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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攀辕扣马

作品名称:大山情缘      作者:喻语      发布时间:2024-04-16 10:37:50      字数:8131

  挨到山哑口,扑棱棱,一对不知是山鸡抑或是山鹰从身边悬起,继而又在我的头上掠过,出了一身冷汗,莫不是俯冲下来叨我两口?一下子笼罩在惊骇之中。
  “沙、沙”山路的枯叶被踢踏得杂乱无章。朝着响声探去,一黄一黑两条齐夸高的大狗摇头恍尾地朝我而来,没有狂吠,没有猛扑,而是温顺地在我身前身后贪婪地嗅来嗅去。
  “哈呼”一声吼叫,声如洪钟。两条大狗耷拉着脑袋,朝哈呼的声音蹭去。定神一看,一个大块头,身板硬朗,头发花白,面目黧黑,眯缝双眼,捋着花白胡须的干练老人,万夫莫开地站在我的面前。山中老汉,道骨仙人。
  “大爷!”胆突突地叫了一声。
  老人没有吱声。
  “大爷,我是警察,是办祁毅案子的警察,从辉县来的,您是盖老人吧?”
  “警察?警察?带走祁毅的那个警察?”声音低沉。
  “大爷,我是替祁毅看您来的。”
  “来看我?一个警察特意来看我?不能吧。”
  “大爷,我有工作证,身上还带着枪。”说着屁股一扭把枪露了出来。
  盖老人转身大步开去,跟在后面的我虽对盖老人的不冷不热有些疑虑,但老人家的脚步铿锵让我放心,一黄一黑两条齐胯高的大狗步调一致尾随其后。杂乱无章的脚步在荒芜孤单的羊肠小道上踩踏出还算惬意的节拍。
  “大爷,这两条狗为啥叫‘哈呼’?对我不认生还这么好,让我没了恐慌。”
  “你们警察不是有警犬吗?狗这玩意通人性,见了招人烦的连叫带扑又缠又撕,急眼了穷追不舍。见了招人喜欢的围前围后黏黏糊糊,甚至不离不弃。在这大山里待了50多年,养了十几茬看山狗,不管是雪里站、四眼子,大花、二青,还是半截子、矮板櫈,和他们处长了生出了感情,统统叫哈呼了。这些不会说话的,跟我做伴当成孩子,对牛弹琴牛不懂,跟狗说话狗能听。在一起总得说话吧,通气的他们理解我的意思,有事没事就哈呼他们。”
  跟着盖老人进了低矮的草房,屋子不大,一堵墙一分为二,外屋有门有灶,里屋有炕有窗。盖老人从炕梢拽过烟笸箩坐在炕沿边上:“卷一袋吧,解解乏。这么晚了,是不是饿了?”说着卷起了纸烟,不太会鼓捣烟的我礼节地接了过来。盖老人变着戏法地从后脖梗子拽出尺巴长的烟袋,嚇!一看就爱不释手,翡翠绿的烟袋嘴,古铜色的烟袋杆儿,锃亮金黄的烟袋锅,看得出是盖老人的宝贝。
  盖老人很是认真地往烟袋锅里填塞旱烟,屁股往炕里一委,正儿巴经地盘腿而坐。擦着火柴,一道亮光带出了缕缕青烟,顷刻间幻化出一个白色的问号。盖老人饥渴地猛吸一口,袅袅的烟雾里裹夹着些许思续,缭绕着我的好奇。
  盖老人应该是知足常乐的,80多岁的人没有了鹤发童颜,有着刀刻斧砍的皱纹,精、气、神尚在,说、听、看俱佳。此时他的嘴里含着翡翠,手里把玩着古铜,掌心托着金元宝似的烟袋锅。盖老人穿着朴实,烟袋打扮得却很漂亮富有,烟袋一定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情趣,烟袋锅里品尝人间苦辣,吸吮世道酸甜。
  “大爷,有点饿,您要是没吃饭我想借个光,您看我能帮着干点啥?”
