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连载】无处可逃之十(美味的晚餐)
作品名称:【江南连载】无处可逃 作者:特快专列2011 发布时间:2012-12-11 00:15:31 字数:5991
办完事回来,天色已经晚了。我在家里自己煮了一点方便面吃。吃完饭,觉得时间挺无聊,就慢慢走往矿区去。进了矿区,就见于大航从他那栋大楼里出来。他的身边,走着苏甜。
“苏甜,吃饭了吗?”
“没吃饭的话,你请我吃吗?”
我只是一句随口的问候话,不想苏甜一脸很认真地看着我。这让我心里多少有些慌,到我家附近来啦,我又是表哥,理应该我请客。但是方便面只有我吃得下去,苏甜怎么会吃?我尴尬地笑笑,“我借花献佛,请你到大航的食堂去吃,他的食堂办得不错。”
“不去食堂里去吃。我叫食堂的贾师傅给我们弄了三四个好菜,他一会儿就抬过来,我们一起吃一点!”
于大航朝我招手,我忙笑着摇摇头,“我吃过了。”
“吃过了?你一个人吃的什么?在外面的街边小摊上吃的面或者粉?”
我摇摇头,“在家里吃的。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好心情啦!做的什么好吃的?我们干脆去你那里吃算啦!”苏甜变得情绪很高,“我哥真的是一个过日子的好人,我一定得尝尝。”
苏甜蹦跳着跑到我的身边,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拽着我就要往我住的地方走。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我……我吃的是方便面。”
我的脸涨得通红起来。我看着苏甜的眼睛,期望她能放过我。“我就说嘛!你会有那么好的心情,自己买菜来,然后自己炒菜?”
“我会炒菜的!”我有些生气。
“表哥,你光会炒菜还不行呢?你在家里应该弄几个泡菜坛子。等有女子去你那里,让她看看你对生活的热情和态度,才可以套住那些女孩。”
“可是,我不会做泡菜呀!”
“那你的婚姻,看来悬啦!没有钱,连泡菜也不会做。你决心当一辈子的光棍?妹妹我也着急呢?”
我用一双大眼看着苏甜,不知道她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我的眼神怪怪的,看得苏甜也一下子“噗嗤”地笑起来。
“骗你的。找不找得到老婆,跟泡菜有什么关系呢?”苏甜拽着我,准备往那栋办公楼里走。我挣开苏甜的手,变得很认真起来。
“我们的那个程老师,你还有印象吗?经常穿一件蓝色的外衣,头发剪得短短的,嘴里常常就有一股泡菜味道。他的模样谈不上帅,听说是从农村考出来的。他就是靠宿舍里的几个装泡菜的坛子哄到一个女子的。”
“你这样一说,我倒有些印象了。”于大航说。
“那个女子是通风队沙队长的女儿沙梅,在矿灯房上班。沙梅的弟弟在程老师那里补课,因为天色晚了,沙梅去程老师那里接弟弟回家。进了程老师的宿舍,沙梅就被放在窗台上的几个泡菜坛子吸引住了。她以后经常去程老师那里,沙梅的心,就是被泡菜坛子给俘获了。”
“哈哈,哈哈,程老师的故事,在学校里流传了好几年。包括矿区的人见面都要问一句,你会做泡菜吗?”苏甜抢着把我的故事说了,我只得接着进行评论一下了。看来,程老师的故事确实是大家所津津乐道的。
苏甜拍了我的肩一下,“表哥,现在时代变啦!泡菜,完全没有用了。现在谈的是房,是车,是钱。你在北京呆过几年的,对这些不会陌生吧?”
“菜来啦!”贾师傅抬着几个菜,快速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朝我们说。
“快走。就算是吃了也再吃点。我那里还有好酒。喝一杯。”于大航揽着我的肩往里走。我不由自主就随着脚步跟着往里走。
我闷着头跟在两人后面往里走。进了楼,当时我并没有往神秘上去想,感觉楼道上的光线不甚明亮,楼梯上软绵绵的,我低头看了一下,楼道铺的是猩红的地毯。到了二楼,我进了一个大厅,就被里面炫目的灯光一下子给惊呆了。
我站在门口。似乎一切都很安静。我记忆里,这个位置应该是过去机关楼里的会议室。会议室里,拥挤地摆着肮脏而破烂的桌椅。
现在呢?我揉着眼睛。顶上枝形黄色吊灯,用一个词可以形容,“金碧辉煌”。我不停地揉着眼睛。我只在电视上看见过这么漂亮的大厅,墙上挂满了画,西方式的油画,中国的水墨画。桌子是暗红色的红木,椅子沿着桌子摆放着。椅子是紫檀木的,一切都显得高贵而富贵。
“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从全国各地。只要有钱,还怕找不来吗?”于大航很随意地说。“花钱去买就行啦!”
