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心宽随缘即好

　　一
　　
　　炎炎夏日，公司人却很多，有人已经待岗好久，而每周只能洗澡两次，故而被汗臭味充斥的待岗室里只有几个人。几年不见的玉凤，刚从家过来，一看见林静就亲切地上前说话。林静见她以往浓装艳抹的脸如今已朴实黝黑，却显得成熟稳重，脸上虽贴着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但也有种少妇特有的精干魅力。便边听她边忙用手里的书本为她扇风，玉凤兴奋地告诉她自己现在已经结婚生娃了。
　　“林姐，你是我人生的贵人，要不是你教我学识字，我就还是以前那样，如果不是你把我介绍到刘阿姨家，我就不会有今天。”玉凤诚实地说。
　　“玉凤，那是你努力，上进，而且是你聪明能干才能让刘阿姨喜欢你。”林静也真正为她高兴。
　　“姐你知道吗?我老公还是个高中生呢。你看如果我不学习就是个绣花枕头装麦草，人家能看上我嘛。”
　　“对呀，只有我们足够优秀，才能配得上优秀的人。”林静边说话边看她凌乱的头发。为她捋了捋，就建议她去理理发，也容易上户，玉凤不好意思地说下班后出去理发。
　　林静则说：“这会儿咱们都没事儿，我给你剪吧?”玉凤自然求之不得，欣然应允。农村妇女也不要求什么特别的发型，而且不染不烫。俩人便从服务台找来了剪刀，拿个凳子，就在院子树下的垃圾桶旁修剪开了。
　　大家一个个都陆续上来围观，并七嘴八舌地埋怨开了：在北京理发太贵了，谁能在这儿理得起呀，每次回家时才收拾头发。看此情景，有几个就说让她帮剪个头帘，还有让给盘起来或剪短的，一个接一个坐在凳子上。一时间林静成了发型师，她也忽然就萌发了以后义务为大家剪发的想法。此话一出，受到大家一阵欢呼。
　　大家都在说笑时，从院门外就进来了一辆黑色奥迪车。大家知道这肯定是一个不简单的用户，便纷纷上前去询问，而林静头都没抬，还在给人剪着头发。大家争先恐后地问着从车上下来的一对老夫妻，熙熙攘攘的说话声根本没有引起林静的注意。然而老太太却走过来端详着她剪出的头发说：“嘿，这手艺还真不错。你是服务员还是发型师?”
　　“阿姨好，我是服务员，在这没事儿就给大家剪个发。”林静边剪边笑着回答。
　　“那好，我们就找你了，省的我们以后再出去理发，浪费时间。”老两口交换着眼神，表示都赞赏这个小同志。林静听了，也赶紧麻利地把手里的活干完，去与他们家洽谈。在当下这个艰巨的竞争环境中，她默默感到庆幸，也暗暗安慰自己：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要做到心宽随缘。所以，她略微了解些情况，便匆匆签单了。
　　
　　二
　　
　　原来这位有伟人气质、八十多岁的赵老竟是位作家，儿子是知名主持人。但是一家人却相当低调，女儿作为某报社主编，却穿着一身非常破旧的衣服。一家人一直都保持着朴素的生活作风，吃的都是家常便饭，馒头，花卷，烙饼，面条等各种面食，也都是林静的拿手戏。儿子一家人三口每周回来一次，女儿早出晚归也很少能见着面，只有每天读书看报的老两口。林静每天除了上午做家务，和做三顿饭，就有足够的时间看书学习。赵老两口对她便一个劲儿地夸，说饭做的好吃，卫生搞得干净，花儿养的好看。午休后三个人一起在小区散步，老作家跟老伴儿一起回忆青春往事，恋爱经历，每一本书的写作历程、创作中的故事背景。林静在旁边跟随不仅听得津津有味，还羡慕这对神仙眷侣。
　　她听着听着，就想拜读一下赵老的大作，正不知怎么开口，就听赵老说：“我的书都在那个小书架上，小林，你要想看都可以看。”林静喜出望外，这些年已经见过不少了不起的人，知道越有本事的人越平易近人，这让她更加崇拜。
　　她虽万分欣喜，但也从不敢有过多奢望，她觉得这是上帝对自己的宠爱。自己从吴奶奶家出来一直梦寐以求的环境，而今上帝给了她，她心满意足，感恩戴德。那天晚上晚饭后，忙完所有活儿，让老两口泡完了脚，并给他们做了足部按摩。等他们进了房间，她找到了赵老颇具盛名的一本书，一气看了十几页，止到老两口熄灯睡觉，方才合上书本休息。
　　
　　三
　　
　　连续看了赵老写的三本书，林静已经写了几篇读后感。赵老师发现后大惊，连忙戴上眼睛又仔细阅读一遍。赵老看罢对老伴说：“如果不是看见小林正在写，真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个小保姆之手，真是块好料，只是可惜了啊。”