  “是个实在人,饿了我去给你做饭。干活吗,不累的话帮我烧烧火。”
  麻利地蹲下来,柴火柈子搥进灶坑,通红的火苗立时窜起,心里暖和和的。盖老人往大锅里舀了两瓢水,两个大鹅蛋结伴地蹦进锅里,“v”字型的树杈往锅里一放,两个小三盆往树杈上一搁:“半盆苞米馇子,一盆猴头汤。你是找上门来吃苦,山里头就这玩意,不嫌弃能撑着人,嫌弃了就得饿肚子。”
  “大爷,就得意这一口,这顿饭一定能吃饱,一来饿了,二来馋那冒油的咸鹅蛋。”
  “行了,不烧了,锅也开了,一袋烟的工夫就能吃上咸鹅蛋。”
  屋子里黑洞洞的,盖老人把一根插在墙缝里的松油味很浓的小棒点亮。
  “大爷,这油灯挺怪?”
  “大山里扯不上电,就地取材,这可是祁毅发明的。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立四新’那会儿,为了躲灾把我那原先是国民党姨太太的‘梨蛋蛋’领进了山里。晚上要是没个亮她就害怕,没办法偷着下山把煤油灯拿上山来。怪不怪?闻到煤油味就恶心,山下住的时候点的是豆油棉花灯芯。我是舍不得豆油的,没啥事了在山上划拉松树凝子,别说点上它虽然像萤火虫可味道却清香。祁毅躲到山里后对油灯来了个改良,秋老虎的天气正适合上山踅摸松树凝子,整回来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把晒干的艾蒿撅成一截箍一截箍,然后放进稀溜溜的松树凝子里一蘸捞出凉干,绝好的油灯,每天晚上点上一根能挺半个时辰。”
  盖老人“吱溜、吱溜”地啯着烟袋嘴儿,烟袋锅里一闪一闪的,就像盖老人浑浊的眼睛,不怎么明澈但却有光。
  “大爷,这是什么烟?太戗人,不过我可不咳嗽。”
  “纯粹关东烟,不好讨弄的‘蛤蟆头’。山里长虫多,蚊虫厚,驱赶它们老好使了,我身上的烟袋油味不说把蛇熏跑半片,也得让蛇躲过半坡。”
  一股淡淡的清香从外屋逼了进来,盖老人从墙边把一个糙面的木桌拽到炕沿边。桌子上三个有些锈迹的小三盆升腾着袅袅清香,饥不择食地操起筷子往嘴里扒拉一口苞米粒。嚇!甜润粘糯,嚼了两口舍不得咽到肚子里。
  盖老人拿起两个大鹅蛋“啪、啪”在桌子上叩了几下,笨拙地把蛋壳剥掉后放进我的碗里:“都是你的,把它消灭了。”欣然受命,贪婪的一口,不咸不淡,满嘴流油,咽吞下去,口存余香。
  “喝一口汤,慢慢吃,别噎着了。”
  试探地把嘴递到装汤的盆边,“吱溜”地吸上一口,吧嗒吧嗒嘴,鲜香清淡,味道纯正。
  “大爷,这苞米太筋道了有嚼头,从来没见到这么个吃法,咋整的?”
  “尽管吃,城里人是吃不到的,秋天的粘苞米烀好后在房檐下凉干,吃之前提前用凉水浸泡一个晚上,上锅蒸上一个小时,这东西不但扛饿,关键是养胃。”
  “大爷,您老人家身板这么结实,精神头那么旺盛?就是吃它吃出来的?让我羡慕。”
  “大山里一待就是几十年,为啥寿比南山?山里的东西养人,啥玩意都是宝。最得意的是人参、猴头这两样。人参洗净往水缸里一泡,吃到肚子里是营养,洗手洗脸护皮肤。我那个瘸腿的梨蛋蛋和女儿参花的皮肤细嫩的不得了,都是靠这玩意养的。猴头更是好东西,秋天从树山掰下来阴凉处凉干,吃前用温开水泡上十来分钟,掰扯细丝,开水下锅,润肺护肝,明目养神,上等补品。大山里不见闹心人,没有烦心事,心静如水,空气干净,想让身子骨不好都不行。”
  盖老人把饭桌挪到墙根,拾掇完碗筷凑到油灯前:“把油灯灭掉吧。”说着把微不足道的火苗吹灭。
  大山里的清透月光豪不吝啬地洒在炕上,倚在炕梢的我透过窗户玻璃寻找着月亮,为什么有时亏?有时盈?几颗星星若隐若现地在大山上懒散徘徊,是不是不乐意看到躺在炕梢的我取代了祁毅躺了12年的位置?
