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 一

　　下篇
　　一
　　
　　仿佛坐上了时光隧道车，沿途的风景只是在眼前一闪，还没等咂咂嘴品味一下，就来到了二十一世纪初期。
　　滨江市，这座中西合璧的洋派城市，如今又以更加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人们的视野。
　　城市中，那些隐藏在犄角旮旯里，挂着网状灰尘，装满杂七杂八物件的，哥特式、拜占庭式、文艺复兴式、巴洛克式及新古典主义的欧式建筑，都被重新发掘露出其全部真容。
　　当夜幕降临，那条闻名遐迩的百年老街，更是焕发出异国风情的洋韵洋味儿；一块块圆润的青石折射着霓虹的倒影，一曲曲悠扬的手风琴声把人们带到异国他乡；那侧身坐在马车上孤独的赶车人，邀请你坐上他的马车，在嘚嘚的马蹄声中，他会给你讲述这座曾经是世界大都会的城市故事。
　　随着一座座高楼大厦平地而起，那些浅街陋巷里的棚户区消失了，城中的主要街路被拓宽了，缩头没尾的道路被打通了，流经市区的几条臭水沟子，也被改造的碧水连连清澈见底，成了城中的一道道风景线。
　　正所谓风吹柳绿雪封江，日月轮回人见瘦。我们的女主人公慧儿，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十多个年头儿，在这十多年中，她和她身边人的命运，如同纸折的风车一样，随着风的变幻而左右不停地旋转，有的跟着风向转动而华丽起来，有的因所处的位置不同而乱了轨迹，有的则被风撕烂后吹的没有了踪迹。
　　又是一年的秋季，街道两侧的杨树叶子开始由绿色变成淡黄色。
　　慧儿手里拎着装有食材的塑料袋子，披着傍晚的暖阳，迈着匆匆的脚步往家赶。
　　经过十几年的历练，三十五岁的慧儿早以脱胎换骨地融入到了这个城市，就连说话都是标准的普通话，只有偶尔间不经意地带出点儿乡土的味道。
　　慧儿现在是滨江市国营第一百货商店化妆品专柜的营业员。
　　慧儿生完孩子一年后，李桂珍通过戚美华在桥西区商业局当书记的公公，把慧儿安排到下属食品厂的服务公司，几年后以接班的名义转为正式工，再之后又把慧儿调到国营第一百货商店。
　　就这样，慧儿这个羊骨头屯的乡下女，摇身一变成为了百货商店的售货员，不仅在这座城市有了立足之地，还有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
　　戚美华也借此报答了李桂珍的恩情，从此之后两家再无往来。
　　生完孩子的慧儿身形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增加了少妇风姿绰约的风韵。她那张不描眉，不画眼线，没纹唇线的脸庞只略施粉黛，便宛如一朵粉白色的桃花清纯洁净。无论是走在街上，还是在熙攘的商场里，都有人用余光斜视着她，更有胆大的男人躲在人群中死死地盯着她看。在慧儿的化妆品柜台前，经常出现买化妆品的女人，小声责骂身边自家男人的情景。
　　常磊有时玩笑般地调侃慧儿，说娶慧儿娶后悔了，一天到晚地让自己担惊受怕；常琪也说慧儿越来越漂亮，穿啥都合体好看，比那些穿金戴银的女人更有气质，还开玩笑地告诉常磊要看好自己的老婆，小心让别人领跑了。
　　常琪的一句玩笑话，让常磊担心起来，他经常找借口到慧儿的柜台前，意在告诉别人这是警察的老婆，对警察的老婆是不能心存臆想的。虽然常磊的举动有时会影响慧儿的工作，但慧儿也只能在心里叹气，暗说常磊小心眼儿小瞧了她，不过到是引得其柜台上姐妹们的羡慕，说她嫁了个好丈夫，这又让她在心里不免有点儿沾沾自喜。
　　自从结婚闹出的那一场风波，让常磊感觉后来的工作不再顺意，尤其是常卫国死后，他时刻感到周围的人们看他的眼神儿都显得很轻蔑，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人抛弃的宠物狗一样，每天都生活在人们的厌恶的眼神儿中。
　　心中诸多的不顺，买房子的贷款，儿子上学的学费等等事情，每天都敲击着常磊的心鼓，好在这些都有李桂珍相帮衬，这让他稍感心安，但是他对自己是否能在退休之前得到上级的提拔没有信心，他甚至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慧儿说，自己准备在片警的岗位干到退休。
　　一个人心中的压力一旦大过了生活的乐趣，便会千方百计地去寻找能解压的神药，其中酒就是释放心情最有效的灵药，所有的烦恼都在这种灵药的浸泡下得以解脱，但这种灵药也是乱人心性的迷幻剂。
　　常磊时常在下班后给慧儿打个电话，告诉晚上有酒局，吃晚饭就不要等他了，而慧儿则总是在电话里嘱咐他少喝点儿，别回家太晚，还有就是千万不要酒后开车。
　　慧儿的理解和体贴，让常磊心里感受到了无穷的温暖，每次在酒桌上都尽量地保持头脑清醒，酒局散后就直接回家，从不跟那些哥们姐们去歌厅或舞厅放浪形骸。
