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无处可逃之二十七(矿难的痛)
作品名称:【江南连载】无处可逃 作者:特快专列2011 发布时间:2013-01-11 23:40:55 字数:6588
金贵均去世了。在低沉的哀乐中,挂着金贵均披着青纱的照片。我木木地坐在灵堂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跟往常的丧事没有什么区别,大多都是老人。老人们也很平淡,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掩盖了他们的悲喜。吴霞坐在一张凳子上,不断地哭着。她的至亲好友围在她身边,说着宽慰的话。
“天还没亮,他说,再多睡几分钟。”这一段吴霞说了好几遍了,每来一个亲人都要复述一遍。
“他穿上工作服,提着饭盒,准备出门时,又回头来把他刚起床掀开的被子扯平。还凑到到脸上来亲了一下。我当时都没睁开眼看他一下,迷迷糊糊的觉得很幸福,我以为还像往常一样下了班他就回来了。
上早班的时候,金贵均都是清晨六点就出门了。干到下午五六点钟才回来。从住的地方道他干活的木须矿,大概要走将近两个小时的山路。金贵均不住木须矿,他在那里也可以挤在别的挖煤工人宿舍里。所以他无论下雨天晴还是冰霜雨雪的天气,金贵均都要走这么久的山路。有时是早班,有时是晚班,都通过脚步来展开。
走的时候,天还大黑着。等到快下班的时候,严重的矿难就带走了吴霞的男人。“那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对话了。”吴霞哽咽起来。陪在旁边的人不免跟着唏嘘一番,然后劝解吴霞往开了想。
谁都想往开了想。但是一旦亲历这样的事,谁又能忍得住自己内心的悲伤?我跟金贵均的关系不错,再加上吴霞的那种悲伤无助的言词,让我也陷入一种悲伤的感觉里。
我坐在灵棚里,有时被人拉去帮帮忙,去买点什么,去帮着弄弄菜。我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换,那股味道淡淡的散出去。我自己的鼻子,很难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而且,周围的环境里,也淡淡地散发着一股子怪味。这种怪味,遮掩了我身上的味道。
金贵均的突然离世,像突然有把锤子敲打到我头上来了。我失去多年的那种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一个黑黑的洞,然后突然面对的死亡。金贵均只是朋友,在情感上不能跟父亲当年去世相比,但是那种晕沉感是一样的。
我回来时,金贵均已经在这里摆放了将近一天。
井下出事,是那天下午15点半左右的事。吴霞正在屋门前洗衣服。洗好的衣服,她踮起脚晾到门前捆的一根铁丝上。捆铁丝的地方锈蚀得很厉害,吴霞害怕晾重一点的衣服就会把铁丝拉断了。金贵均说了几次要重新捆一下,都还没有来干这个事。
吴霞一边晾着,心里一边在嘀咕,有些责怨金贵均的疏懒。踮着脚,衣服下面就露出一大个空洞,风就从肚子往上灌。整个上身都有些凉丝丝的感觉。
在嘎吱这个产煤的小镇,上工的男人很多都是邻近几个村子的。消息跑得飞快。没到16点,几个村子都炸开了锅。
“矿上出事了!”听到这五个字,吴霞懵了。她踮起来的脚,一下就软了。衣服还没有晾好,顺着她往下软的身子就往地下落。吴霞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抛开身边所有的一切,拔腿就跑。跑得很软,靠的是内心的一种意志力,软软的如踩在云端。刚回来的两个孩子,在身边叽叽喳喳吵着作业的事,他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吴霞已经失魂落魄地冲下了门前的一段下坡路,顺着公路就跑。
