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没有白走的弯路

　　一
　　
　　向阳坐上舅舅的车，说几句客套话之后，舅舅就不再说话而且神情深沉。他猜想着可能又是姥姥或姥爷病了，正想问时，听舅舅问道：“阳阳，回来先上学校了啊?现在知道了吧，还是校园是净土，接着上学还不晚，别像我后悔一辈子。”
　　向阳苦笑了一下，轻轻叹口气，低声说：“都一年多了，晚啦。舅舅，我看你现在也挺好的，不后悔。”
　　“不可能不后悔，而且年纪越大越后悔，不信你走着瞧。学历不只是找工作的敲门砖，而是你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让人高看你一等。还有一点只有你优秀了才能碰见更优秀的人，你生存的圈子就不一样了，随之就是你的思想和高度会不断提升。如果你要就此下去，可能高中时期就是你的人生巅峰，以后都是在走下坡路。先找到一个不如你的老婆，还可能生一个不如你的孩子，干一份不如你同学的工作。当然你可以乐现向上地活着，如果能走狗屎运也能混的很好，但是再好也只能做一个生意，像我一样守住爹娘，一辈子没去过任何地方，打交道的大多是三教九流的人防不胜防。这种人生一眼都能看到头儿，今年这样，明年这样，后年还这样，三年五载还是这样。”奋强边说边手握方向盘看着前方。开出了纷乱的县城，行驶在秋叶泛黄的林荫大道上。
　　坐在副驾驶的向阳，边听着舅舅说话，边打量着舅舅。他记得小时候舅舅的头发浓密而黑亮，而如今才四十岁的舅舅头发已经稀疏了许多，而且不再黑亮。他知道舅舅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说实在话当他站在校外小公园时已经后悔。虽然他不愿这么快承认，虽然以为再复读已没信心，而此时想到以后真如舅舅说的一样，他不免打了个寒颤。那还用说吗？看看刘小楠和几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同学，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而一惯好胜心强的他不愿意服输，不愿意就此认错。见了姥姥姥爷也一个劲儿说自己在南方厂里领班的荣耀，以及在郑州学美发老师的器重，还有在北京美发店老板的赏识。
　　看着外孙子穿着时尚光鲜，精神帅气，姥姥姥爷都无比高兴而欣慰。然而向阳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几个同学和刘小楠一次次在他眼前浮现；而且他心里也特别惭愧，舅舅接上自己两个人边说着话才十几分钟就到了家，竟然都忘了给姥姥姥爷买点东西。这一天花了一千好几，是自己辛辛苦苦几天的血汗钱，虽说赚足了面子，但是人家也许都把自己当冤大头了吧！如此想来他更痛恨自己的头脑冲动，莫非自己以后就是像舅舅说的一样，和这些人混一辈子?辛辛苦苦挣了，然后又吃了花了，一辈子做着无用功，白忙一生?再回放一下舅舅说的话，也感觉挺有道理，是啊，如果一个人活一辈子，年复一年原地踏步，又有什么意义？
　　
　　二
　　
　　赵老两口每天的生活极其有规律，林静在他们的影响下也越来越有时间观念。除了做好一日三餐和打扫卫生，就是陪他们散步，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中午虽然有自己的午休时间，但因为害怕影响老两口休息，常常是半个月才给父母个过电话。给儿子和丈夫只是偶尔发条短信。
　　晚上七点多，她正一边用水壶给老两口烧泡脚水，一边擦抽油烟机，就隐隐约约听见了自己房间里手机响。她忙跑过去要挂断，一看却是妈妈打来的，不由她心头一紧。平常爸妈怕打扰雇主从没有给自己打过电话，今天会有什么事儿？而且这个时间，她不敢迟疑马上接听。妈妈只说儿子到家了，让她放心，便挂了电话。她感到半信半疑，但此时水已开，也顾不上多想，便忙着去给他们倒水洗脚。