“是真的吗?”我站在一幅李可染的画面前。是一个孩子,在看着一头牛,背后的山用浓重的黑墨晕染着,给人一种沉郁之感。
“不知道。几年前他们从拍卖公司买来的。那时经济还低迷,书画的市场也不像现在这样疯狂,我觉得无聊,就去看了一下,觉得好我就去买了几幅回来。”
“还几幅?这满满的一墙都是。甚至还有外国名家的。外国名家的就价值连城了。”我感叹着。
“外国的这些,肯定是赝品。几千或者万把块钱,能是什么真品!做假的水平还不错,就买来啦!我是无聊,才弄些不值钱的东西。”
“不值钱?”我摇着头,走到桌子上坐下来。“我们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些像欧洲的贵族?”
“贵族?别做梦了。贵族需要三代人的修炼。他这样的顶多就算一个暴发户,不懂得文化的暴发户,甚至是还不懂得怎样生活的人,有钱都不知道怎么用的人。”苏甜坐到我对面去。“大航这个是附庸风雅。我们家那位是追求声色犬马。说穿了,我们还在对钱的渴求上,疯狂地追逐着经济利益。他的这些画,就是一个装潢,一个装饰,不想让人说他腹内装的都是一堆草罢了。”
“一堆草?为什么?”我觉得奇怪。
“光有钱没有文化。”苏甜笑着说。她的眼睛一直看着于大航。于大航也笑着,似乎默默接受了一般。
“我读的书少,在你们面前,觉得羞愧得很。”于大航是笑着说的,我内心里有些怀疑他说这话的真诚度。
“问题是我们在你的屋子里,接受你的邀请呢?而且,你比我们都有钱,你这样说,给我感觉像是文化有罪似的。你在批判我?”
“不是。我特别后悔没有去读大学。匆匆忙忙就到社会上去了,去了以后呢?也是成天忙着干活,仿佛除了那些体力的劳动其他什么也没有了。没有读书,甚至连报纸都很少看。我的整个思想里,就像在一片荒漠里。”
“荒漠就荒漠吧!书本上的文化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抵挡不住金钱的力量,成为了金钱的奴隶,甚至某些人为了金钱,任由自己的道德底线不住地往下滑落。为了钱,什么都做,这样的文化比没有文化更加可怕。”我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就想到了自己所做的一些事。
“算啦!不讨论这个了。我们吃饭,待会菜都冷了。”于大航招呼我们动筷子,“尝尝,看我这位厨师的手艺怎么样。人是我从四星级酒店请来的呢!”我和苏甜举起了筷子。
于大航对站在一旁的靳冬说,“放点音乐吧!”靳冬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很舒缓的音乐。“是肖邦的曲子?”苏甜说,于大航点了点头。我对音乐其实不懂,音乐进入我的耳朵里,跟在野外听到的鸟叫没有什么区别。
于大航把一瓶红酒打开,给我和苏甜的杯子里倒了一些。“管他什么贵族不贵族呢?只要生活舒心适意就行了。”
于大航在苏甜身边坐下来,举起杯子。我们都浅浅地喝了一小口,酒有股子我并不习惯的味道。我刚才吃的是方便面,并没有吃饱,对桌子上这些宫保鸡丁、水煮肉片、回锅肉都很有兴趣。苏甜对豆瓣炒蕨菜和凉拌水芹菜兴趣很大。
“表哥,你吃点这个。我们今天从山上采摘下来的。味道很美呢?”