她跑过一段公路,然后又转到一段山路,再跑了一段小路。木须煤矿在嘎吱镇另一个角上,与吴霞他们住的地方距离很远。吴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一段路上,她身边有好几个人在一起跑着,后来就渐渐少了,只剩她一个人还在跑。脚软得要命,就像踩在一块一块的豆腐上一般。看得见煤矿的一些破烂建筑了,她来到一段小石桥,石桥下有一条小河。河对岸就是金贵均干活的矿。桥下的河水裹挟着黑色的煤屑,慢腾腾地向前流去。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此时却漫长得像一辈子。
吴霞跑到矿井口,在闹哄哄的一片灰色中没找到自己的男人,两腿一下子软了。她穿了一件有暗花的衬衣,外面套着有鲜艳花纹的桃红色短褂。她呆呆地坐在井口前的一块石头上,小声嘀咕着什么,却没有完整的句子,整个人有些神志不清。后来又来了很多人,围坐在她的身旁,她的头发什么时候被碰乱了,然后披散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她记不起了,也没有力量伸手去撩开那绺头发。太阳下山了,阴影笼罩上一头散乱的头发,脸上挂着并不饱满的泪珠。
矿上的探照灯已经彻夜点了起来,一班班救援队伍背着氧气瓶,没入黑洞洞的井口。橙色救援服下去,浑身黑色上来。
大概晚上二十点左右,金贵均才被找到了。见到的金贵均已经不会说话了,像井下被埋在煤堆里的一块坑木。在井口一旁,停好了一口新买的棺材。然后就被送回来了,送到楼前,搭了一个棚子。吴霞的脑子一直是晕晕沉沉的,她的这一段经历或者心理上的波动,也是反复而零碎地讲着。听的人,却能从这种零碎的言词里找到事情的原委,然后就陪着落几滴眼泪。
按习俗,逝者的衣服要烧一些让逝者带走。金贵均的所有衣服,被两个红色大塑料袋子一装,也就完了。里头最新的那条灯芯绒蓝裤子,还是去年买的。按照阴阳先生的吩咐,衣服就摆放在屋子的一角,等到那个仪式时,就在附近找个地方把衣服烧了。
请来的先生,敲打着锣鼓,唧唧咕咕地念着词。从音调上听来,很有节奏,像一段一段押韵的文字。先生面前摆着一本古旧的书。书已经发黄了,上面的字很大,不像印刷的,像用小楷抄上去的。
阴阳先生念的节奏很快,几乎听不清意思。对于那些先生来说,可能也不想让人听清楚。金贵均的父母都过世了,家里还有一个姐和妹,他们都到广东去打工了,正在回来的火车上。吴霞家的人要多一点,哥哥妹妹都来帮忙了。
按照风俗习惯,守灵的晚上要绕棺。吴霞带着两个孩子走在前面,为了增加人气,也减少吴霞绕棺的次数,我们这些朋友也凑合成亲戚,帮着绕棺。我在七八个人组成的人群里,缓缓地走着。那静默在中间的棺材,在我们这种喧嚣里的处境怎样呢?一群人围着一个沉默的棺材在转圈。
在人群里,我没看见李东兵,他跑哪里去了呢?也没看见于大航,我心思在这个名字上画了一下。
到晚上十点过,阴阳先生带着我们绕到到楼旁的一大片地里,然后在那里找了一个空闲的地方,把金贵均的那些衣服摊在地上,烧了。
暗沉沉的夜里,寂静无声。我们这一群人像破门而入的强盗,进入到黑夜里去。
火点燃了衣服。衣服都不是什么好的衣服,大部分是一些化纤材料的,烧起来以后,有些就皱缩成一团了。冒出的烟气,也腾着一些黑炱在红色之上。有点像石油燃烧的感觉。阴阳先生几乎不看火,只是照着固定的模式微闭着眼在进行他的工作。
四周都是黑暗。平常看去的景物,被黑色的纱衣罩着,露出一种狰狞的轮廓。人都会死,死去的人,就像这样,被一层黑纱遮住了。留给活着的眼睛就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了,然后渐渐隐去,最后连个轮廓也不再剩下了。
