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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刘贺绕弯劝公子 张程归途救故人

作品名称:丹江浪花      作者:老笨熊李春胜      发布时间:2024-04-11 08:36:15      字数:8334

  诗曰:
  ——《说丹江夜色》
  水天一色夜苍茫,蛙居草穴放声唱,
  灵鸟缘何寂无声,栖身枝头赏细浪。
  上回说到张程早早赶路,遇上了看林子的马蜂窝。赶路要紧,他谢绝了马蜂窝的好意,当他回到丹北镇后,开始躲躲闪闪来到奶奶的坟地。此时他百感交集,沉浸在了对亲人的无限寄思当中,在放炮时,张程想了一个延缓炮响的办法,不曾想堂哥张度出现在了他身边,他从张度那里了解了一下他离开后的情况,但没告诉张度他具体在哪里落脚。他没忘给外婆上坟,刚要离开却被李任抓了个正着。李任正领人排查盗墓贼的行踪,本以为守株待兔有功,却不料误打误撞让表弟钻进了他的手心。他放了张程,张程绕道回到他的柴门,取出他要取的东西,没留下遗憾离开了。在家里,媒人来给王兰提亲,王兰痛哭流涕,弄得王辉夫妇无所适从。刘贺此时已勉强能到外面晒太阳,正遇王窝在家,过来找他闲聊,他苦口婆心劝王窝以大局为重,并用听来的故事教化三公子。故事中讲到仨兄弟为争金珠子而违背誓言,互不相让,不得不找人理论。
  
  刘贺继续:“终于,他们赶到下游一个镇上,决定去找镇长评理,认为镇长睿智沉稳,公正不阿,镇长说:‘让我给你们评理可以,给我一颗金珠子作为报酬。’他们给了镇长一颗金珠子,不愧是镇长,善于咬文嚼字,他慢条斯理地说,‘落难人为什么给你们金珠子?是因为他和你们均分了干饼,一共十二个干饼,你们每人吃三个,老大带了三个吃了三个没有余,老二带了四个吃了三个余一个,老三带了五个吃了三个余两个,所以落难人没吃老大的干饼,吃了老二一个,老三两个。这说明人家是用12颗金珠子买了三个干饼,每个干饼4颗金珠子,最合理的分法是老二四颗金珠子,老三八颗金珠子,老大没有。’
  “这样的分法老大当然不服,何况现在只剩下11个金珠子了,镇长说的更行不通了,于是他们又去找首席官评理。首席官说:‘老大老二老三是亲兄弟,按排序的方法是123,你们就按123比例来分,老大两颗,老二四颗,老三六颗,正好12颗。’
  “这种分法老大老二都不乐意,而且手里只剩下十颗金珠子了,他们又去找探长说理,当然又得给探长一颗金珠子,探长的分法再合理也难以调和弟兄三人的纷争。为啥?因为现在金珠子严重不够数了,他们仍不死心,又找了县官、州官,结果都说出了分配方案,结果也都分不成。最后他们找到了强盗,强盗一把夺过他们手里的金珠子,瞪着凶神恶煞的眼睛说:‘我的分法最合理,你们没看看你们面前站着的是谁,和我论理,那不是找死吗?滚!’