　　一切忙完后，才能看一眼手机。又见奋强发来条微信：大姐，下午我在县城接向阳回家，看见他和刘小楠在一起。那可不是个干净女人而且已结婚生子了，一定让向阳远离。
　　林静看完，不由一阵心慌。儿子这大半年来每天上班加班，经常忙到凌晨四五点而第二天十点还要准时上班，每天休息的太少，曾让她心疼不已。上个月还说因连续三个月业绩排名前三，总店还奖励了五百元，这对于一个刚入行的人来说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绩。这让向阳也倍受鼓舞，也让林静欣慰的同时慢慢放下了多年来操不完的心。而怎么又突然背着自己回家了？还与刘小楠藕断丝连？二十岁的青春年华可以谈恋爱，在北京来自全国各地的好姑娘有的是，怎么想的又回去找她？
　　她想来想去不得而知，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对儿子谈这件事。她明白：儿子长大了，就不会这么听话，怎么聊就不得不动动脑筋了。已经十点半，但是林静还在翻来覆去。唉！养一个孩子，从他出生开始，要操心到什么时候！回家竟一个字都不给我透露，这家伙到底搞什么名堂？莫非，对这行又已经疲软了？
　　想了一会儿，她复制了一句励志语录，用于投石问路：蜗牛一寸寸的爬，每一寸都是突破；青蛙一米一米的跳，每一米都是奋进；雄鹰一里一里地飞，每一里都是创新。做人就要学习蜗牛往上攀爬的精神，借鉴青蛙不停跳跃的毅力，洞悉雄鹰展翅高飞的恒心，永不气馁，永往直前，突破自我，挑战自我，做最好的自己。
　　但是，如石沉大海，无有激起丁点儿的浪花。这种安静，让林静感到异常焦急起来。也可能是更年期的缘故，她忽一下子急躁得出了一身汗。
　　向阳终于回复了，对妈妈说最近感觉太累了，经常站一天腿硬疼，所以就请了假回来看看姥姥姥爷。一向把妈妈当朋友的儿子，短信中还透露了自己的小秘密，说喜欢上了店里比自己大两岁的经理，回头让妈妈见见。这下林静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原来他见刘小楠就是要告别过去。林静把这两条短信反复地看了又看，最后才安心地睡觉。
　　
　　三
　　
　　周六的清晨，团结湖公园荷塘里的荷叶刚刚醒过来，像幸福的孩子围在饱满而成熟的莲蓬身边。此时的公园还没有喧嚣和繁杂，却多了份惬意的宁静。阳光刚从云里探出半边脸也不显得灼热刺眼，反而多了份柔美。林静漫步在荷塘畔，任秋风抚摸着双颊，趁着这会儿让心灵享受一次美的洗涤。
　　今天自己休息，也是儿子向阳的休息日，她一大早就过来了。虽说儿子要钱的态度让她时而想起来伤心，但天下总有没骨气的父母！头天晚上就约他在他楼前的公园见，并一大早买来早点等他。因为怕吵着别人，林静不敢上楼去。之前好多时候，母子俩都是在街边找个长椅坐会儿，或一起吃顿家乡的烩面。
　　虽说她知道儿子现在挣得也不少，但是她总不愿意让儿子花太多钱吃饭。却从没有张口问儿子要过钱，只是总叮嘱他得攒钱，她要让儿子有理财头脑。她知道孩子的辛苦，她也知道年轻人花销大，男孩子粗线条想不到这么多。钱总是个敏感话题，想给你钱的人不用说，若不想给你要了也是落个尴尬，况且她也隐隐约约觉得儿子手里可能并不宽裕。
　　向阳走过来，也没有说太多话，妈妈递上早餐，他略显不适的接过来。来到湖边石头上坐下，向阳慢慢地吃起了早点，时不时的投喂给那只他们熟悉的小花猫。林静看着儿子，感觉他的安静里似手隐藏着某种忧郁。
　　“向阳，最近工作一切都顺心吗？”
　　“嗯，就那样呗，你不是说嘛，人在任何环境下没有百分之百的满意。”向阳也不抬头看妈妈，但是妈妈一直爱怜的盯着他。
　　“那，那入的股给没给分红？”她又一次试探性地问道。
　　“哎呀，妈，跟你说分了分了，你就放心吧啊。”向阳抬头看了一眼妈妈，有点儿不耐烦的样子。三两下吃完了最后几口，站起身走了两步到湖边，弯腰拾了个小石子，远远地投进湖里。