  山风摇曳,瑟瑟清凉,浮云滚动,星星隐去,一下子觉得瘆的慌。
  “大爷,祁毅来之前你一个人待在山里不害怕吗?”
  盖老人烟袋锅里一下子亮了起来,随即吐了一口烟雾:“有啥好怕的?端过枪的人和死神打过交到,孤独我一人,宁可鬼相伴,不和人往来。你们不是说人鬼世界吗?好在鬼不害人,你说还有啥可怕的?”
  “大爷,我倒有点害怕。”
  “一个警察,你们不是和邪恶作斗争吗?邪恶不一定是鬼,可怕的是人。这人一旦做起恶来比鬼还邪乎,别觉得屁股蛋子有枪什么都不怕,怕就怕你们治不了比鬼更可怕的人。在人堆里我是来回走动,好人多的是,坏人还是有,回去担心一下你身边比鬼更可怕的人吧。”
  盖老人的话噎人,让我好尴尬,这是怎么了?待在大山里怎么对现实不瞒?抑或是社会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一个扛过枪打天下的人,是否缺少人们对他的敬慕和爱戴?躲在大山里形影相吊的过活,脱离外面世界未必得意,牢骚几句可以理解。
  “大爷,只身一人在大山里还是孤独的。人嘛,到哪里也不能脱离人群,坏人好人在一起,酸甜苦辣尝个遍才是生活。”
  “人和人所处的环境不一样,活法也不一样。独自在大山里自己说了算,你们就不行了,你们身边有多少人是苟活?忍气吞声,看人脸色,阿谀奉承,缩头缩脑,任人摆布,明争暗斗,巧取豪夺,贪污腐化,活的多累呀?人那,贱骨头,没有歪门邪道好像活不了。我在人群里呆过,活得窝囊,很少有提起腰杆的时候。在大山里生活久了才悟出做人的道理,做人就得像大山,一撇一捺支起来。一撇是良心,一捺是善心,良心和善心支起来才是真正的人。人,光有良心不够,有了良心大都不干坏事,要是有了善心才能做好事,乐善好施,助人为乐,一撇良心靠一捺善心支撑,这样才不枉活一回。这些话没人能听进去,累了一天,困了就睡吧。”盖老人的烟袋在炕沿边上磕了两下。
  “大爷,不知咋的没觉得困,您老人家要是困了就躺下吧。”
  “80多岁的人了,月黑头大长夜哪有觉?要说睡觉,打个盹儿呼噜几下就是睡觉了。”
  “大爷,咱俩差不多,干警察的没个正常睡觉的时候,起五更爬半夜经常连轴转,您要是睡不着我想和您唠唠嗑。”
  盖老人斜躺在炕头的行李卷上:“唉!你呀是想和我唠祁毅,还是想和我唠我的姑娘参花包庇祁毅?”
  “大爷,您可别多心,哪有一个人出来办案的?检察院批捕科倒是质疑过包庇和窝藏,可是有时效跟着,不得不淡化补充侦查。这次来这里是我个人的事,我呢赶上休假,不乐意待在闹哄哄的人堆里,就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散散心躲躲烦恼。提审祁毅时他讲了许多大山里的事,让我有了兴趣。祁毅是个文化底子很好的人,按说年龄不大的他正是做贡献的时候,可惜啰,为了躲罪,荒废了知识。罪归罪,情归情,执法的人都是有感情的,祁毅罪可赦免,过可原谅,就这样才上您这来的。”
  “好!没把我当外人,算是替姑爷来看我。你不是请假了吗?那就在这里多待几天,把我当亲戚吧。”
  “大爷,大山养人,退休了上您这来养老,可得答应我。”
  “来吧,那个时候我就不在了,指望祁毅早点回来守住大山。要是愿意来的话,除了祁毅还有我那参花姑娘和小棒槌欢迎你。可是现在,唉!看你窝在炕梢就像祁毅在我身边,可惜不是,也不知道他能判几年?”