  “弟兄三人现在身无分文了,他们只好沿街乞讨。当走到一家大饭店门口时,从里面走出来了衣着考究的饭店老板,仔细一看竟是他们搭手相救的落难人。落难人一见是他们,大惊,急忙问他们前因后果。当听说是为他送的金珠子惹的祸端时,长叹一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点儿也不假呀。当时我只留下了一颗金珠子,到了这里后我用这颗金珠子去乡下收蔬菜到镇上去卖,赚点血汗钱,别人每天跑一趟,我跑两趟。赚够了钱,我改行开肉店,别人每天卖一头猪的肉,我收猪、宰猪、卖肉一条龙,每天卖两头。赚够了钱,我又改行开小餐馆,别人是早餐只管卖早餐,我是早餐、午餐、晚餐、夜餐一手揽,每天都是披星戴月,每天都是精疲力竭,但我始终咬着牙。就这样我滚动发展,终于有了现在的大饭店,给你们那么多金珠子实指望你们同心协力合成一股绳,早一天能够拥有自己的生意,谁料想你们却为了几颗死金珠子大伤脑筋大动干戈,到头来落得个蛋打鸡飞没去处。’弟兄三人羞愧难当,但为了能有口饭吃,就向这位饭店老板提出了愿望,愿和他一起经营饭店。饭店老板轻蔑一笑说:‘当初提出和你们一路同行,你们各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现在晚了,你们的情我已经还过了,你们另谋高就吧。’说完,落难人头也不回进店了,弟兄三人只好灰溜溜地到别处去乞讨了。”
  王窝无奈地苦笑:“您讲的这个故事我也听过,也曾想和两个哥哥齐心协力,但他们做不到,我也很难做。”
  刘贺:“三公子,可能你过敏了。我知道你的尴尬处境,凭你一人之力是很难改变这个现状的,你是个小弟,如果步大公子和二公子的后尘,不仅追随不出个什么名堂,还会和你父亲唱反调;如果和你两个哥哥闹僵,兄弟之间互相拆台,反目成仇,更会让你父母寒心。给你讲这个故事的目的并不是要你怎样应对你父母兄弟,而是想启发你怎样应对自己。你说,这个故事中谁讲道理,镇长、首席官、探长、县官、州官哪一个不是讲的头头是道,可是,他们的理行得通吗?结果都行不通,行得通的理就是强盗的理,让他们弟兄三人一干二净,就都不会有意见了。再一个就是他们三合一去打拼,也会让他们走上金砖铺设银砖镶边的路,你说是不是。”
  王窝似有所悟道:“刘叔,你讲的太对了,你说到点子上了。”
  刘贺笑笑又说:“就说你们分家,公平吗?不公平,有的有这,有的有那,有的地多,有的地少,如果一样一样去分,也会出现不公平现象。房子按间算,面积就不一定一样,按面积算,一间房子总不能掰开吧?耕牛按头算,肥瘦大小公母会有出入,按斤两算,总不能割开来凑公平吧?所以很多事的明智做法就是杨树柳树一般高,清白不了糊涂了。”
  王窝激动起来:“你讲得我听得进,刘叔,相见恨晚啊!”
  刘贺语重心长道:“真正的理在哪儿?在自己身上,那就是自己的为人处世。”
  王窝豁然贯通道:“脚长在我身上,路得靠我自己走,我爹明智,把我们分开了,以后各人烧火各熏天,我要在为人处世上下功夫。”
  刘贺点点头:“蛇各有道,人各有志。还有一个故事我就亲眼经见过,也是弟兄三人,老大叫杜文,老二叫杜清,老三叫杜俊,别看这弟兄三人长相不咋的,但人家懂得互利互惠。老大经营张灯结彩大舞台,负责承办镇上和方圆周边村庄里的喜事宴席,老二经营了天河水茶社,老三经营一个大码头。每当喜事冲突时,老大就出面协调向码头、天河水租赁场地,天河水每当来了官船或富贾,老二就推荐他们去大码头租船游览丹江或去大舞台的小红棚里放松。同样,码头上来了身份不一般的人,老三就介绍他们去大舞台消遣或到天河水雅间品茶,弟兄三人从不相互拆台,反正有钱大家赚,在我们那里,生意火了天了。”
  王窝当然听出来刘贺的弦外之音,确实,对他来说很多互利互惠的事儿他也看到了,但到他们头上却成了炙冰使燥的滑稽事儿了,主要责任不在他身上。他知道无论他是否辩解,事实摆在那里,他都是力不从心,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改变不了哥嫂的狭隘的本性,于是他转换了话题,说:“其实我来找刘叔,还有一个目的。”
  刘贺:“有话直说。”
  王窝端起自己所坐的椅子上下翻看,啧啧称奇:“这椅子做的绝了,看着大方,坐上去舒服,又是纯柏木做的,结实,这个张程手艺儿真没让人看出来。”
  刘贺:“其实,这是这小子刚学着做的,速度赶不上。”
  王窝:“慢工出细活嘛。刘叔,你和张程商量一下,我拿两把椅子当样品,到镇上去闯一下路子,看看行情。如果是抢手货,张程就在家做椅子,我负责去卖,所得的钱按三七开,就是我三张程七,怎么样?”
