好几年了,为了这些财宝没有一天心安过,宁可受那些穷鬼欺负,让我低头认罪撅屁股戴大牌子,也没说出财宝半个字。今天在城里教书的儿子回来了,害怕夜长梦多,想把财宝挖出来带走,这个节骨眼求你了,能帮这个忙吧?’
  “‘大姐呀!政府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你心眼好,成全了我们一家三口,万一被政府发现我们一家受影响倒没什么,担心你们扛不住。’
  “‘大妹子,这些财宝搁在这儿早晚惹出祸,说不定啥时候又来运动,一天不拿走一天不得安生。我们不是反攻倒算,那是我们一家两代人苦巴苦曳积攒的,我们一家人不能露面,只有你儿子合适,求求你了,一定帮这个忙。’
  “姥姥没有推脱:‘大姐,生死都得帮这个忙,你说咋办吧?’
  “‘今天晚上下着大雨,你儿子拿铁锹去我家祖坟,你悄悄跟在后面,一定记住,坟地右边第一棵和第二棵老榆树直线中间,绝对不能偏了,往下挖半米多一点,就能挖出一个油纸包的陶瓷灌子。’
  “舅舅踉踉跄跄把一坛子财宝抱了回来,妈妈帮着藏在柴火垛里。
  第二天晚上,姥姥帮着老太太把财宝分散地夹在破棉被里,为了不让别人生疑,老太太让舅舅单独走,财宝顺利进城。善霸感激流涕:‘可算完璧归赵了,一家人的命根子,冲这,也得报答。’舅舅被留在了省城,老太太的儿子让舅舅上夜校学习技术。
  “1956年,41岁的姥姥得了急病离开人世,老太太带着妈妈去了省城舅舅那里。
  “妈妈和我唠过鸡公山的神奇:那是一个冒青烟的地方,山上有秫秸垛大顶,大顶上有一只大公鸡,山上有狐仙洞,山下有一个黄仙庙,老百姓常去山里祈祷,进贡常去庙里烧香,那里山好水好人更好,就连地主婆都有菩萨心。
  “能不好吗?姥姥留在了那里,妈妈舅舅是在那里走出去的。现在我落了这个地步,只有去鸡公山了,姥姥的魂在召唤,走投无路的我没有客死他乡,只有独闯大山。
  “‘哥哥。’细声尖嗓的,灌进耳朵里打了一个冷颤。回头一看,吓了一跳,一个肥大扁粗,披头散发,老气横秋的女人靠近了我。‘哥哥是不是没地方去了?一个人溜达来溜达去的,肯定是有家不能回,早就盯上你了。’
  “‘你要干啥?离我远点。’
  “‘啧啧!离你进了还能吃了我?走吧,我那个小店有执照,有冷热水还安全,就在车站半拉,这么冷的天没个地方咋行。’
  “‘别烦我,哪也不去。’
  “‘不知好歹,别把我当坏人,个体小旅店,钱也不贵,就10块钱。都半夜了才10块钱,一个人总不能在这儿溜达到天亮?’
  候车室不能去,那里有警察;鸡公山,更不能去,黑灯瞎火,路途遥远,体力不支,没有盘缠。上哪去呢?又冷、又渴、又困、又恶心加上高烧虚脱真的挺不住了。旅店安全吗?应该比候车室安全,警察能来抓我吗?千里之外啊,只要不进候车室警察就不能盘问,铁路警察各管一段况且出省了,这个时候灯下黑谁能没事找事?
  “肥大匾粗把我领进低矮的屋子里,灯光昏暗,就像睡不醒的老人昏昏欲睡,什么都看不到。待了一会感觉气味呛人,是不是下迷魂药把我熏倒从我身上下钱?
  “肥大扁粗推开门:‘哥哥,你就这屋了,床底下暖瓶有热水,只能喝不能洗,电褥子自己打开,给我十块钱,啥也别寻思了,躺下睡觉吧。’手伸进了兜里,肥大扁粗的眯缝眼盯着我的衣兜,不情愿掏出十块钱,见钱眼开的她麻利地从我手里抢下。
  “困得睁不开眼睛,强打精神把窗户打开,出现万一,跳窗逃命。和衣而卧,闭上眼睛,迷糊起来。
  “不好!外屋的门有响声。一骨碌下了地,隐隐听到:‘老哥哥,你住在里边那个屋,电褥子是开的,两瓶热水,先泡泡脚,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虚惊了!也是来住小店的。
  “门开了,毛楞一下,呼喇地坐起来。肥大扁粗?怎么进来的?她手里有我这个屋的钥匙。猝不及防没有吱声,生怕肥大扁粗沾包,吓得我往床里委了委。肥大扁粗双手捂着嘴,抻着脖子往我身边靠,倒霉了!这是要讹我。
  “‘哥哥你别怕,求你帮个忙。一会儿,里边那个人整事,嫌我太胖,给他找了个小媳妇,我想在这个男人身上弄点钱。等他俩干上了我就闯进去,干这事的没有不怕人的,我就说公安局的人来了,这个时候你就过来,豪横一点:‘带走!’完了你就离开,就这点事,行不?’