  “大爷,祁毅没有杀人,没有蓄谋,没有动用厨房里的菜刀和剔骨刀,而是情急之中夺了妻子手里的水果刀,一时大脑失控失去理智,胡乱地在妻子身上扎了两刀。他的妻子喝酒过量,做贼心虚,心脏加快,且与祁毅厮打,用力过猛导致心脏病突发死于心梗。这是我们技术中队法医、法院法医和医学院教授下的结论。由于过早地发了协查通知,为了降低影响,挽回被动,不得已实行公开抓捕。其实大家心里明净,无非走个形式自己找台阶。我们是多么希望祁毅回来说明情况,适当量刑,酌情处理。可是他竟跑到我们没有想到的大山里,一躲就是十几年。
  “抓捕祁毅时他的单位和邻居都为祁毅开脱,说他仁义厚道,顾家能干,孝敬父母,工作勤恳。特别是他的岳母和大舅哥多次找到我们为祁毅开脱责任,把不是全部推到祁毅妻子身上,说她出卖感情,与人鬼混,虐待公婆,没有人性,死不足惜,罪该见鬼。他们请求法律对祁毅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弄得警察冷却了抓捕祁毅的劲头。
  “但是祁毅的法律责任必须固定下来。祁毅发现妻子出现异常为什么不施救?为什么不求救?而是放任生命以致死亡。再就是祁毅发现妻子没有了生命体征为什么不报案?如果认为自己有责任为什么不自首?他的出逃说明了什么?仅就逃避制裁这一点,也应当追究责任。
  “我们做了一些工作,协查发下去了,始终没有线索,案子就这么拖到今天。好在祁毅有恻隐之心摄于法律,当然了担心甩不掉负罪潜逃的恶名。现在看,能站出来自首还是值得赞扬的。祁毅苦力于大山没有再犯新罪,值得一提的是捐款给学校,同情贫困山区的孩子,这是自我赎罪的表现。至于祁毅能判多少年?个人认为这里有时效考虑,反正对祁毅是有利的。”
  “实话和你说吧。”盖老人依偎在炕头的墙角,“祁毅早在03年就要下山去派出所投案的,我那个犟姑娘参花横栏着竖挡着不让去。
  “不能去,坚决不能去,都答应嫁给你了,无论如何不能让我守活寡?不是说咱俩生死相依吗?我和爹保护你,大山上的芦花大公鸡、狐仙洞里的狐仙、溪水潭里的蛇仙、还有棺材里的黄仙保佑你,一百个放心吧。
  “哎!当爹的能说什么?参花命苦,苦巴苦业熬到现在,好不容易遇到可心的怎么好去拆散?再说了,打心眼里喜欢祁毅这个小伙子。心里话,喜欢归喜欢,祁毅毕竟是背着罪名逃出来的,担心总有一天会落入法网,那样的话参花又成了寡妇了,当爹的可不能再造孽啊?
  “一天晚上把参花叫了出去:‘姑娘,祁毅能留住吗?他是犯人,和他在一起你都玄乎被抓,提心吊胆的咋过日子?你们俩个好当爹的知道,可总有一天他会被抓走的那不是害你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参花脑袋直晃,真是一条道跑到黑,铁了心地:‘凭啥抓我?压根就不知道他是逃犯,出来逃婚的,我情他愿,天经地义,凭什么说我犯法?’
  “这事就这么搁下了,怪不怪?鸡公山显灵了,就这样祁毅在这大山里待了12年,而且平安无事,万无一失。”
  “大爷,和命案有关联的不能一了百了,怎么不考虑你和参花有包庇嫌疑?知情不报也是要追究责任的。”
  “祁毅的所作所为看不出一点犯罪迹象,他是好人,和好人在一起心也就放下了,什么包庇不包庇?那是你们的事。”
  “大爷,我是个警察,职业告诉我,包庇在我这里是过不去的,我们不能背叛法律,也不能看着别人钻法律空子。你和参花暂时没有结论,那是你们派出所没有交代清楚,我们办案有不作为的嫌疑。来的时候我已经作了安排,你这块还得作一个补充材料,这样法院才能作出公平、公正的结果。
  “我是个警察,说句实在话,非常痛恨包庇窝藏的行为,个人认为,任何时候不能背叛法律,也不能背叛人性。可是生活中又不是孤立和偶然的。我们警察偏重抓人定罪,至于怎么防止犯罪,怎么减少犯罪,几乎不去考虑。很多人就是钻了我们执法人的空子,充当了不光彩的角色,这是不能容忍的。但是就祁毅的案子,你和参花可以另当别论,从轻处罚。
  “社会不安定,有一部分是背叛道德,出卖家庭,道德的尺度难以把握,有些时候法律乏力,只能靠自己悔改和谴责。你和参花的包庇窝藏带有一定的人情味,也帮助祁毅认罪赎罪,最后投案自首捐款助学,给你们定罪确实心存不甘。”
  “你这个警察和我们非亲非故,大老远来山里看我,让我宽心,感谢的同时我认错,随你们打罪。”
  “大爷,待家里派人做个详细笔录,这个案子做个完整了结。大爷,祁毅总不能信马由缰地跑到你这里结缘吧?”
