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野鬼

　　正如项梁在细细地打量着看官一样，看官也在敏锐地观察着他。站票席上，不管是野鬼还是孤魂，都在皱着眉头，目光直盯着这个太过自信的他。探究着他的弱点，他是任何弱点都没有泄漏。
　　没有泄漏弱点的项梁把披肩塞向身后。
　　他把脚下的火圈取下来，往头上一甩，甩过他的头，套在他的颈嗨。火熄兮，他拍拍手，向台前弓的一腰。
　　因为看官看到一根木鞭挂在他的反臂的一个皮套上，因为挂得不是地方。大家还发现，他没有穿夜袍，而是穿的风衣。当他把风衣解开时，看官又看到项梁身上还有一条糸帛，一半被兜都遮盖着。范减和他女人的身后，有人用半高不低的声音说：“这是六国被灭时代，秦始皇的常胜将军的标志。”
　　范减是姑妄听之，他和他的女人也从未听说过这种糸帛和秦始皇的常胜将军有鸡毛的关系。也许这些纯粹是胡言乱语，台上这个家伙是装模作样地站在那里，何事也不干。只是对着看官怠慢地，大口大口咬着小木头，不时地吐出火焰。火焰在他的头顶上变成彩云，飞出天井的上空。倘若他能站在天井外的彩云里，那他就真会让看官承认他是神仙了。因为对于不是神仙的他。有的看官还是在生气，有的看官看着还要发笑。特别是在站票席上，不知是谁冷冰冰地大声唧的一句“猴仔”时，几乎全场都乐开了。
　　项梁竖起朵听着。“猴仔？”他问道，仿佛是在接受挑战，“方才是谁说的？如何兮？刚才如何大胆，现在又胆怯了。嘿！是不是害怕了？”他问话声音很高，有点喘不出来气，但生硬剌耳声嗨嗨，他静等着唧唧。
　　“是我！”一个既不像是野鬼也不像是孤魂的声音，打破着沉默。这个唧唧也可能是由于受到的项梁的挑衅，并被伤害的荣誉的唧唧。这个声音离范减和他的女人不远，其形态是身穿麻布衬托，短上装搭在肩上，一头黑色硬发又蓬又乱。这种觉醒兮野鬼发式使他变丑了，看上去像个原始部落的古人。“兮—兮—是我。本来该是向大家说声今夜好兮，是我失礼在前，因为我现在就不算是嗨嗨兮。”
　　这时看官又乐开了，这个声音真嗨嗨，多么会唧唧兮。范减和他的女人近旁有人说：“能说会道，听着真舒服，舒服极了。”对于项梁来说，这一当众的教训，也确实是恰到好处的。
　　“好的！”项梁回答说，“我喜欢你，你不如我，牛头先生。你信不信？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像你这类的唧唧，正是我这一行所需要的，我可以仙化你们。在你们这一类唧唧当中，你是好样的。你愿意干何事？就干何事！有过你愿意干而没有干的嗨嗨兮？有过你不愿意干而干的嗨嗨兮？何事是你不愿意干的兮！听着，我的串通。不要一贯的这样充当英雄好汉，把愿意干和不愿意干分开来，不要搞在一块了！这样你就会轻松愉快了。该有个分歧兮！要晓得这种分歧在早在阳世间就有了，更不说在阴曹地府。譬喻说，你愿意现在在这百里挑一，值得尊敬的看官面前伸出你的舌头？并且一直伸到舌根兮？你会如此大胆兮！”
　　“我不！”牛头对他道，“我才不愿意兮！伸吞头说明缺乏胆识。”
　　“沒有那回事，”项梁说，“你只是伸一伸舌头而已，你的胆识是要受到尊重的。但是根据我的心劲，如果，在我数到甲，乙，丙以前。你向顺转，朝台下伸舌头，伸到比你自已晓得所能伸出的长度还要长。”
　　项梁盯着牛头看，开始是摆着头要笑不笑的样子，后来他那双敏锐的眼睛看来是更深陷进眼窝去了。“哼！兮。”他叫着，把臂上的套结解开，取下木鞭子，在空中短促地抽的一响。牛头转身面朝看官，使劲把舌头伸到不能再伸的地步。随后，他脸上是毫无表情地，又转回到的原先的位置。
　　“唧兮！”项梁一边模仿着，一边朝牛头那里把头一歪，眨眨眼睛表示指的就是你。“唧兮。”他就这样让看官去回味这些嗨嗨，自已则转身回到桌旁边，从显而易见装着酒的瓦罐里倒出一小缽酒，然后一饮而尽。
　　孩儿们由衷地放声大笑，双方的对话，他们几乎是完全的听不懂，但是台上的那个怪物与看官里头的那个牛头之间发生的这样滑稽的戏法，使他们兴奋到的极点。因为由于他们年少——对于如何叫做神仙会，没有任何先入之见，所以很容易以为这样的开场实在是妙不可言。