  刘贺:“什么三七开,按五五就便宜他小子了,这个家我当。”
  王窝:“按三七来,你们现在正缺钱。”
  刘贺惊疑道:“怎么,你不跟着你父亲去打理地里的营生?”
  王窝:“地里的活儿有他和任大管经营,我们家老大老二都离开了,我在他跟前晃来晃去,他不把发泄的枪口对准我一个呀?我避开他,他不会无缘无故找气受,我也能不拘小节落得个心里坦然,两好。”
  刘贺:“你天天到镇上?”
  王窝:“不一定,沿路到处遛达,哪儿热闹朝哪儿凑,卖点家里的土货。我和张韩一起,他会赶马车,就是经常来咱院里套马车的那个傻小子。”
  刘贺:“这不有失你三少爷的身份?”
  王窝:“什么身份,地地道道的老百姓一个,像我这么大一个小伙子,要是整日窝在家里,不弄俩小花钱,孩子花销怎么办?大事小事都伸手向老爷子要,他不把我骂死呀?我没了一点儿自主权,一味听他摆布,那我不就成了他鞭子下的陀螺,他想抽就抽啊,到了那一步我可就惨了。”
  刘贺:“你这个想法对,少摩擦,少矛盾。”
  再说张程动身回来时,太阳已经偏西了,他紧赶慢赶还是在半道上天色开始变暗。此时他心里未免有些发怵,难道能摸黑赶路?断然不能!尽管河里有来来往往的船只,船上有大大小小的船灯为他指方向,那是远水难解近渴。夜里行路,一是岸上有好多地方没有小路,二是担心夜里有野兽袭击,他不得不在丹江河道过夜了。但在河道上过夜肯定不是滋味儿,后半夜会把人冻僵,于是他停下来开始拾柴,捡一些大的、粗的干木头和一些软软的干草,有了火,就不用担心一切了。
  火升起来了,开始时是干茅草之类的引火柴,着起来毕毕剥剥,火苗窜起老高,接着是棒子之类的干木头,火渐渐稳住了,不大不小。张程身上的汗衫很快就烤干了,不歇还好,一歇才知道又饿又困,从包袱里拿出了他顺手牵羊弄来的两个干馍,放在火堆边烤,很快就闻到了焦糊的馍香。他脱下鞋子拿上馍,来到河边,吃一口喝一口,倒也感到惬意。吃饱喝足了,他洗了把脸,回到了火堆旁,舒舒服服坐到了他用软草铺就的床铺上,拿过鞋子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酸臭味儿刺鼻,他急忙拿开放到火堆边上烤,烤出来的热烟更难闻。他偏着头,一直把鞋烤干,他担心睡着后火星落到鞋面上,就用手扒沙,把鞋埋进沙里。
  他开始呵欠连天,就加了柴,躺下来,眯上了眼睛。
  在这样的场地睡觉可想而知,虽然入睡,但睡不踏实,脑子里老是出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睡梦里,他梦见了奶奶,他又躺进了奶奶的怀里,眨巴着好奇的眼睛听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奶奶说天上有个仙女叫织女,心灵手巧,会织布,天上的五彩云朵就是她织出来的裙子布,夏季的彩虹就是她织出来的披肩。但是,她被深锁在天宫内,没人陪她聊天,陪伴她的是孤单、空虚和寂寞。终于有一天,她趁天神不注意,飞出了天宫,飘飘荡荡来到凡间洗澡,和在这里放牛的牛郎一见钟情,就私自嫁给牛郎做媳妇。用巧手给牛郎做出了可口的饭菜,缝制了合身的衣服,并生下了一双可爱的儿女。牛郎和织女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但是好景不长,天庭知道她私自嫁人,就强逼她回天上去。牛郎得知织女被天兵天将抓走,就把两个孩子放进箩筐内,挑上孩子乘风去追。织女为了给他指路,手里攥着线头,把手里的织布梭子扔下来,牛郎沿着梭子上的线一直追到了天上。快要抓住织女时,王母娘娘急了,取下头上的金簪子在天上划过,一条天河出现了,把牛郎和织女隔开了。神鸟喜鹊不忍心牛郎织女天各一方,就向王母娘娘求情,放过这对相亲相爱的夫妻,王母娘娘这才答应让他们每年七月七日晚上在鹊桥上相会。到了每年这一天晚上,坐到葡萄架下还能偷到听牛郎织女说的悄悄话。
  “织女会做鞋子吗?”张程呆头呆脑地问。
  “那还用说,她做的鞋子可有样了,你想要什么样的鞋子她就能做出什么样的鞋子。”