　　“可惜什么呀？以后让小林好好写，咱们可以培养她呀？”只听得老伴周奶奶柔声说话。
　　林静也无比兴奋和感激，但只看到赵老摇摇头说：“她这样的年龄，这种情况，又上有老下有小，怎么可能安心学习？”
　　一旁的林静马上说：“爷爷、奶奶，有您二老的关心，我已经不胜感激。我可能有那么一点天赋，但是这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我会一直坚持写。也不管是好是坏，我不求名不求利，只为让自己对人生有更多思考。如果不嫌弃，我写了请您二老给提出宝贵意见好吗？”
　　“好啊，没问题，我当年也是一边打仗一边写。不经别人指导，才能写出自己的风格呢，哈哈。”赵老爽朗的笑声，透露出一代伟人的风格。从刘阿姨到吴奶奶，从西西爸妈到赵老师夫妇，不得不说林静是幸运的，她在心里一次次地感恩，也在这些不一般的人身上吸取着成长的养分。
　　她现在更加喜欢这份工作。和孩子在一起时，一边游戏一边教会他们很多东西，学有所用就有价值感。而又不接触社会环境，所以她可以依然保持着淳朴单纯，避开了一切事故和圆滑，心灵永远都是干净清静的。她觉得自己从不沾染社会上的不良习气，更不为纷杂的人际关系头疼，这些年真的很幸福。
　　虽然有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学习条件，林静并没有过多的投入时间。她明白：人要知恩感恩，只有自己用更好的服务来回馈二老，才能不辜负二老的希望，也无愧于心。由于有了在吴奶奶家那次不堪回首的结局，也让她长了记性。给二位老人说话她更加彬彬有礼，也都是小心翼翼。
　　三个月最炎热的时间，也在安静有序中不知不觉度过了。其中儿子也是异常安静，每次打电话问他怎么样，都说挺好的，分红入股的事儿倒是支支吾吾让再等等。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但却也在阅读学习的分散中慢慢安静了下来。
　　而让她想象不到的是：他的儿子杜向阳，却不吭不哈地衣锦还乡了。去见那个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晃来晃去的笑脸——初恋刘小楠。
　　
　　四
　　
　　年轻人的骄傲扬在向阳的脸上，而同时也证明着他盲目的狂妄自大。他没有回自己家，也不去姥姥家，而是直接在县城拜访了两年不见的同学小光。又约了两个男同学，一起到县城最高档的饭店吃饭。让同学好酒好烟好菜一阵狂点，他感到今天是自己人生的高光时刻。
　　隔离看县城老城区街道没怎么变化，街上游走的红男绿女依旧，让他觉得土不拉几。菜刚上桌，他就开始打听刘小楠的情况。同学七嘴八舌的告诉他：刘小楠现在已经是娃他妈了，穿着打扮也不再讲究，上街赶集蓬头垢面。她的老公李亚海在建筑工地搬砖养家，雨天的时候也会找他们喝酒聊天打打牌。因为早早结婚，两个人现在已像是老夫老妻，关系淡漠，互相责骂。
　　向阳听着，不免心生几分怜悯，但他极力掩饰，装做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几个好同学的近况一一打听一番，觉得也都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似乎大多都在出门打工，挣钱买房子娶老婆生孩子，和父辈祖辈们没有什么两样。有几个出息的，还是人家县城里的高干子弟，一个个考上了大学，自己感觉仍是没法攀比的。
　　他趁着酒兴，打听刘小楠的电话。小光还真有，于是他大大方方地用自己手机打过去约见。电话那头的刘小楠一听是杜向阳，发出一声惊叫，后来便爽快的答应马上来见。几个同学也已吃饱喝足，就马上坏笑着撤离。
　　杜向阳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那么希望见刘小楠，他不知道自己有今天是应该感谢这个女人，还是应该恨她，因为是她耽误了自己的学业，也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不过当同学说起她现在的情况，让他在怜悯的同时又极为此感兴趣。他送走三个同学，顺便在附近的超市转悠。花三百多元买了一个山寨版的包包，准备送给刘小楠当见面礼，也不忘买了一百个棒棒糖。打的到了原老一高后面，那个仍没怎么变样儿的小公园里，才打电话告知对方在此等她。