　　林静皱着眉头，呆呆地看着湖面荡起一圈圆圆的波纹，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么多年，她从来不愿意把委屈、烦恼，与诸多不易和焦虑给儿子诉说，她只想让他快快乐乐的。有道是如果儿女出类拔萃就让他展翅高飞，如果能力平平也可膝下承欢尽享天伦之乐。然而生而为人，谁能没有烦恼呢？儿子的这种举动，让她觉得可能是没有分红，还有可能有别的困扰。
　　母子俩一前一后在湖边走着，儿子有难言的忧郁，妈妈又忍不住心疼和担心。直到儿子坐下来，妈妈也坐下来，递上水让他喝。
　　“向阳，生活难免不顺心，有不顺心的事儿，跟妈说说，咱今儿想办法解决。如果真解决不了，透透气可能感觉就会好点。”林静走近儿子，看着他的脸微笑着说。
　　“哎，妈，其实也没多大事儿，就是唉！我喜欢那女孩儿，昨晚上请她吃饭给她表白了，不过，她拒绝了。”向阳咬着嘴唇，停顿着说。林静看到，儿子眼圈红了。
　　“你说那女孩儿是个经理?那她文化程度是不是高?”
　　“是，大学毕业，会电脑，形象又好，又会用英语接待外国客人，她就牛呗。”向阳生气而又颇感自卑地说。
　　“所以呀阳阳，你跟她的差距就在这儿。况且，历史以来每一个女孩儿都想找比自己强的男孩儿，越有头脑的女孩越会把男孩的能力放在第一位。”林静温和地开导儿子，并适当引导。
　　“哼，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大学毕业，就不干这行，我还看不上她呢。只不过原来一个店都处的得不错，她就这样当面拒绝我，让我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向阳一边生气一边叹气。林静了解，儿子的自尊心不是一般的强，此时已看出他现在可能又有了跳槽的想法。于是，就说：“阳阳，要不咱们还跳槽?省得招人嘲笑?不再见她了，以免都尴尬。可是你这年纪轻轻到哪都还会碰见你喜欢的女孩。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还是喜欢那种比较优秀的，那又可能还是这种结局。”
　　“妈，你说我怎么办?我从小就是跟比我大比我聪明的孩子玩儿，不可能找一个不如我的老婆。”
　　“一个文盲还有可能比一个大学生有头脑哩，文化程度不是第一位的。找对象是看全面，从长相到个性，修养，三观，情商智商，过日子的能力……。”
　　“妈，别说那么远了，我是说眼前，我现在迷茫啦。”向阳不等妈妈说完，暴跳如雷地大叫起来，“我才20岁，已经觉得人活着没什么意思了……”向阳说着说着哭起来，妈妈拍着他的背，也跟着他流泪。
　　林静很明白，每一个人的人生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这种迷茫和无助儿子以后还会不止一次地感受。让他早些经历，也未必不是好事，现在就看他的选择了，如果复读凭他的学习一成绩应该还不算太晚。于是她试探着说：“阳阳，要不咱们回家吧，你再用半年多的时间复习参加明年的高考，自己有了高度好多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你这辈子也只有这半年的机会了，再放弃这半年，以后你终究还会有无数这种日子。”
　　“妈，我现在已经后悔去年的冲动了，可是已经晚了。”向阳抬头望着妈妈，懊悔地说。
　　“不晚，你要愿意立马做决定，我现在就打电话辞工，回去与用户协商。你去店里辞工，明天咱们就回。”林静坚定地说。
　　“行，妈你先回去吧，给我爸打电话说一声。我去店里辞工，这半年我拼了，如果考不上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向阳也下定了决心。林静握着儿子的手，母子相望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