烧了衣服回到灵棚里,阴阳先生又带着大家在喧嚣的锣鼓声中绕着棺。热闹持续到接近十二点钟,阴阳先生就宣布准备休息了。有人带着阴阳先生去吃夜宵,灵棚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了。
那些老人们逐渐都离开了。有几个木须矿的跟金贵均一起干活的人还留着,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打牌。我去把录音机打开,里面就如水一般放送出哀乐来。
人气逐渐消逝了。吴霞孤独地坐在一侧,她的嫂子陪她坐着。孩子被人带去睡觉了。孤独而沉寂的夜晚弥漫进来,我们的身上都是沉重的黑暗。我感觉浑身不舒服。但我没有离开,丢下金贵均一个人躺在那里,实在有些不忍。
吴霞和她嫂子在说着话。一种很深的疲倦在吴霞的脸上笼罩。我看过去,有点像西方那些贵妇人遮着脸的面纱,黑纱透着一股冷寂和哀伤。我没什么事做,就去看那几个人打牌。
打牌消磨的时间要容易一些。斗地主。一块钱的游戏。时间在摸牌,出牌,思考,等待中慢慢滑下去。到一点过,有人说明天还要上班,牌局散了,人也就走了。
棚子里只有录音机在不知疲倦地响着。我回身看看只剩下三个人的灵棚,那里面停留着一具棺材。我心里无端地发起毛来。
吴霞说,“老气,你回去睡睡吧!”
“我不困。”我说,“没事的。”
我有些故意做出来的一种顽强。
在灵棚上悬挂着三个两百瓦的大灯泡。灯光那白晃晃的光线,也难以遮挡夜晚的寂寞。我壮着胆子,到灵前换了一对即将烧完的红蜡烛。点了几柱香。然后烧了一些钱纸。慢慢地消磨着时间。
“老气,帮我弄一下长命灯。”
吴霞倦倦地指了指棺木下放的一个碗,碗里用棉花做了一个芯。芯上燃烧着一豆红光。碗里的油逐渐干枯了。我忙去找了一个装着油的瓶子,往碗里倾倒了一些油。
淡黄色的菜油,流得很慢。我手有些僵。心里总是想着棺木里的金贵均。过去那些影像活动着,似乎站在前面喊我,“老气,老气。”
我看到的只是一个黑影,没有往常的那种清晰的模样了。我在心里反复说着,那不是鬼,没有鬼。但我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我加了油,站起来时,不小心撞到身后装着香烛的袋子。袋子掉下来,散落了一地。
那种心慌的感觉更强了。我感觉自己的脸都白了。回头看了一下,吴霞和她嫂子都隐藏花圈后面的暗处,没有什么动静和声音。我慌慌地蹲在地上,胡乱地捡着那些东西。把香蜡纸烛塞进袋子里,然后就走到门边的凳子上坐下来。
心还在怦怦地跳动。我看着黑糊糊的远处。从那里可以看见于大航的大楼。大楼也陷在一片黑暗里。往常这附近的丧事,于大航都会来帮忙的。这一次没来,我在心里猜想,可能于大航真的遇到比较大的麻烦了。
“小哥。”我身旁响起一个阴颤颤的声音。我心被猛击了一下。我抬眼一看,面前站一个全身黑色衣服的人。很瘦,头发杂乱。脸相跟在夜空里飞翔的乌鸦差不多。
“小哥,我唱几句丧歌。”来的人继续说。
“进来吧!”吴霞在我身后疲倦地说。她们喁喁的声音落下去,带着一种等待的寂静,我忙站起来,让开通道。
那人从我身边走过去,带着一股子黑影。在身上,有一股浓重的味道,比我身上的味道更加难闻。
从外形上看,分不清黑影是男还是女。我很迷惑地看着那人找个角落坐下来。嘎着嗓子就唱开了。
唱的什么,比那些阴阳先生的语音更难辨清意思。声音也像一只公鸭的声音。
“老气,那边有酒,给她倒一些。”吴霞到我身边来,给我说。
我按照吴霞说的,去倒一碗酒给黑影。那个碗里飘着一些黑纸烧的灰,我就用手擦了一下,把酒倒进去。
我把酒抬到那人身边的桌子上。
“小哥,谢谢。”那人停下声音,说的这句话我能听清。“你蛮帅的。”
后一句话让我突生一种惊恐。那人伸出干瘦而漆黑的手指,像老鹰一般抓住碗,然后一口就喝下去大半碗。