  “蹊跷吗?”盖老人陷入沉思。
  烟袋锅里的光亮一闪一闪后,盖老人低语起来。
  “12年前,2000年10月末吧,那天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在地里拾掇从树山砍下来的树枝。突然,两条狗‘汪、汪’起来,叫得不狂也不很,不急也不燥,在我身前身后打转转,莫不是告诉我,有人上山来了。
  “大山里一年到头看不到什么人的,落秋的时节况且日头又下了山,谁还上山干啥?两条狗粘着我,它俩时不时地朝草苫房蹭去,跟着两条狗朝草苫房溜达。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一个人跪在房山头朝我一个劲地磕头,吓了一跳,纳闷了?凭啥给我磕头?眼睛没走神啊?
  “索性凑到跟前,看着他有气无力:‘快起来,跪我折寿的。’说着便去扶他。
  “‘大爷,行行好,求求您了,行行好。’喘气困难。
  “没等我开口,这个人一栽歪,倒在地上。两条狗在他身上舔个不停,懂人性的狗莫不是在恳求我救人?费了好大劲,好歹把他整进屋里扶在炕梢。
  “秋风飒飒,天气昏暗。这个人没了言语,两条狗蹲在门口时不时抹搭我,屋里的一切都在等待。
  “一定是饿昏了,蒯了半瓢水慢慢地喂他,半个时辰吧,干裂的嘴唇蠕动了,眼角湿润了。不知所错的我端详起了他,圆脸盘,眉毛浓黑,鼻梁挺实,大眼,大嘴,元宝耳,不算秀气还算顺眼。
  “‘小伙子,感觉怎么样?从哪里来?到这干啥呀?’
  “挺了一会儿:‘我饿,给我一口饭吧,大爷,行行好,我不是坏人,给我一口吧。’
  “‘小伙子,给你热饭去,先躺着,一会就好。’
  “灶坑里怼了柴火,锅里添了两瓢水,也像今天晚上给你做饭一样。心里纳闷着,一个人单枪匹马奔大山来干啥?农夫和蛇?祸害我咋办?眼看天黑了能撵他走吗?好人坏人都是一条命,一个老棺材瓤子怕他怎么折腾?人不死就说明心还在,心还在就得做善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就是做人的本分。救人一命,好人知道报答,坏人不至于祸害我,就当积德了。
  “打锦州那会豁出命打敌人,明明能干死负隅顽抗的兵痞子,可是动了恻隐之心没扣扳机,愣是把刺刀插进他的左肩上,逮了个俘虏还缴了一只美式卡宾枪。抗美援朝战场上和鬼子血拼,眼看小命不保,后来战友解救,鬼子跪地投降。57年的秋天粮店里的陈岚往死了整我,为了女人忍声吞气窝囊地坐了3年大牢。这把年纪了活到今天不容易,遇到逃命的人,救他一命对他对我都是造化,良心使然,举手之劳。
  “铁锅烧开了,急忙揭开锅盖,悄悄地进了屋。
  “祁毅脸色挺好,喘气匀称。慢慢地把他掫起,见他卡巴几下眼睛,眼泪流了下来,见到饭菜,卡巴一下眼睛,含着眼泪狼吞虎咽起来。
  “看他凄惨的样子,想起了当年我出狱时的穷酸样,心里凉飕飕的。走出冰冷的监狱不知往哪里去?举目无亲,硬着头皮只能去待过的粮店。她们能善待我吗?李有库不怕乱子大,陈岚有意陷害我。白驹过隙,能不能悔愧?其他人不一定幸灾乐祸,投井下石,她们切齿的是身边的我乱搞男女关系,可他们有善良的时候,蒙在鼓里的她们什么时候还给我清白?回去!必须回去。豁出去了,找冷未然,他是县委书记,他接见过我,要是能够分出青红皂白,给我一个说法多好。
  “放下碗筷的祁毅抹了一下嘴巴,嘴角一翘,哭丧着脸:‘大爷,忘不了您,我会感恩的,这么晚了您会撵我走吗?’