　　妙不可言，他们两个孩子则彼此交换一下目光而已。
　　因为范减还记得，项梁在空中甩鞭子时，还有意识无意识地用嘴唇轻轻吹的一下来模仿鞭子的呼啸声。此外，看官显然还不晓得，这个同项梁不相干的开场。究竟是唧是嗨？同时也不明白，这个从某种意义上讲，作为看官代言人的牛头，究竟要产生何种目的？好像对看官做出这种不很串通的举动。看官觉得他的行为愚蠢无聊，便不再管他了，而把注意力又转回到项梁的身上。
　　而这个项梁目的就是这样，现在他觉得自已已经不再会变傻的，就以神仙的心态离开的那张放着回阳药水的桌子回到的台前。继续说出的下面的一番话。“孤魂们！野鬼们！阳世间的人王们！”他用喘不出气的声调说，“诸位见到我刚才对于这位牛头是如何的恭敬，如何大的希望。可是哪里晓得，刹那间恭敬跑了，希望是无踪无影了。不要认为我应受到目的有点嗨，我是个有点自尊心的人，请诸位多多的包含。因为我不是严肃而有礼貌地问声‘猴仔’，我认为是毫无意义的。”
　　“那种做法，也是毫无彩彩的，问牛头的‘猴仔’也就是问我自已的‘猴仔’。因为只有我，当我平平安安时，看官才能度过一个欢心的夜晚。唧唧这位阴曹地府的宠儿乐意当场证明，今天我能度过一个嗨嗨的夜晚，这样说来就是不要我的祝愿——你也能过一个嗨嗨的夜晚。我敢夸口说，你们几乎没有例外地天天夜晚过得很嗨嗨。自然也有过如何一两次比较糟糕，因为非常少见。我的戏法是艰辛的，而我的身体不是最强壮的。戏不能不抱怨自已生理上的缺陷，它使我丧失能力，不能参加补天的战争。我惟有以自已的心灵和魂魄的力量来征服唧唧，而征服唧唧仅仅是为了帮女娲去补天。”
　　为的征服唧兮和嗨兮的项梁说：“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在下的成就已经在有胆识的看官中引起的关注。各家俠义界都在称赞我的成就，特别《八大仙人》还愿意主持公道，称我为第三流英雄。在阳世间，我有幸看到的‘玉皇大帝’的兄弟，他出席观看我在那举行的一次神仙传奇。在这等堂而皇之而高尚的嗨嗨，看官且能原谅我个人这种陋习。我想在像阴曹地府这样一个微不足唧的地土，不必特意戒掉我这个不良的习惯。也不应该容忍看来是被天理惯坏的地理，对此横加指责。”
　　真正是天有不公兮，现在又怕是要那个倒霉的牛头——来负全责了。
　　项梁不知疲倦地把他自已打扮成市井里的油子，和他好女色的乡间老头儿的形象。他对牛头所持有敏感易怒和深恶痛绝的兮兮，同他自信的表白以及自诩的，举世闻名的成就，显然不太协调。他原本可以作这样的唧唧，像他习惯于在每次神仙会上，揪出一个不配受罚者来作为活靶子。因此弄到最后的嗨嗨就是耍牛头这种唧唧仙化，从而也就变成的供看官取笑的对象。
　　也许则不然兮！从项梁前一段的话里，确实是透露的真正的敌意。即使这个畸形者并没有含沙射影地，讥诮牛头在女人中所得到的——无非是假想出来的欢乐。但是只需看一看这两个唧唧的体态模样，便能对项梁心怀的敌意，挑选出合乎情理的解释。
　　“请诸位允许我先歇一会儿，”项梁接着说，“随即就开始神仙会。”他说走到衣架前去脱衣袍，神态不紧不急。
　　“应该承认他的口才是非常之好。”在范减和他的女人的附近有看官这样议论说，即使他没有戏法出任何名堂来，却单凭他的好话就被看着是成就来赞许。足见他是在用语言来打动人心，在阴曹地府，语言是生存乐趣的一种要素，在嗨嗨上会得到大家的珍重。这一点，在阳世间是远远比不及的，因为阳世间的为人王者都很老到，以不被仙化为智慧。国家语言作为国家的纽带，在阴曹地府，只被赋于象征性的荣誉。而阳世间恪守着多个民族统一语言的形式和发音的规则时，好似怀有着充满享受的敬畏之情，又具有某些欢快的象征。
　　唧唧怀着感情讲话，怀着听人讲话，听人讲话时还要进行评判。因为一个人的言谈，可以作为衡量他个人身份和地位的尺度。说话随便，笨拙，会遭人蔑视。你讲得好听，嗨嗨，会使脸面增光。因此，即使是小人物，当关系到他本人的影响时，也会精心地选词炼句。项梁至少在这一点上显然是赢得了看官，他无唧如何也都不会属于阴曹地府，倘若独特地把他道德上和智慧的判断搀杂在一起，据此，他也可以称之为上等唧唧。