  “那我长大以后也要娶媳妇,也让她给我做鞋子,做衣服。”
  奶奶说着,从她骨瘦如柴的手腕上卸下一只玉石手镯,递给了张程:“将来呀,你真要能娶来媳妇,就把这只手镯给我的孙子媳妇戴上,告诉她这是奶奶的心愿。唉,可惜咱们的家境,谁会跟你呢?你真要能娶来媳妇,奶奶到阴曹地府也能闭眼了。”
  张程听到这里,从奶奶怀里挣脱出来,一蹦,身子变高了,变成了牛郎。奶奶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到了,就咧开嘴笑;又一蹦,王兰从腋下取下一双鞋送给他,王兰变成了织女。奶奶又笑,奶奶起身离开,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哎哟”地失声叫了一声,声音很微弱。
  “哎哟”声惊醒了张程的美梦,口水打湿了张程枕着的汗襟,奶奶佝偻的身子依稀可见。“哎哟”“哎哟”的呻吟声,仍在耳边响起,时断时续,难道奶奶的魂魄追他来了?
  张程坐起身,仔细听,真有微弱的呻吟声在附近,增加了夜晚的恐怖。张程拧了一下大腿,痛,显然不是在做梦。
  张程大惊,装作没听见,在这四周漆黑的夜晚,胆量再大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被吓出尿来。他翻了个身,用汗衫捂住耳朵,但越是这样,越觉得烦躁忧虑,难道有人落水?不像,声音不是从河面上来的,凭感觉,他认为一定是有人遇到了麻烦。于是再次起身,穿好衣服鞋子,把软草缠到一个胳膊粗细的木棍上,做了一个简易的火把,点燃火把,一手拿火把,一手掂棍子,战战兢兢地向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火把靠近,有一个人蜷曲在一棵笆茅兜附近,一声高一声低地呻吟着,上牙打着下牙不停地说:“冷,冷。”
  张程想搀他走,那人已经全身发僵扶不起来,他只好放下火把,双臂上前从后面揽住他腋下肋骨处,把他拖到了火堆旁。
  张程添柴,弱下去的火又着了起来,有了热量那人渐渐能挣扎着能动了。张程坐在柴草上,继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少顷,那人挣扎着想坐起身,张程急忙上前扶起,那人按着一根干木柴坐定,声音微弱地说:“有吃的没有?”
  “有,有,你再忍忍,我帮你烤热。”张程意识到这个落魄人身上没病,是又冷又饿才沦落到这步田地的,就急忙拿出他没吃完的半拉馒头,放到火边烤。还没等烤热,那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一欠身拿过来就啃。馍硬,那人嚼嚼歇歇,歇歇再嚼,要是有点儿水该多好。尽管他们就在丹江河边,但离有水处还有一段距离,凭他现在的体力,爬到河边就是问题,怎么办?张程想了又想,现在救命要紧,脏净东西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于是脱下汗衫,到水边蘸湿洗了洗,然后蘸足水,快速折转身来,走着洒着,落魄人用手拧了湿布,把水滴进了嘴里。
  就这样,张程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折腾了好一阵子,落魄人开腔说话了:“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落魄人慢慢缓过劲来。
  添过柴,火苗又起,火光中映出了落魄人的身子,头发蓬乱,胡子拉碴,尽管如此,眉眼却让张程感到那样熟悉。仔细再看,他惊讶得倒吸一口冷气:“是你,王生?”
  对方也看出了张程,也惊讶得合不拢嘴巴:“怎么是你,张程?”
  张程简短地告诉了王生他的情况,又惊讶而急切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成了烈士了吗?”
