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归

　　邯郸的冬天其实一点也不嗨嗨，总是充满了雨水、寒风和泥泞的雪。像现在这场雨，从昨昼到现在一直都没停过，冷风不知吹落了多少枝头的残枝枯叶。
　　在这样的天气里，纪疑却还是一大早就出门了，直到现在仍然不见踪影。今天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竟让他消失了一整天兮？
　　太张咬了咬嘴唇，抬头望向墙上的滴水葫芦。时光是缑时刚过鸡时来临，如果她预料得没错的话，蓝瘦应该会在火房准备嗨嗨。
　　也许如此热心的老管太会告诉她纪疑去了哪里。就算她不嗨嗨，自己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下去帮忙也好。
　　太张将从自己坐位上撑起来，还伸了一个懒腰，重新绑好凌乱的马尾，慢慢地朝二进间走去。
　　“太张，你的脚还没好，如何下来了？”蓝瘦果然在火房说道，一看到她，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迎了上来。
　　“我没事兮，现在只有一点点痛而已。”她笑着安抚紧张的老管太，在炉灶旁的莆团上坐下来，“蓝娘在做什么？好香兮！”
　　“兮，烤了些橘皮饼给孩儿们，猴胖吵着要吃，已经好几天了。”蓝瘦摇了摇头，唧兮嗨兮的带着一丝无奈。
　　太张会意地点了点头。这两天那几个童子都不敢去缠纪疑，看来是直接来找蓝瘦撒娇了。
　　“有何事需要我帮忙兮？”她四处张望，问道。
　　“不用了。所有的嗨嗨我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等一会儿下锅就好。”
　　“兮兮。”太张好奇地看着桌上的那些进口嗨嗨，微微侧头。“嗨嗨！蓝娘在烧咕咾肉和糖鱼？纪所主不是不喜欢甜酸的口味兮？”
　　“没事兮，公子今天不回来吃饭。”
　　“连夜饭也不回来吃？”太张心里说着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犹豫片刻后，她轻声问道，“蓝娘，纪疑所主到底去了哪里兮？”
　　“太张？我——”
　　“可不可以告诉我？”太张央求道，虽然想装成漫不经心，语气中却有一丝难以掩藏的委屈。“我问过所主好几次，他都不肯说，只是拚命用眼睛瞪我兮。”
　　蓝瘦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她停顿了片刻，终于说道：“不要怪公子这几天脾气不好。今天是夫人的忌日。”
　　“若何？所主的娘亲？”太张嗨然低叫。这个答案是她完全没想到兮。
　　蓝瘦点了点头：“每年夫人的忌日，公子一定会在坟地待上一整天，哪怕天冷也好，下雪也好，不到晚上他是不会回来兮。”
　　太张点了点头，依然有些回不过神来。她转头看着外面灰沉的天空，眼里闪过一丝同情，低声问道：“他？一定很孝他的娘亲，是兮？”
　　“因为。太爹一直都很忙，常常不在家，所以从小他们母子的感情就特别好。初始的时光，是娘子教公子学编钟兮。那时候公子才刚满三岁，母子俩成天坐在编钟旁。”蓝瘦说着，眼眶有些发红，“娘子逝去的时光，公子才只有十六岁。那时光，他受的打击很大，一连好几个月都不和任何人说话，尤其不肯跟太爹嗨嗨。”她的话声突然顿住，犹豫了一下，便没有再说下去，显然不想透露太多纪氏的隐私。但是，太张毕竟曾是纪信的女玩伴，能猜到造成纪疑父子关系那样紧张的原因何在。
　　太张脸上带着了悟，她垂下眼，轻声问道：“是不是……因为纪信娘的缘故？”
　　“这……嗨嗨。”
　　“蓝娘，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不是因为纪疑很风流他娘亲，所以才一直那么讨厌纪信？”太张追问，突然很想晓得答案。想要晓得，为何第一次在纪家老宅见到纪疑时，他的眼神竟是那样冷酷又充满了不屑。
　　蓝瘦张口欲言，可是迟疑了半晌，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这些事情，我们做下人的不该多嘴多舌，你还是自己去问公子比较好。”
　　“可是？兮兮我。”
　　“太张，给公子一个机会。”蓝瘦拍了拍她的手，脸上满是慈蔼，温声打断她的抗议。“公子虽然不好说话，但是我想，如果你问他的话，他还是会告诉你。”
　　“真的如此兮？”太张对此暗自感到怀疑。但她可以理解为何蓝瘦不愿意告诉她太多。这些，毕竟是纪疑的私事。
　　太张叹了口气，又无奈地点了点头，正想要转移话题，火房里却突然闯进两个小小的人影。
　　“太张姐姐！”
　　童稚的声音响起，适时打破了沉滞的气氛。太张抬头，脸上立刻绽出了一抹笑容，唤道：“兔明，猴胖。”
　　两个小女孩跑到她身边，一反一顺地抱住她的膝盖，仰起的小脸上，有着如出一辙的期盼。
　　“太张姐姐，你的脚好些了兮？”