喝了酒,那嗓子似乎就湿润了一些,唱出来的声音也就像加了些水,要稍稍鼓胀一点了。我看那人喝酒的架势,像喝开水。我就提了一瓶来,放在那张桌子上。
黑色的脸,朝我露出一个撕裂一般的微笑。
在棚子里,除了单调的哀乐,又加进来这么一个让人反胃的声音。不过,增加了这个声音以后,那种阴凄的感觉要小一些了。
吴霞和她嫂子出去了一会,走进后面一个黑漆漆的所在。那个方位上有一个公共厕所。我就和那个唱歌的人坐在一起。寂静漫天而来,天上有聚集的云在漂移。缓缓地走动,可以推想云下走动着的风。
过了好一会,又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吴霞和她嫂子又走回来了。我看看时间,只有三点过,夜晚过得实在太慢了,比蜗牛都还要慢。
“老气,你吃点什么不?”吴霞在我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这个时候,她反而有些清醒似的,也许夜晚可以减缓一下她木然的痛苦。
“不饿。”我说。
“这个老妈妈以前就住这后面这栋楼。”吴霞说。
我一惊,以前好像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一个人。我盯着看了一会,渐渐在那陌生的面容上寻找到一些过去的痕迹。
“他儿子是在井下死了以后,精神有些问题。前几年他丈夫也死了,没人管她了。她就在这附近游荡开了。谁家死了人,这后半夜的丧歌哭泣,都是她的事。她要求不高,就是一碗酒。”
“她平常在哪里去?”
“谁也不知道。”
“她怎么知道哪里有人去世呢?”
“这个也是谜。谁都无法去探求她的秘密。”
然后我们都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哭诉的歌声。静心听了一会儿,有些意思也能听懂四五分。无非就是痛诉对逝者的挽留、安慰、叮嘱与家人因他离去的哀伤,痛苦。那种悲凄而伤心的感觉低低地回旋在这个小小的空间。
我看那老人的模样,竟有些古时候巫者的神情。她的话,可能就能到达死者的耳朵里。他们之间的交流才是直接而顺畅的。这个人,就像在冥界的路口,送别着阳世的人。
夜风阵阵,吹得人有些凉。我正听得有些神思恍惚的时候,身边一个声音一下子惊动了我。我回头去看,一个人影像鬼魅一样站在旁边。
我猛地站起来。
“老气,坐下。”我的神情可能让对方觉得可笑了。他把我按着坐下,然后做了一个厉鬼的样子。
这个做出来的模样,反而让我安心了一些。低俗的搞怪模样,不是增加鬼气,而是增加了更多的人气。我朝对面的人擂了一下,“李东兵,这几天跑哪去了?”
“我去找几个朋友玩去了。”
“这么晚才回来?”
“他妈的,喝醉了,在地里睡到半夜,醒了才想到回来。你在这里干什么?谁死了?”
看来李东兵还不知道金贵均在矿难里去世的事。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还蹭了一些泥巴,以及什么植物的汁液。这幅模样,和他在北京工地上打工的样子差不多。
“金贵均。”
“什么?金贵均?我前几天还和他在一起喝酒的。”
李东兵跑进棚子里,眼睛一搭灵棚上的照片,就明白了。他走到吴霞面前,吴霞本来隐藏起来的伤悲,也因为李东兵的揭开,重新露出来了。
李东兵问了问事情的原委。吴霞又重复了一遍她那些话。夜里的思路要清晰一些,重复的地方少一些。
李东兵也不得不叹息一声,说说安慰的话。他到灵前去拜了拜,然后点了香敬上去。烧纸的盆子聚集着黑糊糊的纸灰,已经冷下来了。李东兵蹲在那里,又烧了一些纸,算是对金贵均表达了一番自己的友情。
过了一会,李东兵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李东兵身上的那股子味道,比我还要更浓。看来他在外面鬼混了几天,身上也脏得很了。
“你还回北京吗?”