  “‘不行!这是敲诈,我不干。’
  “‘敲啥诈?这个人有钱,出来干坏事没被警察抓到就不错了。咱俩吓唬他一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钱到手了咱俩分。你要不干我就找警察了,他们要是来了就是大炮,一个比一个黑,钱要是到了他们手里就能给我百分之二十,还不能马上兑现,时间长了就耍赖了,有苦说不出,还得谢人家。不整一下,便宜了嫖客,叫警察吧,便宜了警察。嫖客知道被警察抓了,能关进去还要重罚,他们不想惊动警察,私了肯定愿意。’
  “‘警察要是知道了,你再把我递出去,不是坑我吗?还是不能干。’
  “‘哥哥,你这个人心眼实,人也挺好,不会祸害你的。再说了,警察知道了不能把我咋地,这帮玩意总找我给他们上线索,不愿意搭理他们,别说没事了,就是有事找他们都得帮我。’
  “里屋的床‘嘎吱,嘎吱’了,‘吭哧,吭哧’的声音没有压倒‘哎呦,哎呦’的声音。肥大扁粗没了细声尖嗓而是粗语糙音:‘妈呀!胆儿也太肥了,警察来了可咋整?别干了,麻溜穿衣服,丢死人了。’
  “按照肥大扁粗的策划,我该出场了,运了一口气,踩着碎步过去。狗男女!脑子里跳动着邹艳影和那个野男人,真想上去……没等开口,肥大扁粗一把拽住我:‘好警察,你们可不能把人逮走,一个倒车的老百姓,是我把他叫到这里来的,把他逮走了,这不是坑他吗?你们行行好,给你们几个钱买个平安,高抬贵手,七级浮屠。快出去吧,让他拿钱,不开发票,马上撵他俩走。’
  一嫖一娼的折腾,肥大扁粗的忽悠,把天鼓捣亮了。
  “只露个面啥也没干的我得到了好处。肥大扁粗反到仗义了,凑到我半拉;‘哥哥,钱到手了,说话算话,二一添作五,给你500。’说着把钱放在床上。
  “‘我,我……’
  “‘我啥我?钱也不咬手,拿着得了。’
  “肥大扁粗是坏人吗?人本性善,一定是生活所迫,不然不会敲诈勒嗦。但是我也不能同流合污贪占便宜:‘不能这么做,拿嫖客的钱这是你钻了空子,我要是拿了问心有愧。’
  “‘别装了,你老哥手头有钱上我这来?’
  “正为钱发愁的我一下子感激起了肥大扁租。抬头看了她一眼,嗨!身材确实贪占,脸蛋长得不赖。
  “‘手头真的没钱,正为路费发愁,这钱我想要,但不能全要,这么地,给我100吧,算我借你的,不会忘记的,有机会一定还你。’
  “‘哥哥,这是上哪啊?塌了个膀子,打蔫的样,是不是叫老婆撵出来了?不值得!男人得有男人的活法,行就过日子,不行,嘁哩喀喳去她那份。想过日子的女人有的是,不嫌弃帮你划拉一个。我家那个瘪犊子不就是在外边胡扯六扯,妈了个逼的,让他滚犊子了。’
  “‘他扯犊子你让他滚犊子,你开店下嫖客钱算咋回事?’
  “‘哥哥,我哪儿开得起旅店,给人家当服务员,去车站接客揽生意。我也不愿意干这个,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作孽呀。’
  “‘作啥孽?干得挺来劲的,以后别再欺负嫖客了。’
  “‘老板娘回乡下给妈烧七去了,老板娘一走,老板撒了欢了,白天赌晚上嫖,哪有心思看这小破店,简直就是个败家子。这个小店不起眼儿,全靠宰客捞钱,那些过路的爱在外边搞女人,嫖客就怕被人抓,他们宁愿出钱私了,也不愿意让人知道,有这口嘞似的。这不,我也趁机干他一把。哥哥,其实我挺可怜你这个人,你要是想……就……’
  “‘少扯犊子,是不是想把给我的钱要回去?’
  “‘傻逼,我是想让你占我的便宜。’
  “‘得了吧,最恨你们这种人,要不是拿了你的钱,都敢削你。’
  “‘你呀,算个好男人,送上门的大活人都不干,到手的钱也不拿,白瞎了我的一片好心。不和你唠了,你再躺一会儿,啥时走叫我一声。’
  “‘说好了,这钱我只拿100,剩下的你拿走,别在扯犊子了。’
  “肥大扁粗从床上拿起钱:‘那就拿200吧,我心里得劲。’200元放在床上,惋惜地看了我一眼。
  “‘咯、咯、咯’这不是公鸡啼鸣吗?这么密集的地方又在车站附近谁家敢养公鸡?
  “‘前屋老龚家儿媳妇要生孩子说是等着下奶,不知道从哪讨弄的大公鸡,偷着养呗。居委会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几天一大早就瞎鸡巴瞎搁拉,没谁能睡好觉,左邻右舍都不得意这玩意,估摸着快炖鸡汤了。’肥大扁粗抱怨着。
  “公鸡叫,兆头好,鸡公山在召唤我。
  “‘真不用我呀?’肥大扁粗嘟囔着嘴,扫兴地走了。
  “天刚刚蒙蒙亮便爬了起来,不能在这儿久留,一个晚上的折腾,没出什么事已经是万幸的了。没有惊动肥大扁粗,偷偷地把虚掩的门打开,鸟悄地离开让我有了意外收获的小旅店。
  “求生存的人们早早地把街道吵醒了,大街小巷被低气压压得难以挥发的浑浊气味笼罩着。
  “‘浆子、油条、油炸糕,包子、馒头、糖三角。’一个山东口音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这声音即陌生又亲切,一下子吊起了久违的胃口。恶心没了,感冒好了。5根油条,5个油炸糕,两大碗豆浆,填饱肚子去鸡公山。
  “上了公共汽车,大方地坐在第三排。郊外的树木依旧很绿,一行行一棵棵在我的眼里尽情地奔驰。一天两夜的负罪感释去了,折腾的身心放开了,哈巴前排座靠背椅上,朝鸡公山做起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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