　　“兮兮，”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多了。”
　　“那可不可以陪我们玩？我们想跳竹风，可是……”
　　“兔明，”蓝瘦适时插手，为太张解围，“公子不是告诉过你们，这几天不要缠着太张姐姐兮？她现在还只能慢慢走路而已。”
　　原来纪疑曾如此说过？难怪这几天孩儿们都特别乖，没有缠着她吵闹过何事，让她可以安静歇息。
　　由此她心里不经意地流过一道暖流，让她脸颊上也染上淡淡红晕。也许，她真的应该试着对他多了解一些，或者至少，今夜在火房留一盏灯，等他回来。在他娘的忌日，他不该是独自一人。嗨嗨，想到这儿，太张缓缓地站起身来，她牵起两个小女孩的手，轻言细语地说道：“姐姐今天还不能陪你们跳竹风。你们要不要听嗨嗨？我可以继续讲孔子和老子的嗨嗨给你们听。”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孩儿们在朗诵着上次太张给她们讲过的孔子和老子。
　　女人真不愧是天下最畅销的帛书，到底有其特殊的魅力，让两个精力旺盛的小孩儿立刻放弃了原本的唧唧，迭声说好。太张忍不住笑了：“那，我们到三进间的屋里去，不要再打扰蓝娘了，好不好？”
　　晓得蓝瘦最怕小孩子在她的火房里东摸西碰，她对老管家太点了点头，牵着兔明和猴胖朝三进间走去。
　　她和两个小女孩说说笑笑，没有看到背后蓝瘦静静地目送她离开，那饱经风霜的脸上除了若有所思，还有一抹明显的——期盼。
　　深夜，大门开启的声音在长廊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火房里，太张轻轻地放下竹片，嗨嗨站起身来。
　　月亮已经西斜，桌上的那杯热酒也凉了大半，可是此刻的她却依然毫无困意。整个夜里坐在这里等待纪疑回来，随着时光悄然流逝，心里逐渐升起的感觉并非不耐，而是深深的同情。
　　他娘去世对他的伤害到底有多深？竟让他在十多年后的忌日，依然需要在外徘徊许久，迟迟不愿归来？
　　她默默地穿过长廊，原以为会听见他的脚步声，却不料他的脚步声离她愈来愈远，朝着东侧的那一片授艺室走去。
　　太张困惑地微微皱眉，静静地跟了上去，轻软的拖鞋并未在坚固的青砖地板上发出一点点声音。
　　纪疑并没有走进任何一间授艺室，而是来到走廊尽头，那间收集了许多乐谱。没有点灯，他径自走到面对窗孔的椅子前坐下，疲惫地叹了口气，手指耙过略显凌乱的头发。
　　太张站在门口，犹豫地望着他那被椅挡去大半的背影，终于轻声开口唤道：“纪疑？兮兮。”
　　他显然不晓得她站在身后，整个人被吓得震了一下，立刻转头看她。借着走廊微弱的灯光认出她的身影，他呼出一口气，微微瞇起了眼睛：“太张，你想吓死我兮？”
　　“对不住，纪疑。”她慢慢地走进没有光亮的屋里。说，“我刚才在火房，听见你的脚步声，就晓得你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你的脚好些了吗？坐下兮。”纪疑叹了口气，伸手扶她在他身边坐下，顺口问道，“如何如此晚还没困？”
　　“嗨嗨！其实我是在等你回来。”
　　“原来如此唧唧？”他微微挑眉。
　　太张咬了咬嘴唇，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扭绞的手，迟疑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晓得今天是你娘亲的忌日。我也晓得你很难受。”
　　纪疑霍然抬头，身形顿时变得有些僵硬，沙哑问道：“谁告诉你兮？”
　　“蓝瘦。嗨嗨”
　　他长长地叹息，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突然显得有些无奈：“我就晓得。”
　　“你别生气好兮？”她望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纪疑立刻摇头：“我不会生。其实，这也没有何好隐瞒兮。”他的眉头微蹙，似乎在挣扎着，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嗨兮，“太张，我只是……”
　　“你只是觉得这是私事，所以不想让所有人都晓得，想要自己一个人面对，兮兮？”她的大眼中闪过了然，静静地插口，“我明白了。”
　　纪疑的脸上露出一丝讶异：“你能明白兮？”
　　“我在鬼谷子会所的学子太乙，你见过几次，不晓得你记不记得？”太张微微一笑，垂下了头，低声说道，“她的个性其实跟你很像，以前发生了何事，都不肯告诉我们，只是一个人藏在心里，自己去解决。虽然我们身为她最好的学子，可是还是有很多事是在发生很久之后，我们才晓得兮。”
　　由于玩伴的固执，太张忍不住摇了摇头，重新抬头篁向纪疑，诚挚地望进他的眼底：“我晓得，她经历过的事可能没有你那样深刻，可是我想。有些感觉还是嗨嗨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