  “一言难尽啊!”王生嗟叹。
  落魄人真的是王生,是王存动不动就为之伤心的孙子,他断断续续说了这次传奇性的落难经过。
  当年王生随扈雄离家出走,半道上被土匪抓住,命悬一线时,扈雄主动当了人质,用两马车货制止了国民党剿匪部队和土匪之间的兵戎相见。土匪归顺国军,被国民党军队收编,扈雄等六人被混编到机动的连队,他们的营属驻防豫鄂的第五战区直属营。因为扈雄组织能力和交际能力都胜人一筹,很快被韩营长重用,跟在韩营长身边当通讯员。一天,师部派金副师长一行五人到营部来检查守防,金副师长很认真,对营部的通讯、伙房、门岗、卫生队等设防要亲自过目,最后他们来到战地包扎所。扈雄因刺刀划伤了胳膊正在这里等着换药,冷不防一枚冒烟的手榴弹落到了金副师长身边,扈熊顾不得多想,当即抓过一个伤员身上的棉被,蒙到了手榴弹上面。手榴弹爆炸,把被子炸个稀巴烂,布片子、棉花绒乱飞,场上的人除了虚惊一场外,却无一人受伤,显然敌特掌握了金副师长巡防的消息,安排特务搞刺杀。很快特务被揪出,同时金副师长对智勇双全的扈雄很赏识,就破格把他调入师部。据说很快又在师部成功斡旋了好几宗棘手事,师部认为这个年轻人处事不惊,善于随机应变,交际能力强,就任命他为各方抗日力量的沟通员,有突击任务时,就委任他做特派员。
  丹北镇的弟兄们跟扈雄,是觉得他讲义气,现在看来,他的能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因为他能自由地在各个抗日战区出出进进,调和各路抗日势力之间的冲突,有力地推动了“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击侵略者”的进程。
  王生所住的营呢,则根据与日作战的战况,随时听从师部调度,设伏袭击鬼子或作为机动队补充到前线参战。
  当日军向豫西鄂北蠢蠢欲动时,他们营被紧急调往前线待命,随时听从调配。王生所在的直属营三连三排三班属于尖刀班,住在战时帐篷里,每个帐篷有四个折叠地铺,每个地铺睡二人,巧的是和王生同铺的战士也姓王,叫王牛,晚上睡觉时他们把脱下的军装都搭在地铺旁边的栏杆上。那天凌晨睡得正香,集合号响了,他们立刻穿上衣服就往外跑,到了集合地点时,人员已经排好了队,连长下令让他们火速去伏击日军的先遣队。在伏击战中,日军不断增援,国军、民团、民间自卫队、民间工团等同仇敌忾,和强劲的日军进行了殊死的较量,血雨腥风昏天暗日的厮杀令人胆寒。每次战斗结束后都要迅速打扫战场,战地文书要及时统计战死疆场的人员,很多尸体血肉模糊,也有很多扭曲变形,战地文书只能根据胸前军装的编号对号入座。
  那天凌晨由于起床过于仓促,王生和王牛互相穿错了衣服,王生穿上了王牛的军装,王牛穿上了王生的军装,战斗中王牛英勇牺牲了,而王生也身负重伤,被送到了后方医院。在疗伤过程中,有人认出了王生,急忙汇报给新任班长,班长报排长,排长报连长,连长报营长。由于在这次御敌中韩营长殉国,新任营长就是当时统计死亡烈士的战地文书,他怕担责任,在王生归队时居然发给了他一张残疾证明。有残疾证明在手,他就不会被视为逃兵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回家了,当然残疾证明上写的是李代桃僵的王牛。
  前两天,王生偷偷摸摸回到丹北镇,趁人不注意潜回到自己家里,一家人大喜之余便是大惊。国难当头,冒充烈士是什么结果,王存当然最清楚不过了,退掉所有的抚恤金和慰问品不说,还将会被全家追责。他权衡来权衡去,胆战心惊去见了杨会长,当然,免不了给杨会长送上了白花花的银元。
  杨会长听后也是大惊失色,毕竟他在应对疑难杂症方面有经营,就压低声音对王存说:“错打错出来,不是咱弄错的怕啥,为了孩子,为了你家老小,让他远走高飞,你还继续当你的军烈家属,享受军烈待遇。”
  “成吗?”王存将信将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一走,对你来说是家宅平安,对我来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杨会长狡黠地一笑说,“最好让他还去扛枪打鬼子,国民党也好,共产党也好,地方民团也好,只要是和日本兵对着干,都是咱丹江流域的好儿男。记住,无论到哪里吃军粮,名字永远叫王牛!”