“山上的?”我夹了一些,塞进嘴里。味道中有一点淡淡的涩苦味,也有一点粗糙的感觉。从我本心来说,我不太喜欢这样的菜。
“怎么样?”于大航停下筷子,很期待地看着我。我看了看等待我反应的于大航和苏甜,脸上像昙花一样迅速绽开笑容,“好吃。好吃。真的不错。有一股清香的味道。原生态的滋味。”
苏甜和于大航都很高兴。对于我的回答,很满意。
“你不知道,我们今天采了很多下来。除了这里的,我们还把一些送到食堂里去,分给别人吃。”
那些人的口味可能跟我一样,对这样的野菜,兴趣不会太大。但是于大航和苏甜,完全用自己的心理去设想别人,得到的只能是虚假的回应。我心里有些不忍,这种歉疚的感觉只是轻轻地游移了一下,就不见了。
让朋友高兴,毕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夹了很大一筷子的蕨菜,塞进嘴里,很愉快地咀嚼起来。相比起水芹菜略带些酸酸的味道来,蕨菜那种有些腻滑的感觉要好多了。我贪婪的吃相,让苏甜和于大航很开心。他们就是需要这样一个诠释者,帮助他们巩固自己内心里那种自以为是的感觉。
“还是我发现那条小溪的,溪边的水芹菜太多啦!既肥又嫩,感觉真是太妙啦!一边拼命抓捞那些水芹菜,一边听着叮叮淙淙的水声,就像在音乐里跳舞。”
苏甜缓缓地摇动着杯子里的酒,脸上带着一种高兴的神情说。他们的胃口似乎并不好,夹菜的速度明显低于我。而我,还是吃过饭的人。
看得出来,苏甜下午和于大航去爬山,应该是很愉快的。
“我们还看见一个野生的动物。倏地一下,晃过一道黑影就不见了。我、师尚红和靳冬拼命往树丛里追,哪里会追得上呢?”
“什么样子的?”
“身材长长的,尾巴也长。模样像一只猫。颜色黑黑的,跑动的速度很快,简直像一道黑雾。你听说过这种动物吗?”
“没听说过,不会是猎豹吧?”
“不是,没有那么小的猎豹。不像是狗,像猫。可能是长尾虎猫。”
“我们这儿以前是森林,没有驴,有老虎。”苏甜说完,不由大声笑起来。她的笑声,不由我们想起以前学过的一篇课文。
“《黔之驴》。”我们三个人齐声说,然后不由都笑起来了。笑得很轻松,也很愉快。这让我们想起我们无忧的青春岁月。
“那是小老虎吗?”我问。
“有黑色的老虎吗?”于大航反问我。“就是猫,野猫。在这些山上,没有那么快孕育出野性的动物。”
“是的。人和动物就是你进我退的关系。”苏甜说。
“你还有印象吗?我们小时候上山去捉知了。”我问苏甜。
“怎么会不记得。你从来就不愿意和我走在一起,蹦蹦跳跳跑在前面。怎么喊你都不愿意慢一点。”
“我,我,我。”我有些尴尬,不由去挠自己的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那个时候,我在女生面前总是感觉拘束得很。”
“可我是你妹妹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女生,心跳就加速,血液滚烫似的,整个喉咙被一团鸡毛堵住一样难受。”
“哈哈哈,我以为就我有那样的感觉,原来你也一样。现在好一点了吗?”于大航赶紧帮我说话,并且举起酒杯来,示意喝一口。
“谁管你那种感受呢?”苏甜撅起了小嘴,生起气来啦!“你知道吗?有一次你跑下山去了,我在后面遇到一个疯子,追着我就不放。那一次把我吓得够呛,好长时间都不敢再跟你上山了。”
“呵呵,”我尴尬地笑笑,“我说呢,总是跟在屁股后面那个人怎么不来跟了,原来被疯子吓跑了。”
“你还好意思说。”
苏甜的模样像是真的生气了。我浮动在脸上的笑,就变成一层灰白色的冬瓜灰了。笑容在脸皮下的拘谨僵成一团麦芽糖,敲都敲不动。
“来喝酒吧!”于大航又把杯子端起来,朝我举着。我赶紧说,“好,好,好,喝酒。”也不管那种味道如何难受,我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
“我们今天也抓了几只天牛。黑色的,两个长长的触角,身上和触角上有白色的星星点点的斑,很好看。我捏着天牛的背,让苏甜去捉住两根像翎子一样的触角,她都不敢。”
“我不敢?肯定啦!捉住触角,它身子扭着,似乎要转过来咬我,吓得我赶紧丢了。”苏甜脸上的不愉快似乎稍稍缓解了一些。
“你别说哥没帮过你。那次你们班那个调皮大王曾小红在你书包里放了一个天牛。你伸手进去拿书的时候,可能碰到了,吓得你丢掉书包就跑。不是我帮你捡起书包,帮你把天牛从书包里抓出来的嘛?”