  “撵你走?你想去哪?又能去哪?不撵你走,能把我咋的?就在这委一宿吧,不过我得问明白你是干啥的?从哪里来?到哪去?不许说谎,更不能掺假,好事替你高兴,坏事帮你一把。
  “‘大爷,您救了我就得把心里话掏给你。我叫祁毅,从辉县来。不瞒你说我是个逃犯,我想去死就是狠不下心来,几次都没死成,冥冥之中走到这大山里来了。’
  “‘逃犯?多大的罪呀,警察怎么不来抓你?你要是逃犯我也跑不了。’
  “‘大爷,警察离这一千多里,现在没来,怕是不能来了,让我待一个晚上吧。他们要是找上门,就跟他们走,您啥也不知道,不会牵连您的。’说着扑通一声跪在炕梢。
  “‘起来!跪我折寿,干嘛去死?有罪伏法,再说了我这个地方不兴自杀寻死。一个七十多岁的人了,啥事都看透了,你一个文绉绉小伙子要是真有罪早去投案了,干嘛要寻死上吊。哪个庙里都有冤枉鬼,你要是不冤枉不会把我这个老不死的扯进去。’
  “‘4天前的晚上,抱着5岁的女儿去她妈妈家找媳妇,她疯了似的把我推倒在地,骑在身上一顿乱打,野男人趁机溜掉。挣扎起来后她更来劲了,拿着水果刀在我面前比划,喝醉了怕她乱来夺刀吓唬她,可能失手了她就没气了。长这么大没遇到这种事,当时吓蒙了,抱着孩子一口气跑到家,和妈妈说了谎,扒火车连夜跑到这来了。’
  “‘我坐过牢,多少知道大其概,事出有因。’
  “‘大爷,认您干爹行不?能收留我做您的干儿子吗?侍候您,给您养老送终叫爹了。’
  “‘平白无故认什么干爹?怎么能随便捡儿子?’
  “‘咣、咣、咣’三个响头。‘爹。’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今晚上你先在这对付一宿,明天要是警察抓你我就没辙了,没人来抓就在这待着,算你命大福大造化大。’
  “‘爹,要是有人来抓就死在这,一杯黄土,魂守大山。’
  “‘不许说死,老老实实在这待着,和大山有缘,大山能留住你,你可得对得住大山。’或许有了宽心,或许劳累过度,祁毅身子一歪倒在炕上,打起了呼噜。
  “原来是死里逃生!让他睡吧,昼夜兼程挨冻受饿没少折腾。当年我怎么没跳出火坑?他和我一样,都是为了女人,同病相怜的我从炕梢的箱子上拽下一床被子,盖在和衣而卧的祁毅身上。
  “老天爷啊!怎么让一个逃犯来到我身边?依偎在炕头的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楚,苦守大山几十年,真的感动了山神?鸡公山的芦花大公鸡真的飞回来了?我这个老棒槌真的能成为山神?掐指算了一下,祁毅属鼠的,我呢属龙的,两个人生肖六合之一,五行不克,相配绝佳,这就是天意,既然山神让他走进山门,就要替山神留住他。”
  说是不困的盖老人响起了鼻鼾,或许是我的到来给他带来一些宽慰,即便炕梢躺的不是祁毅,可盖老人不觉得孤独。
  挂在墙上那支巴掌大小鸡啄米的闹钟,不知疲倦地“滴答”着,它不是寻找盖老人和祁毅在一起的日日夜夜,而是在追赶希望,期盼祁毅早日回归大山,
  窗外死寂一般,狂野的山风歇脚了,曾被它摇曳的树枝收敛了摆动。这几天总是月黑头,眼下好了,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朦朦胧胧看见月亮是满盈的。
  窗外有四个如影相随的月亮?噢!那是窗户玻璃坏了,为了不再坏下去又补上一块玻璃,双层的玻璃把月亮折射出四个,在盖老人眼里,这四个月亮一定是他和老伴、祁毅还有参花。
  迷迷瞪瞪的我带着想知道更多的故事的想法,跟着盖老人的呼噜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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