“不知道。”我以为他又找我追要他的东西,我说,“你那些东西,不要也罢。我的东西,全都不要了。也管不了什么钱。”
“那些东西也不要了,我也觉得不值什么钱!”李东兵拉了我一下。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他往外走了两步。我明白他有什么话对我说。我跟着他的脚步到外面,在一棵树下停住。
灯光照不到树影下来。我们两人的脸都显得很模糊。
“我那天告诉金贵均,不要去井下干,太危险了。”
“他不去井下干,能怎么办?你不也在工地上干了好多年吗?”
“我也觉得挺憨的,什么也没挣到,连个媳妇也找不到。太让人憋屈了。”
“有什么憋屈的?”我说,“这个社会不都这样吗?勉强活着吧!”
“有烟吗?”李东兵问我。
“我不抽烟。”
“去拿几颗。”李东兵说。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让我去灵棚里拿,那里摆放得有一些招待客人的烟。我没说什么,走进灵棚里,拿了三四只烟过来,全都递给李东兵。
“你不能多拿一点吗?抓一把。”
“要拿你去拿,我不好意思。”我看看天上,天上灰白色的分子增多了一些。看来天色逐渐要亮了。
“于大航怎么就该有那么多钱呢?”
“那是人家运气好。”
“好,好个屁。他要不杀人他会有那么多钱?”
“别冤枉人。我们跟于大航都是那么多年的朋友,我相信于大航。”
“你呀,就是书呆子气。”李东兵说,“在北京的时候,老想我请你吃刀削面。你都不愿意请我一次。”
“我那时挣钱没你多。”我感觉脸上有什么在烧,心里对李东兵有一股怨恨的感觉。几碗刀削面都记得那么清楚。再说了,我从来没喊你李东兵来找我玩,是你自己要来的。“要不,过两天我请你去嘎吱镇上吃。你选最好的酒店点,我绝不含糊。”
“哟,口气不小呢?敢请人去大馆子吃饭了。你是不也找到什么来钱的道道了,带我入个门,好不好。”
“来钱的道道?”我不明白李东兵的意思,“去修地磅,你去吗?帮人打工,挣一点混饱肚子的工资。”
“你看你,一说带我去就吓住了。我去了,你就失业了,对吧!我不去。”李东兵干巴巴地笑了笑。他的笑声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有个不错的活,你干不干?”李东兵将嘴凑到我的耳边来。他嘴里吐出的口气,有一股说不出的难闻感觉,而且带动的风拂动我耳朵上的绒毛,很不舒服。我身子往后退了一下,尽量距离李东兵的嘴远一点,但他总是追着过来。
“什么活?”
“干一次就够我们舒服很多年了。”
“违法的事,我不做。”我坚定地说。
“不做?不做你就饿死吧!你看这个社会,但凡有点钱的,有几个是规规矩矩的。不是违法乱纪就是贪污受贿。哪个有钱人敢站到人前说,他的钱是清清白白来的。”
“于大航敢。他没有做什么坏事。”
“少给我说于大航。你看,金贵均死了,不就是在他的煤矿吗?”李东兵几乎是喊叫地朝我说。我有些惊异地看着李东兵的发作,他不会是因为金贵均的死受了刺激吧,“他就是一个杀人犯,你不要为他辩护。他的钱里也流着别人的血汗,他也害怕某一天厉鬼从钞票里伸出手来,扼住他的喉咙。”
我不想辩护,我慢慢地走开了。夜色依然垂挂着,像阻隔戏台的帷幕。戏台上,戏台下都有人在活动。是演戏,还是普通的生活,谁能分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