　　可近半年多不知怎么了，常磊的电话越来越少甚至没有，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还有几次夜不归宿，而每次对慧儿的询问，都显得有些不耐烦。
　　慧儿感觉到常磊在变，变得她越来越看不懂，越来越模糊了。
　　墙上的挂钟敲了七下，慧儿抬起头看着挂钟。
　　挂钟是他们结婚时常磊特意买的，搬了几次家她都没舍得丢掉，因为常磊说，他就像挂钟的指针一样，永远围绕着慧儿一个人转，绝不会转出那个圈子，这就是他爱慧儿的誓言，慧儿每次看到挂钟，就像看到常磊一样，而如今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慧儿收回目光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看来今晚是不能回来吃了，又把我们娘俩扔在家里，真是的……”她打开电视机坐到餐桌前。
　　最近不知怎么了，慧儿喜欢上了电视机里的法制节目。今天电视里边是一对要离婚的夫妻，正在为孩子的抚养权问题争得不可开交。
　　慧儿心烦地关上电视，摇了摇头，嘴里嘟囔道：“这男的真不是东西，为了外边的小三竟然跟老婆离婚，一日夫妻百日恩哪……”话没说完，她心里莫名的颤动了一下，好像感到哪里不对劲儿，便使劲儿地晃动了一下头，在心里暗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慧儿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挂钟。
　　挂钟的指针已经快指到七点半了，她看着指针心想是不是钟跑快了，很快她又在心里骂自己胡思乱想，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阳台，趴在阳台窗户上向小区的大门口看。
　　路灯照得小区昏黄一片，已经看不清楚大门口。
　　慧儿收回目光又往楼下看，影影乎乎地看到有人在围着花坛散步，她又把目光转向对面十五楼的窗户，那窗户里似乎也有人在看着她，她苦笑一下，向对面摆摆手。
　　慧儿转回身来到一个关着的门的房间，轻轻地敲了两下，小声道：“睿啊，咱先吃饭吧，你爸又不知道啥时候回来了，别等了，看饿坏了。”
　　“妈你先吃吧，我马上就写完了。”里屋传来儿子常慧睿的回答。
　　慧儿把桌上的菜用微波炉重新热了一遍，又用大碗扣上，然后拿起电视遥控器按了一下，电视里那两人还在争吵，主持人好像已经控制不住场面了。
　　慧儿又起身来到阳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看着对面楼星星点点的灯光，在心里道，房子大了有什么好处，空荡荡的没有烟火味儿。
　　当年常卫国去世半年后，也就是慧儿生完孩子满月后不久，李桂珍接到给新上任的副局长倒房子的通知。
　　领导考虑到李桂珍参加革命较早，又是已故副局长的遗孀，儿子也已经结婚成家，房子小了住不开，就在城乡结合部给李桂珍调了两间房。
　　这是一栋三层红砖砌筑的，老式办公楼改建的居民楼，楼里一条公共大走廊，走廊两侧是住房，四家一间公共厨房，一个楼层两头各有一间公共厕所。楼房没有煤气，也没有暖气，做饭和取暖靠烧煤，楼下前后是一片居民的煤柈棚和冬季储存蔬菜的地窖，紧邻着是一片砖瓦平房，还有散落的土坯草房和猪圈牛栏，不远处就是郊区农业社的菜田。
　　在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建筑工人、种菜的农民、推车走街串巷的小商贩，还有操着关里口音的外来人员，不仅交通不方便，治安更是不用说，只要天一黑出租车都不敢去。
　　看着周围如此恶劣的环境和屋内的设施，常磊背地里咬牙，常琪指天怼地，但也都无可奈何，到是李桂珍显得很从容，她面无表情地默默收拾屋子。
　　李桂珍的两间房是斜对门，每间房有三十多平方米。李桂珍和常琪住一间，常磊一家住一间，只不过常磊一家三口，始终没有在这里住过，就连李桂珍也不过在这住了一小段时间。
　　常磊和慧儿结婚时，是向同学借的两屋一厨的房子，孩子满月后就又搬了回去，所以当时这房子只有李桂珍和常琪住，而常琪上学经常住校很少回家，家里也就剩下李桂珍一个人了。
　　常磊担心李桂珍一个人住在这里寂寞，还有就是担心冬天取暖和上下班的问题。
　　常磊和慧儿一商量，就把李桂珍也接了过来和自己一起住，常琪放假也是在常磊这住。虽然和从前的小二楼相比，这房子小的拥挤不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房子虽不如从前，反倒显得一家人其乐融融。
　　李桂珍隔三岔五地回自己的房子看看，和邻居大姐大妹子说说话，夏天天气好时也会住上一两个晚上，邻里关系相处的都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