“对。我哥还是帮过我的。”苏甜笑起来,“我知道我哥不是不关心我,是心里感觉紧张,不敢面对我。如果我们真的是亲兄妹,你还会那样紧张吗?”
我也笑起来,赶紧拿酒瓶,给于大航和我的杯子里添了一些酒。“我们不会是亲兄妹。要不然不会那么紧张。我跟你在一起,从来不敢看你的眼睛。跟你说话,我的身子都是侧在一边,眼神像手电筒那样乱晃。”
说完,我轻松地笑起来。我觉得我这一段话说得蛮机智的。
“你们不是表兄妹吗?怎么成亲兄妹了?”于大航有些不解地问。
“那是一个传说。很久的传说。没有什么意思。”我忙打断了于大航的疑问,想要封堵住于大航的追问。
“我们的关系很复杂。就像这个社会一样,总是不断地把各种各样的关系纠缠在一处,越乱越让人感觉刺激。”
我站起来,想回避一下,“洗手间在哪里?”
“出门,往前走,一直走到尽头。”
我站起来出门去了。走廊上的灯全都开着,灯光将一种富丽堂皇的色彩照耀出来。我一边走一边细心地听着音乐。音乐似乎随处都在,从每一个缝隙里漏出来。我对肖邦的了解,只是很简单的文字,对于音乐,我就像一个盲人,无法看清楚肖邦的真实面目,更别说领会到其中的精妙了。
音乐如水一样流过,在这寂静的夜里。我独自走在走廊上。走廊上也挂着各种画。油画、水墨画、铅笔画。我一路看过去,感觉确实有些异样。
我在北京呆过几年,偶尔在打工的时候,也去过一些艺术沙龙一类的地方。那些地方的画所追求的风格,和于大航这楼里所营造出来的那种氛围有些近似。
我甚至发现,有些画面上的图像,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似乎置身在一群熟人之间。这种熟人的气息弥漫着,但我一时无法感受这种气息的真实。到厕所里,静静地站在洁白的便池前,体内的液体冲射出来。身体里肿胀的感觉缓慢地释放了,我的耳朵里依然如故地放送着那种音乐。
“哦,我觉得像苏甜。”
我赶紧拉上裤子,奔跑出来。走廊上的画挂在那里,画上的人保持着固有的表情。我站在一幅一幅的画下,仰头看着。
确实有好几幅类似的人物。虽然题材不同,表现的主题不同,但活动在里面的,我觉得就是一个人。
我以前听说,这栋楼里,一般是不会接待人的。这就是于大航的私人空间?大部分房间都是关上的,里面藏着什么?是那些女人们想的那样,装满了服装?一路走,我一路思索,也许于大航为了对付那些空虚的时间,会做这样的傻事。有钱的人,总爱做一些傻事的。我想找于大航问问,也许他会告诉我。我慢慢走回到餐厅里。
于大航和苏甜坐得很近,似乎在说什么话。我进去以后,两人的谈话就结束了。
“表哥,我们待会打牌。你来吗?”
“打什么牌?”我一时有些疑惑,暂时忘记了自己想要问于大航的问题。
“斗地主呀!全国人民都在斗。连躺在水晶棺里的主席听说大家斗地主的热情很高,他都很放心。”
“斗地主?”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他们玩,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对于大航说,“你画我妹妹干什么?”
“你妹妹?”于大航可能一时没有明白我说的意思。
“外面墙上挂的那些。”我说。
“哦,你说那些画呀!”于大航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身体显得很舒展开来,“我没事的时候画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是说我妹妹?长的和画的一样漂亮。”我的话带有些讨好的感觉。我的眼睛一直看着苏甜。苏甜,脸上没有露出更多的表情信息,很坦然的感觉。外面画上的模特是她,她可能已经知道了。
“我是说我的画?画画的水平。”
对画画和音乐一样,我都是一个盲者。于大航这样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不懂画画。”我照直说。
“你大学是怎么读的呢?一点艺术都不懂。”苏甜有些不高兴,指责起我来了。“还让我们眼气你,你有什么可眼气的?就是一个分数机器。”
“是分数机器,怎么啦?“我有些不高兴起来。“我们在矿区生活,见识过什么艺术呀!在学校学的,都是一些枯燥无用的知识。那些填塞在脑袋里的东西,现在看来就像一堆枯黄的野草。”
“哎呀,你真是没用。走,我们去玩一会牌,钻桌子脚,谁不钻谁是小狗。”于大航拉着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