　　
　　五
　　
　　向阳隔着学校高高的院墙往里面张望，看到了教学楼和那两棵高高的雪松，一如既往地耸立在那。校内篮球场传出打篮球声，那是那么熟悉！好像在等待他的加入一样。他能想象到每一个同学的动作，那矫健的身姿、那无忧无虑而阳光灿烂的笑声，校内一切的一切都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此刻都令他无比向往、也无比惭愧。他一直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回来目的是什么，但这会儿他搞明白了，可能就是太想这个校园了！
　　刘小楠并不像小光所说的蓬头垢面，相反是粉墨登场，光鲜靓丽地出现在向阳的视野。她骑着一辆半旧的电动自行车，远远看见杜向阳就喊他打招呼，把向阳的思绪从学校里面拉了出来。
　　向阳礼貌的应了声，看她也没有太大变化。虽说仍是有点羞涩，不敢直直地看，但就凭刚刚远远看去那一会儿，就马上了解了一个女人从淑女到泼妇的蜕变。
　　“看来，你现在混的不错嘛。”还是那张嘴，但是说话的语速快了，而且稍稍有点嘶哑，声音也高了几个分贝。两人偷偷相恋几年，却很少说话，但她每次说的话都烙在向阳的心里。而现在，这句话一出口，他觉得他心目中的刘小楠已经死了。
　　向阳礼貌地笑了笑，左手指指长椅示意她坐下，右手把礼物递过去。小楠马上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忙接过来去并抛了个媚眼过来，随即欣喜地打开包装，发出了一声有意压低的惊叫声。
　　“你还记得我爱吃棒棒糖，连我自己都忘了。”她低着头说，看着对面站着的向阳的脚，咬了下嘴唇，眼圈随即红了。
　　“你出来了，小孩怎么办？不哭吗？”向阳也想不起来说什么，知道她有了孩子就这样问道。
　　“哦，从生下来就是他奶奶带着，吃奶粉长大，所以我的身材也一直保持良好。”小楠有些骄傲的说着，并示意向阳在她旁边坐下。向阳稍微迟疑了一下，在长椅的另一头坐下来，同时感觉脸有点儿发烫。
　　他实在想不出说什么，此时便开始后悔自己这一切的所做所为，便马上想离开。小楠低着头，看着棒棒糖也不知道说什么，为了缓解尴尬就随即掏出两个递给向阳。向阳用余光看到，连忙抬起头向她摆摆手，也正好看到远处的卫生间。
　　“我，去那一下。”听到对方嗯了一声，他就径直朝卫生间走去。他感觉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肯定在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背影，所以他把头高高地昂起来，眼睛看向远处那片盛开的万寿菊。他不由得轻叹一声，他记得两年前的这时节刚上高三时，自己坐在第三排靠北窗，往下一看便能看到这片万寿菊，顿时会觉得压抑的心情变好了很多。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他在心里一边默默吟诵着李清照这首词，一边想办法脱身，挽回这次荒唐之举。急中生智，突然想到了舅舅正在县城搞装修，赶忙就给舅舅打电话，
　　“舅啊，我休年假回来了，在县城，来学校看看，现在就这学校后面小公园。好，一会儿见。”走出卫生间，又看到那池花花绿绿的花草，小声嘀咕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便慢悠悠地向刘小楠走去。
　　“向阳，在这里说话不方便，西山脚下我一朋友开了个宾馆，要不咱们到那儿说话去？”刘小楠看见走过来的向阳边说边站起身。
　　而向阳却耸了耸肩说：“不好意思，我这次回来是看我姥姥姥爷的，顺便就见了几个同学。看见你们都挺好的，也很高兴。我舅来接我马上到，要不你先回家吧，孩子那么小，别出来久了。回去代我给玉德婶和叔代个好，下次我回来去看他们。”他知道刘小楠的脸色肯定不会太好看，就往远处那片停车场张望着。
　　显然，刘小楠对这局势的逆转始料未及，但也只得自我解嘲说：“哦，那好，你是大忙人，就不耽误你时间了。”说完就把礼物收好，骑上电动车告辞。也正好与车里喊向阳的奋强，打了个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