  杨会长给指了路,王存也觉得切实可行,就劝王生趁着夜色逃生。妈妈把烙的干饼和换洗衣服用一块布包着,爷爷拿出了十块银元。到了这步田地,王生自然也没了主见,就跪下给爷爷磕了个头,上路了。
  他先沿着丹江河朝上游走,心想避过丹北镇搭渡船到丹江南岸,那里认识他的人自然少,相对就安全些。还没找到渡口,他的包袱便被拎包的给拎走了,他觉得兆头不好,再往上走,保不定还会再遭什么不测,于是改变主意又向丹江下游走来。饿了,只好拽把野菜充饥,连日来惊吓有余,营养跟不上,夜里又挨冷受冻,这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丹江汉子就这样倒下了,时昏时迷,遇到张程生火后,他开始有点模糊的意识,才呻吟了几声。
  “那你下一步怎么办?”张程问。
  “我也不知道,等我恢复元气之后,我就重新参军,到军队上吃粮,”王生茫然道,“困难的是我现在没地方落脚。”
  “我也是有家不能归。”张程黯然,“虽然我现在有去处,但也是寄人篱下。”
  “得过过且过过,走一步说一步吧。”王生无奈地叹了口气,“除非老天不容我。”
  张程用手托着两腮想了一阵,他想到了来时遇到的护林老汉,于是说:“王生,倒有个去处能避过夜里的冷风,我白天给你送饭,你看行不行?”
  王生惊喜:“什么地方?”
  张程说起了他启程时遇到的护林老汉,最后说:“那个窝棚再小,挤进一个人总不是问题吧?”
  王生又担心起来:“不知道人家收留不收留我?”
  “试试呗,不试你咋知道?”
  再说王辉这边,平静了一段时间的上院又起了涟漪。
  王乐的媳妇徐琴,怒气冲冲地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女孩,怀里抱着一个男孩,背上还背着个孩子,一到上院就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撒泼开了。她坐到了院子中央指天画地:“这日子没法过了,王乐这个挨千刀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要娶小老婆。我是不想活了,我把孩子领回来交给你们王家,我是要去寻短见了。”
  孩子们见妈妈这样,也跟着哭叫起来,一时间平静的上院又热闹开了。
  王太太本来在屋里拍着她的小孙孙王欢睡觉后,开始剥花生,俗话说:“种花生,不用催,种子随着柳絮飞。”谷雨快到了,种子等着下地哩,除了分给长工剥一些外,她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也忙里偷闲干点这样的轻活。听到外面大呼小叫的,知道是冤家又来索债了,她皱了皱眉头,犹豫了半晌终于出来了。她的意图很朴素,骂王乐两句给徐琴个台阶下,把事态压下去。
  王太太一边骂王乐一边走到徐琴身边,解开兜绳,抱过徐琴背上正哭闹的孩子,心疼地说:“好孩子,别怕,等你那不争气的爹回来,看我不扒了他的皮,他敢胡来,我就碰死在他面前。”
  上院若是没有人搭这个茬,徐琴遇不到撒气的对象,也许哭哭闹闹就算了。王太太好心出面调停算是赶上了趟子,加上王太太又接过了孩子,徐琴腾出了身手,就更是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王家老少都听着,看看你们王家都出了些什么人,有左撇子,有斜眼,有疤脸,还有娶小老婆的。区上三令五申严禁纳妾,王老二倒好,把小老婆领到家里来了,一个瘸腿老公鸡还要后面跟一群傻蛋母鸡,这就是王家的家教!”
  很显然疤脸指的是王兰,那左撇子,斜眼,瘸腿又是谁呢?等风吹,等云飞,等到日落天就黑,一起分享下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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